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回 顯法術紙人扛剪刀 比武勢倭奴跌筋鬥
話說朱伯益繼續說道:“韓春圃見問才說道:‘我說句話陳爺不要動氣,我知道陳爺必會很多的法術,我對武藝還可誇口說見得不少,至於法術,除了看過在江湖上玩的把戲,一次也沒見過真法術,我想求陳爺顯點兒法術給我見識見識。’
我聽韓大爺這麽說,正合我的心意,連忙從旁慫恿道:‘我也正要求陳爺顯點兒真法術,卻不敢冒昧開口。’
陳樂天沉吟道:‘法術原是修道人應用的東西,拿著來顯得玩耍,偶然逢場作戲,雖沒有什麽不可,但一時教我顯什麽呢?’
韓大爺笑道:‘隨意玩一點兒,使敝內和小妾等人,也都開開眼界。’
一麵說,一麵伸著脖子向裏叫喚了兩聲,即有一個十六、七歲的丫鬟應聲走近房門口,問:‘什麽事?’
韓大爺帶笑對那丫鬟說道:‘快去對太太、姨太太說,這裏來了一位神仙,就要顯仙術了,教他們快來見識見識,這是一生一世不容易遇著的。’
那丫鬟聽時用眼向房中四望。我時常到韓家去,那丫鬟見過我的,知道我不是神仙,這時房中隻有三個人,除卻我自然陳樂天是神仙了,兩眼在陳樂天渾身上下打量,似乎有點兒不相信有這樣和叫化子一般的神仙,然受了自家主人的吩咐,不敢耽誤,應了一聲是,回身去了。
陳樂天就在房中看了幾眼笑道:‘這房子太小了,不好顯什麽法術,換一處大點兒的地方去玩吧!’
韓火爺連忙說:‘好,到大廳上去,這裏本來太小了,多來幾個人就無處立腳。’
說著引陳樂天和我走到大廳上。韓家的眷屬,也都到大廳上來,內外男女老幼共有二、三十人,月弓形的立著,把大廳圍了大半邊。我與韓大爺、陳樂天立在上首,陳樂天說道:‘我且使一套好笑的玩意,給府上的奶奶們、少爺、小姐們瞧瞧,快拿一把剪刀、一大張白紙來。’
剛才那個丫鬟聽了,立時跑了進去,隨即將剪刀、白紙取來,交給陳樂天。隻見陳樂天把白紙折疊起來,拿剪刀剪了一疊三寸來長的紙人,頭身手腳都備,兩手在一邊,好象是側著身體的,耳目口鼻都略具形式。剪好了,放下剪刀,用兩指拈了一個紙人,向嘴邊吹了一口氣,隨手往地下一放,這紙人兩腳著地,就站住了,身體還搖搖擺擺的,儼然是一個人的神氣,又拈一個吹口氣放下來,與先放下的對麵立著,相離三、四寸遠近。再將剪刀放在兩個紙人當中,仿佛念了幾聲咒,伸著食指對兩邊指了兩指說道:‘把剪刀扛起來!’
真奇怪,兩個紙人都如有了知覺,真個同時彎腰曲背的,各伸雙手去扛剪刀,但是四隻手都粘在剪刀上,卻伸不起腰來的樣子。
陳樂天望著兩紙人笑道:‘不中用的東西,兩個人扛一把剪刀,有這麽吃力嗎?使勁扛起來!’
兩紙人似乎都在使勁的神氣,把剪刀捏手的所在扛了起來,離地才有半寸多高,究竟因力弱扛抬不起,當啷一聲又掉下去了。最好笑的剪刀才脫手掉下去,兩個紙人同時好象怕受責備,連忙又彎腰將雙手粘著剪刀。看的人誰也忍不住笑起來,陳樂天也哈哈大笑道:‘你們這兩個東西,真不怕笑掉人家的牙齒,怎的這樣沒有氣力呢?也罷,再給你們添兩個幫手吧,如果再扛不起來,就休怨本法師不講情麵。’
如前一般的再放下兩個,仍舊喊了一聲扛起來,這下子有八隻手粘在剪刀上了,陳樂天也用雙手,做出使勁扛抬極重東西的模樣,居然慢慢的將一把剪刀扛了起來,不過也僅扛了半寸來高,又都氣力不加了,依然掉下地來。看的人又大笑,陳樂天這番不笑了,指著四個紙人罵道:‘我的體麵都被你們丟盡了。你們知道這裏的主人是誰麽?這裏的主人韓大爺,在二十年前是名震陝、甘、新三省的保鏢達官,有拔山舉鼎的勇力。此刻他立在這裏看你們,你鍆四個人扛一把剪刀不動,不把我的體麵都丟盡了麽?’
這番話更引得韓大爺都大笑起來。陳樂天接著說道:‘四個人還扛不起,隻怕非再加兩個不可。’
於是又放下兩個。這回喊一聲扛起來,就應聲扛起,高與肩齊。陳樂天喊聲‘走!’
六個紙人即同移動?兩腳都輪流落地,與人走路一般無二。約走二尺多地麵,陳樂天減聲‘住!’
便停住不走了。陳樂天回頭對韓大爺笑過:‘你看這紙人,不是很沒有氣力麽?須六個紙人方能扛起一把剪刀,其實不然,教他們扛鐵剪刀,確實沒有氣力,然教他們扛不是金屬的東西,力量倒不小呢!’
韓大爺道:‘要扛什麽東西才顯得力大呢?請教他們扛給我看看。’
陳樂天道:‘好!’
隨即將紙人手中的剪刀拿過一邊,看廳中擺了一張好大的紫檀木方桌,遂指著方桌向韓大爺道:‘教他們扛這東西好麽?’
韓大爺含笑點頭。隻見陳樂天收了地下的六個紙人,每一個上麵吹了一口氣,就桌腳旁邊放下,紙人的兩手,都粘在桌腳上,四個桌腳粘了四個紙人,也是喊一聲扛起來,這方桌足有六、七十斤,居然不費事扛起來了,也能和扛剪刀一樣的走動。韓大爺問是什麽原故,能扛動六、七十斤重的方桌,不能扛動二、三兩重的剪刀?陳樂天笑道:‘這不過是一種小玩意兒,沒有什麽道理。我再玩一個把戲給你們瞧瞧。’
說時收了地下的四個紙人,做幾下撕碎了摜在地下,親手端了一把紫檀木靠椅,安放在方桌前麵,拱手向看的眾人說道:‘請大家把眼睛閉一閉,等我叫張眼再張開來,不依我的話偷看了的,將來害眼痛,沒人能醫治,便不能怨我。’
韓家的人有沒有偷看的,不得而知,我是極信服陳樂天的人,恐怕將來真個害眼痛,沒人醫治,把兩眼閉得緊緊的不敢偷看。不知陳樂天有些什麽舉動,沒一會兒工夫,就聽得他喊張開眼來。我張眼看時,隻驚得我倒退了幾步。
韓家眷屬和韓大爺也都臉上嚇變了顏色。原來廳中已不見有方桌靠椅了,隻見兩隻一大一小的花班紋猛虎,小的蹲在前麵,大的伏著,昂起頭來與小的對望,兩雙圓眼,光芒四射,鼻孔裏出氣,呼呼有聲,虎尾還緩緩的擺動,肚皮一起一落的呼吸,不是兩隻活生生的猛虎是什麽呢?地下撕碎了的白紙也不見了,足有千百隻花蝴蝶,在空中飛舞不停,也有集在牆壁上的。韓家的大小姐捉住一隻細看,確是花蝴蝶。大小顏色的種類極多。
韓大爺露出驚惶的樣子問陳樂天道:‘這兩隻虎,確是真虎麽,不怕它起來傷人嗎?’
陳樂天道:‘怎麽不是真虎?我教他走給你們看看。’
韓大爺忙向自家眷屬揚手道:‘你們站遠些,萬一被這兩隻東西傷了,不是當耍的。’
那些眷屬張開眼來看見兩隻猛虎,都已嚇得倒退,反是他家的少爺、小姐膽大,不知道害怕,並有說這兩隻花狗是哪裏來的?韓大爺揚手教眷屬站遠些,眾人多退到院子裏站著。陳樂天道:‘雖是真虎,但在我手裏,毋庸這麽害怕。’
旋說旋走到大虎跟前,伸手在虎頭上摸了幾下,自己低頭湊近虎頭,好象就虎耳邊低聲說話。陳樂天伸腰縮手,大虎便嚏著立了起來,在小虎頭上也摸了幾下,陳樂天舉步一走,大虎低頭戢耳的跟在後麵,小虎也起身低頭戢耳的跟在大虎後麵,在廳中繞了三個圈,仍還原處伏的伏,蹲的蹲。陳樂天道:‘請大家背過身去。’
我們立時背過身去,以為還有什麽把戲可看,一轉眼的工夫,就聽得陳樂天說好,大家再過來看看,我看廳中哪裏還有猛虎呢?連在空中盤旋飛舞的花蝴蝶也一隻沒有了,方桌靠椅仍安放在原處,就是撕碎了的白紙,也依然在地下,連地位都好象不曾移動。
韓大爺還想要求多玩兩套,陳樂天搖頭道:‘這些把戲沒有多大的趣味,懶得再玩了。你將來學會了,自己好每日玩給他們看。’
韓大爺不好多說,隻得引陳樂天和我回房。我仿佛聽得韓大小姐說他不曾閉眼睛,我就問他看見什麽情形,他說並沒見別的情形,隻見陳樂天伸指在桌上、椅上劃了一陣,又在地下的碎紙上劃了幾下,就聽得他喊張眼,不知怎的,桌椅便變了猛虎,碎紙變了蝴蝶。我因棧裏有事,不能在那裏久耽擱,回房隻略坐了一會,即作辭出來,原是想去找韓大爺商量做買賣的,因有陳樂天在那裏,不便開談,昨日又特地抽工夫到韓家,韓大爺畢竟將大煙戒除了,並且聽他說要打發幾個不曾生育的姨太太走路,不誤他們的青春,居然變成一個修道的人了。無論什麽買賣,從此也不過問了。平日甚喜結交,從那日起就吩咐門房,江湖上告幫的朋友,一概用婉言謝絕,簡直把韓春圃的性情舉動都改變了。兩位看這事不是太奇怪了嗎?”
李祿賓笑道:“朱先生介紹我們去見他,請他也玩兩套把戲給我們看看,象這種把戲,確是不容易看見的。”
孫福全道:“我們初次去看他,如何好教他玩把戲,快不要這麽魯莽。”
李祿賓道:“韓春圃不也是和他初見麵嗎?韓春圃何以好教他玩,他玩了一套還玩第二套呢?不見得修道的人也這麽勢利,把戲隻能玩給有錢的人看。”
孫福全正色說道:“這卻不然。你既這般說,我倒要請教你:韓春圃第一次見著他,是何等誠懇的對待,你自問有韓春圃那樣結交他的誠懇心麽?若不是韓春圃對他如此誠懇,他次日未必去見韓春圃,如果與他會見的人,都和你一樣要援韓春圃的例,教他玩把戲,他不玩便責備他勢利,他不是從朝至暮,專忙著玩把戲給人看,還來不及嗎?”
李祿賓笑道:“把戲既沒得看,然則我們去見他幹什麽呢?他那副尊容,我早已領教過了,不見他也罷!”
孫福全知道李祿賓生性有些呆氣,也懶得和他辯論,當即邀朱伯益同到十四號房間裏去。李祿賓口裏說不去,然兩腳不知不覺的已跟在孫福全背後。
朱伯益在前,走列十四號門口,回頭對孫、李二人做手勢,教二人在門外等著,獨自推門進去。一會兒出來招手,二人跨進房門,隻見陳樂天已含笑立在房中迎候,不似平日的鐵青麵孔。朱伯益將彼此的姓名介紹了,孫福全抱拳說道:“已與先生同住了好幾日,不知道來親近,今日原是安排動身回北京去的,因聽這位朱鄉親談起先生本領來,使我心裏又欽佩又仰慕?不舍得就此到北京去,趁這機緣來拜訪。”
陳樂天也拱手答道:“不敢當!我有什麽本領,值得朱師爺這樣稱道?”
彼此謙遜寒喧了一會,孫福全說道:“兄弟從少年時就慕道心切,因那時看了種種小說書籍,相信神仙、劍俠實有其人,一心想遇著一個拜求為師,跟著去深山窮穀中修煉,無奈沒緣法遇不著,隻得先從練武下手,以為練好了武藝,出門訪友,必可訪得著神仙、劍俠一流的人。誰知二十年來,南北奔馳,足跡也遍了幾省,竟是一位也遇不著,並且探問同道的朋友,也都說不曾遇見過。這麽一來,使我心裏漸漸的改變念頭了,疑心小說書籍上所寫的那些人物,是著書人開玩笑,憑空捏造出來,給看書人看了開心的,哪裏真有什麽神仙、劍俠?念頭既經改變,訪求之心遂也不似從前急切了,誰知道那些小說書籍上所寫的,毫無虛假,隻怪我自己的眼界太狹,緣分太淺,如先生這種人物,不是神仙、劍俠一流是什麽呢?先生也不要隱瞞,也無須謙讓,兄弟慕道之篤,信念之堅,自知決不減於韓春圃,隻學道的緣法或者不能及他,然這種權衡操先生之手,先生許韓春圃能學道,請看兄弟也是能學道的人麽?”
陳樂天很欣悅的答道:“世間安有不能學道之人?不過’緣法‘兩字,倒是不能忽視的。這人有不有學道的緣法,以及緣法的遲早,其權衡並不操之於人,還是操之子自己。足下慕道既篤,信念又堅,我敢斷定必有如願相償之日。”
孫福全問道:“我聽這位朱鄉親說,貴老師莊帆浦先生,已是得道的前輩了,不知此刻住在哪裏?”
陳樂天道:“道無所謂得,因為道不是從外來的,是各人自有的,往日並沒有失掉,今日如何得來?學道的人,第一須知這道是自家的,但可以悟,但可以證,又須知道所學的道,與所悟所證的道,不是一件東西。所學的是道,即若大路然之道,所悟所證的無可名,因由道而得悟得證,故也名之日道。證道談何容易!敝老師天資聰明,加以四十年勤修苦煉,兄弟雖蒙恩遇,得列門牆,然正如天地,雖日在吾人眼中,而不能窺測其高厚,不過可以知道的,證無上至道之期,或尚有待,然在當今之世,已是極稀有的了。此老四十年來住峨嵋山,不曾移動,可謂得地。”
孫福全聽了陳樂天這番議論,心裏並不甚了解。隻因平日不曾與修道的人接近,而尋常慕道之人雖也有結交,然從來沒所過這一類的議論。驟然間聽了,所以不能了解,但是也不好詰問。知道無論道教、佛教,其教理都甚深徽,休說外人不容易了解,就是在數中下了苦工夫的人,都有不甚了解的,斷非三言兩語可以詰問得明白,遂隻問道,“貴老師既四十年卜居峨嵋山,不曾移動,到蛾嵋山拜求學道的想必門前桃李,久已成行了。”
陳樂天搖頭道:“這倒不然。敝老師生性與平常修道的不同。在平常修道的,本來能多度一個人入道,即多一件功德,因為世間多一個修道之人,即少一個作惡之人,有時因度一個人修道,而多少人得以勸化,所以功德第一。敝老師不是不重這種功德,隻為自己的工夫沒到能度人的地步,就妄想度人,好便是第一功德,不好便是第一罪過。譬如駕渡船的人,平安渡到彼岸,自然是功德,隻是如果駕渡船的並不懂操舟之術,而所駕的又是一隻朽破不堪的船,將要渡河的人載至河心沉沒了,這不是駕渡船的罪過嗎?不善操舟,沒有堅固渡船,而妄想渡人,以致送了人家性命的,其罪過還比自己工夫沒到度人地步,妄想度人的輕些,因為渡船上所殺的,是人報身的性命,而引人學道不得其正道的,是無異殺了人法身的性命。報身的性命不過幾十年。法身的性命則無窮極,以此敝老師引人向道之心,雖不減於平常修道之人,隻不敢以道中先覺自居,隨意收人做徒弟。即如足下剛才問學道緣法的話,這緣法就是極不容易知道的,古人引人入道,及向人說道,先得看明白與這人是否投機,投機的見麵即相契合,不投機的即相處終年,仍是格格不入,所謂投機就是有緣法。我們一雙肉眼,有緣與否,看不見,摸不著,如何夠得上收人做徒弟?說到這上麵來了,兄弟還記得佛教裏麵有一樁收徒弟的故事,當釋迦牟尼佛未滅度的時候,跟前有五百位羅漢。這日忽有一個老頭來見羅漢。年紀已有六、七十歲了,對羅漢說發心出家,要求羅漢收他做徒弟。羅漢是修成了慧眼的,能看人五百世的因果,看這老頭五百世以內,不曾種過善根,便對老頭說道:‘你不能出家,因為我看你五百世不曾種過善根,就勉強出家,也不能修成正果。’
這老頭見這羅漢不收他,隻得又求第二個羅漢,第二個羅漢也是一般的說法,隻得又求第三、第四、第五個羅漢,結果五百位羅漢都求遍了,都因他五百世沒有善根,不肯收受。釋迦牟尼佛知道了,出來問為什麽事?羅漢將老頭發心出家,及自己所見的說了,佛祖用佛眼向老頭看了一看,對五百位羅漢說道:‘他何嚐沒有善根,隻怪你們的眼力有限,看不見也罷了!他的善根種在若幹劫以前,那時他是一個樵叟,正在深山采樵的時候,忽然跳出來一隻猛虎,其勢將要吃他,嚇得他爬上一棵樹顛。猛虎因他上了樹,吃不著了,就舍了他自往別處。他在樹顛上見猛虎已去,失口念了一聲南無佛,就是念這一聲南無佛的善根,種了下來,經過若幹劫以到今日,正是那一點善根成熟了,所以他能發出家之心,修行必成正果。’
後來這老頭畢竟也得了羅漢果。於此可見得看人緣法,便是具了慧眼的羅漢,尚且有時看不明白,肉眼凡胎談何容易!”
孫福全道:“然則先生引韓春圃入道,是已看明白了韓春圃的緣法嗎?”
陳樂天搖頭道:“兄弟奉師命而來,韓春圃的緣法怎樣,隻敝老師知之,兄弟不敢妄說。”
孫福全又問道:“聽說先生到吉林來,為見韓登舉,先生看韓登舉果是豪傑之士麽?”
陳樂天點頭道:“聖賢襟懷,豪傑舉動,為求一方的人,免除朝廷的苛政,防禦胡匪的騷擾,竟能造成這麽一個小國家,非韓登舉這樣襟懷氣魄的人物辦不到,兄弟欽佩之至!我四川也有縱橫七、八百裏,從古未曾開辟的一處地方,地名老林。湖南左宗棠曾帶五千名精兵,想將那老林開辟,無奈一則裏麵瘴鬁之氣太重,人觸了即不死也得大病,二則裏麵毒蛇、猛獸太多,有許多奇形怪狀的猛獸,看了不知其名,凶狠比虎豹厲害十倍,槍炮的子彈射在身上,都紛紛落下地來,有時反將子彈激回,把兵士打傷,槍炮之聲不僅不能把他嚇走,倒仿佛更壯他的威風,帶去的兵士,不知死傷了多少。以左宗棠那麽生性固執的人,也拿著沒奈何,隻好牢兵而退。敝老師因見中原土地都已開辟,可說是地無餘利,而人民生活不息,有加無已,其勢必至人多地少,食物不敷,以致多出若幹爭戰殺傷的慘事。因發心想將老林設法開辟出來。縱橫七、八百裏地麵,開辟之後,可增加若幹出產,可容納若幹人民。不過老林這個地方,既是數千年來沒人開辟。其不容易開辟是不言可知。敝老師明知道不易,但盡人力做去,能開辟一尺土,便得一尺土的用處,有人開始動工,就有人接續來幫助,存心要開辟的人一多,即無不能開辟之理。偌大一個世界,也是由人力開辟出來的,我這八口皮箱裏麵所裝的,並不是銀錢衣服,全是為要開辟那老林,向各地調查種種墾荒的方法,以及墾荒應用的種種器具和藥材,由韓登舉贈送我的,其中也有不少。”
孫滔全見他所談的,雖則能使人飲做,然於自己覺得不甚投機。李祿賓、朱伯益兩人,更是聽了毫無趣味。李祿賓輕輕在孫福全衣角上拉了一下道:“坐談的時問已不少了,走吧!”
孫福全遂起身作辭,陳樂天也不挽留,淡淡的送了兩步,即止步不送了。
李祿賓走到門外,就回頭埋怨孫福全道:“這種人會他幹什麽?耽誤我們多少路程。他信口開合,不知他胡說些什麽、我聽了全不懂,簡直聽得要打瞌盹了。”
孫福全笑道:“我聽了尚且不大明白,你聽了自然全不懂,隻是我聽了雖不甚明白,然我確相信他說的不錯,並極飲佩是一個異人。我們若果能做他的徒弟,或能和他在一塊修煉,必能得他多少益處,隻怨我們自己沒有這種緣法,他說的話我們不懂,也隻能怨我們自己太沒有學問,不能怪他說的太高深。”
李祿賓冷笑道:“你還這麽欽佩他,我看這窮小子,完全是一個勢利鬼。韓春圃是吉林的大富豪,有幾十萬財產,他眼裏看了發紅,就恭維他有緣法,年紀老了也不要緊,要他玩把戲看,就玩了一套又一套,想借此得韓春圃的歡心。如果你我也有百十萬財產,我知道他必更巴結得利害,我真不相信韓春圃那樣酒色傷身、鴉片煙大癮的老頭,倒可以學道,你我正在身壯力強的時候,又毫無傷身嗜好的人,倒不能學道!”
孫福全正色說道:“不是這般說法,他也並不曾說你我不能學道,他說緣法的話,我其所以相信,就因為不僅他一人這般說,大凡學道的多這般說。你罵他勢利鬼,我並不替他辯白,不過我料象他這樣有本領的人,決不會存心勢利,因他無須巴結有勢力的人。罵人應有情理,你這話罵的太無情理了,不用說他聽了不服,連我聽了也不服。”
李祿賓也不服道:“你還說他不會說我們不能修道,他說世間沒有不能修道的人,這話就是說如果你們也能修道,那麽世間沒有不能修遭的人了。”
孫福全忍不住大笑道:“不錯,不錯!你真聰明,能聽出他這種意思來。好!我們已經耽誤了不少的路程,不可再閑談耽誤,算清帳動身吧!”
二人就此離了吉林,動身回北京來。
如今單說孫福全回到家中,已有許多平日同練武藝的人,知道孫福全是和李祿賓到吉林訪蓋三省去了,幾次來孫家探問已否回來,此時到家,隨即就有幾個最要好的來打聽在吉林訪問蓋三省的情形。孫福全將李祿賓兩次鬥敗蓋三省的姿勢手法詳細的說了,在練八卦的朋友聽了,都十分高興。「不肖生自注:前回說八卦拳是李洛能傳給孫福全的,錯了錯了。李洛能不是練八卦拳的,是練形意拳的,並且不是孫福全的師傅,論年份,孫福全在李洛能之後約七、八十年;論輩份,李洛能比孫福全大了三、四輩。不肖生是南方人,消息得自傳聞,每每容易錯誤。據說董海川是練八卦拳的,北方人稱之為董老公,孫福全的八卦拳,是從董老公學的。郭雲深是練形意拳的,曾曆遊南北十餘省,未嚐有過對手。最得意的徒弟是程亭華,因程做眼鏡生意,北人遂稱之為“眼鏡程”。
孫福全本拜郭雲深為師,因此時郭雲深已老,由眼鏡程代教,也可以說是眼鏡程的徒弟。
李洛能生時,有“神拳李洛能”的稱謂。北方練武的人,對於師傅的輩份,非常重視,若稍忽略,就得受人不識尊卑長幼的責備。好在不肖生是在這裏做小說給人看了消遣,不是替拳術家做傳記,將以傳之久遠,就是錯了些兒,也沒要緊。」而在練形意拳的朋友聽了,便說李祿賓膽小,不敢用形意拳去打蓋三省,若用形意拳法,必直截了當的打得更加痛快,用不著東奔西跑,顯得是以巧勝他。
這種門戶之見,北方的拳術家當中,除卻幾個年老享盛名的不大計較而外,壯年好勝的人,無不意見甚深。惟有孫福全本人,從小練拳術,也練摜交,二十多歲的時候,已在摜交廠裏享有很大的聲名了,他卻不以享了摜交的聲名而自滿,看不起摜交以外拳腳工夫,知道形意拳法簡切質實,就拜郭雲深為師,練習形意。形意已練得不在一般名流之下了,覺得八卦拳中的長處,多有為形意拳所不及的,於是又從董海川學八卦拳,他在拳術中下的工夫,可以說比無論什麽人都努力,白天整日不問斷的練習是不用說,就是睡到半夜起來小解,在院子裏都得練一時半刻。他的心思比尋常人靈巧,尋常人練拳,多有懸幾個砂袋,打來打去,以代理想的敵人,他卻不然。他的理想敵人,無時無地沒有,門簾竹簾,更是他最好的理想敵。他常說和人動手較量,敵人越硬越容易對付,所怕的就是柔若無骨,綿不得脫,如門簾竹簾,皆是極柔極綿的理想敵,比較砂袋難對付十倍。因為他這麽旨下苦功,不到幾年,八卦拳已練得神出鬼沒,非同等閑了,隻是他還覺得不足意。因為此時北京盛行楊露禪傳下來的太極拳,除了楊、吳二家之外,練習的人隨處多有,他仔細研究太極拳的理法,又覺得形意、八卦雖各有所長,然趕不上太極的地方仍是不少,並且加練太極,與形意、八卦毫無妨礙,遂又動了練習太極的念頭。
湊巧那時楊健候的兒子楊澄甫,與他同住在一個廟裏,圖地方清靜好做工夫,他便對楊澄甫說道:“太極是你家祖傳的學問,我早知道甚是巧妙,不過我的形意、八卦,也有特殊的心得,和普通練形意的、練八卦的不同,其中有許多手法,若用在太極拳法之中,必比完全的太極還來得不可捉摸。我是一個專喜研究拳法的人,目的不在打人,若以打人為目的而練拳,專練形意或專練八卦,練到登峰造極,自可以沒有對手。因目的在研究拳法,所以各種派別,不厭其多。我想拿形意、八卦,與你交換太極。我把形意或八卦教給你。”
楊澄甫聽了,心想:我楊家的太極,幾代傳下來沒有對手,如何用得著摻雜形意、八卦的手法進去呢?若太極加入形意、八卦的手法,甚至將原有的太極工夫都弄壞了,學八卦、形意的加入太極的手法,那是不須說得力甚大,我何苦與他交換呢!
楊澄甫心裏雖決定了不與孫福全交換,不過口裏不便說出拒絕的話來,含含糊糊的答應,然從此每日自己關著門,做了照例的功課之後即出外,不到夜不回來,回來仍是關著門做功課,絕不向孫福全提到交換的話。孫福全是何等聰明人,看了楊澄甫這般情形,早已知道是不情願交換,也就不再向楊澄甫提到交換的話上去。暗想:太極拳並不是由楊家創造出來的,楊露禪當日在河南陳家溝子地方學親,不見得陳家溝子的太極拳,就僅僅傳了楊露禪一個徒弟,如今除楊家傳下來的以外,便沒有太極拳了,因此到處訪問。凡事隻要肯發心,既發了心,沒有不能如願的,所爭的就隻在時間的遲早。孫福全既發心要訪求楊家以外的太極,果然不久就訪著了一個姓郝的,名叫為真,年已六十多歲了,從小就跟著自己的父親練太極,一生沒有間斷,也不曾加入旁的拳法。郝為真的父親,與楊露禪同時在楊家溝子學太極,工夫不在楊露禪之下,而聲名遠不及楊露禪,這其間雖是有幸不幸,然也因楊露禪學成之後,住在人材薈萃、全國注目的北京,郝為真的父親卻住在保定鄉下。據練太極拳的人傳說,有一次,楊露禪在保定獨自騎著一匹駿馬去鄉下遊覽,馳騁了好一會,忽覺有些口渴起來。但是這一帶鄉下不當大道,沒有茶亭飯店,一時無法解渴,隻得尋覓種田的人家,打算去討些兒水喝,卻是很容易的就發見了一所大莊院。看那莊院的大門外,有一方草坪,坪中豎了幾根木叉,叉上架著竹竿,晾了一竹竿的女衣褲,尚不曾晾幹。楊露禪到草坪中跳下馬來,順手將韁索掛在木叉上,剛待走進大門去,突然從門內躥出一條大黑狗來。看這黑狗大倍尋常,來勢凶惡,簡直仿佛虎豹。楊露禪赤手空拳,沒有東西招架,隻好等這狗躥到身邊的時候,用手掌在狗頭上一拍。不曾練過武藝的狗,如何受得起這一巴掌呢!隻拍得腦袋一偏,一麵抽身逃跑,一麵張開口汪汪的叫,走馬跟前經過,把馬也驚得亂跳起來。馬跳不打緊,但是牽扯得木又動搖,將一竹竿濕衣牽落下來了。楊露禪連忙將馬拉住,正要拾起竹竿來,忽見門內走出一個年約十、七八歲的女子來,真是柳眉倒豎,杏眼圓睜的叱道:“你這人好生無禮,為什麽下重手將我家的狗打傷?”
楊露禪看這女子眉眼之間,很露英銳之氣,不象是尋常鄉村女子,此時滿麵怒容,若在平常膽小的人巡了,必然害怕。
楊露禪正當壯年,又仗著一身本領,怎麽肯受人家的怒罵呢,遂也厲聲答道:“你家養這種惡狗。白晝放出來咬人,我不打他,讓他咬嗎?你這丫頭才是好生無禮。”
這女子聽了忿不可遏,口裏連罵混帳,雙腳已如飛的跑上來,舉手要打楊露禪。楊露禪哪裏把這樣年輕的女子放在眼裏,不慌不忙的應付。誰知才一粘手,即時覺得不對,女子的手柔軟如綿。粘著了便不得脫,競與自己的工夫是一條路數,一時心裏又是懷疑,又是害怕。疑的是陳家溝子的太極,自從他在陳家溝子學好了出來,不曾遇過第二個會太極的人;怕的是自己的工夫敵不過這女子,喪了半世的英名。隻得振作起全副精神,與女子周旋應付。約莫走了二百多回合,尚不分勝負,然害怕的念頭已漸漸的減少了。因為鬥了這二百多回合,已知道這女子的能耐,不能高過自己,竭全力鬥下去,自信有把握可以戰勝。存心於戰勝之後,必向女子打聽他學武藝的來曆。正在抖擻威風,準備幾下將女子鬥敗的時候,猛聽得大門口喊道:“大丫頭為什麽和人打起來了?還不快給我滾進來!”
這女子一麵打著,一麵說道:“爸爸快來,這東西可惡極了,打傷了我家的狗,還開口就罵我,我不打死他不甘心。”
楊露禪待要申辯,隻見一個五十來歲的老人走來,滿麵春風的將二人格開說道:“對打是打不出道理來的。”
楊露禪看這人的神情舉動,料知本領必然不小,女子的武藝,十九是由他教出來的,遂急忙辯白。這老人不待楊露禪往下辯,即搖手笑道:“打傷一隻狗算得什麽!小女性子不好,很對不起大哥,請問大哥貴姓?”
楊露禪說了姓名,這老人說道:“看大哥的武藝了得,請問貴老師是哪個?”
楊露禪將在陳家溝子學武的話,略說了幾句,這老人哈哈笑道:“原來是大水衝倒龍王廟,弄到自己家裏來了。”
楊露禪與這老人攀談起來,才知道他姓郝,也是在陳家溝子學來的太極,不過不是同一個師傅。因為陳家溝子的地方很大,教拳的也多,學拳的也多,彼此不曾會過麵,所以見麵不認識。郝為真就是這老人的兒子,這女子的兄弟,姊弟兩人雖各練了一身驚人的武藝,然終身在保定鄉下,安分耕種度日,也不傳徒弟,也不與會武藝的鬥毆,如何能有楊露禪這麽大的聲名呢?
孫福全不知費了多少精神,才訪得了這個郝為真,年紀已有六十多歲,若再遲幾年,郝家這一枝派的太極,簡直絕了傳人了。這也是天不絕郝家這一派,郝為真在壯年的時候,有人求他傳授,他尚且不願,老到六十多歲,已是快要死的人了,誰也想不到他忽然想收徒弟。孫福全當初訪得郝為真的時候,地方人都說郝老頭的武藝,大家多知道是好的,但是他的性情古怪,一不肯教人,二不肯和人較量,去訪他沒有用處。孫福全也知道要傳他的武藝很難,不過費了若幹精神才訪著這樣一個僅存的碩果,豈可不當麵盡力試求一番!及至見了郝為真的麵,談論起拳腳來,孫福全將平生心得的武藝做了些給郝為真看了,並說了自己求學太極的誠意。郝為真不但不推辭,並且欣然應允了,說道:“我如今已被黃土掩埋了,武藝帶到土裏去也無用。我一生不帶徒弟,不知道的人以為我是不肯把武藝教給人家,其實我何嚐有這種念頭。隻怪來找我學武藝的,沒有一個能造就成材的人。太極拳豈是和平常外家拳一樣的東西,人人可以學得?資質魯鈍的人,就是用一輩子的苦功,也不得懂勁,我勞神費力的教多少年。能教出幾個人物來倒也罷了,也不枉我先父傳授我一番苦心。隻是明知來學的不是學太極的材料,我何苦勞神費力,兩邊不討好呢?像你這樣的資質,這樣的武藝,便不學太極,已是教人伸大指拇的人物了,你要學太極,我還不願意教嗎?”
孫福全能如了這樁心願,異常高興,絲毫也不苟且,認真遞門生帖,向郝為真叩頭認師。郝為真也就居之不疑,因為他自信力量能做孫福全的師傅。孫福全因有兼人的精力,所以能練兼人的武藝,他在北方的聲名,並不是歡喜與人決鬥,是因被他打敗的名人多得來的,是因為好學不倦得來的。一般年老享盛名的拳術家,見了孫福全這種溫文有禮的樣子,內、外家武藝無所不能,而待人接物,能不矜才不使氣,無不樂於稱道。
北京為全國首善之區,各省會武藝的出門訪友、多免不了要來北京。孫福全既為同道的人所稱道,到孫家來拜訪的,遂也因之加多了。隻是拜訪的雖多,真個動手較量的卻極少,因為彼此一談淪武藝,加以表演些手法,不使拜訪的生輕視之心,自然沒有要求較量之理。
有一次,忽來了一個日本人,名片上印著的姓名是阪田治二,片角上並寫明是柔術四段、東京某某館某某會的柔術教授。孫福全接了這張名片,心想日本的柔術,我對常聽得到過東洋的朋友說,現在正風行全國。軍隊、學校裏都聘了柔術教師,設為專科,上了段的就是好手了。這阪田治二已到了四段,想必工夫很不錯,我見他倒得留神才好,隨即整衣出見。隻見這日人,身體不似尋常日人那般短小,也和中國普通人的身材一樣,身穿西服,眉目之間很透露些精明幹練之氣,上嘴唇留著一撮短不及半寸的烏須。
在北京居留的日本人,也每多這種模樣。這日人身旁,還立著穿中國衣服的人,年約五十餘歲,身體卻非常矮小。孫福全暗想:兩個客怎的隻一張名片呢?正要問哪位是阪田先生,那穿中國衣服的已向孫福全行劄,指著穿西服的說道:“這是阪田君,因初到中國來,不懂中國話,兄弟在中國經商多年了,因請兄弟來當臨時通事。”
說罷,阪田即脫帽向孫福全行禮。
賓生見禮已畢,孫福全請教這臨時通事的姓名,他才取出名片來,當麵邀給孫福全。
看他這名片上印著“村藤醜武”四字,片角上有“板本洋行”四個小字。村藤開口說道:“阪田君這番來遊曆中國,目的在多結識中國的武術家,到北京半個月,雖已拜訪了幾個有名的武術家,然都因武術的方法和日本的柔術不同,不能象柔術一般的可以隨意比試,以致雖會了麵,仍不能知道中國武術是怎樣的情形?阪田君是存心研究世界武術的人,因研究世界各國的武術,可以就武術觀察各國人民的性情習氣,及其曆史上發展的程序,並非有爭強鬥勝之意,無奈所會見的武術家,都把比試看得非常慎重,也或許是誤會了阪田君的意思,以為是來爭強鬥勝的。”
孫福全聽村藤說出這番話來,即帶笑問道:“阪田先生到北京所會見的有名武術家,是哪幾個,是怎樣不肯比試呢?”
孫福全笑道:“隻怕阪田先生會見的,不是北京的武術家。若是和自己本國的武術家比試,確是非常慎重,輕易不肯動手,如果有外國的武術家來要求比試,這是極端歡迎的,哪有不肯比試之理!阪田先生所會的,必不是武術家,不然就是無賴冒充武術家,欺騙阪田先生的。即如兄弟在中國,認真說起來,還夠不上稱武術家,若有中國武術家到北京來找兄弟比試,兄弟決不敢冒味動手。但是外國的武術家,就無論他的本領怎樣,見兄弟不提比試的話則已,提到比試,兄弟斷無推辭之理。”
村藤又將這話譯給阪田一麵聽,一麵就孫福全渾身上下打量。聽罷搖頭說了一遍,村藤譯道:“阪田君絕對不是要分勝負的比試,這一點得求孫先生諒解。”
孫福全道:“比試的結果,自有勝負,本來不必於未比試之前就存要分勝負之心。”
阪田對村藤說了幾句,村藤問孫福全能識字、能寫字麽?孫福全聽他忽問這話,心想難道他們要和我比試,還得彼此寫一張打死了不償命的字據嗎?不然,初次見麵的異國人,何必問這些話呢?然不管他們是什麽用意,隻得隨口答應能識字、能寫字。村藤笑道:“請借紙筆來,阪田君因有許多專門名詞,不懂武術的人不好通譯,想借紙筆和先生筆談。”
孫福全這才明白問字、寫字的用意,當即叫用人取了紙筆來。
村藤說道:“我曾聽說北京會武術的人,多不識字,更不能寫字,孫先生更是特出的人物。”
阪田起身與孫福全同就一張方桌旁坐下,二人就筆談起來。孫福全存心要引阪田比試,好看日本柔術是何等的身法手法,故意不肯露出自己一點兒工夫來,防阪田看了害怕,不敢比試。阪田果然落了圈套,見孫福全筆談時很老實,漸漸地又提到比試的話,孫福全故意說道:“兄弟當然不能不答應比試,不過兄弟平生還不曾和人比試過,恐怕動手時手腳生疏,見笑大方。”
在阪田的意思,又想比試,又怕冒昧比不過孫福全,躊躇了好久,才被他想出一個方法來,要求和孫福全比著玩耍,作為友誼的比賽,彼此都不竭全力分勝負。
孫福全自然明白他這要求的用意,也就答應了他。阪田很高興的卸了西服上的衣,雙手扭著孫福全的胳膊,一揉一揪。孫福全暗中十分注意,表麵卻隨著他掀擺,隻顧退讓。阪田初時不甚用力,孫福全退讓一步,他便跟進一步。孫家會客之處,是一間狹而長的房屋,寬不過一丈,長倒有二丈開外,一步一步的退讓,已讓到離上麵牆壁僅有尺多餘地了,孫福全雖是背對村藤說了幾句,村藤問孫福全能識字、能寫字麽?孫福全聽他忽問這話,心想難道他們要和我比試,還得彼此寫一張打死了不償命的字據嗎?不然,初次見麵的異國人,何必問這些話呢?然不管他們是什麽用意,隻得隨口答應能識字、能寫字。村藤笑道:“請借紙筆來,阪田君因有許多專門名詞,不懂武術的人不好通譯,想借紙筆和先生筆談。”
村藤說道:“我曾聽說北京會武術的人,多不識字,更不能寫字,孫先生更是特出的人物。”
阪田起身與孫福全同就一張方桌旁坐下,二人就筆談起來。孫福全存心要引阪田比試,好看日本柔術是何等的身法手法,故意不肯露出自己一點兒工夫來,防阪田看了害怕,不敢比試。阪田果然落了圈套,見孫福全筆談時很老實,漸漸地又提到比試的話,孫福全故意說道:“兄弟當然不能不答應比試,不過兄弟平生還不曾和人比試過,恐怕動手時手腳生疏,見笑大方。”
在阪田的意思,又想比試,又怕冒昧比不過孫福全,躊躇了好久,才被他想出一個方法來,要求和孫福全比著玩耍,作為友誼的比賽,彼此都不竭全力分勝負。
孫福全自然明白他這要求的用意,也就答應了他。阪田很高興的卸了西服上的衣,雙手扭著孫福全的胳膊,一揉一揪。孫福全暗中十分注意,表麵卻隨著他掀擺,隻顧退讓。阪田初時不甚用力,孫福全退讓一步,他便跟進一步。孫家會客之處,是一間狹而長的房屋,寬不過一丈,長倒有二丈開外,一步一步的退讓,已讓到離上麵牆壁僅有尺多餘地了,孫福全雖是背對著牆壁,然自家房屋的形式,不待回顧也知道背後將靠牆壁了。阪田見孫福全的退路已盡,心裏好生歡喜,以為這番弄假成真,可以打敗這大名鼎鼎的武術家了,急將兩手扭緊,變換了步法,打算把孫福全抵在壁上,使不能施轉。
這種笨工夫,如何是孫福全的對手。孫福全不慌不忙的叫了一聲來得好,隻一掣身就將阪田的兩手掣落了。孫福全的身法真靈巧,阪田還沒有看得分明,僅仿佛覺得兩腿上受了一下激烈的震動,身體登時如駕雲霧,翻了一個筋鬥,才落下地來,仍然是兩腳著地,並沒傾倒,看落下的所在,正是起首揪扭之處。再看孫福全,還是從容自若的走過來,拱手說“對不起!”
阪田心想孫福全這樣高強的本領,何嚐不可以將我扣跌在地,使我不能動彈呢?我這麽逼他,他尚且不將我打倒,可見他是有心顧我的麵子。阪田因為如此著想,不但佩服孫福全,並且異常感激,殷勤相約後會而別。阪田自被孫福全打翻了一個筋鬥之後,一日也沒在北京停留,就動身回日本去了。
孫福全打翻阪田的次日,正待出門去看朋友,剛走到門口,隻見一人迎麵走來,看去認得是吳鑒泉。吳鑒泉也已看見孫福全了,即拱手笑道:“打算去哪裏嗎?”
孫福全道:“再來遲一步,你這趟便自跑了。”
吳鑒泉道:“平常白跑十趟也沒要緊,今日有要事來商量,喜得在路上沒有耽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