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回 巧報仇全憑旱煙管 看比武又見開路神

話說瞿鐵老見吳振楚競伏地痛哭,連忙攙扶起來說道:“不必這麽傷感。你且將你和陳誌遠怎樣結下了這般深仇大恨的原因,說給我聽,我或者還有一點兒法設。”

吳振楚這才揩幹了眼淚說道:“弟子和他結仇的原因,說起來本是弟子的不是,不過弟子雖明知錯在自己,卻萬分丟不開當時的痛楚,忘不掉當時的羞辱。就是弟子在家鄉的聲名。

若不能報複陳誌遠,也就不堪聞問了。”

隨即將幼年時與陳誌宏兄弟結交首尾,及再次受辱情形,大略說了一遍。瞿鐵老微微的點頭笑道:“幸虧你多在此練了半年,如今還有一點兒法子可設。若在半年以前下山去,就無論什麽人也沒有方法。”

吳振楚聽得還有法設,頓時不覺心花都開了,笑問道:“有什麽法子,請師傅說出來,也好使弟子快活快活。”

瞿鐵老笑道:“我有一件法寶,可暫時借給你帶下山去,你拿了這法寶,保可以報陳誌遠的仇。”

吳振楚欣然說道:“師傅肯是這麽開恩,將法寶借給弟子,弟子但能報複了陳誌遠的仇,不僅今生今世感師傅天高地厚的恩典,來生變犬馬也得圖報答師傅,隻不知是一件什麽法寶,現在師傅身邊沒有?”

瞿鐵老笑道:“法寶自然是隨身帶著的,豈有不在身邊的道理!不過我這法寶,說值錢,是無價之寶,說不值錢,便一文錢也不值。”

吳振楚道:“這法寶果能給弟子報仇,哪怕一文錢不值,也是法寶。師傅借給弟子,弟子敢當天發誓,隻對陳誌遠使用一次,使過了即送還師傅,決不損傷半點,請師傅盡管放心。”

瞿鐵老隨手將旱煙管遞給吳振楚道:“我也知道你決不會損傷半點,不過得仔細些,提防遺失了。”

吳振楚伸手接了旱煙管,以為瞿鐵老要騰出手來好從身邊取法寶,等了一會,不見他從身邊拿出什麽法寶來,隻得問道:“師傅的法寶在哪裏?師傅拿給弟子呢,還是要弟子自己去拿呢?”

瞿鐵老指著旱煙管笑道:“這不就是法寶嗎!”

吳振楚不覺怔住了。他本是一個性情極暴躁的人,至此已禁不住心中生氣,逞口而出的說道:“原來師傅還是和弟子開玩笑,尋弟子開心的啊!”

瞿鐵老正色說道:“你這話怎麽講!誰尋你的開心,你敢小覷這旱煙管麽,你知道什麽?這旱煙管的身量,說起來得嚇你一跳,便是封神傳上廣成子的翻天印,也趕不上它。你知道什麽,敢小覷它麽?”

吳振楚見瞿鐵老說得這般認真,思量師傅是個言行不苟的人,況在我痛哭流涕求他的時候,他豈有和我開玩笑的道理!我剛才這兩句話,太說的該死了,再不謝罪,更待何時,隨即雙膝跪下叩頭,說道:“弟子剛才回師傅的話,罪該萬死,千萬求師傅念弟子粗魯無知,報仇的心思又太急切,所以口不擇言。”

瞿鐵老扶起他來說道:“這條旱煙管,本來不能頃刻離我身的,因見你哭的可憐,又見並不是真有了不得的大仇恨,非將陳誌遠殺死不可,才肯把他暫借給你使用一回,誰知你倒疑心是假的了。”

吳振楚一麵諾諾連聲的應是,一麵看這旱煙管有什麽特別驚人的所在。這旱煙管通體是黃銅製的,煙嘴、煙鬥和中間的煙管相連,是整的,不能象平常的旱煙管,隨意將煙嘴、煙鬥取下來。煙鬥底下有一個小窟窿,用木塞子塞了。以意度之,必是因煙鬥取不下來,吸食過久了,管裏填滿了煙油煙垢,煙鬥是彎的,不好通出來,留了這個窟窿,通煙油、煙垢便當些。平時因恐泄氣不好吸,所以用木塞子塞了。這煙管和尋常煙管特別不同的地方就在這點,以外的煙荷包,和配掛著好看的零件,一切都與旁人的早煙管一樣,實在看不出有可以當做法寶的好處來,隻得說道:“法寶是到了弟子手裏,但是,應該怎生祭法,師傅還不曾把咒詞傳給弟子。”

瞿鐵老道:“用這法寶沒有咒詞。你隻好生帶著歸家,逕到陳誌遠家裏去,見麵就雙手將這法寶高高的捧著,盡管大膽叫陳誌遠跪下。他一見這法寶,你叫他跪下,他決不敢違抗。你不叫他起來,他就有通天的本領,也不能起來,你便可當麵數責他,或用法寶打他一頓,不過不能傷他的要害。你自覺仇已報了,就帶著法寶回家,你法寶不離身,陳誌遠無論在什麽時候、什麽地方,決不能奈何你。”

吳振楚半信半疑的問道:“師傅這法寶,隻能暫時借給弟子。有法寶在身,陳誌遠是不能奈何我,然一旦將法寶退還了師傅,陳誌遠不又得找弟子報仇嗎?”

瞿鐵老笑道:“冤冤相報,本無了時,隻是我知道陳誌遠的為人,你盡管找他報仇,他但能放你過去時,沒有不放你過去的。你和他既是從小在一塊兒長大的人,而你與他結仇的原因,錯處又不在他,你這番回去隻要略占了些上風,就應該知道回頭,將前事丟開,彼此做個朋友,豈不彼此都沒有冤仇了嗎!”

吳振楚聽了這些話,心裏總不覺有些疑惑:這旱煙管,不知是不是可以製服陳誌遠的法寶,然當下除了依遵瞿鐵老的話,沒有旁的方法,遂和瞿鐵老作辭,仍挑了那一百串錢,下山回鳳凰廳來。這番回家,不比前番出來,須隨處停留打聽,得多耽擱時日,這回一帆風順,沒經過多少日子,便到了鳳凰廳。

吳振楚在鳳凰廳城裏的聲名既大,城裏的人,不論老幼男女,不認識吳振楚的絕少。

當他兩次受辱,及傾家出門的時侯,風聲已傳遍了滿城,很有不少的人替陳誌遠耽憂,都說吳大屠夫不回來則已,回來定得與陳誌遠見個高下。陳誌遠終日坐在家中,事奉寡嫂如事老娘一樣,也不出外尋師傅練武藝,隻怕將來要敗在吳大屠夫手裏。這些話也有人說給陳誌遠聽,陳誌遠隻當沒有這回事的,從容笑著說道:“我和吳大屠夫有什麽仇?他是出門做生意去了,毫不與我相幹。”

這日吳振楚回到了鳳凰廳,消息又登時傳遍了滿城。有一部分人,親眼看吳振楚挑著一百串錢回來的,就推測吳大屠夫這番出門,必是不曾找著師傅,所以仍舊將挑去的師傅錢挑了回來。也有人說,若不曾找著師傅,練好了武藝,吳大屠夫是個要強爭勝的人,決不肯仍回鳳凰廳來。這兩種推測,都有相當的力量。一般好事之徒,就擁到吳振楚的寓所,想探一個明白。吳振楚也不敢將帶了法寶回來的話,對一般人提起,又不敢遲延,恐怕陳誌遠逃避。到家隨即更換了衣服,慎重將事的提了那法寶旱煙管,大踏步走到陳誌遠家來,正遇著陳誌遠立在大門口。

吳振楚見麵,心中不由得有些害怕,惟恐法寶沒有靈驗,則這場羞辱,比前兩場必然還要厲害。待不上前去吧,一則已被陳誌遠看見了,一則後麵跟了一大群看熱鬧的人,退縮也是丟臉。逼得沒有法使,隻得回憶師傅吩咐的話,試用雙手將旱煙管高高的捧起來,且看效驗怎樣?想不到這旱煙管的力量真比廣成子的翻天印還要厲害,陳誌遠原是閑立在大門口,意態十分瀟灑,一見吳振楚的旱煙管捧起來,立時改變了態度,仿佛州縣官見著督府一般,連忙抖了抖衣袖,趨前幾步,恭恭敬敬的對吳振楚請了個安,起來垂手侍立,不敢抬頭。

吳振楚得了這點兒效果,膽就壯起來了,放下臉來說道:“陳誌遠,你自己知罪麽?”

陳誌遠躬身答道:“是!知罪!”

吳振楚道:“你不應該兩次羞辱我,今日見麵,我非打你不可!”

陳誌遠隻連聲應“是”,不敢抬頭。吳振楚喝道:“還不跪下!”

陳誌遠應聲,雙膝往地下一跪。吳振楚舉著旱煙管,沒頭沒腦的就打,打得陳誌遠動也不敢動一動。一般看熱鬧的人都說:“吳大屠夫這番出了氣了。”

吳振楚聽了這種聲口,覺得自己有了麵子,即停手說道:“我的仇已報了,你起來吧,我要回去了。”

陳誌遠立起身來,吳振楚轉身要走,陳誌遠極誠懇的挽留道:“很難得吳大老板的大駕光臨,請進寒舍喝杯水酒。我還有要緊的話說。”

吳振楚心想這法寶不離身,他是奈我不何的,且看他有什麽要緊的話和我說,隨即點頭應允。陳誌遠側著身體,引吳振楚到家裏,推在上座,吳振楚隻緊緊的握住法寶,陳誌遠並不坐下相陪,即進裏麵去了。好一會,才親自搬出一席很豐盛的酒菜來,仍請吳振楚上座,自己主席相陪,隻殷勤敬酒敬菜,並不見說什麽要緊的話。

吳振楚心裏好生疑惑,實在想不出陳誌遠怕早煙管的理由來。他是個生性爽直的人,至此再也忍不住了。陳誌遠又立起來敬酒,吳振楚伸手按住酒壺說道:“我酒已喝夠了,用不著再喝,並且我心裏有樁事不明白,酒喝的越多越是納悶。如今我的仇已報過了,知道你是個度量寬宏的人,不必因剛才的事記恨我,我願意從此和你做一個好朋友,不知你心裏怎麽樣?”

陳誌遠道:“隻要吳大老板不嫌棄我,這是再好沒有的事。”

吳振楚喜道:“我今日罵也罵了你,打也打了你,我知道我的本領,比你差遠了,隻是你為什麽見了這旱煙管,就俯首帖耳的,由我罵,由我打,還要留我喝酒,這是什麽道理?我真不懂得,還得請你說給我聽才好。我因存心從此和你做好朋友,所以不妨問你這話。”

陳誌遠笑道:“你至今還不懂得這道理嗎?”

吳振楚道:“我實在是不懂得。若懂得,也不問你了呢!”

陳誌遠道:“你不是瞿鐵老的徒弟嗎?”

吳振楚很詫異的說道:“你怎麽知道我是瞿鐵老的徒弟?”

陳誌遠笑道:“我若不知道,也不怕這旱煙管了。”

吳振楚道:“我雖是瞿鐵老的徒弟,隻是瞿鐵老交這旱煙管給我的時候,並不曾向我說出你怕這東西的道理來。我一路疑心這東西靠不住,直到剛才,方相信這玩意兒真有些古怪。但是,象你這麽有能為的人,怎的倒怕了這一尺長的早煙管,這道理我再也猜不透。”

陳誌遠道:“瞿鐵老不曾說給你聽,怪道你不知道。你如今和我算是一家人了,不妨說給你聽。我和瞿鐵老,原是師兄弟。我們師兄弟共有三人,大師兄就是瞿鐵老;第二個是我;第三個是我師傅的兒子,年紀很輕,性情很古怪,文學極好。我們師傅姓繆,師弟叫繆祖培,一般人都稱他繆大少爺。”

吳振楚聽到這裏,跳起來說道:“原來你是我的二師叔。我到瞿鐵老那裏去做徒弟,就是三師叔繆大少爺寫信教我去的。”

陳誌遠點點頭,接著說道:“我們三個人當中,論為人正直無私,居心仁厚,算瞿鐵老為最;論為人機智多謀,學問淵博,就得推三師弟;隻我沒什麽好處,就隻師傅傳下來的工夫,我比他兩人略能多領會些兒。在四個月以前,我師傅老病發了,我得信趕去,想順便邀瞿鐵老同行,才走到那筆鋒山下,就見你昂頭掉臂的向山下走來。我料見麵必然尋仇,連忙躲過一邊,讓你過去。及至山下看時,廟裏一個人也沒有,向山下的瞿鐵老徒弟家一打聽,知道已在數日前,和繆大少爺同下山去了。又打聽了你到那裏拜師的情形,回身上山,取了你一百多兩師傅銀。因怕你在山上用不著銀錢,無緣無故不會去床底下翻看銀兩,隔多了日子發覺出來,或不免誣賴許多同學的小兄弟,所以故意將椅子移開,被褥翻亂,使你回去一望,就知道失竊。”

吳振楚又跳起來指著陳誌遠笑道:“好,好,好!師叔偷起侄兒的銀子來了。我說旁人哪有這麽大的膽量,敢到那山上去偷銀子!”

陳誌遠笑道:“我並不需銀子使用,是有意和你開玩笑的,銀子還是原封未動,就還給你吧!”

旋說旋從懷中摸出那銀包來,遞到吳振楚麵前。吳振楚連忙推讓道:“這銀兩本是應送給師傅的,師傅不受,就送給師叔也是一樣。”

陳誌遠大笑道:“那麽我便真個成了小偷了。”

吳振楚再想讓,陳誌遠已繼續著說道:“我那日從筆鋒山趕到師傅家,師傅已病存垂危,不住的向家裏人問我到了沒有?我一到,師傅就勉強掙紮起來吩咐道:‘我練了這身武藝,平生隻傳了你們三個徒弟。我知是我這家武藝,將來必從你們三人身上,再傳出許多徒弟來。不過我這家武藝不比尋常,倘傳授不得其人,貽害非同小可。我上麵雖有師承,然法門到我手裏才完備,就以我為這家武藝的師祖,我也居之無愧。我如今快要死了,不能不留下幾條戒章來,使你們以下的人,有所遵守。’

師傅說到這裏,就念了幾條戒章,教三師弟寫了。接著說道:‘戒章雖然寫在這裏,隻是若沒有一個執掌戒章的人,就有人犯了戒,也沒人能照戒章去處罰他。你們三人之中,隻有大徒弟為人最正直,這戒章暫時交他執掌,將來再由他委正直徒弟執掌。自後無論是誰的徒弟,見了執掌的人,就和見了我一樣。我這條旱煙管,此時也傳給大徒弟,將來大徒弟委執掌戒章,也連同旱煙管一同傳給,犯了戒章的,即用這旱煙管去責打,如敢反抗,便是反抗師祖,須逐出門牆之外。’

師傅吩咐完了,就咽了氣。所以我一見你捧出這旱煙管,我就知道是瞿鐵老給來報複我的。”

吳振楚聽出了神,至此忽然雙手擎著旱煙管,立起來說道:該死,該死!既是這麽一個來曆,這旱煙管不應我執掌,就交給師叔,將來求師叔轉交給師傅吧!“陳誌遠道:“你師傅並非交你執掌,也沒教你托我轉交,你帶回好生供奉著便了。”

吳、陳二人的冤仇,就此解決。後來又過了兩年,陳誌遠的寡嫂死了,陳誌遠替侄兒成立了家室,置了些產業,自雲入山修道,就辭別親友,不知去向。吳振楚的武藝,如今鳳凰縣城裏正在盛大行已有不少的徒弟。

吳振楚的事,既已在這夾縫中交代清楚了,如今卻要接敘霍元甲師徒和農勁蓀在上海與沃林訂約的事。

話說這吳振楚去了之後,霍元甲對農勁蓀說道:“我見震聲喜孜孜的進來說,有人要會我,我滿心歡喜,以為是沃林那裏打發人來了,誰知卻是這麽一個不相幹的人。”

農勁蓀笑道:“我也以為沃林那邊派來的。這姓吳的電是活該要來上海跑這麽一趟,他到天津不害病,固然可以看得見四爺,我那日從四爺棧裏出來,在街上遇見他,若不是他眉目問帶些殺氣,估料他不是善良之輩,也得上前問他的姓名來曆。他一提是特地到天津找四爺的,我豈有個不引他見四爺之理!”

霍元甲道:“就是農爺那時引他來見,我也決不至收受他做徒弟,並不是因霍家迷蹤藝不傳外人,如果真有誠實好學的人,我也未嚐不肯破例,即如震聲在我那裏,表麵上雖不曾成日的教他使拳踢腿,然骨子裏和他時常談論的,有哪一拳哪一腳不是霍家迷蹤藝的精髓!我其所以決不肯收這漢子做徒弟的原因,隻是為他生成一副凶神惡煞的麵相,一望就知道不是個好玩意兒,此時拒絕他很容易,日後懊悔就難了。”

農勁蓀連連點頭應是。

霍元甲道:“方才因這漢子一來,把我的話頭打斷了,我們還是到沃林那邊去催促一番麽?”

農勁蓀說:“好!”

於是三人又往靜安寺路去訪沃林。這時沃林不在家,有個當差的中國人出來說:“沃林到南洋去了,就在這幾日之內仍得回上海來。”

霍元甲聽了,心中好生不快,對農勁蓀說道:“一般人都說外國人最講信用,原來他們外國人的信用是這麽講的。他自己約我們在上海等通知,既要到南洋去,怎麽也不通知我們一聲呢?”

農勁蓀道:“這當差的既說就在這幾日內仍得回上海來,他必是自己沒有把握,若寫信或打電報去和奧比音商量,一則難得明了,一則住返耽擱時日,不如親自走一遭,當麵商量妥洽,再來應付我們。這倒不是隨便推諉的舉動,沒奈何,隻得耐煩再等幾日。”

霍元甲勉強按納住火性歸寓。這夜,連晚膳都懶得用。次早,和同寓的許多天津商人在一個食堂裏用早點。霍元甲生性最怕招搖,雖和許多天津商人住在一塊,並不曾向人通過姓名。這一般天津商人當中,沒有一個腦筋中沒有霍元甲的名字,卻沒一個眼睛裏見過霍元甲的麵貌。因此,霍元甲在這客棧裏住了好幾日,同住的沒一人知道。每日同食堂吃飯,霍元甲隻是低著頭不說話。

這時,正在一塊兒用早點。霍元甲聽得隔桌一人和同坐的說道:“才去了一個外國大力士,如今又來了兩個外國大力士,不知外國怎麽這麽多大力士,接連有得到上海來!”

同坐的答道:“外國若沒有這麽多大力士,如何能有那麽強梁呢!我中國若有這麽多大力士,也接連不斷的到外國去,一照樣顯顯本領,外國人也不敢事事欺負我們中國了。”

霍元甲聽了這類沒知識的話,雖覺好笑,然如今又來了兩個外國大力士的那一句話,入耳驚心,禁不住想向那人打聽個明白,隻是還躊躇不曾開口,隨即就聽得那同坐的問道:“如今來的兩個,也是英國人嗎?你怎麽知道又來了兩個呢?”

那人道:“是不是英國人卻弄不清楚,我是剛才看見報上有一條廣告,好象說是一個白國的大力士,一個黑國的大力士,約了今日下午在張園比武。”

同坐的說道:這倒好耍子,有一個白國的大力士,居然有一個黑國的大力士和他配起來。可惜我今天沒工夫,不然,倒要去張園瞧瞧這把戲。“

霍元甲聽了這些胡說亂道的話,料知便向他們打聽,也打聽不出一個所以然來,看農勁蓀已用完早點回房去了,遂也起身走到農勁蓀房中,隻見農勁蓀正立在桌子跟前,低頭翻看報紙。霍元甲開口問道:“方才那人說又來兩個大力士的話,農爺昕得麽?

哪裏有什麽黑國、白國,隻怕是信口亂吹的。”

農勁蓀抬頭答道:“不,是有這麽一回事。我今早看報,不曾在廣告上麵留神,沒看出來。就因聽得那人說是在報上看見的,所以連忙回房,向報上尋那條廣告。還好,很容易的被我尋著了。兩個外國大力士,今日午後在張園比武,這些話那人說的不錯,隻是一個是白種人,一個是黑種人,這廣告標題,就是‘快看黑種人與白種人比武’。四爺若高興去瞧,我就陪四爺去一趟。”

霍元甲道:“他們黑種人、白種人平白無故,為什麽要跑到上海來比武?比武就比武,為什麽要在張園比?更為什麽要在中國報紙上登廣告,招徠看客?這哪裏是認真比武,借著比武騙錢罷了。這廣告上也自稱大力士嗎?”

農勁蓀點頭笑道:“當然是大力士。若不是大力士,平常人打架,有誰肯花錢去看。”

霍元甲道:“既是一般的自稱大力士,一般的到中國招搖撞騙,我來上海幹嗎的,為什麽不高興去!奧比音打不著,就打打這兩個也是好的。總之,我抱定宗旨,不問是哪一國的大力士,到中國來不賣藝騙錢就罷,要賣藝騙錢,便要不給我知道才好,知道是免不了要和他見個高下的。我不幸被他打輸了,才心甘情願讓他們在中國橫行。”

農勁蓀笑道:“這自是變相的賣藝騙錢方法,不然,也不是這麽招搖了。”

這日午餐,霍元甲的飯量比最近三、四日,差不多增加了一倍。吃了午飯,仍是師徒二人,跟著農勁蓀到張園。廣告上載的午後二時開幕,這時還不到一點鍾,場內的中、西看客,已是擁擠得連足都插不進了。依霍元甲的意思,進場不等開幕,就要農勁蓀先去和那兩個自稱大力士的交涉。農勁蓀不肯魯莽,說他們今日廣告上載的,是白種人與黑種人比武,並沒載出黃種人來。他們憑這廣告,招徠這麽多看客,在勢已不能臨時更改,惹起許多看客的反對。並且,我們事前一次也不曾和他們接洽,此次突如其來,他們猜不透我們是何等能耐的人,而比武又是大之關係性命、小之關係名譽的事,這時去交涉,眼見得他們決不肯一口承認,十九也是和在天津與俄國大力士交涉一樣。我們既花了買入場券的錢,何不等到看了再說,免得去碰他們的釘子。霍元甲隻得依從。

一會兒,兩個自稱大力士的出場了。西人的體魄,本來比中國人高大。這兩個自稱大力士的,體魄更比一般西人高大。晃晃****的走出場來,儼然和一對開路神相似。那立在右手邊的黑人,就象是一座鐵塔。姑不論兩人的力量如何,就憑這兩副體魄。已能使一般看客吃驚。兩人出場,對著行了一鞠躬禮,並不開口說話,分左右挺胸站著。隨即有兩個西人出來,帶了一個三十來歲的西裝中國人在後麵,先由中國人向看客說明比武的次序,原來用種種笨重的體育用具,比賽力量,最後才用拳鬥。不知二人比賽誰勝誰負,霍元甲如何與二人交涉,且俟第四十五回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