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回 霍元甲三打東海趙 王小乙夜鬥翠花劉
話說霍元甲正在演說的時候,左邊座位中忽有一個人跳起身來,大聲說:“不用多說閑話,我來和你打一打。”
眾看客都吃了一驚,爭著看那人,年齡不過二十多歲,身材卻顯得異常壯實,穿著日本學生裝的洋服,粗眉大眼,滿麵橫肉,那一種凶狠的模樣,無論何人遇著都得害怕,這時更帶著幾分怒容,那情形好象與霍元甲是仇人見麵,恨不得一口吞下似的。當下霍元甲停了演說,向這人打量了兩眼,倒現出笑容來說道:“老哥不必生氣,請上台來談談。”
這人牛鳴也似的答應一聲:“來了!”
匆匆忙忙走出座位,不提防座位與擂台隔離之處,地下攔著一塊三寸多高的木板,用意是恐怕看的人多,座位又是活動的,有這木板隔住,可免看客將座位移近台來。這人腳步太匆忙,隻顧抬頭望著台上行走,不曾瞧見地下的木板,竟把他的腳尖絆住,身體往前一栽。
喜得木板離台還有五、六尺空地,這一交撲下,頭額沒碰著台基,加以他的身法還快,隻一手著地,立時就跳了起來,然就這麽無意的一栽,已弄得座上近萬的看客,不約而同的哄然大笑,笑得這人兩臉通紅。
霍元甲見了,連忙走到台這邊來,很誠懇的問道:“沒碰傷哪裏麽?請從容些走,這擂台因是臨時布置的,一切都非常草率,本來用木板是這麽隔著,是不妥當的。”
說著,並指點這人從後邊上台。原來擂台兩邊都有門可通後台,兩邊門口都設著一張條桌,有簽名簿及筆墨之類,並有招待的人在此坐候。這人走進那門,招待的人忙起迎著道:“請先生在此簽名。”
這人將兩眼一瞪喝道:“要打就打,簽什麽名?”
招待的人陪笑說道:“簽了名再打不遲。這是本台定的規定如此,請原諒吧。”
這人略停了停,忿然說道:“我不會寫字,打過了再說給你簽吧。”
招待的人道:“就請留下一張名片也使得。”
這人道:“名片也沒有。”
旋說旋伸手攔開招待的人,直向後台上跑。招待的人也不由得生氣,一手握著簽名簿,一手拈著一枝毛筆,追上後台來說道:“本台定的規則,非先簽名不能上台,你待往哪裏走?”
這人怒氣勃勃的回轉身來,揎拳捋袖,做出要動武的樣子。
農勁蓀這時本在前台,因聽得後台有吵鬧之聲,即趕到後台來,恰好看見這人要動手打招待的人,劉震聲正在脫卸自己身上棉袍,儼然要和這人放對,忙插進身將這人格住,帶笑說道:“這是後台。足下要打擂,請到前台去。”
這人一見農勁蓀,便忿然說道:“我知道這是後台,可惡這小子太欺負人,定要我簽名,我在這裏簽什麽名?我就是打勝了也不要這名譽。”
農勁蓀笑道:“看足下是一個有知識的人,這簽名不過是一種手續,與要不要名譽沒有關係。我這位朋友負了本台招待簽名的責任,為謀盡他自己職責起見,不得不趕著足下請簽名,確非欺負足下。我如今請問足下,是不是要打擂?”
這人道:“我不知道什麽打擂不打擂,因見霍元甲在各報上吹牛皮,說大話,倒要來會會他,看是怎樣一個三頭六臂的人物?”
農勁蓀哈哈笑道:“這還不是來打擂嗎?足下既要打擂,不但得在這簽名簿上簽名,我剛才演說擂台規則時,足下想也聽得,來打擂的,還得先在證書上簽名呢!”
此時霍元甲在前台,已聽得後台爭吵的聲音,隻得也跟進後台,聽得這人說“倒要會會他,看是怎樣一個三頭六臂人物”的話,便上前說道:“我並沒有三頭六臂,也是一個很平常的人。我在報紙上吹的牛皮,說的大話,我已請農爺向大眾說明了。是對外國人的,不是對中國人的,老哥不要誤會,對我生氣。請問老哥尊姓大名?我擺這擂台,就是想藉此結識老哥這樣的人物。”
這人望著霍元甲,現出輕視的神氣,點了幾點頭道:“我看也不過是一個很平常的人物,吹什麽‘和人較量過幾千次,不曾遇過對手’的牛皮,我不相信幾千個人,竟沒有一人打得過你的。”
霍元甲笑道:“老哥不相信罷了,好在我本來沒有向中國人顯能耐的心思。”
說時,又請教這人的姓名,這人道:“我不能說我沒有姓名,不過我不願在這地方把我的姓名說出來。你擺的是擂台,我來打擂便了,我打不過你,我就走了,被你打傷了,我自投醫院去治療,若被你打死了,自有人來收屍,不幹你的事。”
農勁蓀道:“話雖是這般說,應經過的手續,仍是模糊不得。本台今日才開幕,你是第一個來打擂的人,若你不肯簽字,連姓名都不肯說,也可以行得,那麽簽字的辦法,以後便行不通了。並且老哥不依本台的規則辦理,老哥要打擂的目的便達不到,霍先生是決不肯和老哥動手的。”
這人料知不說姓名不行,隻得說道:“我是東海人,姓趙,從來不用名字,一般人都稱我為東海趙。你們定要寫姓名,就寫東海趙得了。”
霍元甲笑道:“世豈有一個上等人沒有名字之理?依我的愚見,你老哥既不願寫名字,這擂也可以不打。”
東海趙盛氣說道:“什麽話!姓名不過是人的記號,你的記號是霍元甲,我的記號是東海趙,誰說使不得!你擺擂台,登報招人來打,如何說這擂可以不打?這話從旁人口中說出還過得去,從你台主霍元甲口中說出來,不象話。”
東海趙這幾句話,說得後台上許多人都生氣,尤其是劉震聲,咬得牙齒格格的響,恨不得上前打東海趙幾個耳光。
霍元甲不但不生氣,反帶笑說道:“你老哥弄錯了。我不是怕你打,求你不打,你不肯簽名,我隻好不打。”
東海趙道:“好。我簽名便了。”
霍元甲現出躊躇的神氣說道:“你雖肯簽名,我還是勸你不打,因為你是為我在報上吹牛皮說大話而來,我既經說明那些牛皮,那些大話,是對外國人吹說的,我們自家人,何必在台上當著許多看客動手呢?無論誰贏誰輸,都沒有意味。”
東海趙道:“那麽你卻擺什麽擂台呢?”
他們在後台談話的時間久了,台下看客都拍掌催促起來。農勁蓀對霍元甲道:“趙君既肯簽字,四爺就和他去前台玩玩吧。看客鼓掌,是催我們出台的意思。”
霍元甲隻得點頭答應。
當下有人拿證書給東海趙簽名,東海趙提筆寫了“東海趙”三字,書法倒很秀勁。
霍元甲看了,心裏登時發生了愛惜東海趙的念頭。農勁蓀也覺得東海趙這種英俊少年,若得良師益友,去掉他的驕矜暴躁之氣,實是武術界的好人材,遂先出台向看客報告道:“本台所定打擂的規則,凡來打擂的,先要在證書上簽名。因這位趙君不僅不肯簽名,並不肯把名字說出來。所以交涉的時間久了,致勞諸位盼望,本台同人非常抱歉。
此刻趙君已簽好了名,請諸位細看趙君的好健兒身手。”
這番話說出,掌聲又拍的震天價響。農勁蓀回身將霍元甲、東海趙兩人引出台來,簡單的把東海趙向看客介紹了幾句,即引東海趙立於台左,霍元甲立於台右,自己取了個懷表托在手掌中,站在中間,園主張叔和的鈴聲一響,農勁蓀忙退後幾步,讓出地位來給二人好打。
霍元甲向東海趙拱手笑道:“請先賜教。”
東海趙毫不客氣,揮拳直向霍元甲衝擊。
霍元甲因有愛惜東海趙的心思,不想當著眾看客將他打敗,並存心要試驗東海趙的造詣如何,見他揮拳直攻過來,故意舉臂膊在他拳頭上碰了一碰,覺得他的功力,比較劉震聲還相差甚遠,隻是身體生得異常活潑,腰腿都很靈捷,如經名師指點,資質卻遠出劉震聲之上,等他攻到切近,方閃開還擊。論霍元甲的武藝,如認真與東海趙見高下,直可使東海趙沒有施展手腳的餘地,既是存心不欲將他打敗,打法自然不同,就和平常和同學的練習打對手一樣,從表麵看去,也似乎很猛勇,很熱鬧,實際霍元甲出手皆有分寸,隻輕輕著到東海趙身上,便掣回來,是這般騰拿躲閃,約打了三四十個回合,台下掌聲不絕,有吼起來喝好的,隻把台上的劉震聲驚得呆了,低聲對農勁蓀道:“看不出這小子,真有這麽大的能耐。我跟老師這麽多年,不知親眼看見打過多少好漢了,從來不曾見有能和老師走到二十合以上的,如今打到三四十合了,還沒分勝負。這小子的年紀還輕,若再練十年八載,不是沒有敵手嗎?”
農勁蓀搖頭笑道:“你再仔細看看。你看他的手曾著過你老師的身麽?你老師的手在他渾身都摸遍了。”
這幾句話把劉震聲提醒了,立時看得分明,這才把心放下。又走了十來個回合,霍元甲以為東海趙心裏必已明白自己不是敵手,沒有再打的勇氣了,遂跳開一步,拱手說道:“佩服,佩服!我們自家人,能不分勝負最好。”
不料東海趙因工夫相差太遠,竟不知道霍元甲是存心不想將他打敗,還自以為是自己的本領在霍元甲之上,認定霍元甲是自知敵不過,方跳出圈子要求不打了。年輕人好勝心切,加以生性本來驕矜。如何肯就此不打了?不過因與霍元甲打了幾十個回合,在霍元甲是和逗著小孩玩耍一樣,而在東海趙卻已累得滿身是汗,連身上穿的東洋學生服都汗透了,隻得一麵解紐扣脫衣,一麵說道:“不分勝負不能罷手,我還得和你再打一場。”
霍元甲笑道:“這又何苦呢,老哥不是已累得通身是汗了嗎?”
東海趙卸下衣服,自有在台上照顧的人接去。他用手巾揩去額上的汗說道:“就打得通身是血,也算不了一回事,何況出這一點汗。你能把我打跌在地,我便認輸不打了。”
霍元甲點頭道:“好!是漢子,我們再來一回。不過我看老哥這時已累得很乏了,請休息一會兒,喝一杯茶再打,氣力也可以增加一點兒。”
東海趙雖一時為好勝之心與驕矜之氣所驅使,必欲與霍元甲拚個勝負,但是身體確已很覺疲乏了,隻因素性太要強了,不願說出要求休息一會兒的話來。今見霍元甲這麽說,便連聲應好;又覺得自己腳上穿的皮靴,底板太厚太硬,行動難得輕捷,見霍元甲穿的是薄底朝鞋,也想向後台的人暫借一雙薄底鞋換上,無如試穿了幾雙,都不合腳,隻得將皮靴脫下,就穿著襪子在台上走了幾步,覺得比厚硬的皮靴好多了。他思量與霍元甲打到四十多回合不分勝負,原因是在霍元甲躲閃工夫太快,每次的手將近著身,就被閃開了,這回得想法把霍元甲扭住,使出摜交的身法來,不愁霍元甲再躲閃了。
主意既定,又與霍元甲動起手來,霍元甲隨手應付,並非有意不給趙東海扭住,實因東海趙沒有扭住的能耐。走了幾個回合之後,霍元甲暗想:不將他打跌,是決不肯罷手的,不過替他留一點兒麵子,我也陪他跌一交便了。想罷,故意伸出左臂給東海趙扭住,東海趙好生高興,正待施展摜交身法,將霍元甲摜一筋鬥,不料霍元甲一條臂膊比棉還軟,就如扭住繩索,毫不得勁,剛要用肩又向元甲左脅撞進,陡覺元甲臂膊堅硬如鐵,泰山一般的從肩上壓下,便沒有一千斤,也有八百斤的重量。東海趙如何承受得起,隻好將肩往旁邊一閃,無奈來不及抽腳,身體已經傾斜,再也支持不住,竟倒在台上。
霍元甲也跟著往台上一倒,趁勢將東海趙拉起來,並陪笑說道:“很好,很好。老哥要打跌在地,此刻已打跌在地了,然我也同時倒跌了,仍是可說不分勝負,不用再打了,我們以後都交一個好朋友吧!”
東海趙因見霍元甲也同時跌倒在地。他是個極粗心的人,還是不覺得霍元甲有意讓他,替他留麵子,倒失悔不應該把皮靴脫下,以致下部太輕,著地不穩,才被跌倒,並認定霍元甲之跌,是被他拉住臂膊,無力掙脫而跌的,口裏隻是不服道:“打擂台不分勝負不行,定得跌倒一個。你跌了,你的擂台取消,我跌了,我自會滾蛋。”
台下看的人,不會武藝的居多,自然看不出霍元甲的用意,聽了東海趙的話,又都鼓掌喊好。霍元甲笑向東海趙道:“那麽請老哥原諒我。我既定期一月擺這擂台,陪老哥跌一交沒要緊,今日才開幕,是不好讓老哥打跌的。老哥定要再打,隻好請老哥看我的了。”
東海趙也不理會,穿好了皮靴,又休息了一會。農勁蓀這時低聲對霍元甲道:“這小子太不識好,這番四爺不可再開玩笑了。”
霍元甲點頭道:“我不是已說了請他看我的嗎?不過這小子受不了一下。今日開幕,我不願意打傷人,更不願意與同道的人結怨,想不到這渾小子這般纏著不放,真教我沒法。”
農勁蓀道:“四爺這兩次讓他,可算得仁至義盡了,台下看客中未必全無識者,不過沒注意罷了。萬一被台下看出四爺假意相打的情形來,他們不知道四爺的用意,或者疑心我們自己擺擂,自己假裝人來打,所以打起來不肯認真,那不是反與四爺的名譽有妨礙嗎?我的意思,四爺既擺了這擂台,傷人也好,結怨也好,都不能顧慮,以後不問是誰,不簽名便罷,簽了名就用不著客氣了。”
霍元甲道:“我不曾想到這一層,若真個被看的人疑心是打假的,豈不是弄巧反成拙!我以後再不這麽開玩笑了。”
說罷,係了係腰間板帶,回身到台前,向東海趙道:“你來呢,我來呢?”
東海趙立了架勢等候道:“你來也好!”
霍元甲走上前,將手往上一揚,東海趙已有準備,將身體向左邊一閃,起右腳對準霍元甲右脅下踢來。霍元甲並不避讓,等踢到切近,才一手撈住,隻朝懷中輕輕一拖,東海趙一腳落地,如何站立得住,即時往前一撲。霍元甲不待他撲下,將手向上一拋,東海趙騰空了一丈遠近才仰而跌下,皮靴也脫離了關係,拋向空中,轉了幾十個跟鬥方掉下來,不偏不倚的正掉在盛紹先頭上。
柳惕安雖坐在旁邊,隻因聚精會神的看東海趙跌交,不曾看見皮靴飛起。盛紹先本人更是沒留神,直待落到頭上,方驚得“哎呀”一聲,那皮靴在盛紹先頭上著了一下,跳起來落到座位底下去了。盛紹先嚇得立起身來,東張西望,他不知道是皮靴落下,還以為是有人與他鬧著玩的,氣得張口罵道:“是誰這麽打我一下?”
引得座上的人都笑起來。柳惕安忙彎腰從座位底下拾起那皮靴,給盛紹先看道:“是它打了你這麽一下,它的主人被霍元甲打得跌了一丈多遠,它要替它主人出氣,所以將你打這麽一下。”
盛紹先見是東海趙的皮靴,這才轉怒為笑。
東海趙這一交跌的太重,台上雖鋪了一層細砂,但是鋪的極薄,因恐怕鋪的太厚了,腳踏在上麵不得勁,砂底下全是方磚砌成。東海趙退了一丈多遠,才仰麵跌下,來勢愈遠,便跌的愈重,身體雖沒有跌傷,不過打了兩次,早已打的筋疲力竭,又經這般一跌。哪裏還掙紮得起來,耳裏分明聽得台下喝采拍掌之聲,心裏又羞慚又氣忿,忍不住兩眼流下淚來。這番霍元甲也不上前攙扶了,東海趙勉強爬起坐著,自覺右腿麻木,不似平時活動,使用雙手抱著膝蓋骨揉擦。柳惕安擎著那隻皮靴,笑向盛紹先道:“我替你來報複他一下,好麽?”
盛紹先問道:“你打算怎生報複他?”
柳惕安笑嘻嘻的道:“你瞧罷!”
說時,將皮靴隻輕輕往台上一拋,正正落在東海趙頭上。台上台下的人,都不約而同的喝了聲:“好手法!”
東海趙不提防有這一下,也和盛紹先一般的大吃一驚。不過此時的東海趙已羞憤不堪,沒有張口罵人的勇氣了。皮靴從頭上掉在台上,東海趙拾起穿在腳上,立起身拍了拍衣褲上的灰塵,低頭走進後台,穿了上衣就走,不但不和人說話,連正眼也不瞧人一下。後台的人都罵這小子氣量太小。
農勁蓀走到台口對觀眾說道:“方才這位趙君,是東海人,上台時便不肯簽名,經多番交涉,僅簽了東海趙三字在證書上。前兩次與霍台主相打的情形,諸位中不少明眼人,看了大約不免疑心打的太不實在,這是霍台主一點兒愛才之心,因明知東海趙的武藝,剛練得有一點兒門徑,還夠不上說有工夫,然而天生的資質很好,腰腿甚為靈活,將來很有大成的希望。霍台主覺得把他打敗,也算不了什麽,恐怕他倒因一次失敗,灰了上前之心,豈不白自的斷送了一個好人材!所以第一次打時,霍台主兩手在東海趙遍身都點到了,卻不肯使勁打下,以為東海趙心裏必然明白,若能就此收手,豈不甚好?無奈他粗心,硬要再打,霍台主還顧念他年輕,第二次有意顯點兒真才實學給他看,隻一條臂膊壓在他肩上,硬將他壓倒在台上。象這種打法,非本領高到十倍以上的人,斷不肯嚐試,因人之一身,最能載重的是肩,尋常一、二百斤能承受得起的很多,象東海趙那般強壯的體格,加以雙手扭住霍台主的臂膊,若不是有絕大的力量,如何能毫不討巧的,一條臂膊硬把他壓倒下來?既能把他壓倒,豈有臂膊被扭住不能掙脫之理。
霍台主隨身跌下,仍是為顧全他的顏麵。兄弟慮及諸位不明白霍台主的用意,勸他不可如此,自毀聲譽。第三次才是真打,霍台主秉著以武會友的精神,絕無對本國同胞爭勝之念,望在座的豪傑之士,繼續上來顯顯手段。”
說畢退下。
等了好一會,竟無人敢上台來。農、霍二人商量,覺得沒人打擂,台上太寂寞了,使看客枯坐無味,當時有人主張請南北武術界名人,及與農、霍二人有交情的,上台將各人擅長的武藝表演一番,同門或要好的能打一打對手更好。農勁蓀反對道:“這使不得。我們所請來幫場的南北名人,及與我們有交情的,沒有江湖賣藝之流,不是花拳繡腿好使給人看。武術中不問是哪一種拳腳,及哪一種器械,凡是能切實用的,多不好看,不是行家看了,總覺索然無味,並且有一個月的時間,今日才開始,何能每日請朋友上台表演呢?這也是事實上辦不到的。一般看客的心理,花錢買券入場,為的是看打擂,若擂沒人來打,無論表演什麽武藝,也不能使看客滿意。今天有東海趙打了三場,等再一會沒人上來,就此宣布散會也無不可,明天或者來打的多幾個也不可知。”
霍元甲道:“我心裏就為一般看客花錢買券來看打擂,卻沒人上台來打給他們看,教他們花錢看著一座空台,委實有些自覺難為情似的。”
當時有彭庶白在旁說道:“兄弟有一個辦法,不知四爺和農爺的意見怎樣?以後來打擂的,須先一日或兩日來報名,經過簽名的手續,訂期相打,然後在各報上將打擂的姓名宣布出來,不能臨時上台就打。如沒有人來報名,這日便不賣入場券,一則可以免得人花錢沒得看,二則可以免象東海趙這般上台不肯簽名的事故發生。”
農勁蓀聽了,連忙說:“這辦法最妥當,此時就得對台下的看客宣說一番,回寓後再做一條廣告,遍登中外各報。”
說時問霍元甲道:“四爺還有沒有意見?”
霍元甲道:“我並沒有旁的意見,不過臨時上台來打的,須看有沒有時間,如有時間,立時就打也使得。我就是這點意思,彭先生覺著怎樣?”
彭庶白笑道:“四爺的意思是很好,以為打擂的一時乘興上來,若不許他就打,未免掃人的興。殊不知一般上台打擂的心理,普通都和東海趙差不多,在沒有打勝以前,是不願意將姓名說出來的,既要人先一二日報名,便不能許人臨時來打,既許人臨時來打,決沒有願意在先一、二日報名的了。這兩個辦法是相衝突的。”
霍元甲點頭應“是”。
農勁蓀複到台口將這辦法報告了,就宣布散會。
霍元甲問彭庶白道:“剛才將皮靴拋在東海趙頭頂上的那個西裝少年,好象向你打招呼,你認識他麽?”
彭庶白笑道:“是我新結識的朋友,姓柳,名惕安。四爺是不是因見他拋皮靴的手法很準,所以注意他呢?”
霍元甲道:“他拋皮靴固然使我注意,但在未拋皮靴以前,我已覺得他的神采特別驚人,最奇的是那一雙眼睛,無意中望去,仿佛有兩道綠光似的,仔細看時,卻又不見得與旁人不同。”
彭庶白道:“我所見也正是如此。我因和他相交,到現在剛見過三次麵,還不知道他的來曆,不過可以斷定他與我們的誌趣決不相左,此刻已宣告散會了,我去引他來與四爺見見好麽?”
霍元甲忙道:“很好。”
彭庶白遂從後台走出,隻見迎麵走來一大群人,老少高矮肥瘦俊醜不一,約莫有十多個,裝束形象都是北方人。彭庶白一個也不認識。彭庶白原是擔任招待的職務,見有客來,不能不作理會,隻得接著問:“諸位上台來會誰?”
走在前麵一個身材極高的答道:“我是李存義,特地帶了幾個朋友,從天津到這裏來,要會霍四爺。”
彭庶白也曾聞李存義的聲名,知道是北幾省武術界負盛名的人物。遂回身引這一群人到後台。霍元甲遠遠的看見,就連忙上前迎接著笑道:“啊呀呀!想不到諸位老大哥居然在今日趕到了,真是感激不淺。”
說時一一相見握手。原來此番同來的,有劉鳳春、孫福全、尚雲祥、吳鑒泉、紀子修、劉恩綬,這都是與霍元甲有交情的,年齡班輩雖有老少高低,然武藝各有獨到之處。尚雲祥是李存義生平最得意的徒弟,論武藝當然不及李存義精練,但是尚雲祥的年齡比李存義輕,氣力比李存義強大,與人動手較量的時候,因為年少氣盛的關係,有時反比李存義打的幹脆,所以他在北方的聲名,不在李存義之下,從他學習形意拳的也非常之多。這個紀子修是京兆人,身材異常矮小,從幼就喜練嶽氏散手的拳術,因他生性穎悟,能推陳出新,把嶽氏散手的方法,推演出一套嶽氏聯拳來。他對於拳術,沒有門戶派別的習氣,專練的是嶽氏散手,形意、八卦、太極以及通臂種種有名的拳術,他都次第從名練習,又從“大槍劉”練得一路花槍,神出鬼沒,更使得一路好方天畫戟,為人不矜才,不使氣,若是不知道他履曆的人,就和他結交至數年之久,也看不出他是個武術界特出的人物。有一次,他跟著幾個朋友,在天橋閑逛,正在一麵走著一麵談話,不拋防背後一輛東洋車跑來,因跑的太快,又須避讓旁邊的塌車,一時收煞不住,隻好將車扶手舉高些,口裏呼著:“借光,借光!”
不料那車扶手正抵在紀子修的後頸彎上,車夫一看嚇慌了,以為這人的頸項必已受傷,剛待把車扶手再舉高些,哪裏來得及呢?隻見紀子修將脖子一硬,震得那東洋車往後跳起來。車上還坐了一個人,車夫兩手被震得握捏不住,連人帶車翻了一個跟鬥。天橋是北京最繁華熱鬧的地方,往來的人,無時無刻不是肩摩踵接,這時在路旁看見的人,都驚得吐舌。大家爭著來看他,倒沒人理會那翻倒在地的車和人了。劉恩綬也是大槍劉的徒弟,在北幾省也負有相當的聲望。以外的是孫福全、紀子修的徒弟,特地帶來看打擂台,想藉此增長見識的。
霍元甲一一相見之後,隨即給彭庶白介紹。彭庶白心裏惦記著柳惕安,恐怕走了,匆匆又從後台出來看時,看客已走了十之八九,柳惕安和盛紹先都不見了,在人叢中探望了幾眼沒有,料知已同盛紹先坐汽車走了,隻得仍回後台來,即聽得吳鑒泉笑向霍元甲道:“四爺在天津的時候,約了我同到上海來,你臨行也不給我一個信兒,等我到天津來,去淮慶會館訪你時,方知道已動身好幾日了。”
霍元甲連忙拱手陪罪道:“這事實在對不起老哥!不過我當時也沒安排來這麽早。”
吳鑒泉卻連忙搖手笑道:“你弄錯了,你以為我是怪你不應不等我同走麽?不是,不是!我是因為你早走了幾日,錯過了一個奇人,我覺得有點兒可惜。”
霍元甲問道:“是怎樣的一個奇人,在天津錯過了不曾見麵,以後還有見麵的機會沒有呢?”
吳鑒泉道:“若以後容易有見麵的機會,我也不說可惜的話了,就因為這人是關外人,家住在索倫地方,到關內來一趟很不容易。”
彭庶白至此截斷話頭對霍元甲說道:“那柳惕安大約已跟著盛紹先坐汽車走了,我趕到門外沒見著他,我看這地方不丈好談話,四爺何不請李先生、吳先生及同來的諸位朋友,一同回去,一則好談話,二則我們也好辦事。”
農勁蓀笑道:“我也正待是這般說了,我們要商量要急辦的事還多著呢!”
霍元甲遂引這一大群人,出了張園,回到寓所。
大家才坐定,茶房便擎了一張名片走進來遞給霍元甲。霍元甲接在手中看了一看,即遞給農勁蓀道:“農爺認識這人麽?”
農勁蘇看名片上印著“王子春”三字,搖頭道:“不認識。”
遂向那茶房問道:“這人現在外麵麽?”
茶房道:“早已來過了,要見霍先生,我對他說,霍先生同朋友一道兒出去了。他顯著不相信的樣子,隻管探頭朝裏麵望,我們同夥的說,誰還瞞你嗎?他問:“上哪裏去了?”
我說:“你要知道霍先生的去處很容易,隻到馬路上隨意買一份報看看便明白了。”
他昕了這話似乎驚訝,又問:“究竟上哪裏去了?”
我就把張園擺擂台的話說了,他便留下這張名片走了。彭庶白笑道:“這人也太麻木了,既知道來這裏訪四爺,難道還沒得著擺擂台的消息,並且中外各報上都登了廣告,這種新奇的消息,最易傳播,此時的上海,已是婦孺皆知了,他竟不知道,不是太麻木嗎?”
李存義靠近農勁蓀坐著,就農勁蓀手中接過那名片來看了,連忙起身呼著那茶房問道:“這人有多大年紀了,身材怎樣?”
茶房停步回身說道:“這人很瘦小的身材,兩隻眼睛倒生的不小,年紀至多也不得過二十歲。”
李存義問道:“說話是北方口音麽?”
茶房應是。李存義拍著自己大腿笑道:“是了,是了!一定就是他。”
李存義這麽一說,弄得滿房的人,都望著他問:“怎麽?”
李存義對吳鑒泉笑道:“世間事真教人難料,你猜這個來訪霍四爺的是誰,就是你說可惜,恐怕以後霍四爺不容易見著的王小乙。”
吳鑒泉道:“原來是他來了嗎?他是剛從天津來的,他不知道有擺擂台的事,這卻不能怪他太麻木。”
霍元甲聽了,欣然問道:“這人究竟是怎樣一個奇人?在張園的時候,吳大哥連姓名都不曾說出,便把話頭打斷了。這人既來上海,今日雖不曾會麵,料想他還要來的,或者他到擂台上來見我也未可知!,見是不愁見不著的。不過他的履曆,我甚想知道,還是請吳大哥把話說完吧!”
吳鑒泉指著劉鳳春道:“這王小乙和我也不認識,是由鳳春哥把他引出來的,請他說來,比我說的更詳細。”
劉鳳春道:“這一段故事說來好笑。我如今相信。人的本領原來隻有六成的,如遇緊急或非常氣忿的時候,可以逼出十成來。凡是認識我的人,誰也知道我沒有高來高去的本領,我一輩子就不曾練過縱跳的工夫,然而到了要緊的當兒,我居然也能一跺腳就衝上了一丈五尺高的天花板。憑四爺說,這不是好笑的事麽?”
霍元甲笑道:“這種事若在尋常不會高來高去的教師幹出來,不但是好笑,並且可以說是奇事,在你鳳春哥卻算不了什麽。因為鳳春哥雖一輩子不曾練過縱跳,然平生練的是八卦拳,走了這多年的九宮,兩腳已走的仿佛是哪吒太子的風火輪了,練縱跳也不過把全身之力,練到兩腳尖上來。你此刻兩腳尖的力,就是有高來高去本領的人,恐怕能趕得上的也少。你能上高是算不了什麽,你且把那一段故事說出來給我們聽聽。”
劉鳳春道:“我有一個朋友,多年在洵貝子府當護院,平日與各親王貝勒府裏都有往來。去年那親王因要請一個得力的護院,我那朋友就求洵貝子薦我前去,我為朋友的盛情難卻,且又素來知道那親王是一般王爺中最仁厚的,遂進了王府。這時王府正在花園中建造新房屋,我就在新房屋中居住。我那房子是西院北屋三間,中間的一間最大,每日早晚我便在這房裏練工夫。左邊一間是我的臥室,右邊房空著,炕上也設備了被褥,偶然有朋友來,就留宿在那房裏。左右兩旁的天花板,和尋常百姓家的房屋一般,是用花紙裱糊的,惟有中間的一間,與皇宮裏一樣,全是見方一尺多的格子,中嵌木板,用金漆顏料繪種種花樣在上麵。這種天花板雖比用花紙糊的來得堅固,然那方格子的木板極小,中嵌的木板又薄,上麵是不能承受重量東西的。我記得這日是正月初三,晚飯因一時高興,多喝了幾杯酒,二更以後,我獨自在房中做工夫,正自做的得意的時候,忽見房角上立著一個身穿夜行衣的小夥子,笑嘻嘻的向我望著,我不由得吃了一驚。因為我那西院裏沒有別人同住,我回西院的時候,已把門關上了,從來夜間沒有人上我那院子裏來,加以這人麵生,又穿的是夜行衣,使我一見就知道不是善類,當即厲聲喝問道:‘你是誰,半夜來此幹什麽?’
這人不慌不忙的向房中走幾步,笑道:‘好一個翠花劉,果然名不虛傳,今日我方看停當了。’
我見他不回答我姓名、來意,卻說出這幾句話來,忍不住生氣問道:‘你究竟是什麽人,到這裏來幹什麽的?快說,不然,便休怪我。’
他說:‘我便是這麽一個人,因久聞你翠花劉的聲名,專來看你練工夫的。’
我又問他:‘從什麽地方進來的?’
他說:‘我住在這院子裏已將近一個月了,每日早晚看練工夫,都是從上麵朝底下看,不十分停當,今晚看的高興,不知不覺的下來了。’
我一聽這話,好生詫異,便問他:‘這一個月在何處藏身?’
他伸手指著天花板道:‘就在這上麵。’
我想這人身材雖小,但至少也應該有七八十斤重,如何能在天花板上藏身呢?並且天花板不象樓板,上邊有屋瓦蓋著,下邊沒有樓門,四方牆壁也沒有可以供人出入的門窗,若不把屋瓦揭開,不問有多大的本領,也不能鑽進天花板上麵去。我既在王府裏當護院,居然有人敢藏身在王府的天花板內,早晚窺探我練工夫,至一個月之久,他若不現身出來,我還不得知道,這事情傳播出去,於我的聲名不是大有妨礙嗎?我是這麽一想,不覺生起氣來,就逼近前去問道:‘你如何能到天花板裏麵去的?你快說,是不是把屋瓦揭動了?’
他笑指著屋上說道:‘屋瓦揭動了不曾,難道你住在這屋子裏麵的人都不知道嗎?你平日不曾留心,此刻何妨到屋上去瞧瞧呢?’
我聽了他這番帶著挖苦意思的話,禁不住怒道:‘放屁!你這小子簡直是有意來和我過不去,我在這裏幹什麽的,你知道麽?我在這裏當護院,你什麽地方不好住,為何偏要住在我這天花板內,不是和我尋開心嗎?’
我一麵這麽說,一麵安排動手打他。他仍是嘻皮笑臉的說道:‘你問我這話,我倒要問你:北京城裏有多少個翠花劉?你也得快說。’
我說:‘翠花劉就隻我一個,別處我不知道。北京城裏沒有第二個。’
他聽了拍手笑道:‘卻又來,既是隻有一個翠花劉,翠花劉又住在這屋裏,我要看翠花劉練武藝,不到這裏來,卻到哪裏去?我住在這天花板裏將近一月,你不知道,隻能怪你不小心,不能怪我有意和你過不去。’
我此時心裏實在恨他不過,也懶得再和他多說,劈胸就是一掌打過去,罵道:‘你偏有道理,反怪我不小心,你要不是一個強盜,斷不會有這種舉動,我揍了你替地方除害。’
我這一掌雖沒有了不得的工夫,然尋常練武藝的,很不容易躲閃。他卻非常從容的避開了,說道:‘我此來正想請教幾手。’
說著也回手與我打起來。他的身法真快,走了五十多個照麵,我兩手簡直沒一次沾著了他的衣服,不過他實在的工夫究竟不大,手腳都飄忽不沉著,這是由於練武藝的時候,全副精神注重在矯捷,所以缺少沉著的工夫,拳腳就是打到了我身上,沒有多大的份量。我既覺著他的工夫不實在,便改變了打法,一步一步的逼上前去。他抵敵不住,隻好後退,越退越靠近房角,我毫不放鬆。他的背抵住牆壁了,我心想:他身法任憑如何矯捷,已逼到這房角上,看他再有何法躲閃,即伸兩指去取他的兩眼,以為他是決逃不掉的了。想不劉隻聽得他說了一句‘好厲害’,頭頂上跟著喳啦一聲響,房角上已不見他的蹤影了,趕緊抬頭看時,隻見天花板穿了一個窟窿,原來靠牆角方格中的木板,已被衝去一塊了。我此時不暇思索,隻覺怒不可遏,非將他擒住不可,緊跟著將雙腳一跺,身體朝上一聳,原打算攀住方格,再鑽上天花板去的,誰知這一縱已衝上了窟窿。他因知道我素來不能上高,不料我這番居然能追上去,他不由得一驚慌,就被我擒住了,仍從窟窿裏將他拉下地來。他雙膝跪在我麵前,要求我收他做個徒弟。我一不知道他的姓名,二不知道他的履曆,並且眼見他這種奇離的舉動,憑霍四爺說,我們是有身家的人,在北京那種輦轂之下,怎敢隨便收這樣徒弟呢?萬一受起拖累來,旁人不罵我荒謬嗎?但是我心裏雖情受拖累,口裏卻不好直說,因為他一對我下跪,把我那初見他時的怒氣都消了,隻得將他攙扶起來說道:‘你的本領已在我之上,我怎能做你的師傅。’
霍元甲插口問道:“你畢竟收了他這個徒弟沒有呢?”
劉鳳春搖頭道:“我膽小,他雖說不是黑道中人,我畢竟不敢收這樣不知來曆的徒弟。我並且恐怕這事被王府裏知道,於我麵子上不好看,連坐也不敢留他坐一下,催他快去。他倒也聰明,知道我的意思,當指著天花板上窟窿說道:‘這地方被我衝破了,明天繪府裏人看見不妥,我還是走這地方出去,將窟窿補好。’
我還沒回答,他隻說了一聲‘後會有期’,就從房屋中間翻身朝上一聳,隻見一條黑影晃了一下,再看那窟窿時,繪了花紋的木板,已經安放好了,那種身法之快,實令人可驚。我此時靜聽天花板上有無響聲,僅聽得有兩個耗子一前一後的跑到後牆根去了。我連忙跑到後院裏去看,竟看不出一點兒痕跡。我直到這時,才想起每日早晚練工夫的時候,天花板上總有耗子跑來跑去的聲響,我做夢也想不到天花板上可以藏人。第二日早起,我再仔細查看天花板,竟沒有一個方格中的木板不是活動的,原來都是這王子春,為要看我練工夫,將木板移動一二分,好從縫中偷看,怪道他往上一衝,木板就開了,隨時又可以安放下來。
我怕他因拜師不能如願,仍不肯離開我那房屋,趁著沒人來的時候,我想再衝上天花板去看看,誰知竟衝不上去,費了好幾番氣力,手剛摸著天花板,身體便掉下來了,後來用桌子搭成一個台,才鑽進天花板內,向四周看了一看,空洞洞的一無所有,僅靠後院的牆角上,有一堆稻草,可以看出是曾有人在草內睡過多時的。我想踏上天花板去,查看草裏有什麽痕跡,我兩手才向方格上一按,就聽得喳喳的響,用不著身體上去,隻須兩手用力一按,全房天花板都塌下來,真不知道那王子春是怎樣練成的工夫,能在上麵跑來跑去,絲毫不覺天花板震動。”
霍元甲笑道:“他就這麽走了,我便再遲幾日到上海來,也是見他不著。吳大哥怎麽再三的說可惜?”
我當時勸慰鳳春老弟一番,本來當護院的不能全仗能耐,還是一半靠交情,一半靠聲望,象鳳春老弟這種硬本領,還說不夠吃這碗護院的飯,那麽北京沒有夠得上當護院的了。是這般說了一陣,也沒人把這事放在心上,過不了幾日,我就聽得有人傳說,這幾日有一個年紀很輕、身材極小的人,穿著一件藍布大褂,在東城羊肉胡同口上,擺下一個拆字攤,替人拆字談休咎,所說並不甚驗,也沒有多少生意。在沒有生意的時候,就尋著住在胡同附近的人攀談,問羊肉胡同十三號住的是誰?有人說給他聽,姓張。他又問:張家有多少人?有不有一個年老行三的?醉鬼張三住在羊肉胡同十三號多年了,那胡同附近的人家,誰也知道,並且凡是聞醉鬼張三的名的,都知道是一個武藝極好,而性情極偏僻的人。大家見這拆字的忽然盤問醉鬼張三的情形,自然都有些注意。
那羊肉胡同口上,從來很僻靜的,擺拆字攤聲在繁華人多的地方,不應揀這終日沒有人行走的所在,這也是可疑的。二十來歲的人擺攤替人拆字,更是少見。有了這幾層可疑之處,便有與醉鬼張三關切的人,將這種種情形說給張三聽。張三也真是古怪,平日多少有名的好手前去訪他,他都不看在眼裏,動輒罵人,三言兩語不合,就和人動手打起來,聽說去訪張三的,無人不受傷出門,不過受傷有輕重之分罷了。這回一聽說拆字人盤問的情形,倒把他驚得臉上變了顏色。他正在擎著酒壺喝酒,聽了這情形,連酒壺都掉在地下。他素來喝酒是一天到晚不間斷的,哪怕出門做事或訪朋友,手中都提著酒壺,一麵行走,一麵對著壺嘴喝。這日酒壺掉在地下,他家裏人拾起來,照例替他灌上酒,他隻管搖手說:“不要了,不要了!’
隨即把家中所有的人都叫到身邊來,十分慎重的吩咐道:‘我現在要到房中去睡覺,在這幾天之內,無論有誰來訪我,你們隻回說不在家。你們此後對人說話,須客氣一點兒,不可得罪人。’
說畢,就到房中睡著,一言不發,也不喝酒,也不出門。一連過了三日,那拆字的後生,仍是每日向人打聽,有時也到十三號門口來回的閑走,有時伏在拆字攤上打盹。直到第三日下午,那後生伏在拆字攤上打盹,不知怎的,身上藍布大褂的下擺,忽然被火燒著了,黑煙直往上冒。後生驚醒起來,嚇得手慌腳亂的樣子,連忙將身上的火撲滅,吐舌搖頭對立在旁邊的人說道:‘醉鬼張三的本領不錯,我已領教過了。’
彭庶白在旁邊聽到這裏,忍不住問道:“他不曾和張三會麵,怎麽說已領教過了呢?”
不知李存義怎生回答,且俟第六十四回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