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回 霍元甲助友遭嗬斥 彭庶白把酒論英雄
話說孫福全讓吳鑒泉來家,彼此寒喧了幾句,孫福全開口問道:“承你賜步,有什麽貴幹?”
吳鑒泉笑道:“並沒有旁的事故,想來邀你同去上海走一遭,不知你能否抽身同去?”
孫福全道:“我身上原無一定的職務,無論要去哪裏,隻要我自己高興,隨時皆可前去,不過得看我自己願意不願意。你邀我去上海幹什麽呢?你且說說出原由來,我若高興去,一定陪你同去走一遭。”
吳鑒泉即將到天津看霍元甲,霍元甲托他多邀幾個好手前去上海幫場的話,說了一番道:“霍四爺曾對我說,此刻上海也有幾個練內家武藝的能手,我其所以安排前去,固然是想看看這位英國大力士的本領,然也想借此時機,與在上海的幾個會內家武藝的人物結識。”
孫福全喜道:“霍元甲和英國大力士比武,真有這一回事嗎?我在去年就聽得從天津來的人說,霍元甲帶了一個徒弟,同一個姓農的朋友,到上海找英國大力士比武去了,我立時就打昕英國大力士是誰。霍元甲在天津做生意,為什麽要巴巴的跑到上海去和那大力士比武?無奈說這話的人也弄不明白,據說是聽得旁人這麽說。後來我遇著天津來的熟人就問,多不知道有這回事,我以為必是謠言,便不擱存心上。照你這樣說來,竟是實有其事,喜得還沒在去年比賽,留給我們也瞧瞧熱鬧。我決定和你同去,霍元甲說在何日動身呢?”
吳鑒泉見孫福全應允同去,也很高興的答道:“霍四爺說比賽的期雖在二月,但是他預備就在日內動身前去。”
孫福全道:“從天津去上海一水之便,何必要去這麽早呢?
象我們身上沒有一定職務的人,遲去早去,本來都沒有關係,不過早去得多花兒文旅費罷了。霍四爺現做著藥材生意,不比閑人。去這麽早幹什麽?”
吳鑒泉搖頭道:“早去有何用意,他沒明說。他僅說正二月生意清淡,早去沒有妨礙!因恐怕遲走臨時發生意外的阻隔,以致過了約期,得受五百兩銀子的罰金尚在其次,名譽上所受的損失太大。”
孫福全搖頭道:“原出決不止此,必還有道理,他不肯在事前說出來。好在你我閑著無事,就在日內動身前去也使得。”
當下吳、孫二人約好了動身的日期,各自準備,後文自有交代,暫且放下。
如今單說霍元甲在淮慶會館過了新年初五,因不久就得去上海和奧比音比賽,雖自信有八、九成可望比賽勝利,然不能絕對不作失敗的準備。萬一比賽的結果,竟不能取勝,五千兩紋銀,在中人之產的霍家自是巨款,並且這種事情關係霍家的聲名甚大,不得不在事前歸家一趟,將情由奉告老父。在霍元甲以為這種因外國人藐視中國無人,仗義出頭和外國人賭賽的事?不但是個人得名譽,霍家迷蹤藝的聲威,也可因此震動全世界,自己老父和眾兄弟,都是能相信他自己的武藝,不至比不過外國人的,斷無不讚成此舉之理。誰知竟大不然。霍元甲歸到家園,向霍恩第拜了年,眾兄弟都在家中度歲,新年相見,自有一番家禮,這都不用細表。
霍元甲特地將眾兄弟邀到他老父房中,將去年到上海詳細情形說了一遍道:“我其所以敢於賭此巨款,實在是自信和外國大力士動手,確有把握,不至被他打敗。”
霍恩第聽了就問道:“你在天津曾和外國大力士比過麽?”
霍元甲道:“不曾比過。去年俄國的大力士到天津來顯武藝,自稱是世界上第一個大力士,孩兒特地邀同好友農勁蓀君前去,要求較量。那大力士不中用,竟不敢動手,就這麽悄悄的跑了。後來打聽,才知道已從天津往別國去了,不敢再在中國地方顯武藝。”
霍恩第又問道:“你會過上海那個英國大力士,見過他的工夫麽?”
霍元甲道:“孩兒見報載奧比音在上海顯藝的事,邀農君趕到上海時,不料遲了幾日,奧比音已動身到南洋群島去了,因此不曾會過麵,工夫如何,更不知道。”
霍恩第搖頭道:“你這孩子真荒唐極了,既是不曾會過麵,更不知道工夫深淺,怎敢糊裏糊塗的與人賭勝負,賭到五千兩銀子呢?你是練武的世家子弟,難道不知道武藝這東西,工夫深淺是沒有止境的嗎?無論誰人,也不能說自信沒有對手。你冒昧與外國人訂賭五千兩銀子的約,豈不是荒謬的舉動!”
霍元甲道:“爹爹請放寬心,孩兒決不敢荒謬。孩兒雖不曾與奧比音會過麵,不知道他的工夫如何,隻是孩兒的好友農君,他是一個會武藝的人,在外國多歲,深知外國人的武藝,曾詳細將外國武藝的方法說給孩兒聽,孩兒又親眼看過外國大力士與外國大力士比賽,外國武藝的手法身法,早已知的一個大概了。外國武藝全仗氣力,若能使他有氣力用不著,他便無法可以取勝了,因此孩兒覺得有把握,不至被外國人打敗。”
霍恩第見霍元甲這麽說,知道這個兒子,平日作事,素不荒唐,也就不再說責備的話了。隻是眾兄弟當中,有兩個聽了不願意,最反對的是霍大爺。他接著向霍元甲這麽說道:“外國武藝的手法身法,在你所親目看見的,盡管極笨極不中用,然不能就此斷定外國人的武藝不好,因為武藝在乎各人能否下苦工夫,哪怕手法身法都好極了,不曾下過一番苦工夫,難道就中用嗎?這英國大力士既能名震全球,居然敢飄洋過海到上海來顯武藝,可知他的武藝,斷不是平常外國人所能趕上的。你看了有武藝不好的外國人,便斷定凡是外國人都沒有好武藝,公然敢與人訂約,賭五千兩銀子的勝負,萬一這英國大力士,不和你所看見的大力士一般不中用,你被他打敗了,霍家百多年迷蹤藝的威名,被你喪盡還在其次,這五千兩銀子的損失,還是你一個人拿出來呢,還是在公帳內開支呢?去年你替胡震澤在各錢店張羅的一萬串餞,至今胡震澤不曾償還一文,各錢店都把這筆帳撥到淮慶藥棧帳上,我家吃這種虧已吃得不耐煩了,若再加上五千兩,我家破產還不夠呢!”
霍元甲見自己大哥說得這般氣忿,一時不敢辯駁,想起胡震澤那一萬串錢的事,問心也是覺得對不起自家兄弟。因為胡震澤與家中兄弟都沒有交情,而淮慶藥棧是十弟兄共有的財產,為顧一個人的私交,使大家受損失,也無怪大哥這般氣忿。霍元甲既如此著想,所以不敢再加辯駁,隻得和顏悅色的說道:“請大哥不用這麽著慮,胡家的那一萬串錢,雖是拖延了不少的時日,不過他此刻的生意,並不曾收歇,若做的得法,償還一萬串錢也非難事”。
霍大爺不待霍元甲說下去,即連連搖手截住話頭說道:“你這呆子還在這裏望胡家的生意得法,你睡著了啊!胡家的生意,何時做得不得法,你尚以為他是償還不起這一萬串錢嗎?我早已聽得人說,胡震澤那小子,當日向彌開口就起了不良之心。他知道你是一個呆子,人家說滿口的假話,你也照例相信是真的,所以他錢借到手之後,不斷的到淮慶會館裏來,今日對你說這樣生意蝕了本,明日又對你說那項生意蝕了本,你信以為實,便不向他討賬。他的生意真蝕了本嗎?他僅借了一萬串錢做生意,若據他所說今日也蝕本,明日也蝕本,蝕到此刻,這一萬串的本不早已蝕完了嗎,何以生意還不曾收歇呢?”
霍元甲本不敢和自己大哥辯駁的,隻是他的生性最愛朋友,他要好的朋友,如有人毀謗,他是非竭力辯護不可的,當下也連連搖手說道:“這活太不實在了。如果胡震澤是這樣的人,我自願挖了我兩隻眼睛。他並不曾時常到我那裏說蝕本的話,僅有一萬串的本錢,才做了不到一年的生意,若就逼著他償還,他除卻將生意收歇,如何能償還得起呢?”
霍大爺不聽這話猶可,聽了更加氣忿道:“不逼著他償還,倒逼著我們兄弟來償還,你畢竟安著什麽心眼?”
霍元甲被逼得歎了一聲道:“大哥也不要生氣,這一萬串錢,我盡我的力量,設法償還便了。好在是由我出麵向各錢店張羅得來的,並不是從淮慶藥找的本錢內提出來的。至於和外國人賭賽的這五千兩銀子,我能僥幸打勝,是不須說了,便是打敗了,我自有代替我賠錢的人,外國人決不至向家裏來要帳。”
霍元甲說畢這番話,心裏總不免有些難過,也不高興在家裏停留,即辭別家人,回到天津來。到天津後想起這回事,仍是悶悶不樂。農勁蓀見他不是尋常瀟灑的神氣,便問他為什麽事納悶,霍元甲初不肯說,農勁蓀問了幾遍,他才將回家的情形說出來道:“大家兄也是一番好意,著慮家中人多業少,吃不起這麽大的虧累,隻是我眼見胡震澤這種情形,又何忍逼迫他拿出錢來呢?偏我自己又不爭氣,沒有代還的能力,因此一籌莫展。”
農勁蓀道:“胡家這一萬串錢的事,我早已慮到四爺得受些拖累,不過四爺不用焦急,去上海與奧比音較量起來,我能代四爺保險,得他五千兩紋銀。有了這五千兩銀子,彌補這一萬串錢,相差也不多了,並且四爺到了上海,我還有方法可以替四爺張羅些銀錢,但是得早去。”
霍元甲問有什麽方法?農勁蓀道:“我想上海是中國第一個通商碼頭,水陸交通便當。四爺到上海之後,可以與彭庶白等老居上海的人商量,擇地方擺一個擂台,登報招人打擂,這種擺擂打擂的事,在小說上多有,然實行的極少。上海那種地方,更是從來不曾有人擺過擂,預料擺起來,一登報紙,必有來打的人,在打的時候,來看的必十分擁擠,那時不妨依照去年俄國大力士到天津來賣藝的辦法,發賣入場券,不用說每張賣十元、八元,哪怕就賣幾角錢一張,積少成多,擺到十天、半月,也可以得不少的錢了。”
霍元甲躊躇道:“這辦法隻怕幹不了,一則恐怕真有武藝高強的見報麵來,我敵不過人家,二則從來擺擂,都是任人觀看,沒聽說要看錢的擺擂,由我創始做出來,一定給人笑話。”
農勁蓀連忙搖手說道:“不然,不然!中國古時擺擂不取看錢,並不見得擺擂的人品就高尚;現在擺擂取看錢,也不見得人品就卑下。因是時候不同,地方不同,而擺擂的用意也不同。西洋各國的拳鬥家比賽,沒有不賣入場券的。如是比賽的是兩國最有名的拳鬥家,入場券有賣到每人一百多元的。中國古時擺擂,多是有錢的人想得聲名,或想選快婿,所以不取看費,難道我們自己掏腰包?至於真的怕有武藝高強的敵不過,這更是過慮,與四爺交過手的,何止幾百人,幾曾有敵不過的?我料定一般練武藝的心理,動輒歡喜與人較量的,必是年輕經驗不多的人,縱有能耐,也不會有比四爺再高強的。武藝比四爺高強的,年紀必在四爺之上,大凡中年以後的人,十九火性已退,越是用了多年的苦功,越不肯輕易嚐試,一則因自己的經驗閱曆多,知道這東西難操必勝之券,二則因這人既有幾十年的苦功,必已有幾十年的名譽,這名譽得之非易,失之不難,擺擂的又不曾指名逼他較量,而且就打勝了,也毫無所得,他何苦勉強出頭呢?”
霍元甲想了想點頭道:“農爺說可行,自然是可行的,隻是不怕國人罵我狂妄嗎?”
農勁蓀道:“擺擂台的事很平常,怎能罵你狂妄呢?並且登報的措詞,其權在我,我已思量了一個極妥善的辦法,到上海後再與彭庶白商量一番,便可決定。依照我這計劃做下去,不但胡震澤這一萬串錢可望償還,以後尚可以因此於一番驚人的事業。”
霍元甲忙起身向農勁蓀拱手笑道:“我簡直是一個瞎子,農爺可算是我引路的人。”
農勁蓀也笑道:“四爺能認識我,便是有眼的人。”
二人商議停當了,即準備動身到上海來。
正月十四日就到了上海,仍住在去年所住四馬路的一家旅館裏。將行李安頓妥當,霍元甲即邀同農勁蓀帶著劉震聲,一同雇車去拜訪彭庶白。湊巧彭庶白這日不曾出門,他是一個生性歡喜武藝的人,見霍元甲等三人來了,自是異常欣喜,見麵寒喧了幾句即問道:“此刻距訂約比賽之期還有一個多月,三位何以就到上海來了呢?難道去年所訂約有變更嗎?”
農勁蓀答道:“訂約並無變更,其所以早來一個多月,卻有兩種原因:一則因四爺在天津,做藥材生意,恐怕等到約期已近才動身,或者臨時發生意外的事故,使不得抽身,不如早些離開天津,索性將生意托人照顧;二則因為我思量了一種計劃,須早來方能實行,我的計劃,正待與足下商量。是什麽計劃呢?我想在上海擇地方擺設一個擂台,借以多號召國內武藝高強的好漢到上海來,專一準備與外國大力士及拳鬥家比賽。不過我有一句話得先聲明,我這擺設擂台的性質,與中國各小說書上所寫擺設擂台的性負完全不同。從來的擺擂台,目的不外顯台主本領,及挑選女婿兩種,不然就是有意圖謀不軌,借擂台召集天下豪傑之士。我們這擂台不是這般目的,無非要借擂台這名目,可以驚動遠近的好漢都到上海來,我們好竭力聯絡,一致對外。因為霍四爺雖抱著一種對外不撓不屈的雄心,隻是一個人的力量終屬有限,若能合全中國武藝高強的人,都與霍四爺一般行徑,這力量就極大了。古人擺擂台,是以台主為主體,這台主的本領真大,在預定擺設若幹時日中,沒有能將台主打翻的,自然平安擺滿預定的時期,如果開台三、五日。便來了一個本領比台主更大的人,三拳兩腳竟將台主打翻了,這擂台就跟著台主同倒,不能再支持下去了。我們這擂台不然,是以台為主體,不以人為主體的。譬如第一個台主,無論誰人都可以當得,這台主是預備給人打敗的,所謂拋磚引玉,誰能打翻第一個台主,就做第二個台主,有誰能打翻第二個台主,就做第三個台主,是這般推下去,誰的本領如何,我們看了也就可以知道一個等第。其所以要訂這麽一個辦法,也還有一個意思在內,因霍家家傳武藝,對人第一要謙讓有禮,不許狂妄。
四爺覺得擺設擂台的舉動,近於狂妄。恐有犯霍家的家規,是這麽定下規則,四爺出麵做一個台主,就無妨礙了。以我的眼光看來,決不至有能將四爺打翻做第二個台主的,不是說中國沒有武藝高過四爺的人,盡管有武藝比四爺高強十倍的,不見得肯輕易上台動手,即算有這樣的好手,能上台將四爺打翻,在我們心裏,更是巴不得有這種好手前來,幫助我們對付外國人。我們在來擺擂之先,原已聲明過了,第一個台主是拋磚引玉,預備給人打敗的,也沒要緊。”
彭庶白聽了鼓掌稱讚道:“這種辦法,又新奇又妥善。在中國內地各省這麽辦,還不見得能號召多少人,上海是華洋雜處、水陸交通四達之地,隻要做幾條各國文字的廣告,在中外各報紙上一登載,旬日之間,不但全國的人都知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
我常說江浙兩省的人,也太柔弱得不成話了,有這種尚武的舉動,哄動一時,也可以提一提江浙人的勇氣。我看擺擂的地方,還是在租界上好些。因為中國官府對於拳腳工夫,自庚子而後,曾有明文禁止拳師設廠教練,象這種擺設擂台的舉動,還不見得許可呢!租界上的巡捕房,倒比較好說話。”
農勁蓀點頭道:“這事非得足下幫忙,其中困難更多,所以我們才到就來奉訪。”
彭庶白道:“農爺說活太客氣了。農爺、霍爺都是為國家爭體麵,並借以提倡中國的拳術,這種胸襟,這種氣魄,誰不欽佩,誰不應該從旁讚助!三位今日才到,我本當潔治盛筵為三位接風。隻是此刻倉卒來不及,擬邀三位且先到酒館裏小吃一頓,順便還可以為三位介紹幾個朋友談談。”
農、霍二人聽了同時起身推辭,彭庶白笑道:“我還是不喜專講客氣的人,所以隨便奉邀到酒館裏去小吃。用意還是想就此為三位介紹朋友。有兩個新到上海來不久的朋友,曾昕我們淡到三位的人品及能耐,都十分欽慕,亟思一見。”
霍元甲問道:“貴友想必也是武藝高強的了?”
彭庶白道:“自然是會武藝的,不過高強與否,我卻不敢亂說,因為我也新交,隻是從中介紹的人,於雙方都是多年的老友,深知道那兩人的履曆。據介紹人所談的履曆,確足以當得武藝高強的評判。”
農勁蓀笑道:“既承介紹朋友,我們也就不便固執推辭。”
彭庶白即向三人告罪,進裏麵更換衣服。一會兒出來,邀三人一同出門,乘街車到三馬路一家徽菜館裏。剛走進大門,那當門坐在櫃台裏麵的帳房,一見是彭庶白來了,忙走出櫃台來迎接,滿麵堆著笑容。立在櫃台旁邊的幾個堂倌,更是滿身現出惟恐趨奉不及的樣子,無論誰人,一見這種特別歡迎的情形,也必逆料彭庶自定是這酒菜館裏唯一無二的大主顧。彭庶白引三人上樓,選了一間幽靜點兒的房間,讓三人坐了,仍回身出去了一會進來,笑向農、霍二人道:“已打發人請那兩個朋友去了,大約一會兒就來了。”
農勁蓀問道:“那兩位朋友是哪省人,姓名什麽?足下既知道他們的履曆,可否請先將他們的履曆,給我等介紹一番。”
彭庶白剛待回答,隻見堂倌捧來杯筷等食具進來,彭庶白即對堂倌說道:“就去教廚房先開幾樣下酒的菜來,我們要一麵喝酒!一麵等客。”
堂倌照例問了酒名,放下食具去了。彭庶白便邀三人入席笑道:“那兩個朋友的履曆,真是說來話長,請旋喝酒旋聽我說。他們的履曆,也有些兒是可以下酒的,要說他兩人的履曆,得先從這酒菜館說起。
這酒菜館的東家,是我的同鄉,其家離我家甚近,從小彼此認識,因此舍間自移居上海以後,兒有喜慶宴會的帳,總是在這館裏包辦的酒席,我有應酬請客,除卻請西餐外,也多是在這裏。這裏的東家早已關照了帳房,對我特別優待。這帳房是湖南人,姓譚名承祖,甚得這裏的東家的信用。其所以得東家信用,也有個特殊原因在內,也有一說的價值。這裏的東家姓李,行九,人都稱李九少爺,雖是一個當少爺出身的人,然生性極喜武藝,專聘了一個在北道還有一點兒聲名的教師在身邊,教他的武藝,十多年來,也練得有個樣子了,更喜結交會武藝的人。這個譚承祖,並不與李九少爺認識,也不曾營謀到李家來當帳房。寒舍移居上海的前二年,譚承祖在上海一個最有名的富家哈公館裏當食客。哈公館的食客極多,上、中、下三等社會的人都有,也聘了一個直隸姓張的拳師,常川住在公館裏,教子侄的拳棒。隻因哈家是經商致富,對於武藝是絕對的外行,隻知道要聘教師,於教師的能力怎樣,絕不過問。那位張教師的氣力,據見過的一般人多說委實不小,二百五十斤的石擔,能一隻手舉起盤旋飛舞,哈家看了這種氣力,便以為是極好的教師了。誰知譚承祖在少年的時候,也是一個喜歡練拳,並曾用過三、五年昔工夫,近年來雖沒積極的練習,但也沒完全荒疏,早晚睡起的時分,總得練幾十分鍾。和譚承祖同住一房的,也是哈家的食客,知道譚承祖也會武藝,就想從中挑撥得和張教師較量一番,他好在旁看熱鬧,其他的惡意卻沒有。”
彭庶白繼續說道:“一次張教師正在教哈家子侄的拳腳,譚承祖與同住的食客,都反操著手在旁閑看,譚承祖不知怎的,忽然撲哧笑了一笑。張教師回頭望了望譚承祖,譚承祖便轉身走開了。這個想挑撥的食客,背著人就對張教師說道:‘你知道譚承祖今日為什麽看你教拳,忽然撲哧一笑麽?’
張教師道:‘他沒說話,誰知道他為什麽呢?他對你說了麽?’
這食客笑道:‘他自然對我說了。’
張教師忙問:‘他說笑的什麽?’
這食客做出忍了又忍,忍不住才大笑道:‘你不要生氣,我就說給你聽。’
張教師自然答應不生氣,食客就說道:‘他說你教拳的姿勢,正象一把茶壺,所以他看了不由得好笑。’
張教師心裏已是生了氣,麵上還勉強忍耐著說道:‘他不懂得拳腳工夫,知道什麽?懶得睬他。’
這食客咦了一聲道:‘你說他不懂得拳腳工夫嗎?他表麵是一個讀書人,實在拳腳工夫還很好呢!我與他同住一間房,他早晚練拳,我都看見。’
張教師聽了動氣說道:‘他既是會武藝,同在外邊混飯吃,就不應該笑我!他還對你說什麽嗎?’
這食客更裝出待說不說的樣子,半晌才搖頭說道:‘並沒說你什麽,你也不要疑心追問,萬一鬧出是非來,人家都得罵我的口不緊。’
張教師聽了這半吞半吐的話,以為譚承祖必是在背地裏議論了他許多話,當下就氣得什麽似的,但也不說什麽。
次日便特地到譚承祖房間裏來坐談,開口就對譚承祖拱了拱手道:‘我聽得某某說,老哥的武藝了得,如今早晚還是拳不離手的做工夫,兄弟欽佩極了,特來想領教領教。’
譚承祖做夢也想不到同房的人從中挑撥,看了張教師的神色和言語。不覺愕然說道:‘這話從哪兒說起?我若會武藝倒也好了,張師傅看我的身體模樣,也相信是會武藝的麽?走路都怕風吹倒。某某與我同房,我知道他是素來歡喜開玩笑的,請不要聽他的話。’
張教師就是因譚承祖的身體瘦削如竹竿,加以滿麵煙容,毫無精采、才存心瞧不起他,今聽譚承祖這麽說,更不放在心上了,隨即點頭道:‘我因聽得某某這般說,本來我也是不相信的。不過你昨日當眾笑我,使我過不去,你不懂武藝倒罷了,若果真懂截藝,我便不能模糊過去。’
譚承祖哈哈大笑道:‘你教武藝,不許旁邊看的人笑,難道要人哭嗎?我笑我的,與你有甚相幹!幸而你是教武藝,會武藝的本來可以欺壓不會武藝的人,若你不會武藝,用旁人的手藝教人,有人看著笑了一笑,你又怎麽辦呢?我國會武藝的人,其所以不能使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看得起,就是這種野蠻粗魯,動輒要郅人拚命的原故。我姓譚的從小讀了幾句書,憑著一隻筆,在外混了半世,還愁謀不著衣食,不靠教武藝混飯吃。你靠拳頭我靠筆,各有各的生路,兩不相犯,譬如我在這裏替東家寫什麽東西,你就在旁邊笑一個不休歇,我也不能說要領教你的文墨!’
張教師是個粗人,一張嘴如何說得過譚承祖呢?被這麽奚落一陣,回答不出話來,隻得忍氣退出。將話說給那存心挑撥的人聽。這人笑道:‘你不逼著他動手,他是瞧不起你武藝的人,懶得和你糾纏,所以向你開教訓。可惜他譚承祖不遇著我,我若有你這種武藝?他對我如此,我就沒有你這樣容易說話。’
張教師道:‘他不承認會武藝,又沒當我麵說我不好,我如何好逼讓動手呢?’
這人搖手說道:‘不用談了,將來傳到旁人知道,定罵我無端挑得你們相打。你是離家鄉數千裏來教人武藝,凡事忍耐忍耐也好,不可隨便尋人動手,打贏了還好,若被他打倒了真難為情呢!’
說罷,就走向別處去了。
張教師獨自越想越氣,越氣越沒有辦法。湊巧過不了幾日便是中秋節,哈公館照例逢年節必有宴會,酒席豐盛。主人親自與眾賓客歡飲。張教師一時高興,多喝了兩杯酒,筵席散後,張教師乘著酒興,忽然想起要和譚承祖動手的事來,一團盛氣,找到譚承祖房裏,空空的不見一人,轉到後院,隻見青草地上,照著光明如晝的月色,月光之下,約有十多個人,同坐在鐵靠椅上賞月清談。哈公館的花園,是上海有名極堂皇富麗的花園,最宜賞月。張教師一心想與譚承祖動手,無論什麽好景,也無心領略,直走到十多人當中,就各人麵部一個個細看。恰好譚承祖正在其內。張教師一見麵就伸手握住譚承祖的手說道:‘來來來!我今夜無論如何得和你較量幾下,看你是什麽大好老!’
譚承祖笑道:‘哎呀呀!不得了,不得了!張教師一身的本領無處使,要在我這癆病鬼麵前逞威風了,請諸位老哥救救我!’
譚承祖一麵這麽說,一麵被張教師拉向花園坦寬之處行走。同在一塊兒清談的十多人,多莫明其妙,隻得跟在後麵看,約走了二、三十步遠近,張教師剛將手一鬆,不知怎的突然退後一交,競跌到一丈開外。這一交實在跌的不輕,隻把那個張教師跌得頭昏眼花,躺在草地上,半晌還爬不起來,譚承祖倒行所無事的走過去笑嘻嘻的說道:‘張老師好快的身法,怎麽這般快就到了這裏,酒喝多了,請回房歇息去吧!這青草地上露水太重,起來起來!’
邊說邊將張教師拉起,張教師這才自知不是對手,次日一早就辭職回原籍去了。
當譚承祖打倒張教師的時候,湊巧這裏東家李九少爺也在那十多人之中。十多人看了,都不明白張教師如何跌倒的,唯有李九少爺是一個內行,一望就知道譚承祖是用什麽手法打的,覺得譚承祖的武藝不錯,當夜就與譚承祖談了一番,甚是投機。過不了幾日,李九少爺即到哈家交涉,要聘請譚承祖來家佐理家務。哈公館的食客多,去一個人算得什麽。譚承祖一出手,打破了張教師一隻飯碗,卻到手了自己一隻飯碗。到李家後,因來曆與別人不同,又時常能和九少爺談論拳棒,所以獨見信用,委他在這裏當帳房。
我剛才打發人去請的兩個朋友,就是由譚承祖特地從他家鄉地方接到這裏來的,一個姓楊名萬興,一個姓劉名天祿。兩人的年紀都將近六十歲了,為什麽不遠數千裏,無端把兩人接到這裏來呢?隻因譚承祖平日與九少爺談話,不談到武藝上便罷,一談武藝,便免不了提起楊萬興、劉天祿兩人,功力如何老到,身手如何矯健,某次在某處和某人是如何打勝的,談到精神百倍,唾花四濺。九少爺是公子哥兒脾氣,聽了興高彩烈,問劉、楊兩人是古時的人物呢,還是現在的人物呢?譚承祖道:‘自然是現在的人物,若是古時的人物,已死無對證了,又何須說呢?’
九少爺見說其人還在,隨即教譚承祖寫信打發人去迎接,譚承祖道:‘寫信不見得能接來。’
九少爺就教他親自前去,隨即拿了五百塊錢,給劉、楊兩人做安家費和三人同來的路費。於是不到一個月,劉天祿、楊萬興已到上海來了。初到上海的幾日,九少爺因見這兩人的本領確實難得,譚承祖平日所談的並無虛假,也就十分欽敬,備辦了幾桌酒席,陪款兩人。凡是上海會有些武藝的人,平時與九少爺有來往的,無不請來作陪。我因是同鄉的關係,也在被邀之列,我如今且把當日在李家所見的情形,先說一說,再說他兩人的履曆。”
彭庶白說到這裏,堂倌已送上酒菜來,忙起身替三人斟了酒。大家一麵吃喝,一麵聽彭庶白繼續說道:“我從來與李家來往很密,劉天祿、楊萬興的聲名,早已間接聽李九爺說過多次了,想瞻仰的心思,也不減於李九。眾陪客中唯我到的極早,到時隻見李九爺、譚承祖和一個土裏土氣的鄉老頭兒,同立在客廳中,三人都麵朝上邊望著,好象看什麽把戲的樣子。找也不向他們打招呼,跟著朝上邊一望,原來還有一個身體瘦弱些兒的鄉老頭,正用背貼在牆上,雙肩向上移動,已爬上幾尺高了,仍不停留的向上移去,轉眼便頭頂著天花板了。這種壁虎功,原不算稀奇,我在小孩時代就見過,不過壁虎功向上走是容易,能橫行的卻沒見過。此時這鄉老頭兒的頭,既頂著天花板了,就將兩掌心貼著牆壁,靠天花板橫行起來,並且移動得甚快,隻在轉角的時候,似乎有點兒吃力的樣子,走了兩方牆壁,才溜下地來,對李九爺拱手說獻醜。我也上前打招呼,始知道顯壁虎功的是劉天祿,立著看的是楊萬興,因見有客來了,不肯再顯能為。
據李九爺這日在席上對眾陪客演說,劉天祿、楊萬興兩人的軼事道。’
我不與劉、楊二公同鄉,在今番以前,又絕沒有親近過二公,對於二公的曆史。應該無從知道,隻是有譚君朝夕替二公介紹,所談不止數十次,因此兩耳已經聽得極熟了。我初聽了譚君所談的,心裏異常欽仰二公的能耐,孜孜的想能會麵才好,打發譚君去迎接的時候,我心裏卻又異常惴惴,唯恐迎接二公不來。今日在座諸君,於二公先見麵,後聞名,不勞想慕,很是幸福。我如今且把我所知道的二公軼事,說兩件出來,給諸君下酒。
劉公是長沙人,十四歲的時候,從湘陰最有名的大教師劉才三練習拳腳,不間斷練了十年,就跟著自己叔父去辰州做木排生意。這一去,就是十多年不通音問。劉才三仍是到各處教拳腳,所至之處,從學的都是本地練武藝有名的人物。湖南的風俗,教拳的沒人敢懸金字招牌,唯有劉才三無論到什麽地方教拳,總是帶著一塊金牌同走,開場之日,便將紅綢蓋在招牌上,懸掛大門外麵,燃放鞭炮慶賀。如遇有來拆場的打手,在未動手前,劉才三必與來人交涉妥當,若打場被人拆了,劉才三打不過人,將金字招牌劈破,即時離開本地,如拆場的本領不高,反被劉才三打敗了,便得掛紅陪禮。劉才三從教拳以來,經過拆場的次數,在一百次以上了,沒一次不是打得來人掛紅陪禮的,因此金字招牌上所掛的紅綢有二、三百張之多,望去隻是一個紅球,不象是招牌了。南州地方有幾個有錢的人,喜歡練武,聞劉才三的名,派人專誠奉請,說好了兩千兩銀子,教一年的拳腳。那時兩千兩銀子教一場武藝,在尋常教師是沒有的事,而在劉才三卻非高價,因劉才三教拳,至少非有二千兩銀子不教。劉才三平時告誡徒弟,有三不打的話:一、出家人不打,二、乞丐不打;三、女子不打。因這三種人不會武藝便罷,會武藝的多有驚人的本領。劉才三常說,在一般人的眼中看這三種人,多以為是沒有能力的可憐人,練了武藝去和這三種人動手,便先自擔了個不是的聲名,萬一遇著武藝高強的,挨一頓打,更不值得。劉才三既以這三不打教徒弟,他本人自然存心不和這三種人動手,到南州教了半年,並沒有敢來拆場的。這日忽來了一個和尚,到門房裏說要見劉師傅,門房進去傳報,劉才三聽說來的是和尚,即連忙搖手道:說我不在家就完了。門房退出對和尚道:對不起!劉師傅今日出門拜客去了,不在家中。和尚點了點頭,折身就走。第二日那和尚又走了來,門房隻得又進去傳報,劉才三對門房說道:不是會武藝的,不至一次又一次的來找我,我的規矩,不與出家人動手,你還是去回報他不在家。門房出來說了又不在家,那和尚麵上已露出不高興的樣子,然也沒說什麽,就退出去了。
第三日又走來對門房說道:今日難道劉師傅又不在家麽?門房明知劉才三不肯相會,便答道:今日果然又不在家,和尚找他有何貴幹?和尚這番就不似前昨兩日那麽和平了,高聲發話說道:好大的架子,連看他三日,三日都不在家。我不相信有這麽湊巧,若真不在家,可放我進裏麵尋找,尋找不著,就坐下等他回來。門房說:不行,不行!你是出家人,如何好放你進裏麵去,裏麵住著家眷。和尚不依道:我隻尋劉才三,與裏麵的家眷無涉。我長途跋涉的到這裏來,也不知受了多少風霜勞苦,為的就是要見劉才三。
他若是怕了我,趕快將金字招牌劈破。旋說旋捋著兩隻大袖往裏麵走,門房哪裏攔阻得住呢?此時劉才三正藏身在二門後,聽外邊的言語,見和尚公然衝了進來,慌忙退到廚房間,脫了腳上鞋襪,換了大司務的衣服,托了一盤茶出來,看和尚已坐在客堂椅上,兩眼不住的向各處張望,看了劉才三托茶出來,也不在意。劉才三問道:大和尚是來會我師傅的麽?他出門看朋友去了,我師傅的規矩,是不打出家人的,可惜我師傅的大徒弟,也跟著師傅出門去了,隻留我這個不行的灶雞子在家。你是來找我師傅比武藝的麽?說時將茶遞上去,和尚一麵接茶,一麵答應不錯,茶杯還不曾接妥,茶盤已劈打將下來,和尚的手法好快,盡管在他無意中劈去,他避開茶盤,順手就將劉才三的衣袖拉住,兩邊都朝自己懷裏一拉,隻聽得喳的一聲,衣袖被拉去半截。彼此各不相下的,就在客堂裏動起手來。也是棋逢敵手,將遇良材,打了二、三百個回合,沒有分勝負。和尚忽然跳出圈子,指著劉才三說道:你不就是劉才三嗎?假裝什麽灶雞子?一個月後再來領教,那時定使你知道我的厲害。說畢揚長而去。劉才三看斷了的半截衣袖,斷處五個指爪印,就和五把極鋒利尖刀刺破的一般,心想這和尚的本領,在我之上,我盡我的力量,才勉強支持一個平手,占不著他半點便宜,他若一個月後再來,我如何對付他呢?
我的金字招牌,難道就要在這地方劈破嗎?心裏越想越著急,越沒有對付的方法。
光陰易逝,一霎眼就過了二十日。劉才三還是一籌莫展,隻急得病倒在床,水米不能入口。所教的徒弟,雖都情願幫助師傅,然哪有幫助的力量呢?當時在南州的湘陰人,都聽說這麽一回事,也多代替劉才三耽憂,因劉才三是湘陰最著名的好手,若被人打敗了,同鄉人的麵子上多不好看,隻是希望劉才三打勝的人雖多,然誰也沒有辦法。這事真是巧極了,劉才三十多年不得音信的徒弟,就是這位劉天祿先生,不知被一陣什麽風吹到南州來了。這位劉公因駕著木排到南州,並不知道自己的師傅在南州教拳,與和尚相打的事,更是毫不知道。但是岸上做木排生意的,多湘陰人,見麵閑談起來,不知不覺的談到劉才三身上去了,這位劉公便說道:劉才三麽?是我們的師傅,如今既在這裏教打,我又恰好到這裏來了,免不得要辦點兒禮物,去給師傅請安。做木排生意的聽了笑道:你要去請安,就得快去,若去遲了,隻怕他不能等你。這位劉公問是什麽原故,那些人將和尚來訪的事由說了,並說劉才三現已三日不沾水米,睡在**,隻奄奄一息了。這位劉公哪敢停留,禮物也來不及備了,逕向劉才三教拳的人家走去,照例請門房通報。劉才三想不到十多年不通音信的徒弟,無端會到這裏來,以為又是來較量武藝的,連連對門房搖手說:病了不能見客。喜得這劉公能寫字,當下向門房借了紙筆,寫出自己的姓名履曆,又教門房拿了進去。劉才三見了自家徒弟來了,心裏雖安了些兒,然逆料自家的徒弟,本領必難勝過他自己,但欣喜有了一個可以托付後事的人,隨即教門房將這劉公帶進去。劉公的性情最厚,一見自家師傅病到那種憔悴樣子,不由得心酸下淚,跪倒在床前問候病狀。劉才三忍住不肯將病由說出來,劉公問道:師傅不曾請醫生來服藥嗎?劉才三歎道:我這病不是醫生能治好的,用不著請醫生。劉公道:弟子也能治病,隻請師終把病由說給我聽。劉才三問道:體這十多年來,也曾另覓師傅,你在外麵已聽得人說和尚來拆場的事麽?劉公道:南州的人,誰都知道這回事了!劉才三道:你這十多年來練了些什麽驚人的本領?劉公道:硬本領練到師傅這般地位不容易高強了,弟子練的是軟工夫,和人動手確有把握。劉才三道:你且使一點兒給我看看,不問什麽軟工夫!劉公知道師傅還不相信自己的工夫,能敵得過和尚,當即使出重拳法來,將床前做榻凳的一塊方石,隻輕輕一掌拍得粉碎。劉才三看了,一厥劣就翻起身來坐著說道:我的病已經好了。不知劉天祿如何對付和尚,且俟第六十回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