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回 朱伯益演說奇異人 陳樂天練習飛行術
話說朱伯益見孫福全說得這般慎重,忙也起身拱手說道:
介紹兩位去拜訪他,是再容易沒有的事。象陳樂天這樣的人物,確是夠得上兩位去結交。我在幾日前,不但不知道他是一個有大本領的人,並把他當作一個吃裏手飯的朋友。前幾日我因私事到韓春圃大爺家裏去,在門房裏問韓大爺在不在家?那門房時常見我和韓大爺來往,知道不是外人,便向我說道:“大爺在雖在家,隻是曾吩咐了,今日因有生客來家,要陪著談話,不再見客。若有客來了,隻回說不在家。”
我便問來的生客是誰,用得著這麽殷勤陪款,那門房臉上登時現出鄙夷不屑的神氣說道:“什麽好客?不知是哪裏來的一個窮小子,也不知因什麽事被我們大爺看上了。今早我們大爺還睡著不曾起床,這窮小子就跑到這裏來,開口便問我韓春圃在家麽?我看他頭上歪戴著一頂稀爛的瓜皮小帽,帽結子都開了花,一條結成了餅的辮子盤在肩上,滿臉灰不灰白不白的晦氣色,還堆著不少的鐵屎麻,再加上一身不稱身和油抹布也似的衣服,光著一雙烏龜爪也似的腳,套著兩隻沒後跟的破鞋,活是一個窮痞棍。我這裏幾曾有這樣窮光蛋上過門呢?並且開口韓春圃,我們韓大爺在東三省,誰不聞名欽敬,誰敢直口呼我大爺的名字?我聽不慣他這般腔調,又看不上眼他這般樣範,對他不起,給他一個不理,隻當是沒有看見。他見我不理,又照樣問了一聲。我便忍不住回問他道:‘你是哪裏來的?韓春圃三個字有得你叫喚嗎?’
好笑,他見我這麽說,反笑嘻嘻的對我說道:‘你是韓春圃家裏的門房,靠韓春圃做衣食父母,自然隻能稱呼他大爺,不敢提名道姓呼韓春圃。我是他的朋友,不稱呼他韓春圃稱呼什麽?請你去通報你們大爺,說我陳樂天特地來拜他。’”
我一聽門房說出陳樂天三個字,即時想起十四號房間裏的客人,正是姓陳名樂天,也正是門房所說的那般容貌裝束,不覺吃了一驚問道:“你們大爺在哪裏認識這陳樂天的?若是多年的老朋友,陳樂天已在我們棧裏住了一個多月,不應該直到今日才來見你們大爺?”
那門房蹙著雙眉搖頭道:“有誰知道他在哪裏認識的呢?他雖說與我們大爺是朋友,我如何相信我們大爺會交他這種叫化子朋友?時常有些江湖上流落的人,來找我們大爺告幫,大爺照例不親自見麵,總是教帳房師爺出來,看來人的人品身份,多則三串、五串,少也有一串、八百,送給來人,這是極平常的事,每年是這麽送給人的錢也不計其數。我以為這陳樂天也不過是一個來告幫的人。平常來告幫的無論怎樣,總得先對我作揖打拱,求我進去說兩句方便話。這陳樂天竟使出那兒子大似老子的嘴臉來,誰高興睬他呢?料想他這種形象,就有來頭,也隻那麽凶,即向他說道:‘我們大爺出門去了,你要見下次再來。’
他嗄了一聲問道:‘你們大爺出門去了嗎,什麽時候出門去的?’
我說:‘出門去了就出門去了,要你問他什麽時候幹嗎?他不吃著你的,輪不著你管。’
我這番話,就是三歲小孩聽了,也知道我是不煩耐理他,有意給嘴臉他瞧的。他倒一些兒不動氣的說道:‘不是這般說法,我因他昨夜三更時分還和我談了話,再三約我今早到這裏來,我因見他的意思很誠,當麵應允了他,所以不能失信。今早特地早起到這裏來,你說他出門去了,不是奇怪嗎?’
說時仲著脖子向裏麵探望。我聽他說昨夜三更時分,還和我們大爺談了活,心裏就好笑起來,我們大爺昨日下午回家後,便在家裏不曾出門,也沒有人客來訪,並且我知道大爺素來睡的很早,終年總是起更不久就上床,怎麽三更半夜還和他談了話呢?這話說出來,越發使我看出他是個無聊的東西,本打算不睬他的,但是忍不住問他道:‘你昨夜三更時分,還和我們大爺談了話嗎,在什麽地方談的,談了些什麽話?’
他說道:‘談話的地方,就在離此地不遠,談了些什麽話,卻是記不得了,隻記得他十分誠懇的求我今早到這裏來,你不用問這些閑話吧!請你快去通報一聲,他聽說我陳樂天來了,一定很歡喜的。’
這陳樂天越是這般說,越使我不相信,不由得哈哈大笑道:‘我大爺昨日下午回家後,不曾出大門一步,我是在這裏當門房的人,大爺出進都不知道嗎?我大爺從來起更就上床,你三更時分和他談活,除非是做夢才行,勸你不必再瞎扯了。你就見著我們大爺,也得不了什麽好處。’
不料我這幾句話,說得他惱羞成怒起來,竟潑口大罵我混帳,並指手劃腳的大鬧。大爺在上房裏聽了他的聲音,來不及穿衣服,披著衣,趿著鞋,就迎了出來。可怪,一見是這窮小子,簡直和見了多年不曾會麵的親骨肉一般,跑上前雙手握住陳樂天的手,一麵向他陪罪,一麵罵我無禮,接進去沒一會,就打發人出來吩咐我今日不再見客的話。原來這陳樂天是住在朱爺客棧裏的嗎?他到底是一個何等人呢?”
我說他雖在我客棧裏住了一個多月,但是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何等之人,你們大爺若是陪著旁的客人,不再見客,我也不敢冒昧去見,既是陪的是陳樂天,並且如此殷勤恭敬,我倒要進去見見你大爺,打聽你大爺何以認識他,何以這般殷勤款待他?那門房說道:“大爺既經打發人出來吩咐了我,我怎麽敢上去通報呢?”
我說:“毋須你去通報,我和你大爺的交情不比平常。他盡管不見客,我也要見他,我見了他把話說明白,決使他不能責備你不該放我進去。”
門房即點頭對我說道:“大爺此刻不在平日會客的客廳裏,在大爺自己抽大煙的房裏。”
孫福全聽到這裏問道:“韓春圃是什麽人?我怎的不曾聽人說過這名字?”
朱伯益道:“孫爺不知道韓春圃嗎?這人二十年前,在新疆、甘肅、陝西三省走鏢,威名很大,結交也很寬廣,因此多年平安,沒有失過事。隻為一次在甘肅押著幾輛鏢車行走,半途遇了幾個騾馬販子,趕了一群騾馬,與他同道,其中有一個年約六、七十歲的老頭,老態龍鍾的也趕騾馬。韓春圃見了就歎一口氣說道:‘可憐,可憐!這麽大的年事了,還不得在家安享安享,這般風塵勞碌,實在太苦惱了。’
韓春圃說這話,確是一番恤老憐貧的好意,誰知道這不服老的老頭聽了,倒不受用起來,立時沉下臉來說道:‘你怎不在家安享,卻在這條路上奔波做什麽?’
韓春圃隨口答道:‘我的年紀還不算老,筋力沒衰,就奔波也不覺勞苦,所以不妨。’
這老頭不待韓春圃再說下去,即氣衝衝的截住話頭說道:‘你的年紀不老,難道我的年紀老了嗎?你的筋力沒衰,難道我的筋力衰了嗎?’
韓春圃想不到一番好意說話,會受他這般搶白,也就生氣說道:‘我憐恤你年老了,還在這裏趕騾馬,全是出自一番好意,你這老東西真太不識好了!’
老頭更氣得大叫道:‘氣死我了!你是個什麽東西?做了人家的看家狗,尚不知羞,你配可憐我嗎?我豈是受你憐恤的人。’
韓春圃被老頭罵得也氣滿胸膛,恨不得即時拔出刀來,將老頭劈做兩半個,方出了胸頭的惡氣,隻是轉念一想,這老頭已是六、七十歲了,這般傴腰駝背的,連走路都走不動的樣子,我就一刀將他劈死了,也算不得什麽,隻是江湖上人從此便得罵我欺負老弱,並且他不曾惹我,是我不該無端去憐恤他,算是我自討的煩惱,且忍耐忍耐吧!此念一起,遂冷笑了一笑說道:‘好,好!是我瞎了眼,不該憐恤你。你的年紀不老,筋力也沒衰,恭喜你將來一百二十歲,還能在路上趕騾馬。’
說畢打馬就走。不料那老頭的脾氣,比少年人還來得急躁,見韓春圃說了這些挖苦話,打馬就跑,哪裏肯甘休呢?竟追上來將幾輛鏢車阻住,不許行走。韓春圃打馬就跑,並非逃躲,不過以為離遠一點兒,免得再費唇舌,做夢也想不到老頭公然敢將鏢車阻住,這樣一來,再也不能忍耐不與他計較了,勒轉馬頭,回身來問老頭為什麽阻住鏢車不放?老頭仍是怒不可遏的說道:‘你太欺負人了!你欺我年老筋力衰,我倒要會會你這個年紀不老、筋力不衰的試試看。’
韓春圃看老頭這種舉動,也就料知他不是等閑之輩,但是韓春圃在這條路上,走了好幾年的平安鏢,藝高膽大,哪裏把老頭看在眼裏,接口說道:‘好的!你要會會我,我在這裏,隻問你要怎生會法?’
老頭道:‘我也隨你要我怎生會我就怎生會,馬上步下,聽你的便。我若會不過你,你可憐我,我沒得話說。倘若你會不過我,那時我也要可憐你了。’
韓春圃道:‘我會不過你,從此不吃鏢行飯,不在這條路上行走,我們就是步下會吧!’
韓春圃要和他步下會,也有個意思,因見那一群騾馬當中,有一匹很好的馬,老頭是做騾馬生意的人,騎馬必是好手,恐怕在馬上占不了他的便宜,步下全仗各自的兩條腿健朗,方討得了便宜,看老頭走路很象吃力的樣子,和他步戰,自信沒有吃虧之理。老頭連忙應道:‘步下會很好,你背上括的是單刀,想必是你的看家本領,我來會你的單刀吧!’
韓春圃的刀法,固是有名,在新、甘、陝三省享盛名,就是憑單刀得來的,隻是刀法之外,遼仗著插在背上的那把刀,是一把最鋒利無比的寶刀,略為次一點兒的兵器,一碰在這刀口上,無不削為兩段,被這刀削壞了的兵器,也不知有多少了。老頭說要會他的單刀,他正合心意,即時抽出刀來,看老頭不慌不忙的,從褲腰帶上取下一根尺多長的旱煙管,形式分兩,仿佛是鐵打的,然不過指頭粗細。韓春圃準備一動手,就得把這旱煙管削斷,使老頭吃一驚嚇,哪知道動起手來,旱煙管削不著,倒也罷了,握刀的大拇指上,不知不覺的,被煙鬥連敲了兩、三下,隻敲得痛不可忍,差不多捏不住刀了。虧他見機得早,自知不是對手,再打下去必出大笑話,趁著刀沒脫手的時候,急跳出圈子拱手說道:‘老英雄請說姓名,我實是有眼不識泰山,千乞恕我無狀。’
老頭這才轉怒為喜,哈哈笑道:‘說什麽姓名?你要知道,有名的都是飯桶,不是飯桶,不會好名,你走吧!’
韓春圃自從遇了這老頭以後,因曾說了打不過不再保鏢的話,就搬到吉林來住家,手邊也積蓄了幾萬兩銀子的財產,與幾個大商家合夥做些生意,每年總得賺一萬八千進來。二十年來,約莫有五、六十萬了,在吉林可算得是一家巨富,生性最好結交,有錢更容易結交,韓春圃好客的聲名,早已傳遍東三省了。不過他近年因時常發些老病,抽上了幾口大煙,武藝隻怕久已不練了,但是遇了有真實本領的入,他還是非常尊敬,迎接到家裏款待,一住三、五個月,臨行整百的送盤纏是極平常的事,我與他的交情已有二十年了,承他沒把我當外人,做生意的事多喜和我商量,我也竭心力替他計算,依他多久就要請我去他家管帳。我因這邊的生意有三、四成是我自己的,絆著不能分身,隻好辭了他不去。他抽大煙的房間,在他的睡房隔壁,他前年還買了一位年輕的姨太太,所以抽大煙的房間裏,輕易不讓外客進去。他知道我一則年紀老了,二則也不是無義氣、不正派的朋友,有生意要請我去商量的時候,多是邀我到那房裏坐,便是他那新姨太也不避我,因此我才敢不要門房通報,自走進去。剛走中門,裏麵的老媽子已經看見我了,連忙跑到韓春圃房門口去報信。隻聽得韓大爺很豪爽的聲音說道:“朱師爺來了嗎?好極了,快請進來!”
那老媽子回轉身來時,我已到了房門口。韓大爺起身迎著笑道:“你來得正好,我方才知道這位陳師傅,也是住在你那客棧裏,這是毋庸我介紹的。”
勢利之心誰也免不了,陳樂天在我客棧裏住了一個多月,我實在有些瞧不起他的意思,此時因他在韓大爺房中,又聽得說韓大爺如何敬重他,我心裏更不知不覺的對他也生了一種飲敬之念,當即笑回答道:“陳爺是我棧裏的老主顧,怎用得著大爺的介紹?”
說著,即回頭問陳樂天道:“陳爺和韓大爺是老朋友嗎?”
陳樂天搖頭笑道:“何嚐是老朋友!昨夜三更對分才會麵,承他不棄,把我當一個朋友款待,我也因生性太懶,到吉林住了三、四十日,連近在咫尺的韓大爺都不認識,虧得昨夜在無意中和他會了麵,不然真是失之交臂了。”
我聽了這話,趁勢問韓大爺道:“大爺從來起更後就安歇,怎麽昨夜三更時分,還能與陳爺會麵呢?”
韓大爺大笑道:“說起來也是天緣湊巧,我一生好結交天下之士,合該我有緣結交這位異人。我這後院的牆外,不是有一座小山嗎?我這後院的方向,原是朝著那小峰建造的,每逢月色光明的時候,坐在後院中,可以望見山峰上的月色溶溶,幾棵小樹在上麵婆娑弄影,有時立在山峰下視,這後院中的陳設,也曆曆可數,那山如就是這所房子的屏障。後來因有人說,在山峰上可以望見後院,不大妥當,恐怕有小人從山上下來,偷盜後院中的東西,勸我築一道圍牆,將一座小山圍在裏麵,也免得有閑人上山,侵害山上草木。我想也好,築一道圍牆,觀瞻上也好一點,因此就築了一道丈多高的圍牆。自從築成那道圍牆之後,這山上除了我偶然高興走到上麵去玩玩之外,終年沒有一個外人上去。昨夜初更過後,我已上床睡了,一覺醒來,也不知是什麽時候了,忽覺得肚中脹痛,咕嚕咕嚕的響個不了。我想不好了,必是白天到附近一個紳士家吃喜酒,多吃了些油膩的東西,肚中不受用,隨即起來到廁所裏去大解。去廁所須從後院經過,大解後回頭,因見院中正是皓月當空,精神為之一爽,便立在院中向山峰上望著,吐納了幾口清氣,陡見照在山上的月,仿佛有一團黑影,上下移動。我心裏登時覺得奇怪,暗想若不是有什麽東西懸在空中,如何會有這一團黑影照到山上呢?遂向空中望了一望,初時並沒有看見什麽,再看山上的黑影,忽下忽上的移動了一陣,又忽左忽右的移動起來,越看越覺得仔細,好象是有人放風箏,日光照在地下的風箏影一樣。此時已在半夜,哪有人放風箏呢?並且這山在圍牆之內,又有誰能進來放風箏呢?我心裏如此猜想,忽然黑影不見了,我舍不得就此回房安歇,仍目不轉睛的向山上看著,一會兒又見有一團黑影從東邊飛到西邊,但並不甚快,不似鳥雀飛行的那般迅速,這樣一來,更使我不能不追尋一個究竟。從後院到山上,還有一道小牆,牆上有一張門,本是通山上的。我也來不及回房取鑰匙,急忙將鎖扭斷,悄悄的開門走上山去,走不到十來步,就看見那團黑影,又從西邊飛到東邊去了,在院中的時候,被牆頭和房簷遮斷了,隻能看見山上黑影,不能看見黑影是從哪裏來的。一到山上,立時看見這位陳師傅,簡直和騰雲駕霧的一樣,從西邊山頭飛過東邊山頭。我在少年時候,就聽得說有飛得起的人,隻是幾十年來,盡力結交天下豪傑之士,種種武藝,種種能為的人,我都見過,隻不曾見過真能飛得起的人,縱跳工夫好的,充其量也不過能跳兩丈多高,然是憑各人的腳力,算不得什麽,象陳師傅這樣,才可算得是飛得起的好漢。我當時看了也不聲響,因為一發聲出來,恐怕就沒得給我看了,尋了一處好藏身的所在,將身體藏著偷看,果見陳師傅飛到東邊山頭,朝著月光手舞腳蹈了一陣,好象從懷中取出一個紙條兒,即將紙條兒對月光繞了幾個圓圈,頃刻就點火把紙條兒燒著。我剛才問陳師傅,方知道燒的是一道符籙,燒完了那符篆之後,又手舞腳蹈起來,旋舞旋向上升起,約升了一丈多高,就停住不升了,懸在空中。湊巧一陣風吹來,隻吹得搖搖擺擺的**動,經過二、三分鍾光景,緩緩的墜將下來,落在山頭,便向月光跪拜,又取一道符籙焚化了,又手舞腳蹈,又徐徐向上升起。這回升得比前回高了,離山頭足有十丈以外,並不停留,即向西移動,仿佛風推雲走,比從西山頭飛過東山頭時快了一倍。我看那飛行的形勢,不象是立刻要墜落下來的樣子,惟恐他就此飛去了,豈不是錯過了千載難逢的機會嗎?隻急得我跳出來向空中喊道:‘請下來,請下來!我韓春圃已在此看了多時,是何方好漢,請下來談談。’
因在夜深萬籟無聲的時候,陳師傅離地雖高,然我呼喊的聲音,還能聽得清楚。他聽得我的聲音,即時停落下來,問我為何三更半夜不在家裏安睡,到這山上來叫喚些什麽?我就對他作了揖,隨口笑道:‘你問我為何不在家安睡,你如何也在這裏呢?我韓春圃今年將近六十歲了,十八歲上就闖**江湖,九流三教的豪傑,眼見的何止千人,卻從來沒有見過象你這般飛得起的好漢。這是天假其緣,使我半夜忽然肚痛,不然也看不見。請問尊姓大名,半夜在這山上飛來飛去,是何用意?’
陳師傅答道:‘半夜驚動你,很對不起。我姓陳名樂天,四川人,我正在練習飛行,難得這山形正合我練習飛行之用,不瞞你說,我每夜在這山上練習,已整整的一個月了。’
我聽了練習飛行的話,心裏喜歡的什麽似的。我的年紀雖近六十了,然豪氣還不減於少年,若是飛行可以學得,豈不是甚好,便向陳師傅拱手說道:‘今夜得遇見陳師傅,是我生平第一件稱心如意的事。我心裏想向陳師傅請教的話不知有多少,一時真說不盡。這山上也不是談話之所,我想委屈陳師傅到寒舍去休息一會,以便從容請教。寒舍就在這裏,求陳師傅不可推卻。’
誰知陳師傅連連搖手說道:‘不行,不行!此刻已是三更過後了,我不能不回去謝神,方才若不是你在下麵叫喊,我早已回去了。’
陳師博雖是這麽說,但是我恐怕他一去,就再無會麵之期,如何肯輕易錯過呢?也顧不得什麽了,雙膝朝他跪下說道:‘陳師傅若定不肯賞臉到寒舍去,我跪在這裏決不起來。’
陳師傅慌忙伸手來扶,我賴在地下不動,陳師傅就說道:‘我既到了這山上,為什麽不肯到你家去呢?實在因為我練習飛行,須請來許多神道,每夜練過之後,務必在寅時以前謝神,過了寅正,便得受神譴責。此刻三更已過,若再遲半個時辰就過寅正了,我自己的正事要緊,不能為閑談耽誤,這一點得請你原諒。’
我見陳師傅說得如此慎重,自然不敢再勉強,隻是就這麽放他走了,以後不知能否見麵,不是和不曾遇見的一樣嗎?隻得問他住在什麽地方?陳師傅說:‘我住的地方,雖離此不遠,隻是我那地方從來沒有朋友來往,你既這般殷勤相待,我明早可以到你這裏來會你。我在吉林住了四十多日,並在這山上練習了一個月,卻不知道你是一個好結納的人,我也願意得一個你這樣的朋友,以解旅中寂寞。’
我見陳師傅應允今早到這裏來,才喜孜孜的跳了起來,又再三要約,陳師傅一麵口中回答,一麵已雙腳騰空,冉冉上升,一霎眼的工夫,便已不知飛向何方去了。你說象這樣的奇人,我生平沒有遇見過,如今忽然於無意中遇見了,教我如何能不歡喜!陳師傅去後,我還向天空呆望了許久,直到小妾因不見我回房,不知為什麽登坑去了這麽久,疑心我在廁所裏出了毛病,帶了一個老媽子,掌燈同到廁所來看,見廁所裏投有我,回身看短牆上的後門開著,鎖又被扭斷在地,簡直嚇得不知出了什麽亂子,正要大聲叫喚家下眾人起來,我才聽出來小妾和老媽子說活的聲音,連忙下山跳進後院,若再呆立一會必鬧得一家人都大驚小怪起來。小妾問我為什麽半夜跑上後山去,我也沒向她說出來,因為恐怕她們婦道人家不知輕重,聽了以為是奇事,拿著去逢人便說。我想陳師傅若不是不願意給人知道,又何必在三更半夜,跑到這山裏來練習呢?既是不願意給人知道,卻因我弄得大眾皆知,我自問也對不起陳師傅。不過因我不肯將遇陳師傅的事說出來,以致看門的人不認識陳師傅,言語之問多有冒犯之處,喜得陳師傅是豪傑之士,不計較小人們的過失,不然更是對不起人了。”
我聽了韓春圃這一番眉飛色舞的言語,方知道所以這般殷勤款待陳樂天的原故。韓春圃果然是歡喜結納天下的英雄好漢,但是我朱伯益也隻為手頭不及他韓春圃那麽豪富,不能對天下的英雄好漢,表現出我歡喜結納的意思來。至於心裏對有奇才異能的人物,推崇欽佩之念,也不見得有減於韓春圃。當下聽過韓春圃的話,即重新對陳樂天作揖道:“慚愧之至!我簡直白生了兩隻肉眼,與先生朝夕相處在一塊兒一個多月了,若非韓大爺有緣,看出先生的絕技來,就再同住一年半載,我也無從知道先生是個異人,即此可見先生學養兼到,不屑以本領誇示於人。”
陳樂天回揖笑道:“快不要再提學養兼到的話了,提起來我真要慚愧死了。我是個一無所成的人,無論學習什麽,都隻學得一點兒皮毛,算不得學問。蒙韓大爺這麽格外賞識,甚不敢當。”
陳樂天在我這裏,住了一個多月,無日不見麵兩、三次,每次一見他的麵,看了他那醃髒的形象,心裏就不由得生出厭惡他的念頭來,誰還願意拿兩眼仔細去看他呢?此時既知道他是一個奇人了,不但不厭他醃髒,反覺得有他這般本領的人,越是醃髒,越顯得他不是尋常之輩。再仔細看他的相貌,醃髒雖仍是醃髒極了,然仔細看去,確實不是和平常乞丐一般的醃髒,並且相貌清奇古怪,兩眼尤如電光閃爍,盡管他抬頭睜眼的時候很少,還是能看得出他的異相來。韓大爺問他到吉林來做什麽事?他說他在四川的時候,聽得有人說吉林的韓登舉,是一個豪傑之士,能在吉林省內自辟疆土,儼然創成一個小國家模樣,在管轄疆土之內,一切的人物都聽韓登舉的號令,不受官府節製,不奉清朝正朔,擁有幾萬精強耐戰之兵,使吉林官府不敢正眼望他,遠道傳聞,不由得他非常欣羨,所以特地到吉林來,一則要看看韓登舉是何等人物,二則想調查韓登舉這種基業,是如何創立成功的,內部的情形怎樣?到吉林之後,見了韓登舉,甚得韓登舉的優待,住了幾日,就興辭出來,移寓到我這客棧裏,韓大爺又問他,特地從四川來看韓登舉,何以在韓登舉那裏隻住幾日,而在客棧裏卻盤桓一個多月,是何用意?他笑答道:“沒有什麽用意。吉林本是好地方,使人留連不想去,在韓登舉那裏受他的殷勤招待,多住於心不安,客棧裏就盤桓一年半載,也沒要緊,所以在客棧裏住這麽久。”
韓大爺安排了酒菜,款待陳樂天,就留我作陪客,我也巴不得多陪著談談。酒飲數巡之後,韓大爺說道:“我從前隻聽得說有飛得起的人,還以為不過是心裏想想,口中道說罷了,實在決沒有這麽一回事,哪知道今日竟親眼看見了。我既有緣遇著,就得請教陳師傅,這樣飛行的法術,必須何等人方能練習?象我這種年逾半百的人,也還能練習得成麽?”
陳樂天點頭道:“飛行術沒有不能練習的人,不過第一須看這人有沒有緣法,第二須看這人能不能耐勞苦,就是年逾半百,也無不可練習之理。但是,人既有了五十多歲,精力總難免衰頹,未必還能耐這勞苦!如果是曾學過茅山教法術的人,哪怕是八十以上的年紀,也還可以練習。”
韓大爺道:“茅山教的名稱,我也隻聽得有人說過。會茅山教法術的人,並沒有見過,我的精力,本來不至於就這麽衰頹的,隻因武藝這項學問,太沒有止境了,真是強中更有強中手,誰也不能自誇是魁尖的人物,為此把我少年爭強好勝之心,完全銷歇了,二十年來既不吃鏢行飯了,便不敢自認是會武藝的人,連少年時所使用的兵器,都送給人家去了。常言:‘拳不離手,曲不離口’,二十年來不練武藝,專坐在家中養尊處優,又抽上了這幾口大煙,精力安得不衰頹呢?不過精力雖衰,雄心還是不死,若能使我練成和陳師傅一般的飛行術,我倒情願忍勞耐苦,除死方休。隻要請教陳師傅,我有不有這種緣法。”
陳樂天笑道:“你能遇著我,緣法倒是有的。隻是那種勞苦,恐怕不是你所能忍耐的。不是我故意說得這麽煩難,在不會茅山教法術的人,要學畫一道符,就至少非有三年的苦工夫,不能使畫出來的符生感應。”
韓大爺道:“啊呀呀!有這麽難嗎?畫什麽有這麽難呢?”
陳樂天道:“畫符沒有難易,能畫一道,便能畫一百道,一道靈,百道也靈,一道不靈,百道也不靈。”
韓大爺道:“符有什麽難畫,筆法多了畫不象嗎?”
陳樂天大笑道:“哪裏是筆法多了畫不象,任憑有多少筆法;哪有畫不象之理,所難的就下筆之初,能凝神一誌,萬念不生,在這畫符的時候,盡管有刀槍水火前來侵害,都侵害畫符的人不著。一道符畫成,所要請的神將,立時能發生感應,隻看畫符人的意思要怎樣,便能怎樣,所以知道畫符的人極多,而能有靈驗的符極少,並不是所畫的形象不對,全在畫符的人沒有做工夫,神誌不一,雜念難除,故不能發生感應。古人說:‘至誠格天’。這至誠兩個字,不是一時做得到的,無論什麽法術,都得從至誠兩字下手。會得茅山教法術的人,有了畫符的本領,再學飛行術,多則半年,少則百日,可望成功,否則三年五載也難說。”
韓大爺道:“三年五載可望成功,我也願意練習,請教先做畫符的工夫應該如何下手,不煩難麽?”
陳樂天道:“萬般道法,無不從做坐功下手,雖做法各有派別不同,然入手不離坐功,成功也不離坐功。坐功無所謂難易,成功卻有遲早。天資聰穎,平日習靜慣了的人,成功容易些;天資鈍魯,平日又生性好動的人,成功難些。”
韓大爺聽了這話即大笑道:“我本來是一個生性極好動的人,一時也不能在家安坐,但近十多年以來,我的性情忽然改變了,不但不好動,並且時常整月或二十日不願出門。十多年前,若教我一個人終日坐守在一間房裏,就是用鐵鏈將我的腳鎖牢,我也得設法把鐵鏈扭斷,到外麵去跑跑。近來就大不然,哪怕有事應該出外,我也是寅時挨到卯時,今日推到明日。這十多年來,倒可說是習慣靜了,於坐功必很相宜。”
陳樂天聽了也大笑,笑了一聲,卻不往下說什麽。韓大爺知道他笑的有因,忍不住問道:“我的話不對嗎?陳爺和我初交不相信,這位朱師爺與我來往二十年了,陳爺盡管問他,看我在十多年前,是性情何等暴躁,舉動何等輕浮的人。”
我正待說兒句話,證實韓大爺的活,確是不差,陳樂天已搖頭笑道:“我怎麽會不相信韓爺的話!韓爺便不說出近來性情改變的話,我也能知道不是十多年前的性情舉動了,不過這樣還算不得是性情改變,也不能說是習慣靜了。”
韓大爺忙問是什麽道理,陳樂天隨即伸手指著炕上擺的大煙器具說道:“若沒有這東西就好了。抽上了這東西的人,大概都差不多,隻要黑糧不缺,就是教他一輩子不出房門,他一心在吞雲吐霧,也不煩不燥。若再加上一、兩個如花似玉的姨太太,時刻不離的在旁邊陪著,無論什麽英雄豪傑,到了這種關頭,英銳之氣也得銷磨淨盡,是這樣的不好動,與習靜做坐功的不好動,完全是背道而馳的。習靜做坐功的人,精神充實,心誌堅定,靜動皆能由自己作主,久而久之,靜動如一。抽上了大煙癮的人,精神日益虧耗,心誌昏沉,其不好動,並非真不好動,是因為精力衰憊,肢體不能運用自如,每每心裏想有所舉動,而身體軟洋洋的懶得動彈。似這般的不動,就是一輩子不動,也不能悟到靜中之旨。倘這人能悟到靜中之旨,則人世所有的快樂,都可以一眼看透是極有限的,是完全虛假的,並且就是極苦的根苗。我承韓爺格外的殷勤款待,又知道韓爺是一個有豪情俠骨的人,如安於荒樂,沒有上進之念倒也罷了。今聽韓爺寧忍勞耐苦,要學飛行術的話,可知韓爺還有上進之心。既有上進之心,我便不忍不說。韓爺在少年的時候,就威震陝、甘、新三省,那時是何等氣概。五十多歲年紀,在練武藝的人並不算老,以八十歲而論,尚有二十多年可做事業,若能進而學道,有二十多年,其成就也不可限量。苦樂兩個字,是相倚伏的,是相因果的,即以韓爺一人本身而論,因有少壯時奔南走北、風塵勞碌之苦,所以有二十年來養尊處優之樂。然少壯時的苦,種的卻是樂因,而二十年來之樂,種的卻是苦因,所以古人說:‘樂不可極’,凡事皆同一個理。樂字對麵是苦,樂到盡頭,不是苦境是什麽呢?”
韓大爺聽了陳樂天這番議論,雖也不住點頭,隻是心裏似乎不甚悅服,隨口就說道:“陳爺的話,我也知道確有至理。不過照陳爺這樣說來,人生一世,應該是困苦到底,就有快樂也不可享受嗎?困苦到死,留著樂境給誰呢?”
韓大爺問出這話,我也覺得問的很扼要,存心倒要看陳樂天怎生回答?
孫福全也點頭問道:“陳樂天畢竟怎生說呢?”
朱伯益笑道:“他不慌不忙的答道:“我這番話,不是教韓爺不享快樂,更不是教韓爺困苦到底,有福不享。我剛才說人世所謂快樂,是極有限的,是完全虛假的,就為人世的快樂,太不久長,而在快樂之中,仍是免不了種種苦惱。快樂之境已過,是更不用說了,快樂不是真快樂,而苦乃是真苦。凡人不能聞至道,誰也免不了困苦到底,因為不知道真樂是什麽,以為人世富貴利達是真樂,誰知越是富貴利達,身心越是勞苦不安,住高堂大廈,穿綾羅綢緞,吃雞鵝魚鴨,也就算是快樂嗎?即算這樣是快樂,幾十年光陰,也不過霎霎眼就過去了,無常一到,這些快樂又在哪裏?所帶得進棺材裏去的,就隻平日貪財好色、傷生害命的種種罪孽。至道之中,才有真正的快樂,所以孔夫子說:‘朝聞道,夕死可矣!’
可知至道與人的死生有極大的關係。孔夫子的第一個好徒弟顏淵,家境極貧寒,然住在陋巷之中,連飯都沒得吃,人家替他著急,而他反覺得非常快樂。他所快樂的,就是孔夫子朝聞可夕死的至道。於此可知,從至道中求出來的快樂,才是真快樂。”
韓大爺聽了也不說什麽,抖了抖身上衣服,恭恭敬敬的向陳樂天作了三個揖,然後雙膝跪下去叩頭,嚇得陳樂天慌忙陪著跪下,問為什麽無端行這大禮?韓大爺道:“我這拜師的禮節,雖是簡慢些兒,然我的心思很誠懇,望師傅不要推辭。”
陳樂天將韓大爺扶了起來說道:“我的活原含著勸你學道的意思在內,你如今要拜我為師,我豈有推辭之理!不過我老實對你說,我還夠不上做你的師傅。我們不妨拜為師兄弟。我有師傅在四川,隻要你有誠心向道,入我師傅的門牆,是包可做到的。”
韓大爺道:“承你不棄,肯認我做師兄弟,引我入道,我是五內銘感,就教我粉身碎骨圖報,我也是情慰的。”
朱伯益道:“我陪著陳、韓兩人旋談旋吃喝,一會兒散了筵席,韓大爺指著大煙燈槍問道:‘修道的人能吸這東西麽?’
陳樂天搖頭笑道:‘這東西是安排做廢人的,方可以吸得,不問做什麽事的人,都不能吸,吸了便不能做事。’
韓大爺隨即拿起煙燈槍,往地下一砸,隻砸得槍也斷了,燈也破了,倒把我嚇得一跳。陳樂天拍手笑道:‘好啊!這東西是非把它打破不可的。’
韓大爺道:‘我心裏本來久已厭惡這東西了,不能聞道,糊裏糊塗的混過一生,就吸到臨死也不要緊。如今天假之緣,能遇著你,親聞至道,若還能吸這東西,豈不是成了下賤胚嗎?’
我就在旁說道:‘大煙自是不抽的好,但是大爺已上癮十多年了,一時要截然戒斷,恐怕身體上吃不住這痛苦吧!’
韓大爺舉起雙手連連搖擺道:‘不曾見有因戒大煙送了性命的,如果因戒大煙就送了性命,這也是命裏該絕,不戒也不見得能長壽。我從來做事斬釘截鐵,說一不到二,自從抽上這撈什子大煙,簡直把我火一般烈的性子,抽得變成婆婆媽媽了,時常恨得我咬牙切齒,這回當著陳師傅,砸了燈槍,寧死也不再嚐了。’
陳樂天道:‘朱師爺也不必替他著慮,他的身體畢竟是苦練了多年武藝的人,比平常五十多歲的老人強健多了。他走路尚能挺胸豎脊。毫無龍中老態,何至吃不住戒煙的痛苦呢?並且有我在這裏,可以傳給他吐納導引之術,使他的痛苦減少。’
韓大爺喜笑道:‘那就更妙了。我不特從此戒煙,就是女色,我也從此戒絕。’
陳樂天道:‘戒絕女色,更是應該的。不過是這麽一來,尊寵隻怕要背地罵我了。’
韓大爺道:‘她們豈敢這般無狀。她們若敢在背地毀謗,我看是誰毀謗,即教誰滾蛋。’
陳樂天咦了一聲道:‘這是什麽話,世上豈有不講人情的仙人!尊寵就是背地罵我,也是人情之中的事,何至因在背地罵了我,就使她終身失所呢?你快不可如此存心,有這種存心,便不是修道的人。修道的人存心,應該對一切的人,都和對自己的親屬一樣,人有為難的時候,要不分界限,一律幫助人家,何況本是自己的親屬,偶因一點語言小過犯,就使她終身失所呢!’
韓大爺道:‘我曾聽說修道也和出家一樣,六親眷屬都不能認,難道修道也有派別不同嗎?’
陳樂天正色說道:‘修道雖有派別不同,然無論是什麽派別,決沒有不認六親眷屬的道理。不說修道,就是出家做和尚,也沒有教人不認六親眷屬的話,不但沒有不認六親眷屬的話。辟支佛度人,並且是專度六親眷屬。不主張學佛學道的人,有意捏造這些話出來,以毀謗佛與道。你入了我師傅的門牆,久久自然見到真理,對一切無理毀謗之言,自能知道虛偽,不至盲從了。’
韓大爺待開口說話,忽又止住。陳樂天已看出來了,問道:‘你待說什麽?為何要說又止住呢?’
不知韓春圃說出什麽話來,且俟第五十八回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