第三十五章 他拿桃花劍去換桃花酒
“這也沒什麽不可說的!”孫明香一拍腰間的連環鞭道:“我家裏人想將我賣了,去討好一個大人物,我不願意,就跑出來了。”
馮玉書行禮致歉道:“是在下失禮了。”
馮玉書問的,其實也是其他人想問的,畢竟行走江湖,要加些小心。孫明香話雖沒說清楚,但眾人心中的芥蒂也打消了不少。
蕭山鳴看場中氣氛有幾分尷尬,他大笑道:“月朗星稀,正是趕路的好時候,咱們快些到肅州蘭陽,也能在城裏轉轉。”
“是也,是也。”馮玉書搶先跨上了馬,眾人也哄笑著上了馬,揚起了馬鞭。
涼風無意,吹動一路桃花兒。
眾人以前都覺得肅州是個土地貧瘠之地,但這滿眼的青山綠水,鳥語花香,連孫姑娘都以為自己回到了蜀中川裏。
隻有董平一語道破天機:“這幾千裏良田山水皆屬於墨家門下,墨家花巨資從黃河引過來一條支流,專用於澆灌土地。”
肅州無江湖,隻有兩分天,一分歸官府,一分歸墨家。路邊小兒唱的這兩句歌謠,雖有些誇大不盡其實,但也說明了墨家在肅州的財富權勢。
從秦州往蘭陽城的道上,看見的最多的便是形形色色手提壽禮的江湖人士,這些人裏不光有大門派的長老弟子,也有不入流的江湖乞兒,但他們盡受過墨家的恩惠。
來蘭陽城賀壽的這些群雄,總有人一言不合就打了起來。原因大多都是誰誰說了墨家一句壞話,誰誰又要為墨家打抱不平。
這些境況董平眾人也都看在眼裏,馮玉書不禁發問道:“墨家如此的威望,真會培養刺客來獵殺我書院中人?”
小綠珠兒年紀雖小,但有時妙語連珠,她道:“有威望又能怎的了,要是不知道無妄宗的行徑,誰又能知道那氣宇軒昂的大廟是藏汙納垢的人間地獄。”
馮玉書道:“是這個理兒,謝綠珠兒妹妹教誨。”
眾人騎馬來至蘭陽城前,蕭山鳴歎道:“好一座規矩的城。”
城有百樣,有簡陋的,有氣派的,有古樸的,也有繁華的,但它們都沒這蘭陽城建的這般規矩。用肉眼看上去,這座城左右對稱,上下平穩,竟絲毫沒有一點不規整的感覺。有傳言肅州墨家傳承的是當年諸子百家墨家的意誌,精於建築工匠之事,所以才有了這麽一座極為規矩的城。
忽而,綠珠兒麵色一喜,向前喊道:“不念妹妹。”
眾人望去,隻見一個男子正拉著一個藕色衣衫的小姑娘要進城裏去。那小姑娘一回頭,正是不念。不念看到綠珠兒也是喜上眉梢,她掙脫了男子的手就朝董平幾人跑了過來。
綠珠兒跳下馬,緊緊的與不念擁抱了一下道:“不念妹妹我可想死你了。”
不念也嘻嘻笑道:“不念也想綠珠兒姐姐。”
兩個小女孩年歲差不了多少,再加上兩人又頗有眼緣,雖隻有一麵之交,但行為已親昵的像極了姐妹。
綠珠兒道:“不念妹妹,你也是跟你爹爹來參加墨家老爺子的壽宴嗎?”
不念搖搖頭道:“爹爹好古怪,他隻是說是來殺人的,其餘一概不跟不念說。”
聽到這話,除了孫姑娘,董平等人都是一驚。不念的爹爹的厲害,他們都見識過,這般人物要來殺人,世上又有幾個人能擋的住。
馮玉書道:“不念姑娘,令尊好像在喊你。”
不念嘟嘴道:“綠珠兒姐姐,這書呆子著實討厭,我上次都告訴他了我是不念,不是不念姑娘,他還這麽叫我。”
綠珠兒揉揉不念的臉蛋道:“姐姐幫你教訓他,但現在不念還是先去找爹爹吧,他該等急了。”
不念雖極不情願,但仍是轉過了身子,綠珠兒突然道:“不念妹妹,你等一下。”
不念回來道:“怎麽了?”
綠珠兒從小布包裏掏出兩枚碧綠色的小珠子,放在不念手心裏道:“這是姐姐的爹爹給姐姐的寶貝,咱倆一人一顆,要是以後不念想姐姐了,姐姐想不念了,咱們就捏碎珠子,另一人就會找到她。”
不念將珠子拿起來對著太陽看了看,她的眼,跟珠子一樣好看。
她笑了起來道:“到時候肯定是姐姐先捏碎珠子,因為不念這麽可愛,誰都會想不念的。”說罷,她就如隻蹦蹦跳跳的翩翩蝴蝶,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馮玉書知道綠珠兒身世坎坷,有一個她與她交好的小姐妹,他也替她歡喜。
幾人剛說要進城,就見一文質彬彬的青年滿臉微笑的攔住了幾人的馬,馮玉書招呼幾人下馬後,他上前抱拳道:“諸葛兄,你也來了。”
那姓諸葛的公子歎息道:“我們這般文人也隻能坐船前來了,哪兒有玉書兄仗劍天涯來的痛快。”
馮玉書搖頭道:“這一路凶險可多於痛快,我來為你引見。”馮玉書說完斜過身子道:“這幾位都是我們武院學生,董平,蕭山鳴,林三川。這小姑娘……”
諸葛公子一一與眾人道過禮後,打斷馮玉書道:“這我知道,你那便宜妹子天機院的小探花綠珠兒。”
“什麽便宜妹子,我可貴重著呢。”綠珠兒斜睨了諸葛公子一眼道。
“失禮失禮,綠珠兒姑娘是貴重的。”諸葛公子道。他說罷又看向孫姑娘,疑惑道:“女院何時出了這般佳人了?”
馮玉書笑道:“這姑娘可不是我們書院中人,而是蕭兄的佳偶。”
“哦,見過姑娘。”
“公子萬福。”孫明香微微屈身道。
馮玉書攬過諸葛公子的肩膀道:“這位公子姓諸葛名星空,乃是經綸院的榜首,當世大才,連太叔院長都曾稱讚諸葛公子乃治國安邦的奇才。”
“玉書兄言重了,我諸葛星空就一書生,哪裏敢妄談治國。”諸葛星空苦笑道。
董平笑道:“古有諸葛孔明,今有諸葛星空,看來這天下間的才智全都被諸葛家收去了。”董平說的雖是稱讚話,但也帶著幾絲譏諷之意,諸葛星空笑了笑也沒說什麽,隻是道:“諸位一路勞頓,還是請快些隨我去見院長與幾位老師,然後休息吧。”
蘭陽城裏人聲鼎沸,城裏的商家小鋪也是樂的開懷,紛紛將各種稀奇玩意兒給擺了上來。
幾人正往鹿嶽書院一行人下榻的客棧走時,突然被一個含混的聲音給叫住了:“諸位要不要買我這神劍,隻要一百兩銀子。”
眾人往那邊看去,隻見叫住他們的是一個躺臥在地上的幹瘦乞丐,他衣衫破爛,滿臉泥汙,邋遢的緊。
諸葛星空笑道:“這人自打我們來到蘭陽城就在此擺地賣劍了,但他想用一把滿身鏽跡的爛劍換一百兩銀子,這滿城豪傑誰會上他的當。”
蕭山鳴沒理會諸葛星空的說辭,開口對乞丐說道:“兄台,你要一百兩銀子作甚?”
那乞丐嘿嘿笑道:“我從遠方而來,聽聞蘭陽城的桃花酒是肅州第一名酒,我想去打個一千斤來喝喝,但可惜囊腫羞澀,隻好拿這跟了我多年的寶劍來換些銀子,買酒來喝。”
眾人聽聞這乞丐要喝一千斤的酒,都是暗自嘲笑他將牛皮給吹破了。蕭山鳴則感歎這乞丐有幾分豪邁之氣,便對眾人道:“誰有百兩銀子,先借我蕭山鳴一用。”董平與諸葛星空都想伸手去掏荷包,就聽孫明香微笑道:“相公,我這裏還有些銀子,你拿去用吧。”
蕭山鳴雖與孫明香定了終身,但每每聽到她叫自己相公時,仍不免麵紅耳赤。他呆呆的接過孫明香遞過來的一塊金餅道:“兄台,這錢你且拿去買酒,劍我也不要你的,隻因我用的是掌法,不善使劍。”
蕭山鳴雖說的客氣,但那乞丐登時就怒道:“你這是真拿我當乞丐了!我是明碼標價的做生意,你切莫想施舍與我,這劍我不賣給你!”
董平心中覺得有趣,這乞丐的作風倒是頗有些像他那便宜的祖師爺爺老神偷。
蕭山鳴也是執拗,他將金餅當啷一聲扔到地下道:“我說出的話,也沒有反悔的!”
忽而,那乞丐一笑,屈指淩空一彈,那金餅便嗖的飛起來直擊蕭山鳴麵門。蕭山鳴自覺這乞丐沒幾分門道,他就隨意伸手一擋。可沒成想,這金餅上帶著的力道宛如山嶽,蕭山鳴巨大的身子此時竟像是團輕飄飄的棉花,輕易就被那金餅擊到了遠處,壓到了一大片行人。
孫明香當即暴怒,她摸出連環鞭就往那乞丐擊去。看到此環,乞丐怔怔一笑道:“好姑娘,這可是正經的連環鞭。”他話音剛落,孫明香的鞭子便如碰到了一層厚厚的氣牆,再不能往前行去。
董平他們此時真當時驚到了骨子裏,蕭山鳴與孫明香的實力幾何,他們心中有數,但這乞丐隻用了三兩招便輕描淡寫的治住了二人。
董平道:“兄台,他們本無惡意,你這樣做未免太過了些。”
乞丐一笑,孫明香便噔噔退出了幾步。忽而她身形一穩,原來是蕭山鳴抱住了她。蕭山鳴來至乞丐身前抱拳道:“晚輩無禮,還望前輩見諒。”
乞丐一笑道:“你無禮,那我也對你無禮了。這事就算扯平了,但這劍我卻是不能賣給你了。”
蕭山鳴彎腰退下後,董平接著道:“前輩,你這劍賣給在下吧,我還多付你一百兩銀子。”
乞丐聞言連忙搖頭道:“不不不,你這人心思不純,用不了我這寶劍。”
董平聽乞丐說完,頗有些尷尬的幹笑了兩聲,綠珠兒道:“這位前輩說的極是了,大毒蛇就是心思不純。”
諸葛星空道:“我與這滿城的豪傑還真都是眼拙了,沒識出這位前輩的高明。”
忽而馮玉書道:“前輩,能否將這劍讓晚輩看看。”
那乞丐上下打量了一番馮玉書道:“拿去。”
他話音剛落,地上那柄鏽劍就飛到了馮玉書的手上。
馮玉書持劍一舞,浩然正氣噴湧而出。陡然,他手腕一震,大片大片的鐵鏽就從劍身上剝落而下。馮玉書虛空劃了幾劍,便有破空之聲不絕於耳。忽的,他將劍身一轉,陽光直射下來,將這柄劍給映射了個一清二楚。劍身稍寬,通體灰黃,但寶劍轉動間,似有無數桃花在劍身之上綻放開來。
馮玉書驚道:“兵器譜第十五,桃花劍!”
馮玉書趕緊雙手捧劍送至乞丐身旁,恭敬道:“還與前輩。”
乞丐嘻嘻笑道:“我是賣劍的,我就問你,這劍你想不想買?”
“晚輩乃用劍之人,但二十年來未曾尋的一件趁手的利器,這桃花劍晚輩當然想買。”
“那你拿錢來,劍就給你。”
馮玉書苦笑道:“這劍太貴重,晚輩買不起。”
乞丐道:“我就要一百兩銀子,你怎的就買不起了?”
馮玉書道:“這劍所值,何止百兩,十萬兩,百萬兩,千萬兩都不止。”
乞丐搖頭道:“但這劍在我眼裏就值一百兩銀子,你買就買,不買就滾。”
馮玉書雙手微顫,竟半晌都沒說出話來。
“玉書老弟,這是你的機緣,你何苦不受呢?”董平無奈道,他深知馮玉書本心正直,要讓他做有損與本心之事,實在難於上青天。
突然,蕭山鳴笑道:“前輩,我這老弟已經同意買了,這是他給你的劍錢。”說罷,蕭山鳴又將那金餅扔了過去。乞丐接錢道:“好好好,我這桃花劍能換一千斤桃花酒,妙哉妙哉。”
說罷,那乞丐拿著錢便站起身,大笑著消失在人群之中。而馮玉書則跪於地上,淚流滿麵。
蘭陽城的桃花酒雖然名聞遐邇,但價錢卻是不貴,幾文錢便能討上一大碗喝。董平幾人又起身走到半路時,就聽聞蘭陽城中心出了件奇勢。是說那招搖撞騙的乞丐,竟真的將破劍賣給了傻子,換了錢買了一千斤桃花酒正在那城中喝的不亦樂乎。
董平等人自想去看個稀奇,便繞了路,來到了蘭陽城中心。
此時那數頃空地之上已圍滿了英雄豪傑,放眼望去,隻見前方升起了一座十幾丈高的由酒缸摞成的小山。
那乞丐側臥酒山頂峰,他忽而道:“酒!”便見地下的一個大缸,飄飄然升至半空之中。酒缸一斜,噴香美酒宛如瀑布傾瀉而下,那乞丐張嘴去接,就見那美酒便一滴不剩的全都進到了他的肚子裏。
乞丐此時露的這一手功夫,令眾豪傑大驚失色,皆是驚歎,詫異,惋惜,最後都拍手叫起好來。
人群之外的一位中年男子淡淡道:“好俊的功夫,好深厚的境界。”
他旁邊的小女孩兒滿臉憂色的說道:“爹爹,你是不是又想去跟別人打架了,可你答應過娘的。”
聽到小女孩兒說出她娘,中年男子眼眸中的鬥誌陡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黯然,但轉瞬間,他的眼眸中又燃燒起熊熊烈焰。他歎息道:“不念,爹爹答應你,這是爹爹最後一次與他人爭強好勝。如果錯了這次,那爹爹就不知道何時再能碰到這樣的對手了。”
“那爹爹答應不念,這次爹爹要殺的人,就不要殺了。”
中年男子道:“好,好爹爹答應不念。”
話音未落,他便抬腳邁向前方。他麵前本來還有數人,但他一走動,這些人皆被一股無形的真氣給逼退到了兩邊。眾人還道,又是怎樣的高手時,那中年男子已然來到了酒山之前。
董平幾人異口同聲道:“是他。”
那中年男子來到酒山前,也不開口說話,直接就是一鞭。
酒山上那乞丐隻是伸出兩指,就將那鞭子夾在了手裏。
這一招雖然無波無浪,但群雄中有一些實力高深的人卻看出了這一招的凶險,若那中年男子的一鞭打了下去,怕是要打裂這大地。
中年男子淡淡道:“翻龍手,你是神偷黎仁醉。”
那乞丐卻是哈哈一笑道:“別拿我與那邋遢老頭子相提並論,我這翻龍手隻是看了那老偷兒用過,便學了一些。”
中年男子不再多言,他手腕連動,就將那鞭子扯了回來。
乞丐笑道:“徐門主,你要是不出刀,今日休想在我這裏討到半點便宜。”
乞丐話語雖輕,但卻結結實實的落在了每一個人的耳朵裏。
徐門主,出刀。
董平眉頭一皺道:“刀皇,徐間客。”
知道了這中年男子的來曆,在場數前人,皆是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幾步。刀皇徐間客,凶名遠波。
突然,天色一暗。
群雄抬頭望去,隻見一柄百丈巨刃從天而降,氣勢磅礴,勢要一刀斬開蘭陽城。更有滿天鋒利刀氣,朝乞丐四麵八方絞殺而來。
乞丐眼神一淩,麵對徐間客此刀,他也不敢托大。
忽而馮玉書道:“前輩接劍!”
乞丐沒理他,隻看他伸出雙指,如若實質的劍芒正在其指尖緩緩吞吐。
陡然,乞丐舉手飛天,直朝氣刃飛去。
陸地神仙之爭,引天地變色,人心震顫。
乞丐劍指之處,氣刃寸寸碎裂。
滿天刀氣也奈何他不得。
驀然間,徐間客心如死灰。
“刀劍之爭,我終是輸了。”
徐間客大袖一揮,滿天刀氣消散無蹤。
乞丐飄然落地笑道:“刀劍乃兵中至尊,你我區區個人,又何論刀劍輸贏。”
徐間客悵然道:“那就是我的刀輸給了你的劍。”
“非也,非也。你的刀沒輸給我的劍,我的劍也沒贏過你的刀。隻是我的本心,贏了你的本心。徐間客你捫心自問,你是否仍執著於刀。”
乞丐說完,徐間客猛然頓悟。
而那乞丐已飄然而去,空中隻留下那乞丐的歌聲:“桃花劍,桃花酒,我拿桃花劍去換桃花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