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 虛聲誤我王五殉名 大言欺人霍四動怒
話說郭成看了人皮上所粘字跡,登時將兩腿嚇軟了,倒在地下,燈也損熄了,半晌才慢慢的爬了起來,暗想紅紙上寫的,都是某年月日,在某地所剝某府或某縣捕頭之皮,我如今捕頭雖已斥革了,但是這番出來辦盜案,所做仍是捕頭的事,他們既已將我騙進了陷阱,逃是逃不了,難道他們還肯放我回去嗎?他們若沒有將我剝皮的心思,也不會把我關在這裏了。郭成心裏這麽一想,不由得就聯想到被拘押在府裏的老母、妻子,覺得自己死在這裏沒要緊,將來老母、妻子如何過活?凡人在危難的時候,不涉想到自己的家庭身世則已,一想到這上麵,心思就沒有不擾亂的。郭成摸到**躺著,一顆心胡思亂想,他這日騎了幾百裏的驢,本已疲勞過甚了,這時神思更倦,不知不覺的入了睡鄉。
在睡鄉中也不知經過多少時刻,猛然間“當啷”一聲響,驚得郭成從夢中醒來,張眼一看,仍是黑洞洞的,什麽東西也看不見,接著又聽得“啞”的一聲響,鐵門開了,從門外放進光來。周錫慶的聲音,在門外呼著大哥道:“還不曾醒來麽?”
郭成聽那口氣,來得十分柔和,全不象是含有惡意的,便連忙答應醒來了。周錫慶道:“是時候了,請去吃早飯。”
郭成翻身起來,見周錫慶仍是笑嘻嘻的,和平時一般的神氣,並沒一些兒要加害的樣子,心裏略安了些,走出鐵屋來,看天色已是中午時分了。跟著周錫慶走過幾間房屋,都沒一點陳設,看情形好象是才將器具搬開了的,直走到昨夜飲宴的客廳,隻見周錫仁已立在廳中等候,酒席已安排好了,但是不見一個仆從。周錫仁對郭成拱手笑道:“昨夜很簡慢了大哥,小弟心裏甚是不安。此時腹中想必饑餓難挨了,就請用飯吧!”
郭成看酒菜仍甚豐整,心裏實在猜不透周錫仁兄弟的舉動,隻好聽天由命,隨口謙遜了兩句,也顧不得起床還沒洗漱,即就坐吃喝起來。周錫仁等到酒上三巡,即望著郭成說道:“大哥昨夜想必受了些驚恐,以為我兄弟對大哥起了不良的念頭。其實我兄弟若不是真心和大哥要好,也不與大哥結拜了。大哥這回替羅知府辦案,事雖出於不得已,然此次許多案件,大名府除了大哥,也實在沒人配管。真菩薩麵前燒不得假香,這案既是大哥承辦,我兄弟決不抵賴,大名府半月來所有的案子,全是我兄弟二人做的。兄弟當日交結大哥的意思,原知道大哥是大名府第一精明有眼力的人,受屈把差事革了,很有意拉大哥做個幫手,在大名府做幾件驚天動地的事,大家遠走高飛。兄弟正待教大哥帶著老伯母和大嫂搬往別處去,大哥已安排上北京,我兄弟隻道大哥已心心相照,用不著多說了。誰知羅知府卻看上了大哥,而大哥也頓時忘卻了從前的恥辱,自願將老伯母做押當,想發那三千兩銀子的大財。我兄弟思量與大哥結拜一場,豈可因我兄弟兩個把半生的英名喪盡。不過大哥的聲名,果然要緊,我兄弟兩個的性命,也不是一錢不值的。要兩全之道,除了請大哥到這裏來,凡事聽小弟的主意而外,沒有旁的方法。”
郭成聽到這裏,正要問老弟是什麽主意,周錫仁已向周錫慶呶嘴道:“把那東西拿來。”
周錫慶應了聲“是”,即起身從隔壁房裏,提了一個很沉重的麻布袋來,往桌上一擱,將杯盤震得跳起來。周錫仁接著說道:“舍間此刻已全家遷徙了,隻留下我兄弟兩個,準備陪大哥到案。這裏一點兒東西,是我兄弟兩個特地留下來孝敬大哥的。”
說時,伸手扯開了袋日,露出一袋的金條銀錠來。
周錫慶放下布袋,即出去牽著昨日給郭成騎的那匹黑驢,到了客廳門外丹墀裏。周錫仁提了那袋金銀對郭成道:“請大哥就此同行吧。我兄弟決不使大哥受累。”
郭成見自己教羅知府拘押家眷的陰謀,已被周錫仁弟見道破,心裏不出得有些慚愧,又見他兄弟這般舉動,更是難以為情,一時也猜不透同去到案的話,是真是假,隻得立起來說道:“兩位既這樣的盛情待我,我豈是毫無心肝的人,一些兒不知道感激!兩位不肯丟我的臉,我更如何肯斷送兩位的性命呢?我的捕頭原已革了大半年,辦不了這案,也不能將我怎生追逼,兩位因我就去到案的話,請快不要提了。”
周錫仁哈哈大笑道:“大哥到這時還疑心我說的是假話嗎?”
說著,將手中布袋遞給周錫慶,對郭成招手道:“請隨我來瞧瞧就明白了。”
郭成隻好跟著走,周錫仁引看了幾間空房道:“舍間家眷不是完全走了嗎?此時都已到了三百裏之外,昨夜舍弟喊人送大哥安歇,沒人答應,那時就已全家動身了。我兄弟若非真意要成全大哥的威名,這時還在此地嗎?”
邊說邊回到了席上,緊接著說道:“大哥如再疑心我兄弟,待大哥有不好的念頭,我當天發個誓,立刻使我兄弟照這樣粉身碎骨而死。”
一麵說,一麵用五指往桌角上一抓,抓起一塊木頭來,兩手隻幾搓,搓得木屑紛紛墜地。周錫慶將布袋搭在鞍上,高聲說道:“時候不早了,走吧!”
郭成再想說話,周錫仁已不由分說,和昨日來時一般的擁郭成上了驢背,仍是周錫仁在前,周錫慶在後,將郭成夾出了大門。那驢放開四蹄,騰雲駕霧也似的,直跑到天色昏暗才進了大名府城。同到郭成家中,周錫仁、周錫慶各從袖中抖出鐵鏈來,套在自己頸上說道:“請大哥就此送兄弟二人去領賞吧!老伯母、大嫂也好出來。”
郭成正色道:“這是什麽話?我寧肯受逼,決不肯做這遭天下萬世人唾罵的事。”
周錫仁笑道:“大哥何必如此固執!我們結拜了一場,豈有眼見老伯母和大嫂被押,不設法救出來的道理?不用遲疑,就此去吧。”
郭成道:“從井救人的事,也未免不近人情。大名府的案子,既是兩位老弟做的,然則到案還有生理嗎?”
周錫仁大笑道:“螻蟻尚且貪生,豈有人向死路上走的?我兄弟若沒有脫難的把握,也不敢做這種自投羅網的事了。不過有一句話,得先向大哥說明,兄弟在這裏所做各案當中,以城外黃紳士家的最重,因傷了直隸總督的女婿,直隸總督早已著落在大名府身上要人。我兄弟一到案,自免不了是要解上去。大哥若念香火之情,將我兄弟繳案的時候,對羅知府隻說這是兩個大盜的頭領,大名府的案子,不待說是他這一夥強盜做的,外府外縣做的血案,至少也有百幾十件在這兩個身上。府裏兵力單薄,防守不易,惟有盡夜往上解,使他的黨羽措手不及,已經解上去了,便有意外,責任也就不在府裏了。這段話最要緊,大哥務必說。我兄弟決不累大哥,不出大名府境,便放兄弟走,兄弟也不走。大哥聽明白了麽?”
郭成躊躇道:“聽是聽明白了,隻是這種事教我怎麽敢做呢?”
周錫仁生氣道:“這哪裏是漢子說的話!今日不敢做,昨日怎的敢做?去吧!”
郭成被摧逼得沒有話可回答,隻得答應去。周錫慶對著馱郭成的黑驢說道:“這裏用你不著了,你自回去吧!”
說著,在驢背上一鞭抽了,那驢自會揚頭掉尾的去了。郭成隨即將周錫仁兄弟牽進府衙。
羅知府聞報,立刻坐堂問供,在燈光之下看了周錫仁兄弟的儀表,心裏很驚疑,不相信是殺人放火的強盜。及問口供,都一一的承認了,並慷慨陳述在各家做案時的情形,與各家報案的稟詞上無一處不符合。歲曜庚這才欣喜得什麽似的。
郭成上前,照周錫仁的話說了一遍。羅曜庚能有多大見識,哪裏識得破這裏麵的玄機奧妙!當下聽了郭成的話,連說有理,定了就在這夜,挑選一哨精幹兵丁,押解周錫仁兄弟動身,即時放了郭成的母親、妻子,並如數發給了賞銀。郭成叩謝了,領著母親、妻子回家,心裏高興之中,總不免有些代周錫仁兄弟著慮,惟恐押解的人多了,二人不得脫身,萬一在路上不曾逃脫,竟解到了總督衙門,那時逼起供來,追問贓物,若把結拜送金銀的事供出來,卻如何是好呢?郭成想到這一層,又非常害怕,如坐針氈的等了一日,計算須行八十多裏,才出大名府境,隊伍押著囚車,行走較平常為慢,要到黃昏時候方得出境。郭成等到了黃昏,心裏就更加著急了,獨自坐在院中,思量揣擬。
這夜的月色,甚是光明,才到初更時候,月光照在瓦楞上,如鋪了一層濃霜。郭成在院中,舉首向天空癡望,猛見瓦楞上,有兩條黑影一閃,隨即聽得周錫仁、周錫慶兩人的聲音,在屋上各呼了聲“大哥”。郭成這一喜,真是喜從天降,慌忙應道:“兩位老弟回來了麽?快下來好談話。”
周錫仁答道:“我兄弟已平安到了這裏,特地給大哥一個回信。大哥還有什麽話說沒有,我兄弟就在這裏等候。”
郭成道:“請下來坐一會吧,有話也慢慢地說。”
周錫仁道:“對不起大哥,實在沒工夫下來坐。我兄弟特地到這裏來,為的是要討大哥一句話,此後才好在江湖上行走。”
郭成聽周錫仁說這幾句話的聲音,來得十分嚴厲,隻略停了一停,即高聲答道:“好,我知道了。老弟拿去吧!”
旋說旋伸著左右兩個指頭,往自己兩隻眼珠上一戳,即將兩隻眼珠血淋淋的鉤了出來,朝屋一摜。隻聽得周錫仁兄弟,同時打了一個哈哈,以後便沒聽得一些兒聲息了。
郭成從此就成了個沒眼珠的人,什麽強盜也分辨不出了,然他心裏惦記著王五在茶樓上的約,恐怕王五盼望他去。這時郭成雖雙目失明,一切行動都不方便,卻很有了些財產,雇用了兩個伺候的人,陪著他同到北京,在會友鏢局住了些時。其時,西太後聽得八國聯軍打到了北京,倉皇帶著癆病殼子皇帝向西安逃跑。在北京的大官員,果然是走避一空,就是一般有點積蓄的商人,到了這種時候,也不敢在北京居住了。郭成在這時就勸王五同去大名府,暫時避一避擾亂。王五笑道:“我開設這鏢局子,為的是要仗著我們的本領,去保護別人,為什麽無原無故的,也跟著一般膽小的人去躲避呢?我平日銀錢到手,隨即散給了一般為難的朋友,自己手中沒一些積蓄。外國兵來,不見得抓著中國人就殺,我沒錢的人怕什麽?如果外國兵見中國人就殺,偌大一個北京城,至少也還有幾十萬人,有錢的有地方可逃,無錢留在北京的,若都死在外國兵手裏了,我王五便逃得了這條性命,活在世上也隻有這麽多趣味,倒不如一同死在外國兵手裏的爽快。”
郭成聽王五這麽說,知道王五處境也很為難,現做著鏢行生意,各省都有鏢趟子出去了,他自己身上的責任很重,越是時局不安靖,他越是耽心。有他坐在局裏,便發生了什麽意外,還可以有方法應付,他隻一走動,會友鏢局在這鬧得烏煙瘴氣的北京城裏,必然登時如一個水桶炸了箍的一般,眼見得就要四分五裂的,團不攏來了。因此,便不勉強他,自帶著兩個服侍的人,同大名府去了。
王五自郭成走後,因聯軍在北京的威風極大,凡百舉動,在略有心肝的中國人看了,沒一件不使人傷心慘目。八國之中,尤以俄、德兩國的兵為最殘酷,不講人道,就不願出門,免得看在眼裏,痛在心裏,終日把局門緊緊的關著,坐在局裏。想起這回肇禍的原因,不由得不痛恨那拉氏的無識,因此就聯想到譚嗣同之死,更恨那拉氏刺骨。每想到傷心的時候,獨自仰天大哭大號,卻是一點兒眼淚也沒有。平日王五的食量最大,他一個人一天所吃的,尋常五個人一天吃不了。自從聯軍入京,他隻是喝酒了,仰天幹號一陣便睡。局中無論什麽人和他說話,他隻呆呆的望著這人一聲不做,若問他什麽事,他總是回答一句:“以後再說”。
這日,王五剛才起床,忽有一大隊德國兵士,由一個官長率領著,打開局門進來。
其中有一個當翻譯的中國人,進門就高聲呼王子斌出來。王五聽說有外國兵打到局裏來了,反哈哈大笑著出來,問找王子斌有甚麽事?翻譯迎著說道:“你就是王子斌麽?”
王五點頭道:“不錯。找我有何話說?”
翻譯回頭向那官長說了幾句聽不懂的話,那官長凶神也似的,對眾兵士揮了揮手,口裏嘰哩咕囉說了一句,眾兵士不由分說,一擁上前,來拿王五。
王五大喝了一聲:“且慢!”
腿起處,搶先的一個兵士,已被踢得從眾兵士頭上飛過去。同時,前後左右的德兵,紛紛的倒在地,殺豬也似的狂叫。王五正待趁這時候,追問見拿的理由。“拍!拍!拍!”
陡然從人叢中幾聲槍響,可憐王子斌的本領雖大,隻是和常人一般的血肉之軀,哪裏抵擋得過無情的硝彈,就這麽不明不白的,為德國暴亂之兵所算了。王五臨死的時候,隻大呼了一聲:“虛聲誤我!”
當時的人士,沒一個不為王五歎息,也沒一個不為霍元甲欣幸。
這日是十月初間,霍元甲正在閑著沒事,和劉震聲談論武藝,忽見農勁蓀走了進來。
劉震聲連忙迎著笑道:“師傅正覺閑著沒事幹,農爺來得好,請坐下來和師傅多談談吧!”
霍元甲笑著抬起身讓坐說道:“我不知怎的,近來悶的慌,除了農爺那裏,又沒好地方給我走,知道農爺這時也快來了,所以坐在這裏等侯。”
農勁蓀也笑著問道:“我有一個問題,看四爺說的怎樣?”
霍元甲道:“什麽問題?我是沒讀書的人,不要給難題目我做才好呢!”
農勁蓀道:“這問題倒是個難題目,就是要問四爺,悶的難過呢,還是氣的難過?”
霍元甲道:“悶要看是什麽時候,氣也要看是什麽事情。你想與其受氣,終不如獨自納悶的好些。”
農勁蓀拍手笑道:“對呀!四爺在家納悶,哪裏及得我在家受氣的難過啊!”
霍元甲正色問道:“有誰給氣農爺受?”
農勁蓀道:“這氣不是專給我一個人受的。我因一個人受不了,所以特地把這氣送到四爺這裏來,也讓四爺嚐嚐這氣的滋味,看比悶怎樣!”
邊說邊轉身從洋服外套口袋裏,抽出一卷折疊起了的報紙來,打開指著一行廣告,給霍元甲看道:“請瞧吧!”
霍元甲就農勁蓀所指點的地方一看,見有幾個外國字,夾雜在中國字裏麵,便不肯往下看了,抬頭對農勁蓀道:“這裏麵夾了和我不曾會過麵的外國字,我就懶得看了,還是請農爺把這上麵的意思,說給我聽的爽利些。”
農勁蓀笑道:“這外國字不認識沒關係,是一個人名字,四爺既懶得看,我就從容說給四爺聽也使得。這天津地方,自從那年四爺把那個世界第一的大力士趕走路,幾年來再沒有不自量的外國人敢來這天津獻醜了。誰知如今卻有一個牛皮更大的大力士,到了上海,和那個自稱世界第一大力士的俄國人一般登著廣告,牛皮還比較的來得凶些。那俄國人的廣告上,隻誇張他自己的力量,是世界第一,雖也含著瞧不起我中國人的意思,然廣告上並不曾說明出來。四爺那時看了,已是氣的了不得,如今這個是某國的人,名字叫做奧比音,廣告上竟明說出來,中國人當中,若也有自負有氣力的人,看了他的神力不佩服的,盡管上台和他較量,他非常歡迎。不過他的力量,不是尋常冒充大力士的力量可比,身體脆弱的中國人,萬不可冒昧從事,拿著自己的生命去嚐試。”
農勁蓀才說到這裏,霍元甲已氣得立起身來,對農勁蓀把雙手搖著說道:“就是,不用再說了!你隻說這人還在上海沒有?”
農勁蓀道:“登他廣告,特地從西洋到上海來賣藝,此刻當然還在上海。”
霍元甲點頭道:“這回也是少不了你的,我們就一同動身去找他吧!”
農勁蓀道:“我不打算陪四爺一道去,也不把這事說給四爺聽了。他這廣告上,雖沒說出在上海賣藝多少日子,然估料總不止三、五日就走了。我這報是每日從上海寄來的,今日才見著這廣告,昨日到的報還沒登出,可見得他在上海還有些日子。”
劉震聲在旁聽了,直喜得幾乎要狂跳起來,即時顯出天真爛漫的神氣,問霍元甲道:“師傅帶我同去麽?”
霍元甲知道劉震聲的年紀雖大了,說話舉動,有時還不脫孩子氣,這時看了他那急想同去的樣子,倒把自己一肚皮的氣忿,平下了許多,故意鼻孔裏哼了一聲說道:“這回又想同去,你記得那年正月,同去李爺家,就為你胡鬧,把好好的一個摩霸,急得懸梁自盡的事麽?又想同去呢!”
劉震聲因自己師傅平日素不說謊話的,此時忽聽得這麽說,登時如冷水澆背,不由得冷了半截,翻著兩隻失望的眼光,看看霍元甲,又看看農勁蓀。農勁蓀笑道:“你師傅去什麽地方,我看總少不了有你這個。這回你師傅便真個不打算帶你去,我也得要求你師傅,帶你同去瞧瞧。”
劉震聲這才臉上露出喜色說道:“謝謝農爺。上海地方,我隻聽得人說比天津熱鬧,還不曾去過一次呢!”
霍元甲低頭躊躇了一會,向農勁蓀道:“依我的性子,巴不得立刻就和你動身,才得暢快,無奈有許多零碎事情,都在我一人肩上,我若不交代停妥就走,於我個人的信用很有關係。我自己藥棧裏的事,還在其次,就是我曾代替朋友在一家銀號裏,前後借了三萬串錢,差不多要到期了,我不能不在未動身之前,交涉妥洽,因這回去上海,有多少日子耽擱此時還說不定,萬一來回須耽擱到一個月以上,就更不能不遲幾日動身。”
農勁蓀點頭道:“四爺自己的事,四爺自去斟酌,即在商場上混,信用當然不是耍的事,我為人平生與人沒有糾葛,隻看四爺何時可走,便何時同走。”
霍元甲愁眉苦臉了好一會,隻管把頭慢慢的搖著。農勁蓀忍不住問道:“有什麽不得解決的事,可不可對我說說呢?”
霍元甲長歎了一聲道:“不是不可對農爺說,不過我是深知道農爺的,若農爺能代我解決時,早已說過了,何待今日呢?”
農勁蓀道:“但說說何妨!我雖不見得能有解決的方法,隻是事情也未必因多了我一個人知道,便加多一分困難。不知霍元甲將心事說出沒有,且俟第四十回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