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有情天地

羅刹夫人、羅優蘭、沐天瀾,三人三匹馬黑夜趕路。雖然是官道,有時也要上山過嶺。一路緊趕,羅優蘭有著一肚子疑問,無奈在路上,實在無法細問。一夜奔波,受盡了恐怖、驚險、悲喜,外帶著三人微妙複雜的兒女私情。

羅刹夫人還瞧不出來,沐天瀾、羅優蘭雖然武功在身,究非鐵打銅鑄,未免覺得津神有點不濟,尤其肚子裏餓得直叫。自從金駝寨午後啟程,一路沒有打尖。誤入胭脂虎虎口,胭脂虎倒是酒菜款待,無奈吃酒中間出了事,幾乎送命,何曾治過肚腹?這時未免饑腸轆轆,偏是隨身幹糧,都在家將身上。黑夜之間,無法可想,忍著饑乏又趕了一程。

東方已漸漸發曉,兩麵山峰上蓬蓬勃勃的雲霧,遮沒了山尖,偶然露出一角來,好象雲海孤帆,被亂雲推著跑一般。

其實山峰怎會生腳?因為腳下馬跑得快,山上雲卷得疾,象左右群山跟著雲霧飛奔一般。

天公不做美,馬頭上風沙飛舞竟淅淅瀝瀝下起雨來。離著老魯關還有一段路程,沐天瀾猛想起兩人會見桑苧翁的那座破廟,便在前麵山峽裏麵,暫時避避雨再說。三人身上都沒帶雨具,淋著雨趕路,也不是事。慌向羅刹夫人、羅優蘭兩人說了。三人一緊轡頭,便奔向前麵山峽。

進了山峽,沐天瀾遠遠便見岩腰上真武廟門口台基上,立著自己幾名家將,正在抬頭觀望天色,聽得蹄聲進峽,看出三匹馬上有自己二公子和羅姑娘,立時向廟內大喊:“好了!公子和羅姑娘都回來了。”

一窩蜂都跑下岩來,仿佛小孩子見了親娘似的擁著三匹馬奔到廟前,三人跳下騎來。

沐天瀾知道大殿上沒法憩足,領著羅刹夫人、羅優蘭便奔後麵平台上的一所破樓。

羅優蘭一看家將隻剩了十名,那苗婦也不在其內。一問所以,才知道那苗婦果真照自己吩咐,提著一桶冷水,先把一個家將連灌帶潑,救醒以後,再分頭救治其餘家將。好在胭脂虎手下似已跑光,沒有人阻擾。二十名家將醒過來,手腳略一活動,見軍器、馬匹、行李都沒有動。人多膽壯,把那座苗寨,前後搜索一遍,除去後麵地上那名老苗子,和苗婦丈夫兩具屍首以外,人影俱無。卻發現胭脂虎待客喝酒堂屋側麵一間屋內,有一扇厚木做的地門,上麵釘著大鐵環。

苗婦說是:“下麵有地道,直通屋後峰腳的溪口。胭脂虎和她手下一群苗婦,定是把二公子從這地道抬到她住所去了。”

家將們想把地道門掀開,無奈這扇門堅固異常,下麵似有機關拴住,休想弄開它來。家將們身居虎口,也沒有多大勇氣敢殺進飛馬寨去救公子。苗婦向他們一說羅優蘭吩咐的話,家將們隻好遵話辦理,帶著苗婦直奔老魯關。其中有幾名家將略有頭腦,一想二公子安危莫卜,羅姑娘單身救人,也是懸虛。這樣如何回府交代?路上大家一商量,想出主意,分一半人帶著苗婦,火速奔回昆明報告,多派兵丁趕來,接應羅姑娘,也許能把公子救出來。留下一半人,在這真武廟候信,想不到公子和羅姑娘竟安然回來了。

三人聽了家將們說出經過,便吩咐他們趕快汲取山泉,用隨帶家具煮水候用,再取出金駝寨帶來的幹糧食品等可吃的東西,又用老法子,摘下三具馬鞍,送上樓去當寢具。三人走上有樓無板上下相通的破樓上,利用馬鞍,疊股促膝,坐在僅存一丈見方的樓板上。先用煮好的泉水,盥漱一下,洗滌一路風塵,然後烹泉當酒,幹脯為醴。

這一頓荒山風雨之餐,比什麽山珍海味的盛筵,還來得芬芳齒頰、食有餘味,而且心安腹飽,津神大振。尤其是沐天瀾,暗想來到金駝寨,先在此處意外相逢的老嶽丈,不意金駝寨回來,又到了此處。這短短的幾天光陰,奇妙的遇合,光怪的見聞和昨晚的出死入生,短短的幾天,好象過了幾十年,好象做了一場怪夢。但是現在我麵前的,一位是嬌豔如花的羅優蘭,一位是秀逸似仙的羅刹夫人,而且都是英雄女傑,絕世無儔的天仙化人。我沐天瀾娥英兼美,何修得此。

他正在左右逢源,心意飄忽當口,羅刹夫人格格一笑,指著他說道:“我的公子,我看你這時眉飛色舞,一定又想入非非,大得其樂了。你也不想,昨晚小命兒多麽玄虛,我此刻想起來,又悔又怕。照說我一生經曆,比昨晚危險十倍的事都經曆過,確是視險履夷,沒有什麽可悔可怕的。

可是昨晚因為有了你,還有一個她,而且有幾檔事,出我意料之外的,鬧得我也七上八下,幾乎應付不過來。幸而機會湊巧,諸事順手。一半是飛馬寨一般人都是凶悍有餘、機智不足的草莽。萬一事情不順手,昨晚我們三人中,有一個遭了挫折,我們三人此刻便不能聚在這兒,安然吃喝了。

昨晚的事,你們休當作我的本領,可以說完全是我們三人的幸運。所以我覺悟到一個人在世上鬼混,三分是本領,三分是機智,四分卻是幸運。一個人的本領,不論怎樣高明,有時而窮。有時讓你一等一的本領,也沒法施展出來,所以隻占三分。有了本領,必需胸有機智,才能隨機應變,趨吉避凶。但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所以天下有本領又有機智的人很多,但未必事事盡如人意,和沒本領沒機智的人,一樣的潦倒窮途、鬱鬱一生的有的是!

話說回來,沒本領沒機智的人,未必個個潦倒窮途。一樣可以事業成功,洋洋得意。這裏麵的道理,便是有幸運和沒幸運的分別了。故而機智隻占三分,幸運應占四分。所謂幸運,便是機會湊巧,昨晚我們全仗著機會湊巧了。”

羅優蘭滿腹狐疑,憋了一夜,慌問道:“昨晚你們究竟鬧的什麽把戲?嚇也把我嚇死,糊塗也把我糊塗死了。”

羅刹夫人笑道:“小姐休急,聽我慢慢說呀!”

羅刹夫人歎口氣道:“你們知道我來曆,生長猿國,人氣毫無。後來跟了鐵麵觀音的石師太,她老人家又是一個孤僻離群的人,所以我也養成了怪僻脾氣,獨往獨來,心似鐵鑄。

可是也有好處,因為心裏毫無牽纏,心地異常清明,出入江湖,什麽詭計,也逃不過我兩眼去。我又仗著機智,故弄玄虛,江湖上把我當做飛行絕跡的神怪一流。萬不料到了滇南不久,碰到了你們。”

羅刹夫人說到此處,兩眼向羅優蘭注視著,然後說道:“我今天坦白的說,我愛他,也愛你!自從我心上有了你們,又知道苗匪裏麵的情形,便時時惦記著你們的安危。也不知什麽緣故,心上總占著你們兩人的影子。自從你們接回龍土司以後,我暗取了龍家藏金,回到玉獅穀時,便接到飛馬寨的請柬。

我一問請柬怎樣送進來的?人猿說是從箭頭上射進來的,我立時醒悟。請柬既然可用箭射進來,難免不用箭射出消息去。因為飛天狐等留下的幾名苗人,我本來早已注意他們暗地和飛天狐、黑牡丹等通消息。玉獅穀兩頭出口一麵是餓虎洞,一麵是山穀秘道,兩麵都有鐵柵和人猿看守,想進穀來是不易的,但從秘道一麵,射進箭來卻是辦得到的。

我立時召集飛天狐留下的幾名苗人,挨個拷問,他們受不住刑罰,果然吐出實情,把擒住龍土司和幾十名苗卒的消息,象請帖一樣綁在箭上,射了出去。搜查身上,還有報告玉獅子進穀,和釋放龍土司的一張消息,還來不及綁在箭杆上射出去。人猿到底不及人的詭計多,便是人猿看到他們射箭,他們也可以假作獵射禽鳥取樂,哪識得箭上有堅細呢?

我問出情由以後,這幾名臥底堅細,情不可恕,隻好喂了群虎和人猿了。我處決了堅細,便推測這班苗匪既已知道我釋放了龍土司,卻不知我為什麽釋放。他們還在一心一意的想奪去金駝寨的黃金,聽到我釋放了龍某,當然要疑心我和金駝寨有聯絡。尤其龍某回家以後,金駝寨人們爭傳沐二公子救回龍某的事,苗匪們更要疑到我和你們也有關係了。

飛馬寨路程不遠,請柬偏在這時到來,這便可以想到請柬上越說得好聽,其中越有文章。真所謂筵無好筵,會無好會了。

我豈能懼怕他們?當然‘單刀赴會’!其實我身上一片鐵都沒有帶,但是我惦記著你們,便寫了那封信,親身送與你們。本想和你們見麵,因為那晚我要暗探五郎溝岑猛一下,我早知道五郎溝是岑猛、黑牡丹等人的落腳處所。未赴會以前,也許可以探出一點詭計來。不過我臨時又轉念,想暗地探聽一下你們決定走的日子。他推開窗門瞧我時,其實我在屋上沒走,他窗戶一關,我便翻下屋簷來。

不料聽出你們兩口子商量了半天,第二天走是決定了,卻不放心我,要夜探飛馬寨,暗地保護。我本想阻止你們,一轉念,這樣也好。飛馬寨岑猛除去會耍幾口飛刀以外,也沒有大不了得的人物,教你們看看苗匪舉動也好,我可以暗地跟著你們。我聽得你們決定了計劃以後,說到旁的事上去,我才離開到五郎溝去了。”

羅優蘭麵上一紅,忸怩著說:“姊姊,你老這樣偷聽,怪難為情的。我和他私下交涉,有真有假,你聽了不要誤會才好。”

羅刹夫人一伸手把她攬在懷裏,一麵向沐天瀾微微媚笑,拍著她香肩說:“我的好小姐,你放心!姊姊定然教你喜歡,不會成冤家的。”

羅優蘭記起那晚說過“歡喜冤家”的話,一發不好意思了,卻向沐天瀾嬌嗔著說:“今天你不把姊姊拉回家去,看我依你?”

羅刹夫人把懷裏羅優蘭扶正了,笑著說:“我的小姐,你拉我去怎的?一個羅姑娘還沒有定局,再添一個羅姑娘?還是剪頭去尾叫我刹姑娘呢?我還是夫人哩!不用費心,我們且說正經的。第二天我以為照你們夜裏的口氣,定是一早動身的。我在要道上左等不來、右等不來,以為你們不走了。等到日色過午,氣得我什麽似的,翻身往回裏走,走不了幾步,才見你們大隊人馬來了。

我因為要暗暗地跟綴你們,連代步都不預備。你們在山岡上走,我便在岡下走;你們在有路的地方奔跑,我便在沒有路的地方縱躍。兩條退跟著四條退的跑,真夠受的。太陽下了山,天氣忽然變了。你們派兩個家將探問宿處,偏問在飛馬寨預先埋伏的探卒口中。我藏在樹林內,親眼瞧見一個假扮獵戶的苗人,躡手躡腳的在林後一條小道上,牽出一匹馬來,飛一般跑向飛馬寨去了。

我知道你們要上當,一直跟你們到胭脂虎的寨內。我在屋上,暗地瞧出胭脂虎行動之間沒有什麽了不得的武功,寨內盡是一群蠻婆。我心裏放了心,料想你們兩人對付她們綽綽有餘,何況還有二十名家將哩。我既然到此,飛馬寨近在咫尺,不如先探一探岑猛再說。

萬不料我把事情看得太輕,略一大意,幾乎誤了大事。

想不到江湖下三門使用的蒙汗藥,胭脂虎這苗婆也有這一套。

所以什麽事免不了疏忽,免不了發生意外,一有意外,本領便沒有什麽用處了。我又仗著從小縱躍崎嶇的山道,不論黑夜白天,眼神充足,一樣縱躍自如。因此我又大意,離開了你們,向屋後山峰便跑。由於路徑不熟,峰後又天生的亂石叢莽,不易找出路跡來,跑了許多冤枉路,耽誤了一點工夫,才找到岑猛的大寨。

那時黑牡丹還沒有現身,平台上隻有四近的幾個苗匪頭目,岑猛也不在場。我在平台後麵幾層屋上搜尋,才搜到岑猛所在。正有一個苗婆,向岑猛報告,說是:‘二姑用蒙汗藥擒住了沐二公子和二十名家將,二姑已把沐公子弄到竹塢裏去,可是另外有一名女的,卻被她識破機關,沒有上鉤,大約已溜走了。’

可笑岑猛到底是蠢貨,一聽他妹子擒住沐二公子,便高興得跳起來。隻囑咐苗婆切勿聲張,他自有主意,卻沒有聽他理會到溜走的人,也沒通知別人,隻管仰著頭打他的歹主意。可是我一聽到沐二公子被胭脂虎擒赴竹塢的話,頓時嚇了一跳,知道自己做錯了事,趕快救人要緊。急急離開飛馬寨,找竹塢所在。既名竹塢當然有竹,一大片竹林,原是來路經過的,記得便在飛馬寨後麵。

我趕到竹塢,尋著胭脂虎住所,原來是用岩石疊成的一所閣樓,帶著兩旁幾間小屋。樓上燈光通明,四麵都有竹欄。

下麵小屋外麵,一群苗婆交頭接耳的在那兒悄悄說話。我從黑暗處所,躍上樓房。正麵樓下人多,不便窺探,好在前後都有窗戶,我從後窗往裏窺探。這一窺探,我幾乎笑出聲來。

用不著我去救他,胭脂虎已把他救醒過來了。這裏麵的情形,他是身受的,當然比我還清楚,你叫他自己說好了。”

說罷,指著沐天瀾大笑。

沐天瀾聽到羅刹夫人要他說出這一幕情形,麵孔一紅,有點掛不住了。

羅優蘭頓時起疑,向沐天瀾盯了一眼,慌向羅刹夫人問道:“姊姊!難道他和胭脂虎也搭上了。”

羅刹夫人捂著嘴,笑得嬌軀亂顫。沐天瀾卻急得麵紅脖子粗,高聲的說:“你把我罵苦了!你們不提還好,一提起來,我直犯嘔心。”

他調門一高,羅刹夫人急向下麵一指。本來上下相通,毫無阻隔,樓下家將們,雖然不敢抬頭直瞧,平日對於二公子的風流韻事,早已關心。現在又多出一個羅刹夫人來,個個假裝不理會,其實個個耳朵都豎得筆直,在那兒偷聽。沐天瀾急得高聲一嚷,家將們暗暗直樂。羅優蘭卻不顧忌這些了,急於想聽內情,催著羅刹夫人說道:“姊姊,你告訴我罷。”

羅刹夫人瞧著沐天瀾,笑了一笑,悄悄向羅優蘭說:“那時我在後窗望裏一瞧,隻見胭脂虎滿臉橫肉的一張麵上,紫裏透紅,紅裏透光,好象吃醉了酒似的。眯著一對母豬眼,向他臉上左瞧右瞧,瞧個不定。突然伸出紅燒豬蹄的兩隻肥手,捧著他麵孔,噘著她滿唇胭脂紅的血盆大口,向他麵上老母雞啄米似的啄了下去。又親嘴,又聞香,鬧了一陣。他的麵上便印上了橫七豎八的紅唇印。他被她這一陣亂鬧,居然醒轉來了。大約未鬧以前,胭脂虎已喂他解藥了。”

羅優蘭聽得柳眉倒豎,拚命向樓板上啐了一口,恨著聲說:“該死的!姊姊,也虧你耐著心瞧下去。如果是我,立時用喂毒子午釘,穿她個透心涼。”

羅刹夫人微微笑道:“你不要打岔,爇鬧在後麵呢……”

沐天瀾皺眉道:“我已經吃足苦頭,你就少說幾句罷,被你窮形極相的一描述,更難受了。”

羅刹夫人笑道:“我妹妹為你嚇得死去活來,幾乎跌死在柏樹下。你吃的風流罪過,也夠瞧的,也得讓她知道呀!”

說罷,又向羅優蘭說道:“我在後窗瞧見他們時,他被胭脂虎綁在一塊木板上,兩手兩腳綁了好幾道,大約預備他醒過來免得一言不合被他逃走。他背上的辟邪劍連著劍匣,也到了胭脂虎腰下了。他一醒轉,瞧見自己被人捆住手腳,動彈不得,前麵立著胭脂虎。他當然還不知道胭脂虎是岑猛的妹妹,開口喝問:‘為什麽捆住我,意欲何為?’

胭脂虎那時,大約生平沒有見過出色的男子,瞧著我們這位公子,大有失魂落魄之意,怪樣百出。一個身子軟洋洋的偎在他身上,竟說明她是誰,這是什麽所在,還極力安慰他不要害怕。隻要他折箭為誓,和她共效於飛,立時替他鬆綁,便叫她倒反飛馬寨,跟他一塊遠走高飛,她也樂意。在她癡迷心竅,死命糾纏當口,不料樓下,苗婆們高叫:‘二姑,土司爺來了。’

胭脂虎向他說:‘我哥哥來沒關係,有我保護你不妨事。萬一我哥哥上樓來,你隻裝沒醒來的樣子便得。’說畢,向他臉上嘖的親了一口,便登登的跑下樓去了。我在這時便乘機跳進窗去,他見了我便象迷路的孩子見了親……”

羅刹夫人突覺話說漏了嘴,沐天瀾、羅優蘭同時格的一笑。羅刹夫人笑道:“你們笑什麽,可不這樣,他渾同見了親人一般。”

羅優蘭笑得花枝招展的說:“可不是親人麽,但是我以為你說的是親娘哩!”

羅刹夫人笑罵道:“偏你耳尖,小油嘴,我不說了。”

羅優蘭不依道:“好姐姐,快說吧,還要趕路呢。”

羅刹夫人繼續說道:“他一見是我,心裏踏實了,慌問我見著蘭姐沒有。你想,他小命兒剛從鬼門關探出頭來,便問蘭姐,也不枉你柏樹上的一跌了。”

羅優蘭向沐天瀾看了一眼,眼圈一紅,卻不言語。

羅刹夫人又說道:“我正想替他解開繩索,不想樓梯登登亂響,沒有幾句話的工夫,胭脂虎便跑上樓來了。我一縱身,抓住屋頂橫梁,貼在橫楣子上,且看胭脂虎作何舉動。隻見她一人上樓來,岑猛竟沒同來,手上卻多了一匹紅綢子,氣咻咻的向**一擲,自言自語的說:‘誰管他妙計不妙計哩。’這時他手足雖然還捆著,心裏有了把握了,竟開口向胭脂虎問道:‘你說什麽?你哥哥怎的不上來?要殺便殺,這樣多難受。’

他一開口不要緊,胭脂虎幾乎樂瘋了。大約那時叫她去殺岑猛,她也幹得下手的。因為剛才胭脂虎百般纏繞,萬種風情,想他點頭應允好事,他全然不睬,閉口無聲,這時突然向她說話,胭脂虎認為他回心轉意,好事快成,怎的不樂瘋了呢!

她馬上對他說:‘不知哪一個殺坯,向我哥哥討好,偷偷的去說你在我這兒。我哥哥這幾天正邀集各寨有頭有臉的好漢,商量稱雄滇南的大事,還請了一位女英雄叫什麽羅刹夫人的。不過大家疑心羅刹夫人不是好相識,這幾天風聞羅刹夫人和你們有了聯手,前天發出的請帖,也許今晚羅刹夫人要來。’

她又陰笑道:‘我哥哥暗暗想了個計策,想等羅刹夫人到時,教我把你用紅綢周身捆緊,麵上繃著麵具,再綁在木板上,抬到聚會之所,教人看不出是誰。卻在酒席筵前,把你當作箭鵠子,大家用隨身暗器取樂兒。設法叫羅刹夫人先出手殺死你,然後揭開麵具,試一試羅刹夫人見你真容,是何態度,便可試出她的真心來了。如果她和你們真聯手,大家便要合力除掉她,才能放開手做事。我哥哥因為前寨到了幾位英雄,沒有工夫上樓來,叫我照他的主意綁好,一忽兒便有人來把你抬走了。但是我要聽你一句真心話,否則我隻好讓人抬走了。’

她這樣一說,我在梁上聽了個滿耳,心裏也隨機變動,定了一個將計就計的絕著兒。時機不容耽誤,一飄身落在胭脂虎身後,一起手,便把她點了暈厥袕,胭脂虎身子立倒。

我伸手托住輕輕把她放在樓板上,先把他捆身的繩束解下,又把胭脂虎從頭到腳穿的帶的統統脫下。從胭脂虎身上找出一件花花綠綠的人皮麵具來,和那柄辟邪劍,都放在一邊。

他受捆多時,血脈不和,我替他四肢推拿了一下,已可行動自如。立時叫他穿戴上從胭脂虎身上剝下的全副行頭,又把辟邪劍係在腰下。他自己的衣服找了一個包袱包起,我替他拿著,湊巧他和胭脂虎身量高矮相等。

我深知苗匪集合常戴麵具,便用胭脂虎身上花花綠綠的麵具,替他繃在麵上,隻要不開口,足可混蒙一時。但是他不明我的意思。在這當口愣教他男扮女裝,自然要發愣,可是我沒有工夫和他細說,硬逼他這樣改裝起來。他是聰明絕頂的人,不用我解釋,一忽兒便會領悟出來。把他改扮以後,我掏出自己紅皮麵具,繃在胭脂虎麵上,又用那片紅綢,把她周身纏繞起來,然後直挺挺的,又捆在那塊木板上。我又在屋內搜尋出另一付麵皮,我自己也戴上麵具。諸事停當,細瞧還沒有什麽破綻,便和他略說自己的步驟,指點他怎樣的演戲。

但是他惦記著你和二十名家將,我料定你沒有上當,溜了出來,定然要暗探飛馬寨舍命打救。回頭到了會場,注意兩麵隱蔽處所,定可看出你的蹤跡來。所以在平台上,我和他低低說話,人家以為我們坐得近,女人對女人未免多說幾句。其實我已瞧見你上了柏樹,我們時時抬頭留神你,可惜你理會不到。

因為怕你奮身涉險,亂了章法,而且料定你認定了平台上的紅人是他,不論是誰向紅人用暗器,你必嚇得靈魂出竅。

所以我教他快去找你,故意向岑猛胡縐了幾句要看飛刀的話,使他假充的胭脂虎,好乘機離開眾人眼目,好去知會你,免得你做出事來。

不料我在這一著棋上,還是疏忽了。而且也沒有料到他急於把一身胭脂虎的裝束換掉,還他本來麵目,他也沒有想到岑猛的飛刀,要在我手上先飛出去。他離開了平台,掩到沒有人處所飛身上屋,急急在寨後尋到預先隱藏的那個包袱,換好了自己衣服,未免耽延一點工夫。再從寨後圈過來,到了你藏身的樹下。還算好,正趕上你驚喊著跌下樹來被他接住,沒有真個跌在地上。

最僥幸的是你在樹上那聲驚喊,聲音雖不甚高,我卻聽到的,巧不過平台上這般人拍手歡呼,便把你那聲驚喊掩了過去。其餘你在樹上親眼目睹的事,便不必再細說了。這檔事大致算是成功了,細想起來,實在是行險僥幸,不足為訓。

最危險的是我在樓上替他改扮以後,我先走一步,假充應帖而至,從寨門直入,和岑猛、黑牡丹等極力周旋。絆住他們身子,使他在胭脂虎樓上,容易做手腳。他照我指點的步驟,等得岑猛派去抬人的苗卒一到,他大大方方先下樓去,一言不發,隻向苗卒、苗婆們舉手向樓上一揮,表示賭氣似的。好象是拗不過她哥哥,你們上樓抬去罷!

舉手一揮以後,更不停留,一人飛步從大寨奔去。這一步,他表演得很好。可是他一到平台上,大約有點沉不住氣了,舉動不大自然。我慌搶先把他拉在一起,不讓他和岑猛、黑牡丹等人有接近機會。人家遠遠瞧見,以為我和胭脂虎特別有緣,哪知道我們這位西貝胭脂虎豈但有緣,而且是三位歡喜冤家裏麵的主體呀!小姐,你現在可以徹底明白了麽!”

羅優蘭搖著頭說:“我的姊姊,這主意虧你怎樣想出來的。大約你在後窗窺探時,也恨極了胭脂虎,利用胭脂虎懲戒她哥哥岑猛。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最妙的是二十四把飛刀,偏留下一把,教他用自己這把飛刀,殺他自己妹子。啊呀!我的姊姊,你這顆心,真是七竅玲瓏,麵麵俱到。”

羅刹夫人笑道:“小姐,你不必替我戴高帽子了。你要知道我坐在平台上,刻刻防著你在樹上沉不住氣,特地把岑猛的飛刀用去二十三柄。因為岑猛沒有飛刀,猢猻沒有了棒弄,便成了廢物。萬一你從樹上飛下來,我隻要防著黑牡丹,其餘你們兩人便可從容應付了。但是我不希望弄到這樣地步,因為我這樣一來,大殺風景,沒有趣味。殺人不在多,殺一儆百便可,而且殺得要沒有血腥氣。這便是我玩世不恭,遊戲三昧的怪脾氣。”

羅優蘭點頭道:“話是不錯,可是姊姊你從前三鬥坪的故事,血腥太重了。”

羅刹夫人笑道:“利嘴的小姐,那是我師傅的血海怨仇,我是師命難違。我師行事,一點沒有我本身的關係,便是有怨魂的話,也纏繞不到我身上來。小姐,這不是我強詞奪理罷?”

羅優蘭卟嗤一笑,瞟了她一眼說:“還有呢!還有喂虎口的幾名苗卒,總帶點血腥氣味呀!”

羅刹夫人朝她看了一眼,笑著說:“啊唷!我這可人兒小姐,你是苦盡甘來,樂大發了。存心和我抬杠呀!小姐,你想昨夜的事罷。假使那時岑猛伸手一揭紅人麵具,是道道地地、貨真價實的沐二公子,而且是滿臉紅唇印的沐二公子,又怎麽樣呢?當真有一樁事我不明白,我得問問。”

說罷,指著沐天瀾,向他問道:“昨晚黑夜趕路,沒有留神,天亮時我瞧你臉上光致致的。昨夜死鬼用嘴印在你麵上的許多印子,什麽時候洗淨的呢?難道路上一陣小雨,便衝掉了?大家到了此地,才燒水盥洗的呀!”

羅優蘭一聽這檔事,便堵心,向沐天瀾白了好幾眼。沐天瀾皺著眉說:“你還問這個幹麽呢?昨晚離開平台,偷偷的到寨後換上自己衣服,在一道小溪澗裏便洗掉了。非但洗了臉,還漱了口。你們哪知道混帳的胭脂虎,一張臭嘴穢氣多重呀!”

羅優蘭聽得,便捂著嘴直打嘔心。羅刹夫人也笑彎了腰:“噢!原來如此。”

三人正談得興致勃勃,樓外的雨點,卻越下越緊,而且天上陣雲如墨,窗外近峽遠岩,都被蓬蓬勃勃的雲氣包沒了山形。一忽兒雨聲嘩嘩直響,破樓屋子上象瀑布一般直瀉下來。

樓頂本來七穿八洞,被雨水往樓內直灌,連樓下也漏滿了雨水。

樓下的家將們手忙腳亂,移濕就幹,用上隨帶的油衣雨具。樓外拴著的馬匹沒法想,隻好淋在雨裏了。所幸沐天瀾三人坐的一塊地方,上麵屋瓦比較完整,還沒有漏下水來。

羅刹夫人抬頭望了望窗外天色,知道這陣大雨,一時不會停止,向兩人說:“天有不測風雲,這場雨非但你們此刻動不了身,把我也困住了。今天你們能趕回昆明不能,還沒有把握呢!”

沐天瀾說:“姊姊,聽你口氣,還是不願和我們在一塊走。我想你孤孤單單的在玉獅穀和猿虎為伍,又處在滇南苗匪出沒之間。你又不想爭城奪地、稱王道霸,這是何苦來呢!你這一身本領,埋沒草莽之間,多麽可惜。我們三人情形,好象是注定的緣份,為什麽要生生拆開呢!”

羅優蘭也搶著說:“我本有許多心腹話,願和姐姐開誠布公的說一說。此刻他說的話,也是我心裏的話,但是我還有許多話要說。我和他的結合,真是鬼使神差。其中細情,也許他還沒有對姐姐細說過。和他同到沐府以後,他的哥嫂和下人們,待我真是仁至義盡,我還有什麽不滿意?

但是我心裏暗暗慚愧生長匪窟,本來是和他敵對的,現在卻變了同命的人。實在我還是個帶罪的人,連帶他也受了我的累,對不住死去的父母。這層意思,姐姐大約有點明白。

因此我立誌要幫他斬黑牡丹之頭,報他不共戴天之仇,消除我滿心的罪孽。

這次到滇南去,明是救龍土司,暗想遇機報仇。無奈事不由人,經姊姊和家父勸告,裏麵牽連許多的事,有許多顧慮之處,還得稍待時機。但是此願一天不了,我心裏一天不安。難得姊姊看得起他,我們三人誌同道合,事便容易得多。他有姊姊在他身邊保護,我便放心,我便騰得出身子來去找黑牡丹算帳。我替他去報仇和他自己去是一樣的,這是一。

現在我要說到姊姊身上了。姊姊本領無敵,機智過人,當然不把苗匪擺在心上。昨晚的事,便把飛馬寨的人,嚇個半死。說不定從此一來,滇南苗匪蠢蠢思動的心意,也鎮下去了。但是從此一來,岑猛、飛天狐、黑牡丹之輩,把姊姊也恨得切齒了。苗匪的冥頑凶悍的性情,我是深知的。姊姊說得好,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何況姊姊根本沒有和他們糾纏之心。昨晚的事,完全為了他。何苦把金枝玉葉般身體,周旋於狼虎之輩?第一個是他,想起姊姊的恩情,還不日夜思量,身在昆明,心馳秘穀麽?再說,天下亂象已萌,盜匪蜂起,雲南更是苗匪充斥之區,他仗著父兄餘蔭,也應該有一番作為,做一番衛國保民的事業。姊姊既然愛他,姊姊這身本領不幫他幫誰呢?這是二。

再說到我們三人的兒女私情,天日在上,我此刻在姊姊麵前這樣說,在姊姊背後也這樣說。說實話,女子沒有不妒的,除非她根本不愛丈夫。我起初對於姊姊,雖然敬佩,還帶點妒意。自從他救了龍土司回來,告訴我姊姊告誡我們,不要恩愛得傷了身體,我聽了這話,把姊姊當作天神一般,連帶心地也開朗了許多。覺察我們兩人有許多事,得仗姊姊幫忙,他能夠得到姊姊青睞,非但是他的福氣,也是我的福氣!

我隻千求萬求不離開姊姊,我們三人夫妻而兼手足。姊姊比我略大幾歲,萬事有姊姊指點著,連我們身上功夫,也可得點進益。姊姊請想,在這樣局麵之下,我們還能放姊姊一人遠走高飛麽?”

羅優蘭說到此處,眼波瑩瑩,似寒珠淚,卻又低低的說:“還有一樁事。我老發愁,老愁著自己肚子不爭氣,怕發生變化。有姊姊在一塊兒,可以監督著他少淘氣一點。”

羅刹夫人靜靜的聽她說,一對晶瑩澄澈的妙目,深深的注在羅優蘭麵上。聽她說了一大套以後,又添上幾句,忍不住要笑,忽又麵色一整,歎口氣道:“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其實草木也是有情之物,不然,怎會‘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呢?上至日月星辰、風雲雨露,下至山河海嶽、動植鱗介,莫不有情。不過由人之觀察體念得來,因人之情而情罷了。

照這樣說來,世界是有情的世界了?但又不然!有從無起,無盡有生,有情之極,便成無情。有情與無情,都從人類的喜、怒、哀、樂、惡、欲,表演出來。世界上一切興衰盛亡,生老病死,都是這六個字,在那兒作祟。簡言之,也是‘有’與‘無’兩個字,在那兒翻騰。此中循環消長之理,很是微妙。男女愛悅之情,隻占得極小的一部分。

用眼前的事作譬喻,這場雨把我們三人困在這破樓上,動不了身。我們誰不怨天公無情呢?但是沒有這場雨,我頭一個急於趕路回至玉獅穀去,沒有這許多閑工夫。談情說愛,互訴衷腸。便是依依惜別,難舍難離,也決不能這樣平心靜氣,促膝談心。這樣一看,這場雨對於我們三人是有情的,但是究竟是有情還是無情呢?”

沐天瀾俊目放光,釘住了羅刹夫人這句話,慌搶著說道:“這很容易解釋,因為天雨留人。我們兩人能夠剖心置腹,說得姊姊應允我們一同回昆明,便是有情的,否則,這場雨還是無情的。依我看,有情無情,不在雨身上,卻在姊姊心上了。”

羅刹夫人點點頭道:“聰明的孩子,說得好!你要問我的心,我再說個譬喻,來表明我的心,證明我是有情還是無情。

玉獅子!我們兩人在玉獅穀一夜留連,無話不說。你說我是個怪人,對你忽而象一盆火,忽而象一塊冰,你哪知道我心裏天人交戰,多麽痛苦呀!你覺得一盆火時,正是我爇情奔放,自己不能遏止當口。你覺得一塊冰時,也是我爇情奔放到極處,愛你愛到極處。你卻沒有領會我的苦心,現在橫堅走不了,我痛快都和你說了罷。

玉獅子!別人不知道,你當然知道我這身子是白璧無瑕的。我自己稱夫人,和你們開玩笑,還寫著‘閱人多矣’這種放誕不羈的話。你現在大約明白,我是無的放矢,想什麽便說什麽,毫無顧忌。這是我的身世造成了我的怪脾氣,也是我把世上男子看得一文不值,沒有我用情之處。萬不料在金駝寨沒來由撞著你,也可以說千挑萬選的選中了你。我多少年蘊蓄著的爇情,怎不會一盆火似的撲向著你呢?

我這樣的爇情,隻圖了一夜恩愛麽?不用說我,飛馬寨的胭脂虎也不幹這傻事呢!因為我想到金駝寨中有個羅優蘭,和你真是珠玉相稱的一對,我不幸落後了一步,變成奪人之夫了。如果我利用玉獅穀的險僻,猿虎的把守,將你留在穀內,占為己有,這位妹妹定必冒險尋來,不顧生死,和我拚命。表麵上我對你有情到極處,才這樣做,果真這樣,你可想得到這事結果。極有情的事,頓時可以變到極無情的地步,我豈能做這樣笨事?

那時你已提到娥英並事,左右逢源,和現在你們兩位,同心合意的勸我同轉昆明,是一樣的局麵。不過現在加上了她,指天盟地的細勸細說罷了。如果我們三人為了眼前的歡娛,這樣辦未始不可。但是我心裏早已決定了自己應走的路。

這條路也許是我們三人同走的路,不過這條路,還得我自己想法建築起來。今天我們三人這樣一談,這條路更得快快的把它築成了。

那時我心裏已經存了這計劃,故意在一盆火上,又加上一塊冰。哪知道這塊冰裏麵,仍然包著一團火呀!那時這塊冰,把他冰得透心涼,哭喪著臉坐在一邊,定是暗地恨我翻臉無情。哪知道我心裏比他還難過,慌又編出一套話來,勸誡他節欲保身。雖然是故意編出來的,也是實情。而且急急的先離開他,讓他一人坐在樓上。再不離開他,我自己定也遏製不住,要撕毀我這計劃了。”

羅優蘭急問道:“姊姊既然並不是無情,這個計劃定然和我們有關。請姊姊快說出來,讓我們明白明白。”

羅刹夫人向窗外看了看,雨還是下得嘩嘩怪響,搖著頭說:“今天被你們磨纏得我什麽話都說出來了。說便說罷,可是要把我這計劃說明,還得費許多口舌。碰著你們兩位魔星,真沒有法子。”

這當日,正值下麵家將,又煮好一壺香茗,送了上來。

沐天瀾接過來,親自先斟了一杯,遞在羅刹夫人手中,又在羅優蘭麵前也斟了一杯。羅刹夫人朝他微微媚笑的說:“瞧你這殷勤勁兒,女人碰著你這多情公子,還有個不死心塌地的上鉤麽?將來再有第二個羅優蘭和第二個羅刹夫人出來,大約你是多多益善的。”

沐天瀾正想分辯,羅優蘭已搶過去說道:“這事真難說,瞧他那水汪汪的一副桃花眼,便靠不住。姊姊,你得幫助我留神他一點,再來一位,可攪了局了。”

沐天瀾原是對著窗坐著的,這時忽然說:“阿彌陀佛,太陽可出來了。”

兩女以為雨止放晴,一齊側身向窗外看去,雨更下得大了,猛然醒悟他話的意思。

羅優蘭俏罵道:“油嘴滑舌的,誰和你耍貧嘴?姊姊這樣人物,這樣愛護你,你真得至至誠誠的報答才好哩。”

沐天瀾這時左顧右盼,其樂融融,而且飄飄欲仙。雖然淒風苦雨的困在一座破樓中,他卻視為金庭玉宇的仙府一般。

羅刹夫人瞟了他一眼,噗哧一笑,指著他說:“瞧你癡癡的,又不知想到哪兒去了。且慢得意,你隻想到我們三人的小天地中,是個良辰美景的有情天地,你又哪知我們周圍的世界,是個冷酷無情的世界呀……”

羅刹夫人剛想說下去,說出心裏的一番主意,忽聽得雨聲裏一陣馬蹄奔馳之聲,跑進山峽來。一忽兒,前麵破殿裏有人高聲呼喚,樓下幾個家將,已冒雨奔了出去。片刻,帶進兩個身披油布雨衣的軍爺來,身上已淋得落湯雞一般。下麵家將便向上稟報,說是這兩人是駐紮安寧標訊的把總,求見公子,有事麵稟。

沐天瀾走下樓去,從來人口中,得悉昨晚十名家將馳回昆明求救,路過安寧,知道安寧守備,是老沐公爺提拔的人,奔赴標營求救。守備得知消息,馬上率領全營標兵出發,先遣兩名把總飛馬趕到真武廟探聽事情。不料沐二公子已安然回來,心頭立放。

沐天瀾吩咐家將們款待兩名把總,另派兩名得力家將,騎馬迎上前去,通知標營守備早早回營,免得空勞跋涉。回府以後,再行道勞,並請標營派人急報自己府中安心,不必再勞師動眾了。因為聽說先回的十名家將,通知了安寧標營以後,仍然趕回府去通報營救,所以先派人去安慰家中一聲。

沐天瀾分派以後,卻從到來的兩名把總口中,探出蒙化榴花寨土司沙定籌聯合就近各股苗匪,襲了蒙化,四出劫掠,燒殺慘重。大姚、滇南、楚雄一帶已戒嚴,省城震動。還傳說沙定籌和滇南各苗寨匪首,都有聯絡,情形很是不穩。

目前自己哥哥曾派一名得力家將,攜帶親筆書信,寫明實情,囑咐沐天瀾火速趕回昆明,襄助軍機。因為這名家將路過安寧標營,歇馬打尖,所以這兩名把總知道此事。

沐天瀾一聽,吃了一驚。算計時日,便料定這名家將定被飛馬寨苗匪半途攔截。人已死掉,信也搶去,卻安排毒計,另派一人編了一套謊話,想賺自己和羅優蘭落入他們圈套。前後一想,事真危險萬分,沒有羅刹夫人奇計出險,真不堪設想了。沐天瀾回到樓上,羅刹夫人和羅優蘭都已聽出情由。

沐天瀾、羅優蘭同聲說道:“姊姊,這樣情形,你更得幫助我們呀!你真忍心丟開我們麽?”

羅刹夫人微一思索,歎息道:“隨時都有意外發生。你們先走一步,我回到玉獅穀安排一下,再找你們去。”

兩人沒法,隻得由她了。羅刹夫人又說:“你們替我留下一身雨衣,一點幹糧和一匹馬便得,你們快走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