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塵俠隱鷹爪王8

第五十二回 揮刃拒敵義聚石佛洞

鷹爪王見西川雙煞不向嶺頭逃,反向草屋中逃去,定有詭計。就見草屋前淩空飛起三四隻白鴿子,振翅淩空,其疾如箭,眨眼間已飛的無影無蹤,不知去向。

鷹爪王不禁愕然驚顧,深知這西川雙煞在這種緊急時候,居然還顧的放這種東西,其重要可知。明是用它作緊急信號,飛報主壇幫主,不是圖逃,就是邀援.論理我在這種情勢下自己已經陷入他網羅裏,不宜再叫他逃出掌握。焉想到一步放鬆,竟容他把飛鴿放出向主壇報警。現在隻有緊追過去把甘忠、甘孝二人從他們手中奪回來,已算是稍存顏麵了。

鷹爪王拿定這個主意,腳下一點,直似蜻蜒點水,“颼颼”的身形連縱,已到了草屋近前。自己明明的隻見從那草屋中飛起四隻羽白如雪的鴿子,絕沒見西川雙煞出來,是二匪明明仍在屋內。

可是這二匪不走又是悖情悖理的行為,自己距草屋越近,未免略一遲疑。就在這時突然那草屋中劈哩噗通,跟著屋中的燈光一閃而熄。鷹爪王“咦”了一聲。

忽聽草屋後突有人一聲冷笑道:“這一對不是人的果然是弄鬼,還不把窩給他挑了等什麽?”

跟著又有一個尖銳的嗓音答腔道:“對,不給他挑了也是後患,我們留情他也未必知情。”跟著見火光閃處,草屋的紙窗已被燃著。就在同時那四邊的崖頂胡哨一遞一聲的響起,此歇彼繼,刹時間這四麵如同方城式的壁立的峰嶺,上麵全似有了防守的蹤跡,聽這種聲息,絕不是三五個敵人。

鷹爪王越聽上麵傳警報的聲音越急促,想到這分明是明著鬥不過我,還不肯罷手,還要用小人的手段,來與我王道隆作最後的較量。

想到這,遂把心一橫,冷笑著向空說道:“匹夫,這種見鬼見神的把戲,想給我王道隆點厲害見識見識麽?朋友,我看你這叫枉費心機,王某雖是不才,尚見過這種陣式。請你任意施為,咱們本領下見高低……”

就在鷹爪王望空叫陣,話沒說完,上麵“邦邦邦”一陣梆子聲。跟著見四麵嶺頭的中央,各現出兩枝亮子,各有一人向下招呼道:“淮陽派領袖王老英雄,我們青鸞堂香主叫寄語王堡主,這裏地名囚鷹塢,王堡主雖有衝天本領,你看這裏天羅地網,絕不會再叫你這頭鷹撞出網。何況王堡主又是為著我們幫主而來,如若識時務,還是由我們香主接引,免落網裏捉鷹。若是不納良言,休怪我們無情,令發之後,堡主你一世英名就要斷送了。”

鷹爪王一聲怒叱道:“匹夫欺人太甚,我倒要看看你們有什麽本領,敢來留難老夫?”沒容鷹爪王這兩句話說清楚了,上麵“邦邦邦”一陣梆子響過,“嘎吧嘎吧”“颼颼”的破空之聲飛來了弩箭,擦著身旁飛過去。

鷹爪王愈形憤怒,往上看了看,仗著練就了一雙夜眼,看準了靠東南角上,隻有一名弓箭手,正合箭往下射來。鷹爪王不接不架,略予閃避,一聳身形,騰身躍起。

“颼颼”的腳尖隻輕輕往那壁立的石壁上一點,也不過稍藉那輕登之力,身形如一隻矯捷的猿猴,眨眼間已飛登上麵。這時那名弓箭手,正扣好了一槽弩箭,見黑影晃動,竟有人從這種壁立的地方飛升上來。

這名幫匪驚愕之下,再想用箭射來人,才一舉匣弩,鷹爪王已騰身而上,才要伸手撥他的弩箭,哪知竟還有比自己快的。這名弓箭手忽的“哎喲”一聲,向前衝來。

鷹爪王倒還真沒想到有這一手,自己隻想進步欺身的奪箭略懲這名從匪,不意竟會整個身形向自己倒來。隻得照這匪徒的肩頭上“噗”的一把抓住,隨手向後一帶,這一來把匪徒甩下岩去,自己借力反倒縱上了好幾步。就在同時,耳中聽得四下裏“噗通哎喲”,這方城式的四麵岩頭全發現了幫匪的敵人。

鷹爪王身形才站穩,驀的麵前黑影一晃,突然發話道:“你來的正好,這局殘棋任你收拾,我不管了。”鷹爪王見這人立身在一排小樹旁,黑沉沉的看不出來人麵貌,這人說完這話,不容自己答話,騰身飛縱,向一道深澗對麵,眨眼間已出去十餘丈。

鷹爪王趕緊向四下一看,隻見離開自己立身處四、五丈遠近,有四、五人動手,在崖頭狠鬥,刀光閃閃,劍影森森。自己深為詫異?所有淮陽派的門下,全在東平壩,就是有趟到這趟線上來,也沒有這麽巧的。全不約而同的到這裏來。這真是怪事?雖是懷疑,因為暗中有人相助,叫自己趕緊接應,遂緊身形,接迎上去。

隻見這裏是全在一片嶺頭上,捉對兒廝殺。對方一共是六名匪徒,自己這邊包括兩個本門師弟衡山鳳凰崗的飛刀盧建堂、鐵蒺藜賈玉堂,和十八盤嶺的太極柳逢春,滄州武師計筱川,山東兗州府隆義鏢店鏢主雙刀金和,鏢客鄧謙。

這六對各自施展全身本領,正打了個難解難分,還看不出勝負來,諒來動手的工夫還不大。隻是這班人來的非常突兀,太極柳逢春和滄州武師計筱川,倒是早到的清風堡綠竹塘,可是其餘四人一定是隨後趕到的。

可是即或和留守綠竹塘的第二路出發,也隻能趕到東平壩,怎會來到這裏呢?當時急切間不便細問,一個“巧燕穿林”,飛縱過來,暴喊一聲:“柳老師、計老師請退,讓小弟來收拾這幹匪黨。”

鷹爪王身手矯捷,恰如飛將軍從天而降!有兩個幫匪,手底下略差,更兼這般俠義道全象生龍活虎一股,原本就難以應付。此時手底下一遲頓,竟被鳳凰崗飛刀盧建堂、太極柳逢春兩人給踹下崖去。

鷹爪王正撲到兗州鏢客鄧謙身旁,和鄧謙對敵的是一個黑麵濃眉的匪徒,掌中使一口純鋼厚背鬼頭刀,刀沉力大,帶得刀風勁疾,正用了手“怪蟒翻身”,一個猛轉身,連刀帶人往下照著鏢客鄧謙斜肩帶臂劈下來。這鏢客鄧謙,手中使一條七節鞭,招術用老了,撒出招去,急切間換不過招來。

鷹爪王倏的左掌往匪徒的刀鋒上一撥,匪徒的厚背鬼頭刀竟被**開。跟著右掌駢食中二指照著匪徒的雲台穴便點,匪徒知道一被點中再想脫身就不易了。他拚命往左一擰身,雖是避開鷹爪王的雙指,可是半身子已完全賣給人家,被鷹爪王一個十子擺蓮腿,“砰”的踹中匪徒的右胯,“咻”的飛墜下崖去。

同時一陣“哎喲噗通”,匪徒又被打下兩名。這一來情勢非常緊急,這兩幫匪暗打招呼,立刻飛身逃走。鷹爪王這才匆匆問道:“師弟,一共來了多少人?別處可是還有我們的人麽?”

太極柳逢春道:“這般匪徒未可輕視,所幸我們來的人不在少數,我們倒足以應付匪徒。”這時那三麵的弓箭手,已被這一班俠義道消滅的走的走,逃的逃,一刹時走了個淨盡。下麵那已起火的草屋,已經燃燒得煙消火滅。

這時大家漸漸往一處聚攏,敢情這次淮陽派來到這鐵佛寺的竟有十一人,全是從淮上清風堡綠竹塘趕到的。除了這裏六位,尚有北路老鏢師蔣恩波、臨城趙龍雲的兩位得意弟子孫玉昆、孫玉崗、燕趙雙俠的徒孫祝龍驤,江南武師伍宗義、司馬壽昌。這六位是分布那三麵。

這一幹俠義道立刻聚到一處,彼此向前互相見禮,鷹爪王見眾人後麵又趕過兩人,到了鷹爪王麵前跪倒行禮道:“弟子們武功太淺,致令我們淮陽派也蒙受大辱,弟子情願領罪。”這時鷹爪王已看出兩人正是甘忠、甘孝。鷹爪王遂擺手道:“不用講了,我們還是少時再細說吧!”

大家把這嶺上全搜檢了一遍,見果然匪徒已全逃走淨盡。趕到查到那僅有的一個出入的路口,那裏卻是一條窄窄的山口頗具險峻,裏麵看著極其平常。趕到一出這個山口,步步是斜坡窄窄的一條山道,兩旁除了荊棘密菁,就是深澗,真有一夫當關,萬夫難開之勢。

這條山道直通到一片江灘,下麵有極深的蘆葦,更顯得格外險要。那計筱川道“王老師,你看匪徒的布置頗具匠心。我們看他這裏的情形,定是一座要緊的卡子,這裏或許就是十二連環塢的門戶,也未可定。我們手底下沒有船隻,還不宜徑自下去搜查,我們還是先找一處落腳的地方,有什麽事還是明天再商量。”

鷹爪王的意思,想請大家重返鐵佛寺。可是那江南鏢客鄧謙卻向鷹爪王道:“我看我們還是另尋宿處。”

可是鄧鏢師並沒說出原由來。那燕趙雙俠的門下徒孫祝龍驤,卻也力主張要到石佛洞去另行投宿,向鷹爪王稟報:說是自己曾遇著師祖追雲手藍璧,曾諄囑如若從東山港踩探分水關的門戶,千萬要提防著鐵佛寺的匪徒,不要輕視他們,免得誤事。弟子也不敢過於追問,大概這鐵佛寺定是我們的勁敵。

這裏的匪首是西川俠盜,一個叫喪門神邱寧,一個叫鬼臉子李玄通,這兩人現在全是鳳尾幫內三堂的領袖,分掌青鸞堂,金雕堂,不是易與之流。我師祖既是這麽諄諄囑咐,一定是非常紮手。我看現在我們雖是有這麽一班人,諒還不至就怎樣怕他,可是我們人地生疏,他們是人傑地靈,常言說,強龍不壓地頭蛇,我們還是小心為是。

鷹爪王經這爺兩個這麽一再申說,自己也不便過形固執,遂點頭道好。一班人遂相率隨著堡主,循來路徑奔鐵佛寺。雖是決意不在鐵佛寺再耽延,可是仍然想再乘機查看一遍。趕至來到鐵佛寺,再看這裏已是空庭寂寂殿宇沉沉,哪還有一點痕跡?

隻有後殿那盞琉璃佛燈,依然是青蒙蒙的發出那片昏暗的青光。當時一班俠義看到這座古刹叢林,雖是久已荒廢,但就這種莊嚴的古刹,建築的這麽雄厚偉嚴,想見當年香火之盛。這時大家把前後重行搜檢一遍,這裏竟沒落一點痕跡。

因為此處終算敵人的巢穴所在,鷹爪王對於江南武師伍宗義,司馬壽昌和北路鏢師蔣恩波、鏢客鄧謙、兗州府隆義鏢主雙刀金和,以及盧建堂,賈玉堂等,全應當周旋周旋,隻是當時沒有這工夫。相率從後麵排搜到前殿,處處全是黑暗,不過這時已知強敵已退走淨盡,沒有甚麽顧忌,又臨時預備了四,五枝火把,到處搜尋。

這時聚在前殿,已經有五更左右,雖是見不著了匪徒蹤跡,可是四下裏不時的有胡哨聲,互相傳遞。鷹爪王才相信祝龍驤所述,燕趙雙俠所傳諭堡主對鐵佛寺的匪首,實未可輕視的話,真非過甚之辭。

見這裏也沒有匪徒隱匿盤據,方要一同起身趕奔石佛洞一帶獵戶家中投宿,忽的那位江南武師伍宗義、司馬壽昌,兩人從殿外進來,見大家正要往外走,遂向鷹爪王道:“王堡主,請再耽擱片時,我在這裏附近發覺一點可疑的事,堡主何妨看看。”

鷹爪王等齊問伍宗義,司馬壽昌發現了什麽?這兩位武師齊道:“眾位隨我來,”鷹爪王等遂隨著這兩位江南武師走出大殿,徑從那一牆破牆過來,已到了廟外,見這一帶是一片片的荊棘叢蒿,顯得格外的險惡。

這時江南兩武師伍宗義、司馬壽昌兩人在頭前引路。離開廟牆僅僅半箭地,見一座孤伶伶的峰頭,上麵是密布著鬆杉之屬,往前走了不遠,已看出這峰頭樹隙中發出燈火之光,眾人十分詫異。這時由兩位武師引領著穿著荊棘茂草,來到這座小峰頭,這才看出敢情這裏四麵全有樹木遮蔽著,裏麵是一間石屋,在石屋旁尚有兩架養鴿子的窩巢。

在石屋前卻單架著一座很高的木架子,高與樹頂子齊了,上麵卻插著七枝火把,按著七星的式樣擺的,此時依然全燃著,七點火光被山風搖曳著,照得石屋前很是幽寂。幾架鴿籠全空著,隻有最下麵的一隻鴿籠裏麵有一隻白鴿子,大家看了十分詫異。

江南武師伍宗義,司馬壽昌這才向眾人道:“我們也是無心中發現的。因為我們弟兄適才出來到廟內東邊牆走動,竟聽見天空有一隻鴿子盤旋。這種家畜,倒有人豢養著,無故的絕不會夜間飛起,它既在這一帶盤旋,一定是要往下落,這裏必有它的棲身之地。我弟兄一時好奇心動,遂仔細察看,果然竟被我們發現這個所在。

這裏的匪徒大約離開這裏沒多時,這七枝火把,正是他們的信號。在匪徒臨退走時,許是走的慌疏,沒有把這火把完全熄滅,竟在他們走後,有兩枝著了起來。這種信鴿一定是認準了它的窩巢是七星式的亮子,這時僅有兩枝亮子,遲疑不敢往下落。

我們遂索性試試它是否真在這裏棲息,哪知我們才把其餘的五技亮子燃起,那隻白鴿子竟自行投進鴿籠,這才知道這頭鴿子準是這裏的主人所養無疑了。

並可看出這種鴿子是他們匪幫中傳達信號,傳遞信息的信鴿,當時遂向那鴿籠裏一察看,見這隻白鴿的足上,竟帶著他們總舵的密劄。我把它取下來,隻見上麵隻寥寥的幾行字,上麵寫的是‘雁**:第五路紅旗主壇,即時遵諭撤回分水關勿延勿誤。’我因為發現的事情太巧,不暇細查,遂趕回鐵佛寺,請王老師親自來驗看驗看,或許與我們入分水關多少有些幫助也末可知。”

鷹爪王遂點點頭道:“不錯,我們多少總能得一鱗半爪鳳尾幫的事跡,和其他的事印證一下。這樣看起來,鐵佛寺匪首西川雙煞和這裏的人是二是一,還不易斷定。我們倒要仔細搜查搜查了。”一邊說著,遂偕同大家先將石屋四周看了看,這裏明著也是沒有道路,隻有一條被蓬蒿掩著的秘徑,一邊通到鐵佛寺的廟後,一邊通到四麵形如方城的深穀,別無道路。

這兩條道還是因為胸有成見一找就被找著,要是不知底細的,別說是夜間,就是白晝也不易發現。司馬壽昌真算是趕的太巧了,被匪徒兩根火把引了進來,若沒有那點火光,就是有那隻鴿子也不易找到這裏。把石屋外的形勢看完之後,由大家持著火炬走進石屋。一進屋中,更令這班俠義道詫異了。

隻見這座從外看著不過是山居的一幢石屋,防避風雨野獸,趕到這一進了屋裏隻見布置的非常刺目。靠前窗是一帶長窗,窗前一溜長案,每一個窗扇下是一人的座位,每人所占據的案前,是一套文具,在每一個窗扇上竟有奇特的裝置。在木窗子上有一個八寸高、一尺寬的方孔。在方孔的兩旁,各安著兩種東西。

方孔左邊安著一隻五寸高,四寸寬的帶色的燈,是色紙糊的,有可以轉動的木架托著,不用時隻在方孔內,貼在方孔旁。用時隻一拉動,就可以推到方孔外,明露在方孔外,內中可以燃起油燈盞。那右方卻在這裏邊裝著一排四寸大的各色的旗子,也是裝在一個可以轉動的木架上,也是用時從方孔裏一推,轉到方孔外,貼在右首。靠前簷是十二扇窗子,是通連的案子,可是每一扇窗裏是一份文具,一把椅子。文具旁有卷宗紙張,這十二個窗孔,分十二色,每個方孔,燈和旗子是一色。

鷹爪王看著好生詫異,回頭向隨在身旁的江南武師伍宗義、司徒壽昌道:“二位賢弟,我在下見聞淺陋,對於這裏石屋中這點布置,實有些莫名其妙。二位賢弟如若知道這裏的講究,務請賜示,俾開茅塞。”

司馬壽昌點點頭道:“王老師雖是不知道這裏的設備究竟,我想就這些物事上,一定可以看出個大概來吧!”鷹爪王眉頭一皺,向這十二個窗上方孔瞥了一眼道:“莫非這是十二連環塢的埋樁下卡子所在,這種設備一定是一種信號了。”

江南鏢客司馬壽昌點頭道:“王老師猜的不錯,這正是他們傳遞信號的一種最快的方法,這和用飛箭傳書有異曲同工之妙,這種設備實不可輕視。它在這雁**山的鐵佛寺是一處最重要的卡子,這座峰頭是雁**山最高峰頭,方才那塊盆地,是他們按樁駐劄之地。

“這裏是管著十二處巡江分舵諜報,這石屋中每一個窗孔管著一處分舵,這裏養著十二籠信鴿,全是久經訓練。那十二處巡江分舵,也照樣各養著一籠信鴿,遇見有緊急事,得報告給總舵。可是事情緊急非常,勢不容稍緩,就是用巡江快艇,陸路上用飛馬遞傳,若是有幾十裏的路程,也非一時內能夠接得著,兩下裏的往返信息,絕不易當時交換。他們用這種信鴿,竟能夠消息迅捷。分舵上無論發生什麽重大事故,立刻用他們自己特備的紙和封緘,寫好所報告的事,係在鴿足上,將信鴿放起來,立刻自己投奔這鐵佛寺暗樁。

“這種信鴿是最早經訓練的,自己能認清它的燈旗標記,隻要飛到這裏,自己投到自己所記熟了的標記,這裏有專人管理著收受飛鴿報告。跟著把所得報告,或是將收錄稟告本舵掌舵人,或是把所收的諜報轉報到十二連環塢總舵。雖是遠隔數十裏,往返不過片時。這種方法,實在便利,各處分舵若是遇上非常變故,能利用這種信鴿求救。”

“這次他們定是因為事敗被我們把暗樁一挑,覺得這裏不能存身,又有若幹關於鳳尾幫的記錄,不願絲毫落在我們手內,所以全部諜報全收集起來,逃歸總舵。不過這裏的一切設備,不是立時能夠拆卸的,所以遺留了這些痕跡。他們還以為這裏十分隱秘.不易為外人發覺,哪知終被我們無意中發現。從這件事上就可看出鳳尾幫中一切,全有非常的布置和防守,絕非易與之流。”

北路鏢師蔣恩波一旁答道:“司馬老兄對於鳳尾幫竟有這麽清楚的認識,這於王老師十二連環塢踐約赴會的時候,不無小補。司馬老兄對於十二連環塢老巢的所在,可曉得麽?”

江南武師司馬壽昌搖頭道:“這可說不清,我們弟兄對於這些不關重要的事,是聽我們一個同門師弟無意中講的。此人當初是鳳尾幫舵下一名弟兄,曾在湘淮船幫效過力,後來鳳尾幫瓦解,他在這天南逸叟武維揚,重建鳳尾幫再立內三堂時,悄悄退出鳳尾幫,另投到我們門下習武。仗著湘淮幫的花名冊在官兵痛剿時,已給燃毀,事後對於幫中弟兄死亡逃散的無法查考,所以我這師弟得以更名改業,居然得安然脫離。

不過自己也不敢再提舊事,象這些無關重要的事,還是因為我弟兄是他引進師門的師兄,略談了談幫中組織。至於重大的事,仍然是諱莫如深,不敢妄道隻字,所以對於鳳尾幫的秘密總舵,毫無所聞。蔣老師父,不知可信得及在下我麽?”

蔣思波忙道:“司馬老師說哪裏話來,我們一見如故,推誠相與,哪提的到信與不信。”燕趙雙俠的徒孫祝龍驤道:“弟子路遇敝師祖,也說是十二連環塢,巢穴極秘;就是他本幫的弟兄,不是直轄在主舵效力的,也輕易進不去。

這就是幫主天南逸叟武維揚的一種極厲害手段,使他舵下的弟兄,對十二連環塢,存著一種神秘的向往,絕不會出道叛離,更容易防備意外的侵襲。敝師祖也叫轉告堡主,這裏離十二連環塢的第一道卡子太近,幫匪步步設防,千萬不要輕視他們。兩位師祖已先一步趟下去,隻要有什麽信息,必來報告。據師祖說,從這伏獅嶺鐵佛寺翻山過去,通著一帶險灘,過了這帶險灘大約就是分水關了。離著這麽近,所以叫堡主暫在石佛洞附近,獵戶家寄宿。從這裏進行踩道,較易著手,堡主還是先到石佛洞落腳吧!”

鷹爪王點點頭道:“好吧!我們這就到獵戶家投宿。此去還有些便利之處,就是那班獵戶正受到那西川雙煞的威脅,恨匪徒入骨,又奈何不得他們,隻有低頭忍受他們的壓榨。我們把已驅除了匪徒說與他們,定能邀他們的愛戴。”一邊說著,大家一同出了石屋。走出叢林,一行人順著崎嶇的山道,直奔石佛洞。

來到石佛洞附近,這時雖是五更已過,可是天光離著亮還有些時,遠遠的見那獵戶的所居竟有幾處現出燈光;這一行人越走越近,見那獵戶所居,不僅燈光隱現,還有許多人影,在樹林後麵若隱若現。鷹爪王看著詫異,看了看隨在自己身旁的是太極柳逢春和滄州武師計筱川。

遂向兩人道:“二位賢弟,可看見那邊有人家的地方人影幢幢,頗似有人潛伏,有所圖謀吧!”太極柳逢春道:“除非是幫匪卷土重來,僅是獵戶們,諒他們還鬧不出什麽玄虛。這或者許是獵戶們行獵,要在黎明前趕著出獵,這是預備集合獵戶進山也未可定。”

鷹爪王點點頭,彼此腳下加緊,漸漸的走到近前,倏的那道旁的一株大樹後,“颼颼”的躥出兩條暗影當路而立。眾人愕然止步,忽聽這兩人一齊發話道:“來的可是堡主麽?”鷹爪王道:“什麽人?”

隻聽來人答道:“弟子韋壽民、金讓奉邱老師之命,迎接堡主。”鷹爪王見這兩人本是隨金刀叟邱銘作一路出發,踩訪十二連環塢的老巢所在,想不到竟也來到這裏,這真是意想不到的。

這時韋壽民、金讓兩武師全來到近前,向堡主行了禮,遂立刻向前恭恭敬敬的說道:“堡主,我們隨邱老前輩趕到五龍坪,有燕趙雙俠傳柬示意,叫我們到這伏獅嶺來接應堡主。我們趕到這裏時,本意徑奔鐵佛寺,不料到這裏時見這裏火起。

這裏的獵戶們已似知道匪巢發生變故,獵人全集合一處,預備迎敵。這才投到獵戶首領家中,邱老前輩預備著從獵人這裏稍探虛實,再趕奔鐵佛寺,堡主竟也來到這裏,堡主隨我來,我們就住在那邊那座高大石牆內。”

說話間見從暗影中掌起兩枝火把,五,六個彪形大漢趕過來,向韋壽民,金讓道:“二位師父,這就是您說的替我們這石佛洞的獵戶們除害的眾位師父們麽?”韋壽民點點頭道:“這位就是江湖人稱的淮上大俠鷹爪王老師父。”又指著鷹爪王身後的一班人道:“這位是淮陽派同門師友,要在夏老師父的尊居叨擾。”這位鷹爪王忙向前麵過來這人說道:“這位敢是夏師父麽?夤夜間我們到此叨擾,實覺不安。我們事完之後,定當答謝盛情。”

這獵戶首領長得身量高大,在火把中映著赤紅的麵色,兩道濃眉,一雙虎目,英挺之氣,絕不顯粗暴之態。聽鷹爪王這一向前謙謝,遂忙拱手答道:“這位王老師,怎還這麽客氣?我們這山野的獵人,居然得親當代大俠的顏色,實是一生之幸。何況老師父更給我們除去鐵佛寺的匪徒,我們這幾十名弟兄能夠仍在本山遊獵為生,全出老師父之賜,我們已經感恩不盡了。這裏哪好立談,老師父和眾位師父快快裏請吧!”說到這回身向持火把的兩個獵戶道:“頭前引路吧!”

這兩個獵戶把火趕緊持轉身,引導著來到這座石屋前。在那巨形的木門前站定一人,這時忽的緊走了幾步迎接過來道:“師弟,我們還沒想到你這麽快,就把對手驅逐淨了。這也可稍挫這幹匪徒的銳氣,叫他也知道江湖上盡有能人,淮上健兒,未許輕視。我本是來接應師弟的,哪知這裏稍一耽擱,你們已克奏全功,真令人快意了。”

第五十三回 秦中三鳥盜鏢試身手

鷹爪王見是師兄金刀叟邱銘,對自己這麽讚許,忙向前施禮道:“師兄不要這麽謬讚。我今夜幾為匪徒所辱,幸仗著這幾位盡力與匪徒周旋,才保得我淮陽派威名未墜,小弟實感汗顏無地。”

金刀叟邱銘含笑道:“師弟,你是越老越世故了。走,這位夏朋友真夠朋友,我們深更半夜招擾不算,還把人家隔年自釀的好酒敬客。來來來,你也辛苦了一夜,愚兄慷他人之慨,我敬你三杯。”

那獵人也笑說道:“裏請裏請,兄弟沒有別的敬客,兩壇薄酒,略盡地主之誼吧!”

鷹爪王等遂著金刀叟邱銘,以及獵戶們走進院內。隻見門內地方很是寬闊,借著天然的地勢蓋的房子,石牆圈起兩株高大的青鬆。這兩株樹的樹幹,粗可台圍。兩株樹如同兩柄傘蓋一樣,濃蔭匝地,把這院內如張起碧紗天幕。迎麵是三間石屋,兩廊一邊各有一間;石屋建築的雖是十分簡陋,可是分外顯著古樸。姓夏的獵戶,進得院來,搶行了幾步,把迎麵的屋門打開,互相客氣著,走進屋中。

這石屋從外貌上看,並不怎樣,進到屋中才顯得寬大高爽。這三間是兩明一暗,這兩間通連著,陳設更是簡單,隻是收拾的淨無纖塵,雖是十幾位全在這落了坐,依然顯著屋中空曠。那獵人請大家落座之後,吩咐夥伴燒茶敬客,隨即請教一班武師的姓名,由鷹爪王一一給引見了。

原來這獵戶名叫夏逢霖,在這雁**山寄居了四、五年,手下有四十多名弟兄,全倚此為生。為人刨也豪放,頗有江湖中人的氣魄。此次突然遇到西川雙煞,強霸鐵佛寺,還要勒索獵戶們按時供獻,更逼得獵戶們全要離開此地,另辟山場。哪知竟正當夜遇了救星,竟會來了這麽一班俠義道,把鐵佛寺的匪徒驅逐,把匪黨的巢穴全挑了。這一來獵戶們可以安居樂業,哪會不把這班俠義道敬若天人。

這時經大家一通過姓名,更知道這裏麵有許多江湖聞名的綠林道,獵人夏逢霖殷勤招待,叫手下各弟兄給大家打淨麵水,跟著把桌凳擺開,請大家稍進飲食,稍解徹夜的勞頓。這時東方已經發白,大家見這獵戶一片真誠款待,這陳年佳釀,更是清香四溢。佐以山居常用的食品一一醃菜、鹵蛋、風肉、鹿脯這些野味,在座的人全是輕易不常入口的。

飲著這種佳釀,吃著野味,全是十分暢快。這才彼此敘了起來,鷹爪王先把那燕趙雙俠的徒孫祝龍驤調到一旁,悄悄問起江南兩鏢客未接請帖,怎竟親親相臨,並與大家怎樣集合的?祝龍驤遂把與太極柳逢春、愴州武師計筱川等,起身路遇江南武師伍宗義,司馬壽昌的情形,向堡主報告了一番。

原來清風堡綠竹塘,自從鷹爪王率群雄下浙南之後,隻過了兩天,又有山東兗州隆義鏢主雙刀金和、西路鏢師鄧謙、北路鏢師蔣恩波和太極柳逢春、滄州武師計筱川,全陸續齊集綠竹塘。副堡主徐道和,對於來的人,不論是本門,外派全是熱誠的款待。

祝龍驤被留下歸第二路赴浙南,就因為燕趙雙俠,雖說是遊俠在外未歸,可是鷹爪王準知道雙俠必能得著信息,並且這老弟兄最是維護本門,對於本派的門徒,隻要有援助的地方,不怕遠隔千裏,也要趕去應援。所以叫祝龍驤晚走兩天,萬一雙俠趕到,或是有甚麽示諭,也好隨時飛報自己。趕到這幾位武師一到,副堡主徐道和,因為掌門師兄把一切事全托付自己,更是竭誠款待來賓。

徐道和的意思,是想著自己不論如何,也要使賓至如歸,才對得起那掌門的師兄。自己雖是這麽想挽留著所來的一班俠義道,在這裏多盤桓幾天,隻是這班人一到清風堡綠竹塘,一見堡主已然率眾離開綠竹塘,趕奔浙南雁**山,全要即日起程南下,為淮陽派盡力幫忙,以盡江湖道的義氣。

更有和淮陽派交情重的,更想著得給人家盡一番力,更是催著大家趕緊走。

祝龍驤把鷹爪王的意思向大家說了,請大家稍安勿躁,堡主雖是率眾先走,可是就是到了浙南,也是得先踩探十二連環塢老巢的所在。叫我們留守清風堡的,等到的稍晚的,再隨同大家趕到浙南東平壩集合。

可是任憑副堡主徐道和怎樣挽留,大家也要即日起身。副堡主徐道和見大家堅意諄諄,遂不再過於挽留,立刻給大家預備程儀和白鵝翎。這次是燕趙雙俠的徒孫祝龍驤、衡山鳳凰崗飛刀盧建堂、鐵蒺藜賈玉堂、十八盤嶺的太極名家柳逢春、滄州武師計筱川,兗州隆義鏢店雙刀金和、鏢師鄧謙、北路老鏢師蔣恩波、臨城趙雲龍弟子孫玉昆、孫玉崗,這一行一共十人,從清風堡起身趕奔浙南雁**山。

他們其實起身不過較堡主鷹爪王隻晚著三天,可是沿刻的情形已經差多了。是那些發撚已經四路調集兵馬,所有湖黎民商肆,多半緊閉門戶的緊閉門戶,逃亡的逃亡,入官兵的地方,盤查的更緊,直到入了浙境,才漸漸的好走。這日來到石柱關,這裏有浙江境內的第一個大鎮甸。這石柱關也是官兵駐防最要緊的地方,這一班武師任憑服裝怎樣往商人的形色上打扮,也掩不住那武夫的本色。

這時浙江省駐防石柱關是一位提督,督飭他麾下鎮鏢協副,沿著本省要衝步步防設,把這一帶把守得鐵桶相似。這一來凡是經過石柱關的,全要受一番嚴密盤查才能過關。這一來清風堡的第二路接應一到石柱關,大家就皺了眉頭。隻見關口這駐劄一哨服裝整齊、器械鮮明的兵士,一位將官督率著一班兵士,對於過往的商旅檢查極嚴。這一來所有過關的人就耽誤了很大的工夫,等待過關的排出多遠去。

這時太極柳逢春低聲向師弟計筱川道:“師弟,你看這個關口過著可不易,隻要一個語言若不好,立刻就得被扣留下。我們別再在這裏弄出麻煩了,我們何不從別處繞走。”

當時北路鏢師蔣恩波忽的向李武師擺手道:“不用著急,我的眼力要是不差,後邊來的那行人,並四騎騾馱子,很象是武師專走暗鏢的一條杆棒鎮江南伍宗義和三才劍司馬壽呂。”

這時蔣恩波一打招呼,大家全聽見了。衡山飛刀盧建堂和鐵蒺藜賈玉堂,也聽見了。這兩位武師和扛南鏢客伍宗義、司馬壽昌也認識,也回頭注目查看。果然遠遠走來這行人,內中正是那一條杆棒鎮江南伍宗義,三才劍司馬壽昌。

遂向蔣老鏢頭道:“蔣老鏢頭的目力真好,果然是他們二位。”蔣鏢道:“你們二位和這哥兩個,也有交情麽?”盧建堂點頭道:“我們也是七、八年的老交情了。”這邊說話的工夫,那一行人已漸漸走近。

隻見這班人是四騾馱子、兩名夥計、兩位鏢客、四名騾夫。眨眼間來到近前,大約是已經知道過關須經過盤查,不敢硬往前闖,到丁這一行守候過關的商民百姓的後麵站住。這位蔣老鏢師遂向衡山鳳凰崗武師盧建堂、賈玉堂兩人一點首道:“咱們過去看看這二位,問問他們二位是保哪裏的鏢。”三人遂奔到後麵,遠遠招呼道:“二位鏢頭,這是從哪兒來,往哪裏去?”伍宗義,司馬壽昌正跟手下趟子手說著話,忽聽有人招呼,忙看時,全失聲招呼道:“哦!你們三位怎麽會到一處,這也是等候過關麽?”

蔣武師點頭道:“我們正是等候過關才能遇上二位鏢頭,要不是過關耽擱時刻,此時已走出十幾裏地,哪又能與二兄相會哩?”

司馬壽昌道:“我們這是保一票暗鏢,不料竟與好友相遇,真是幸會的很。我們在前途已經聽見行人說過,這裏關口過形嚴苛,隻怕我們未必得容易過去。”

飛刀盧建堂道:“伍二哥,你們雖保的是暗鏢,可是總有鏢行罩著,諒還不致受甚麽刁難。我們這次一行十人,恐怕一個答不對就許被扣留。我們這正商量著想從別處繞走,可巧二位仁兄到來。二位常走這趟道,我們應該怎樣走,請二位不客氣的指教吧?”

司馬壽昌道:“我看我們索性合為一路,隻說全是鏢行人。這走鏢的人數,曆來沒有限製,雖是人多些,大約還將就的過去。”

伍宗義道:“我也是想這麽辦。咱們一同過了這道關卡,落店後大家合聚一晚,以解征途勞頓。”

這時那關前屯聚的人已過去大半, 伍鏢師道:“我們別再遲疑,恐怕叫他們看著疑心。”蔣鏢頭遂把眾人合在一處,有不認識的略作引見。又候了半晌,這才挨到了關前,由一條杆棒鎮江南伍宗義向前答話。

這兩位江南鏢客本有鏢店設在江南各巨鎮,所有江南道上全走的開。這時到了關上,由伍宗義一報鏢局的字號,說是振威鏢局,敢情這主意想的倒是真對了,關上的兵弁,隻略事盤詰了幾句,立時放行。

騾馱子進店,鏢客武師們往裏走,祝龍驤跟在後麵,入店門時向店兩旁略一瞻顧,耳中忽聽得北鎮口一帶,一片鐵蹄翻騰,如飛的馳過一騎快馬。馬上人全是緊裝勁服,帶著馬蓮坡的大草帽,背後背著單刀,手提著馬棒,策馬如飛。雖是行人如織,這人偏要施展他的不平庸騎術,眨眼間已到了店門首。這馬上人到了近前,陡的一勒韁繩,把牲口在門首一大旋,立刻在門口轉了一個圈,往店門裏死盯了一眼,跟著一抖韁繩,如飛的馳去。

這時祝龍驤心裏一動,自己隨著師祖在江湖也闖**了好些年,一看就明白這是采盤子的無疑。這種江湖道本是屢見不鮮,本無足置意,隻是這個采盤子的竟在經過店門前時,向自己這邊注視,自己從那壯漢的神色上,看準這采盤子的一定是跟這撥暗鏢來的。

祝龍驥想要招呼已走進店去的老師博們,看看這壯漢倒是哪一路的綠林盜,隻是這壯漢並未把牲口勒住,眨眼間已經走出老遠。祝龍驤才張口一聲喊,自己想到這麽冒昧,豈不叫大家恥笑,已喊出一個“蔣”字,底下急忙頓住。北路鏢師蔣恩波一回頭問:“招呼我麽?”祝龍驤也走進店來,囁嚅道:“沒甚麽事,進屋再說吧。”

店家給開了三間正房、兩間廂房,這一班武師、鏢師,全在三間正房裏麵吃茶,趟子手騾夫們全在廂房歇息。振威兩位鏢師卻對於鏢貨絲毫不敢放鬆,親自督竊騾夫們把八隻紅木箱子卸下宰,親自限隨著把這八隻紅木箱子滿放在暗間床旁牆角。

這種箱子的尺寸,跟平常旅行的箱子不一樣。這八隻箱子個個尺寸全不一樣,有的長有四尺,高僅五尺,寬有一尺五寸;有的僅二尺見方,有的成扁方形。這八隻箱子有的一人托著,分量極輕,看情形隻有紅木箱子的重量,裏麵沒有什麽分量。有的箱子不大,一個騾夫竟搬不動,兩人搭著,還顯著很吃力。象太極柳逢春等全是老江湖,一望而知這票暗鏢定非平常的金銀細軟,一定是價值連城的珍寶之屬。

兩鏢師並沒明說所保鏢貨,兩個客人,全是唯利是圖的商人,更對於鏢物諱莫如深。這班武師鏢客也守著江湖道的禁忌,絕不打聽騾馱子馱的木箱裏麵是甚麽,而令振威鏢局的人不快。隻是這兩個客人,自過石柱關,淮陽派來的這班人竟和伍宗義,司馬壽昌一會到一處,約定過關後就一同投店盤桓。

原押鏢的隻兩人,這邊卻是十多位,實在懸虛。兩粵商實想故意把這班人得罪走了,隻是護鏢的兩鏢客,和這班武師十分親近,看的出來絕非泛泛之交,自己又不敢貿然的開口得罪人。趕到大家落了店,安住了腳,江南兩鏢客眼裏多麽曆害,已經看出兩個粵商對於自己招攬這些朋友,有些不痛快。所謂“光棍眼裏賽夾剪”,一見即識!

可是兩位鏢客全是江湖道上成名的主兒,別看年歲全不大,倒是闖過大江大浪,素以俠肝義膽馳譽江湖,並非平庸之輩,這種鏢客另有一種氣魄。伍宗義弟兄既看出兩粵商不滿意,隻是怵於全是武道中人,不敢過於得罪,隻是他們臉上隻要一帶著那種怠慢不恭的神色,請想這班老師們哪個肯任他得罪?

司馬壽昌忙著把兩粵商讓到裏間,自己用話暗點了兩句,叫兩粵商得心裏明白:這班人莫說還全是兩人的好友,就是你們跟他們這班素昧平生,客旅鏢車遇在一處,搭伴同行,你隻要處處按江湖道上的義氣,敬奉著他們,倘或遇上意外的波折,準保能替你們賣命,還用不著你們知情。

你們若是不識好歹,無故的得罪了他們,倘若變臉來跟你們開個玩笑,隻怕你們吃不了兜著走。並且客人拿著幾十萬的珠寶古玩托付到我們振威鏢局,一定是信得及我們,我們的朋友若有絲毫的靠不住,我們也不敢招攬。其次是拿著我們振威鏢局十幾年的威名作擔保,不用客人你懷疑,我們也不能含糊啊!當時兩粵商對於司馬壽昌的話也不敢承認,也不敢不認,隻含糊的說了兩句敷衍的應酬話,立刻用別的話岔開。

這時隻是司馬壽昌和兩客人講話,伍宗義卻在外麵張羅一班朋友。司馬壽昌剛要往外走,伍宗義也進來。裏間的軟簾掛著,伍宗義回頭看了看,見沒有人進來,遂向司馬壽呂低聲道:“二弟,我們這兩天可得小心。昨天在柴家集碰見那撥騎士,全是驃悍猛厲,顯明是綠林道中人,我故意露了露我們本來麵目,哪知他竟不拾我們的碴兒。

可是臨到晚來落店,竟見那四人中的一個細眉毛額有疤痕的,竟跟到店裏假作查找朋友,旋即走去。我看那匪徒的路子不對,正想反跟他,摸摸他的底,可是那匪徒機警異常,被他逃去。不是我自起矛盾,我們前途多留意。石柱關無意遇上淮陽派門下的這幾位老師,和鏢行同道,這一來我們的聲勢一壯。如果那匪徒果真是屬意我們,這一來就許知難而退。師弟,這個話千萬不要透出去,免得叫人竊笑。”

這時祝龍驤正因為蔣鏢頭問及進店招呼的事,祝龍驤隻得把適才看著那騎馬的壯漢,行色紮眼,頗似綠林道踩盤子的,告訴蔣鏢頭,並說:“我見他似乎對於我們店中十分注意,我方要招呼大家察看他,跟著匆匆的走去了。”

跟著大家紛紛猜測,認定了祝龍驤說的不差。那麽大家不能不留意,真要是讓人家把振威的鏢剪了,不僅是江南兩鏢客全把已往的萬兒折了,這回栽的更值,連這些位武師鏢客全跟著栽在這,這個跟頭簡直說栽不起。

司馬壽昌把兩道劍眉一挑,向祝龍驤道,“祝師弟,你說的這人可是帶大馬蓮坡草帽,穿一身短裝,白襪灑鞋,打著倒趕千層浪的裹腿,騎一匹青駒馬的麽?要是這小子,這可沒有別的說的,他這叫自找倒楣,我倒要摸摸他,看看他,究有多大道行!”

一條杆捧鎮江南伍宗義立刻向司馬壽呂擺手道:“師弟,事情真相未明,是否真是衝著我們來的?江湖道上綠林人‘上線開爬’不算甚麽生色事,我們要是見著這一類人就要動手,那可叫多事。好在是福不是禍,是禍脫不過,兵來將擋,水來土屯!他哪時到了我們跟前,我們哪時跟他招呼,隻要他不懂麵子,我們也就無須乎客氣了。”

當時這弟兄二人一番話說得聲色驚人,頗有目無餘子之意,所有淮陽派這班武師鏢師倒不好答言,還是北路鏢師蔣恩波發話道:“伍二弟,我們雖說是沒遇上甚麽,可是我們也得稍事提防,以免變生不測。象伍二弟和司馬老兄算是振威鏢店的金梁玉柱,露的起臉栽不起跟頭。這次真要是挑著鏢旗,這趟線又是踩出來的,絕不會再生意外風波。可是現在走的是暗鏢,就許有人誠心來和你們弟兄較量一下子。你們接的住,接不住,可就關係著振威鏢局的整個的臉麵。既有了暗中跟蹤的,保不定前途就許要動手。”

“從百福驛到獨龍關,很有些青紗帳險阻難行的地方,我看總要謹防一切。話又說回來,我們此次赴浙南雁**山十二連環塢,是赴鳳尾幫踐約赴會。我淮陽派掌門人與鳳尾幫結下不解之仇,第一路已隨我們堡主走了三天。我們這是第二路,鳳尾幫各地遍布黨徒,這次是想要跟淮陽派分雌雄決勝負,所以暗中已經各出全力較量上,說不定就許是為我們來的。我們不管他是哪一路的綠林道,若是鳳尾幫的倒沒有什麽,我們是自有對付他們之法。倘或真是江南道上的綠林道,那也叫他乘興而來,敗興而返!我們好歹得把他們打發了,也算我們幫個小忙吧!”

蔣鏢師把話說完,兗州隆義鏢主雙刀金和,為人憨直,一旁接言道:“任憑他是哪種路道,他既然朝著我們來的,我們索性就接著他。據我看,隻要明天見著他,簡直就動他,不再跟他繃著。”

這裏才說著話,忽的院中一陣人聲喧嘩,大家全一怔神,隻聽一個江北口音的粗聲粗氣的向店家口角。聽說話情形,似乎因為來人要正房,店家告訴他正房已有客人住了,可是這個江北老客十分倔強,說甚麽也得要兩間寬大的客房,要不然簡直就要把店房給拆了。

這一班武師們哪聽的慣這個?孫玉昆、孫玉崗,年少性暴,頭一個站起來,步到屋門口推開門往外看了看。隻見院中站著一個彪形大漢,他這個相貌和口音不對,南音北相,穿著一身藍衫褲,白襪灑鞋,新剃的頭,大辮子在脖子上一盤,大辮穗,在脖子後搭著,左手裏提著一個大馬蓮坡草帽,月白綢子裏,右手提著一隻馬棒。孫玉昆覺著這人的裝著打扮,和方才他們說的差不多,遂回身向祝龍驤一點首。

祝龍驤忙站起來湊到門首,就孫玉昆手指處往外一看,不由從鼻中吭了一聲,道;“原來是這小子……”

底下的話沒容說出來,被孫玉昆用手把口掩住,立刻把底下的話咽住,放低了聲音道;“怎麽?這小子真來了,這小子倒真有膽子!”

這時那江南鏢客伍宗義、司馬壽昌,也隨著到了門首往外查看,不由有些吃驚,暗詫這小子好大的膽子,莫非吃了熊心豹膽,還居然敢來這裏臥底,這倒出乎意料之外。這時院中因為有客人出來勸解,由店夥給勻兌了兩間通連的屋子,這壯漢才算氣恨恨的進了房間。據他說是一行五個人,他是前站,那四人隨後就到。這些事店家絕不願細問,你住幾間房子給幾間房錢,誰管你幾個人呢。

當時這壯漢一進屋,這裏祝龍驤才回身向大家說道:“我們倒不用費事,這小子自己找上門來,我們倒要看看他敢怎樣?”

內中太極柳逢春搖了搖頭道:“我看來人雖是跟蹤進火窯(唇典謂店房),諒他還未必就敢在這裏動我們。伍二弟,我可冒昧請示一句,你這票鏢有甚麽貴重的東西,大約是被匪徒們探出,或許疑心我們這兩撥人一會合到一處,怕把他們所要得的這宗東西暗中送走,所以不避嫌疑,競來到我們眼前。他有監視我們之意也未可知。”

伍宗義忙答道:“柳老師傅話可說遠了,我們全是道義之交,哪有不可告人之事?我這撥鏢全是紅貨,這兩位粵商,是專跟海外交易,這撥鏢究竟值多少錢我們不得而知,不過我們保的是十萬銀子。可是客人叫注意第六隻最小的木匣,說是那一隻箱子最重要,價值全數的七成。實際全是甚麽貨色我們也沒有過目,不敢隨便說。柳老師的話倒是很對,或者他就許是這麽來頭,依柳老師,我們應該怎樣應付呢?”

衡山武師飛刀盧建堂道:“柳老師的計劃倒是很好,不過我看還是先把這小子的來路摸清了,免得我們一個被迫到無可如何時,不敢放手。”

當時大家商量妥當,司馬壽昌隨即暗暗通知了手底下的趟子手騾夫等,對於對麵廂房的那個江湖道,多多留神,縱然看著有紮眼的地方,也要別露一點神色。趟子手們全是久走江湖的弟兄,自然領悟這種吩咐。司馬壽昌又到了店門外,假作閑溜達,把店房附近的上下道路全踩了一下子。老鏢師蔣恩波也從店裏走出來,見司馬壽昌在門外站著,明白他是就著白天,把店房出入的道路全踩好了,以備夜晚變生意外,不致亂撞。

蔣老鏢師不禁佩服這少年鏢客,臨事頗有經驗,自己向司馬壽昌微笑點了點頭。司馬壽昌道:“蔣老師,這是往哪裏去?”

蔣老鏢師道:“我到街上買一點零碎東西,去去就來。”

司馬壽昌隨著也進了店,才走到院中,見說的那個匪徒也正由屋中出來,向司馬壽昌死盯了一眼。

司馬壽昌也不是省油燈,卻把頭一扭,好象衝著店房的櫃房說話似的,怒叱道:“小子,招子放亮了吧!早晚犯在爺們手內,叫你吃不了兜著走。”

這時那壯漢已走出兩步去,扭著頭瞪了司馬壽昌一眼,隨高喊夥計說:“給我把門鎖了,屋裏可有值錢的東西,丟了你們可得照樣賠我。”

夥計們大約是被他那種強暴的情形給唬住了,對於他這種無理的話,也不敢辯別,隻諾諾連聲的答應著。司馬壽昌也跟著走進了房間,那伍宗義問道:“師弟,那小子出去了,你在院中說那個話有甚麽用?我等和他們鬥心不鬥口,把他驚走了,反不如叫他守在我們眼皮子下容易提防哩!”

第五十四回 妙手仙猿暗用測天尺

司馬壽昌道:“不是我誠心跟他們拚口,不過總覺得也得叫他稍明白明白,他是賣甚麽的,別人也看的明白。我們臨敵不戰,也不能叫他太看輕了。”

說話間蔣鏢頭已從外麵回來,司馬壽昌見他任甚麽沒買,看情形,又不象出去閑逛,自己又不好過問,隻用懷疑的眼光向蔣鏢頭看著。蔣鏢師遂含笑說道:“司馬老兄大約是不明白我出去作甚麽去了吧?實不相瞞,我有一個朋友在這百福驛寄居,也是江湖道上人。因為他終年在外遊**,在家時太少,所以任是誰找他也不易見著。此人在這一帶雖是沒有甚麽萬兒,可是這一帶綠林道中人沒有他不知道的。

柳逢春道:“那麽也不一定是新上跳板的,方才和這匪徒一對盤,我看他的形狀,頗似老江湖,別是從起鏢時就跟下來的吧?”

司馬壽昌道:“還是蔣老師說的有些近於是新上跳板的,要是老江湖,請問他哪裏動手?別人的線上,他焉敢拾買賣?錯非是雛幾敢這麽胡來,老江湖焉能辦這種事?”

伍宗義道:“蔣老師您這位朋友是哪一位?我們認識麽?。”

蔣恩波略一遲疑,向伍宗義道:“敝友姓侯,不過是扛湖道上無名之輩,諒眾位不會知道的。”太極柳逢春等聽了,知道蔣老鏢頭這位朋友一定是綠林道中人,所以不肯說出來。柳逢春是老江湖,閱曆較深,恐怕過分追問,使蔣老鏢頭難於答覆。

遂向伍宗義道:“伍鏢頭,現在有蔣老師得來這種難得的信息,真是我們莫大的幫助。我們倒好放開手來對付敵人,不致顧忌著平白開罪了這一帶的江湖朋友了。”

司馬壽昌道:“但是由蔣老師這一說,事情更是離奇了。若真個是有別處的綠林到這一帶下手來,真是聞所未聞,破江湖道借路不截財的先例了。我們這次別管對手是怎麽紮手,或是知難而退,反正不能不跟他早早朝朝相。我們得跟來人中的瓢把子朝了相,知道知道他是哪裏安窯立櫃的領袖。要是真叫初上跳板的人動了咱們,不論叫他得手沒得手,咱們的跟頭就栽不起。所以必須把來人全拾了,免得往後把這趟線扔了,眾位老師請想是不是?”

司馬壽昌話方落聲,座中的鏢客鄧謙忙答道:“司馬鏢頭說的是極,我們幹這行的,露的起臉,栽不起跟頭,發的起財,倒不起楣,這是幹鏢行的必然的道兒。我們不論走哪路鏢,全是一樣吧!所以這次的事既已遇上,誰也再不能提忠厚仁讓,我們叫人動一草一木,算是把千辛萬苦刀尖子上堆起的聲名扔掉。所以此時隻有趕緊從這踩盤子的匪徒身上先下手,無論如何也得先把這小子的來路先摸清楚了,好從他身上追究他們的主使人的萬兒。”

大家全點頭道好,立刻議定要在當夜,把廂房臥底這匪徒誘出店去拾他。

在夜晚一切不易辨識,那隻可全用一枝白鵝翎戴在左翼旁,在夜間好易於辨識。當時我們從清風堡綠竹塘起身,是每人發給一枝鵝翎,這樣雖在夜間也不致誤傷了自己人。這次我們忽遇上這種意外事,隻有按照我們淮陽派的暗記來用一下。我方才出去尋來這一束鵝翎,以備我們夜晚之用。伍二弟,你看怎麽樣?”

伍宗義道:“蔣老師慮事真個周密。這樣辦理很好,免得事起倉猝,一個不及打招呼,就許自己給自己鬧出笑話來。”一邊說著已把那束白鵝翎接過來,交與了司馬壽昌,叫他悄悄的散給眾人。

這時已近黃昏,店中愈形雜亂。這座店居然買賣很好,竟又推出兩三撥客人去。跟著掌上燈來,晚飯後才稍覺清靜些。由伍宗義請這位北路鏢頭蔣老師傅分撥守鏢、巡風、動手的,指派定了,大家倒免得臨事張惶。

蔣老師道:“伍二弟,你千萬不要客氣,我可不敢那麽放肆。我是久在北方,連我們淮上清風堡綠竹塘我全不常到,這一帶我更是不熟。我是人地生疏,叫我做這個領袖,豈不是問道於盲麽?不過我可絕不是客氣,我們是因親近親,因友近友,全是自己人,沒有客氣的事。我們現在聚在一處,就全是一家人,有臉大家露,有跟頭大家栽!

要是這撥綠林盜是為剪鏢來的,我們幫個小忙,是分所應當。倘或是鳳尾幫的黨徒,找我們來的,我們更沒有別的說的,請伍二弟和司馬賢弟也得幫我們對付強敵。我們要是心存客氣,彼此反倒不安了。

請二位賢弟趕緊分派,別謙辭了。咱們現在就象同坐在一隻已經遇到風浪的小舟似的,安危相連,禍福與共,誰也不能置身事外。不論從哪方麵出了事,誰也不能往身上招攬了。我把話說開了,免得疑惑我蔣恩波故作小家氣,誠心來這套世故的舉動叫人看了。”

伍宗義含笑道:“蔣老師,您老這可是笑話了。我們任憑怎麽不懂事,也不能就那麽辦。所有在座的除了有交情的幾位弟兄,其餘的多是武林前輩,我們哪能那麽自大?就是眾位老師傅們原諒我弟兄年輕,叫外場朋友聽見,定然不齒我弟兄行事。我看蔣老師就別謙辭了,讓大家說蔣老師暫掌帥印怎麽樣?”

盧建堂道:“倒不是柳老師故意取笑,你也得替人家兩位鏢頭想想,人家無論你做什麽事,也沒有那麽分派人的。按形勢說,人家是主,我們多近也是客,人家二位怎好隨便遣調客人的呢!……”

說到這,忽然門一開,進來一個店夥,進了屋,一直往那間走,這祝龍驤正坐在緊靠裏間屋門口的一個凳子上,見這店夥低頭往裏闖,遂問了聲:“夥計你幹甚麽?”這個夥計仍然低著頭向裏間邁了一步,含糊的答應了聲,祝龍驤也沒聽清楚說甚麽。哪知店夥往裏一闖,裏麵竟有人在軟簾那邊站著,和這店夥撞了一個滿懷。屋裏人“哎喲”了聲道:“你這是胡闖甚麽,愣往腳上踩呀!”

祝龍驤這才聽出屋裏兩個粵商,在門簾那竊聽外邊說話了,遂向大家使了個眼色。司馬壽昌卻向祝龍驤一打手式,叫他看著屋裏的情形。祝龍驤會意,把軟簾掀起了一點,往裏看了看,隻見那兩粵商,竟自輕輕退了回去。那個姓金的,麵上現著微笑,那姓簡粵商,卻皺著眉頭,向那店夥怒目相視。

店夥卻走到桌子前伸手把茶壺摸了摸道:“客人這壺茶還沒喝完,您要是不用水,一會兒封灶了。”隻是嘴裏說著這個話,眼卻向屋中四下裏察看。祝龍驤見這店夥的眼神的路道不對,趕緊向伍宗義一點首,往屋裏一指。

伍宗義腳下一點,輕輕落到門首,伍宗義還想也在門簾這竊窺一下子,不料那祝龍驤竟自猛的把軟簾給挑了起來。這一來蔣鏢客可不能再在這愣著了,遂向屋中走來。

這位蔣鏢客一眼看見那店夥一伸懶腰,把兩胳膊伸出去,打了一個嗬欠,伍宗義怒叱道:“你這是哪裏學了來的規矩,跑到客人屋裏來伸懶腰來?”

那夥計更帶著毫不介意的神色道:“爺台,我是一天掙乏了,還能成心跟客人無禮嗎?”一邊說著,已側身從蔣鏢客的身旁過來,走出屋來。

伍宗義心裏一動,覺著這個夥計十分紮眼,可是又想不出甚麽理由來。自己想到進來的突兀,才要答訕著兩個客人說兩句話,那姓簡的客人卻向伍宗義低聲道:“伍鏢頭,你甚麽時候發現有強徒要算計咱們,請你不要背著我們,叫我們也能有個提防。”

伍宗義道:“沒事,你們二位心安吧!我們鏢行的人曆來是寧叫備而不用,不能叫他用上時沒有防備。路上我發現綠林中人物,我們不能不提防一下子,可是事實上不定是不是為我們來的,那誰也不敢決定了,隻有謹慎的防備著。我們可不能隨便的談論,若是沒有什麽事,豈不叫人竊笑我們看走了眼?所以這種毫無根據,不能隨便就硬認定了有人要剪這票鏢,我們哪能就來和二位說這種無影的事呢?”

伍宗義還沒歸座,風門一開,一個店夥提著一壺水進來,在堂屋裏的茶壺兌上沸水,又提著壺往裏走著道:“二位掌櫃的茶也得兌點開水吧?”

伍宗義一怔道:“屋裏不要水了,你們夥伴剛才看過,他沒告訴你麽?”

店夥也一怔道:“我們夥計沒有人進來。我們四個人,兩個才換班吃著飯,那個被客人打發出去買東西。那人進來呢?”

伍宗義方要說:就是你進來的頭裏出去的。那老鏢師蔣恩波已了然了一切,忙用話攔住道:“你聽錯了,我們這位鏢頭也把話說錯了,我們說的是飯前的話,你快忙活你的去吧!”

店夥答應著出去。

蔣老鏢頭向伍宗義一點首,伍宗義來到近前,蔣老鏢頭低聲道:“伍二弟,你再若追問就要立刻聲張起來了,那店夥明是匪徒假扮混進來踩道。”

伍宗義道:“哦!我看他的神色不對呢!”

蔣恩波道:“他在裏屋有什麽舉動麽?”

伍宗義道:“除了滿屋察看,臨出屋時還伸了個懶腰。這小子簡直是藐視人太甚了。”

蔣恩波和鄧謙不由同時全“咦”了一聲道:“他們竟敢在屋中使用這種江湖術麽!哎呀!來者絕非易與之輩,我們這可得好好安排一下,不要真個全栽在這吧!”

卻說蔣恩波和鄧謙全驚詫著令伍宗義趕緊布置提防,伍宗義忙問道:“蔣老師、鄧老師,這匪徒趕是巳留了甚麽跡象麽?”

蔣恩波把伍宗義拉到牆角,低聲說道:“伍二弟,你雖是老江湖,這些秘密組織,和綠林道中另一種作案的方法,大約不大明白吧?這個假店夥不僅是匪徒,還是匪徒中的尖子,他們可不是掌山頭掛招牌、安窯立櫃的,或是拉大幫的當家的。這夥匪人出乎意外的是黑道上的匪人,江湖中名叫黑錢,是江湖上的飛賊,此人竟用的是‘量天尺’,這種江湖術會的很少。

這種量天尺是匪徒踩道時,暗摸準了點兒則寶存放的所在。事主守護過嚴,所有明著入窯的所在,這全有人把守著,所以要用天鵝下蛋的法子入窯。不過這個匪徒太形膽大,憑我們這一班人在這,他們目中無人的單人獨騎的闖進來,施展量天尺的江湖術,來到我們眼皮底下踩道,也過於欺人了。他們認定我們這班人中,沒有懂的他們這種竊術,哪知道我還略知一二。現在是兵來將擋,水來土屯!他既敢用這種江湖術來踩道,定然要在今夜或明晚下手,我們這倒要看看這個江湖飛賊,有多大本領吧!”

當時這位伍鏢頭一聽這北路鏢頭蔣恩波說完,竟有飛賊來想暗算自己,連司馬壽昌也十分憤怒,遂低低向伍鏢頭道:“這真是意想不到的事!很好,我們弟兄這種無名小卒,居然有江湖飛賊來光顧,我們倒要和這黑道上朋友較量較量,倒看看他有甚麽非常的身手吧!”

飛刀盧建堂道:“這種量天尺說出來並沒有什麽玄妙,隻要施用者用手準眼準,在他踩明了點兒落腳地方,能夠設法進到事主安置財寶之地,他在這間屋裏假作伸懶腰,把雙臂一伸,橫豎的一比劃,把屋裏的尺寸量了去。並把哪裏能夠往下做活,哪裏沒有阻礙,財物放在這屋裏甚麽地方。臨到夜間他伸手作案時,在屋麵上下手開窯,能夠絲毫不差,絕不會驚動了事,主,這就叫‘量天尺’。你們聽明白了?”

孫玉崗、孫玉昆兩人點頭道:“多謝盧老師的指教。”

這裏竊竊私語,那邊北路鏢頭蔣恩波已和江南鏢客伍宗義、司馬壽昌商議停當。這時大家因事出意外,蔣鏢頭也不再和兩鏢頭謙讓遂道:“等到定更之後,店衛的人一安靜了,我們先摸摸方才到屋裏踩道的匪徒,倒看看他有甚麽驚人藝業、絕頂的功夫。他敢這麽眼空四海,目中無人,必是綠林道中獨具過人的身手。”

大家商量好了,把人分為兩撥,由伍宗義和北路老鏢頭蔣恩波、飛刀盧建堂、滄州武師計筱川、鏢客鄧謙,這五位前去搜查飛賊的來蹤去跡。由司馬壽昌和太極柳逢春、鐵蒺藜賈玉堂、雙刀金和、趙龍雲的門徒孫玉昆、孫玉崗,和燕趙雙俠的徒孫祝龍驤,這七人留守,專管保護兩位粵商和這八箱紅貨。這麽分派完了隨即各自預備好了,各自收拾緊趁利落。到了時候,各自分頭去應付賊人。

搜查的隻管去搜查,守鏢的隻管守鏢,誰也不用招呼誰。當時大家這一分派好了,立刻反倒沒有說話了。讓店家把茶水全給預備好了,告訴他:“我們這班入團路上過於芳乏,要早歇息一會,你們不要來打擾了。”

店夥答道:“客人不用囑咐我們,隻要到了時候客人不招呼我們,絕不來擾亂的。”店夥立刻退出屋去。

這裏一班武師鏢師們全結束停當,工夫不大,已然到了二更,店門已關上,各屋的客人多半睡了。那店家忽然聽得店外有人叩門,一問原因,原來是找那廂房客人來的,店家隻得給開了門。這裏眾鏢師隔門查看時,隻見來的是兩個匪徒,一個年約三旬上下,赤紅臉,額上有塊很大的疤痕,另一個年約二十多歲,骨瘦如柴,這匪徒瘦的特別,看著好象皮包骨。

這兩人在燈光閃爍中,目光銳利的特別。隨著店夥進了那匪徒屋中,也聽不見他們見麵說甚麽話。店夥跟著回自己房中去歇息。這裏伍宗義暗暗囑咐兩個粵商,不論遇上什麽事,千萬不要管,大家自有對付的手段。當時兩個客人雖然是害怕,可是事到臨頭,也沒有法子了,隻好聽憑鏢頭的囑咐。

這時蔣鏢頭等算計店房屋中,匪徒已集聚了四人,這樣看起來,匪黨尚不知有多少人?這時大家一起招呼,江南鏢客伍宗義、北路鏢頭蔣恩波、飛刀盧建堂、滄州武師計筱川、鏢客鄧謙,全躡足縱步躥到院中。蔣鏢頭用手一指點,盧建堂,計筱川奔廂房的後窗,蔣恩波、伍宗義分向窗前門戶查看,請鄧謙在屋麵上給巡風了望,這五位鏢客武師,分頭向廂房掩過來。飛刀盧建堂和計筱川兩人各自施展輕功提縱術,飛身躥上了廂房,翻到屋後。這裏正是廂房後的一個過道,這一帶廂房和後窗全在這夾道內,兩位武師見後窗燈光隱隱,人影幢幢。

這位飛刀盧建堂和計筱川伏身在後窗左右,幸仗著後窗紙破洞很多,容易往屋中察看。隻見這是兩間通連,在前簷坐著兩個匪徒,靠山牆那匪徒正是早來的那匪人。

在靠後牆的這邊,坐著一個正是剛從房上下來那個背插單刀挎鏢囊的,這四人正在低聲私語,竊竊商議著事情。前麵那個鏢師伍宗義、北路鏢師蔣恩波兩人,輕身提氣貼在窗前門側,往裏偷窺,隻見那假冒店夥,用“量天尺”江湖術的匪徒,向新來的三個匪徒說道:“瓢把子說是今夜趕到百福驛,可是到現在還沒到。那可說不得,我們不能把這個機會錯過去,可跟著動手了。”

那個背插單刀的匪徒忙答道:“師兄,我看還是等候瓢把子到了動手,有個失錯,我們落不了甚麽包涵。再說這次又有這班淮陽派的武師突然和他們合了夥,我們多添了十幾個勁敵。還是等瓢把子來了,計劃一下子。我們是擔的好,擔不了不好!我們伸手把這股買賣做下來,瓢把子趕到,不過是獎勵我們一番,可是我們一個接不下對方敵手來,咱們栽在這兒不算什麽,把瓢把子的萬兒栽了可算毀了,咱們有何麵目再見瓢把子?”

那骨瘦如柴的匪徒冷笑一聲道,“葉師兄,你怎麽隻會長他人的誌氣,滅自己的威風?他們這班人不錯是有點紮手,可是也不致於象葉師兄所說,就不能動他了。淮陽派的門人更不足慮,聽說清風堡綠竹塘的掌門人,已率一班武師們趕奔浙江南雁**山十二連環塢,所有這次所來的,全是留守的,並沒有什麽出類拔萃的人物,我還沒把他們放在眼內。不論這票買賣要的下來要不下來,也得跟他們比劃一下子,就是要砸了,我們也能仍然按樁跟著他們,等待瓢把子到了二次動他不遲。”

江南鏢客伍宗義向北路鏢頭蔣恩波一打手式,離開了窗下。伍宗義向蔣鏢頭道:“怎麽樣?咱們動手麽?”

蔣恩波含笑道:“伍二弟,你不是沒有見過這種綠林道剪買賣麽?好在我們已經把陣勢擺好,不怕他鬧出掌握去。我們索性看著他怎樣入窯,伍二弟,怎麽樣?”

伍宗義點點頭道:“好吧!我也想開開眼。”

兩人商量好,遂由伍宗義悄悄的通知了飛刀盧建堂和計筱川,叫兩人全要小心提防著屋中賊人,隻要他們一出窯,趕緊散開了,容他們動手。屋裏的人不動他們,我們外邊千萬不要忙著動手。飛刀盧建堂和神拳計筱川齊答道:“我們絕不會誤事。”這才要互顯身手,一較高低。

第五十五回 伍宗義杆棒鬥群賊

且說一班武師及江南鏢客探明賊黨定要前來盜鏢,全預備好了,專等賊黨來時好動手。這時已經將到三更,店中及屋中全把燈熄下去,似乎客人們全已入睡。這五位武師各自找隱避的地方隱住了身形。

工夫不大,隻見那廂房的屋門微微一動,跟著“颼颼”的從屋中躥出三條黑影,身形全一樣的輕快。伍宗義和蔣鏢頭正隱身在南麵屋頂上,見匪徒已經出來,遂悄俏一打招呼,立刻各自撤身到隱蔽的所在。細察這三個匪徒,隻有那個額有疤痕的匪徒沒出來。

這三個匪徒一到了院裏,那鏢客鄧謙正在店門過道那邊屋頂上,因為離前較遠,認為不易被匪徒發覺,更知道匪徒全是奔上房,這位鄧鏢客竟自一探身。哪知這三個匪徒竟分為三麵,卻隻拋了上房這邊,“颼”的全飛身躥到了房上。

別人全把身形隱藏得極嚴,這一下可把鄧鏢客嚇著了,還仗原本伏著身形,隻是太貼近了,過這個後簷口,要想撤身可來不及了。

奔過這邊來的正是那骨瘦如柴的匪徒,他名叫鑽天鷗子柳成,身形特別的巧快,他飛身躥上來,絕沒想到簷口伏著人,竟從鄧謙的身上躥過去。鄧謙哪還敢隱身?竟往簷子下一翻身,雙手捋住了簷口,把身形伏在了簷下,自己仗著內裏一口氣提住了絲毫沒有聲息。

這時匪徒已經翻到店門上察看了一遍,折身回來,三個匪徒全飄身落在院中。當時這一班武師全把身形隱住,那兩個匪徒一個叫妙手仙猿石震,那個額有疤痕的名叫黑心狼胡棟,廂房沒出來的那個叫玉麵神梟葉天來。這次除了他們四人之外,尚有他們所說的頂當晚沒趕到的瓢把子。瓢把子乃是江洋巨盜一一追風鐵翅雕侯天惠,這班鏢客萬沒想到是他。

可是這江南鏢客伍宗義和司馬壽昌,全是久走江湖,經過大風大浪,路上防範過嚴,不易下手,這才直跟過了石柱關。可是這位追風鐵翅雕侯天惠也因為事情耽擱的,未能早早趕到,這才由他兩個師弟帶著兩個同黨黑心狼胡棟、妙手仙猿石震,緊跟到石柱關。發現這兩位鏢師遇著武林中朋友合在一處,這班武師竟全是清風堡綠竹塘淮陽派的門下,這一來竟不敢過事拖延,恐怕再添了勁敵越發的不易下手了。

當時這班匪徒竟自輕敵,要在永安客棧中將這票買賣要下來,這才惹得這班鏢客暗地裏要和他們一較長短。這時天可已經不早了,差不多到了三更左右,這般賊黨仗著一身小巧功夫,輕登巧縱地在這一帶探看了一看。這一帶果然沒有敵人潛伏,遂仍然折到店房的院落中,往四下又都仔細的探看了一看。

這三個賊黨一個個機警非常,都有過人的鍛煉,這種地方作案,雖比深宅巨院,稍微費些手腳,可是因為賊黨太以輕敵,所以三盜哪把這種地方放在心上。這時那匪黨中鑽天鷂子柳成、黑心狼胡棟和妙手仙猿石震,全飛身躥到房上。

妙手仙猿石震喚鑽天鷂子柳成和黑心狼胡棟給自己把柱,自己要伏在房上做活,用天鵝下蛋的手法將裏麵的東西偷走。可是恐怕人家有防備,所以自己也不敢貿然下手。先飄身落在房後,看後麵是兩個後窗,全微有燈光;先向明間窗下,側耳聽了聽,屋中靜悄悄的似全已入睡。

妙手仙猿石震往起一縱,單臂跨住了窗口,身形貼在窗下,右手一按窗口,整個身軀全交到兩臂上,偏著臉從窗上破紙孔往裏一看,僅僅能辨出屋中形勢:隻見這堂屋中一共是五個鏢客,分在兩架床鋪上睡下。靠西山牆下,睡著三個鏢客,窗後山牆下睡著兩位鏢客,鼻息啾啾,似乎睡得很熟。這位妙手仙猿石震見鏢客似乎絲毫沒有防備,鏢客們雖全是和衣而臥,在石震眼中看來,毫不足介意。因為凡是江湖道中人,夜間全是和衣而臥,以防意外事發生,倉猝應變,不致誤事。

隻見裏問內雖然也有燈光,燈光如豆。在迎屋門的床鋪上,和衣而臥著兩人,看衣著是那兩個粵商。燈光既暗,全是頭朝裏躺著,更看不清麵貌。妙手仙猿石震,遂放膽而行。這時那屋中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息,石震飛身躥上屋麵,先翻到前簷下,往下一打手勢,鑽天鵝子柳成向上一打手勢,告訴他們窗全關閉著,不能遽然下手。

這妙手仙猿石震點點頭,隨即往裏間的屋頂,雙臂一伸,身形一轉,已測準屋中擱放珍寶箱篋的所在。遂把百寶囊打開,把幾件應用的小家夥拿出來,放在手下備用。先把上麵的瓦揭下兩排八塊,下麵是一層炕土。用一把四寸長鬃掃帚把灰土全掃到一處,把上麵的磚揭起,又用一隻小鋸條,把上麵的木條子鋸斷了一截。那鋸口是兩端相對的斜碴,把這木條子拿下來,立刻成一個一尺五長、一尺寬的洞穴。這種手法輕靈熟巧,不僅一點聲息沒有,並且也不落一點塵土。

把入窯的地方開好,隨即向房下麵的同黨們先打了招呼,立刻把百寶囊收拾好。兩手按定了鋸斷的椽口子,雙腿一飄,身形往下一墜,全身的重力全交在這兩臂上。

往下看準了,迎著裏間門的床鋪旁珍寶箱子前,正可以落腳,可以驚動不到**睡著的兩個客人。

妙手仙猿石震往下一伏身,恐怕驚動了屋中人,屋中燈影暗淡,見**睡著的兩個客人連動也沒動,自己往起一長身,才要向珍寶箱前挪動,**忽的“嘎吱吱”一響。靠裏邊這人一轉身,嘴裏竟說了聲:“好家夥!”妙手仙猿石震一驚,往下一蹲身,伸右手掣背後背的折鐵刀,哪知竟會一把抄空,這一下把個妙手仙猿嚇了一身冷仟。

自己明明白白的把刀背在背後,在屋麵做完了活,入窯之先,還怕刀柄探的長了,容易阻礙出入,那時明明的還往下按了按刀柄,到這時怎竟會沒有了呢?他想到這,不禁暗自驚疑,今夜莫非遇上勁敵?

自己遂稍穩了穩心神。再往那床鋪上看時,那兩個客人依然睡得很濃,方才那客人轉側,並未驚醒,自己稍放了一點心,遂悄悄站起。見那隻希世奇珍的箱子,是放在第三隻箱子下,想要取這隻箱子,勢必把上麵三隻箱子全搬下來。妙手仙猿石震雖知道背上刀已被能人盜去,論江湖道的規矩,自己已經算栽了,不能再伸手做案,應該先把刀找回。

可是石震講不起這種場麵過節,自己打算吃了這個啞巴虧,先不聲張,自己先把案做下來,嗣後再訪這盜刀戲弄自己的人,跟他拚一下子。妙手仙猿石震打定了主意,遂把頭一隻狹長的木篋搬下來,即俯身往旁邊一放,才一長身,伸手去搬第二隻箱子,就覺背後一陣微風,趕緊回頭察看。

可是他竟會容敵人欺過來,往下落時,口中卻招呼道:“並肩子,‘托線孫’可靈了,亮青子,招呼吧!”這喊聲出口,身形落地。下麵師兄弟兩人雖見匪徒二次翻了下來,可不敢愣往前接架,全往兩旁一撤身。

妙手仙猿石震一落地,把氣提起,二次騰身。施展旱地拔蔥,巧燕穿雲的輕功提縱術,僅僅腳尖一點地,已到了屋麵洞口上。這次捋住了椽子頭,可沒敢貿然往外探身,口中“吱”的打了個胡哨。上麵原本有黑心狠胡棟巡風,自己本是在屋麵所開穴口守看。

向屋中查看時,看妙手仙猿石震已然得手,自己預備把守穴口接應他往外起珍寶箱。正看到石震把第一隻箱子搬下去,忽的覺得有人扯了自己一下,回頭一察看,似有一團黑影翻下簷頭。黑心狼胡棟跟蹤追了過來,到了簷口,往下看了看,見鑽天鷂子柳成正在窗前,可是背窗而立的向院中查看。

黑心狼胡棟不敢出聲向鑽天鷂子柳成問:“是否有夜行人翻下房來?”見他既在窗前把守,一定沒有甚麽發觀。就在自己一轉身,仍奔穴口,就見一條黑影從天而下,徑往穴口上一撲,跟著淩空飛起。自己暗叫:“怪道!這是甚麽東西,真要是江湖道中人,定非常身手了。”自己錯愕間,那屋中被打下去的石震發話招呼,遂仍來到屋頂穴口接應,隨即向下招呼道:“並肩子,要是風緊,可趕緊出窯。”

妙手仙猿石震這時已經又翻上穴口,這次有黑心狼胡棟把著風,竟得安然翻出穴口。向黑心狼胡棟一打招呼,立刻知道夜行人暗中攪擾,趕緊又一招呼那鑽天鷂子柳成。這三匪分向三下裏一搜查,其實先前那條黑影,已隱藏了個無影無蹤,趕緊的飛身躥向那東西後房坡。這裏正是那盧建堂、計蓧川兩人潛伏之處,這兩人因為離著那上房較遠,隻隱約的見有人影晃動,並沒看清是何人。這時見匪徒還沒把珍寶箱盜出,匪徒已出聲,盧建堂遂略一長身,從後坡往前坡查看,這一來跟匪徒動作同時,兩下裏誰也不易再閃避了。

妙手仙猿石震因為功敗垂成,恨敵入骨。才一照麵,那妙手仙猿石震竟自發覺房坡後有人,往下一落,已探手登了兩隻鏢。左腳往前一上步,左右手的鏢哧哧隨著連環鏢打出去,兩點寒星,奔那盧建堂的胸腹打到。盧建堂猝不及防,往旁一斜身,上身胸膛這鏢擦著肩頭打過去,下麵那隻鏢卻漢躲開,哧的正穿在左胯。

計武師這條鏈子槍雖沒有神出鬼沒之能,可是在掌中已經使用了二十年上下,很得心應手,靈活巧妙。這時見槍已走空,趕緊往回一坐腕子,鏈子槍往回一帶,沒客槍撤回,巳變招為“烏龍盤柱”橫卷石震的中盤。這招用的巧快非常,妙手仙猿石震一個“旱地拔蔥”,騰身躍起,論閃避也足夠快的,隻是敵手非尋常之輩,計筱川哪還容他走開?手底下又變招為“烏龍穿塔”,這種一招兩式,把鏈子槍能當作花槍用,遂借腕子一震之力,立刻槍往上穿去。

那妙手仙猿石震縱起的快,計武師的手底下更快,槍尖竟點著石匪的鞋底,仗著隻微微一滑。就這樣,石震往下一落,身形已失去平衡之力。腳下雖著房坡,可是竟自站立不穩,往旁一傾,栽下房去。趕到拿樁站穩,那兩邊也全遇了伏樁,不過全是三招兩式,就全分了高低。匪徒們仍然不敢過事聲張,就這麽動手,兩下裏全沒換口。那妙手仙猿石震,是恐怕把店中全驚動起來,不能再在這店中落腳,遂首先登躍西麵的一段矮牆。

這時那鑽天鷂子柳成被鏢師伍宗義、蔣恩波兩人纏戰住,不得脫身。那玉麵神梟葉天來,因為和柳成等意見不和,自己擱阻不住他們,遂藉辭在屋中留守,給大家接應後路。可是葉天來哪又能袖手不管呢?

在妙手仙猿石震等出來之後,玉麵神梟葉天來悄悄從那窗孔往來查看,隻見這三人一動手,沒有多大工夫,紛紛後退。玉麵神梟一看不好,自己趕緊提起單刀,從後窗躥了出去,翻上房來。恰值鑽天鷂子柳成被兩鏢師伍宗義、蔣恩波的一條杆棒、一柄金背砍山刀圈住。任憑鑽天鷂子柳成身形怎樣巧快,隻逃不出這兩鏢師手底下。

正在危急,玉麵神梟葉天來從後麵襲到,一擺手中刀,突向老鏢師蔣恩波脊背紮來。這位北路老鏢師蔣恩波覺得背後有人暗算,自己趕緊往前滑了半步,一個“玉蟒翻身”、“金雕獻爪”,讓開來人的刀鋒,一掌向玉麵神梟葉天來右臂切來。葉天來忙往回一撤招,一個“倦鳥旋窩”身形斜轉。這次是刀和人一個猛勢,向江南鏢客伍宗義撲來,來勢又猛又急。伍宗義也不敢硬接硬架,往旁一錯步。

自己略一遲疑,那柳成也追了過來。隨見後麵又是兩條黑影,也跟著撲奔過來,正是那黑心狼胡棟、妙手仙猿石震。也因為有人向身邊喝了聲:“你們隨我來,我老子成全你們。”當時這兩個匪徒怒火中燒,也低喝了聲:“你是甚麽東西,敢來戲弄太爺?”兩人飛身追趕過來。妙手仙猿石震既無兵刀又受了輕傷,此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這兩條黑影才過來,這屋麵上的武師全追了出來。可是下麵屋中留守的鏢師,原有七個人,足可以保護鏢貨,哪知道事出意外!就在外麵這班武師們被暗中這條來曆不明的黑影誘走之後,在裏麵假做客人的三才劍司馬壽昌和太極劍柳逢春兩人,見下來做案的匪徒已然逃走,兩人遂探身向明間裏一看。

見賈玉堂、金和、孫玉昆、孫玉崗、祝龍驤,分伏在前後窗和屋門,向外張望。司馬壽昌遂向把守屋門的祝龍驤一點首,祝龍驤跟著過來,低聲問道:“怎麽樣?匪徒的本領如何?”

司馬壽昌也低聲道:“這小子好俊的功夫,我們真慚愧!網中之魚,硬叫他撞出網去,外麵大概動上手了吧!”

司馬壽昌隨即點頭道:“已然交手,雖是有些聲息,店中客人也不是膽小不敢多事,也不是全睡著了,居然沒有發話查問的。這還算萬幸,隻是匪徒全夠紮手的,外麵可不保準能拾的下來。”

太極柳逢春冷笑道:“難道我們這麽些人,還會栽到匪徒手裏麽?就是拾不下他們來,也還叫他們討不了好去。”

當時兩下裏全是低聲小語,稍遠即不聞聲息。柳逢春說到這,耳中忽聽得身後微有聲息,回頭看了看,沒有甚麽。

忽的想起屋麵上賊人挖的洞口沒有堵塞,上麵灰土短不了往下掉,遂向祝龍驤道:“祝師傅,你看看匪徒倒是江湖能手,這個活做的到真是幹淨利落。若不是我們已看破了他的行藏,早有提防,絕不會察覺。”

司馬壽昌低聲說道:“我倒得就著這時開開眼,看看他們這洞口怎麽開的?”說話間就要往裏屋來看。那司馬壽昌和太極柳逢春兩人,是掀著軟簾,可是堵著門。這時見祝龍驤要到屋裏來,兩人往後一撤身。

忽的堂屋裏前簷上鼻頭砰的一溜火光,忽的上亮子的紙窗全燒著。孫玉昆、孫玉崗正守著前窗窗孔往外窺視,忽見亮子起火,說聲:“不好,賊人這是誠心攪擾,我們別叫小子走了。”

司馬壽昌一聳身,也跟蹤躥上去,揮掌又把左邊巳被引起火的橫窗子擊落。

這種聲音爆響,別屋客人全披驚動起來的隔窗查問,賈玉堂喝聲;“住店客人少管閑事,不怕事的,自管出來送死!”這一聲喊,客人們誰還敢多說話?好在這裏火沒著起來,隻上房明間這陣**,司馬壽昌和柳逢春全離開裏間,幫著撲滅窗上的火。孫玉昆,孫玉崗也全衝出去,搜尋賊人,司馬壽昌把上麵橫宙撲滅,飄身落到下麵,柳逢春卻招呼大家不要全出去,賊人反怕是調虎離山計,別著了他的道兒。

司馬壽昌忽的想起裏間怎的忘了留人看守,忙轉身一挑軟簾,心中隻惦記著那珍寶箱,不禁驚呼道:“柳老師快來!”柳逢春趕進屋來,隻見司馬壽昌把燈焰已撥亮,臉上變顏變色。

柳逢春一看牆角的箱篋,不禁憤然跺腳歎息道:“完了,我們終於栽在賊子手裏!”

第五十六回 矮金剛初會侯天惠

太極柳逢春進得裏間眼光一瞥,見珍寶箱終被賊人盜走。大家其實早防到賊人調虎離山計,哪知一個猛勁,賊人聲東擊西,終致得手。大家趕進屋中查看,隻見方才是隻有最上麵第一隻箱子挪動,下麵的沒容匪徒動手就把他驚走。

這時地上竟放著三隻木箱,第四隻較小的珍寶箱業已不見。柳逢春跺腳道:“完了,咱們還有什麽臉活著!”這時祝龍驤也聽見司馬壽昌的驚呼,趕進來察看,見這票暗鏢中最珍貴的一隻,巳被賊人盜走,祝龍驤也歎息道:“我們隻想著沒全出去,竟忘了屋中還有出路,大錯鑄成,後悔無用。賊人動手不過眨眼的工夫,絕不會走遠了,我們還是跟著追趕。”

司馬壽昌往起一聳身,躥上屋麵穴口,手捋木椽頭,探身往外看時,隻見屋麵上被那斜月疏星照著,清光暗淡,更顯得幽靜,哪有一點蹤跡?司馬壽昌湧身到屋麵上,向四下看了看,也沒有動靜,一幹鏢師也全不見。

自己低頭向那下麵招呼了聲:“柳老師,趕緊追趕,賊人隻怕走遠了。”太極柳逢春此時心如刀絞,自己想這次全是為接淮陽派俠義柬來鳳尾幫踐約赴會。沒想到中途與這班鏢客相遇,無意中栽了這麽大的跟頭。真要不能把賊人訪著,不僅一世英名付與流水,連淮陽派的威名也被自己斷送了。

想到這一咬牙,把身上稍事結束,忙從明間出來,招呼祝龍驤留神那七隻珍寶箱。縱躥出屋來,飛身躥上屋麵,跟司馬壽昌會合一處,飛登屋脊,攏目光向四下一打量,隻見西北角數丈外,似有兩條黑影起伏。兩人一前一後的追趕過來,才翻出店房的西牆,從旁邊躥過兩條黑影,司馬壽昌立刻喝問:“甚麽人?”

孫玉崗道:“我們跟蹤追趕出來,賈玉堂老師跟金和老師,瞥見那匪徒似奔了西北。我們直追過兩處民房,反失了蹤跡。賈玉堂老師想起咱們屋中留守的人太少,恐怕那七隻珠寶箱再被賊人劫奪了去,叫我們兩人趕回來接應。”

司馬壽昌點頭道好,囑咐兩人趕緊回到屋中,守護箱篋要緊,孫玉昆、孫玉崗兩人趕緊的趕回上房,協力守鏢,這一來,一班鏢師中無形四下分開,各不相顧,最多的也僅兩人。這一來無形中把力量散開。

且說司馬壽昌和太極柳逢春,從屋麵上翻到店房西北民房上,往下張望,見下麵的居民早已入睡,沒有一點燈火。

往四下裏察看,見四、五丈外沒有一點蹤影。又往前翻過兩處民房,猛從斜刺裏一座高大的院牆的轉角,衝出一條黑影,挾著一縷青光,來勢既疾且快。司馬壽昌在右,太極柳逢春在左,來的夜行人是撲到司馬壽昌身旁,太極柳逢春往旁一縱,喝聲:“留神!這是老合。”

司馬壽昌業已發覺,隻往下一煞腰,身形往左一傾,三才劍早在左手提著。這時見來人是一口鋒利的三尖兩刃刀,斜臂帶背的劈下來。司馬壽昌右手一倒左手劍柄,往左一個“撥雲見日”斜削賊人的脈門。這個賊人身形輕快,手底下是又賊又猾,一見司馬壽昌的劍招也來得迅疾,趕緊往回一撤招,變式為“盤肘刺紮”,往回一撤一送,三尖兩刃刀複奔司馬壽昌的右肋點來。司馬壽昌正想要變招為“玉蟒翻身”、“乘龍引鳳”,把賊人圈在鋒內,再用進手的招術來傷贓人。

太極柳逢春已亮劍進招,往前一進步,喝聲:“二弟且退,讓我來料理他!”話到,人到,劍到!掌中劍一進招,就是奇門劍進手的招術,“虹霞貫日”,劍身一縷青光,向這賊人的咽喉點來。這賊人正是那鑽天鷂子柳成,他是被鏢師們追趕了一程,仗著身形巧快,自己借一處高大民房把身形隱住,容追趕的鏢師們過去。自己想到一幹武師鏢客,多半被自己這邊誘離店房,我乘這時趕回去,萬一能夠得手,多少也動他一動,稍稍挽回麵子。

瓢把子追風鐵翅雕來了,稍有臉麵,不然這麽白栽一回,這個世現的可有些太以不值了。鑽天鷂子柳成拿定這個主意,遂從暗影中趕奔店房。不料走到離店房不遠,一所民房風火牆轉角,瞥見兩個須插鵝翎的鏢師飛趕過來。

柳成見來人正是向自己落腳處而來,疑心是已早見到自己。其實司馬壽昌絕沒看見他,柳成要先下手為強,這才趕過來動手。哪知這兩個鏢師全是勁敵,非平庸之輩可比。一動手,兩人的劍術全是曾得名師傳授,柳逢春的奇門劍更是快若飄風。

柳逢春往起一提劍,右足一拳,右腕倏的往外一震,“春雲乍展”嗆的一聲,劍跟刀碰上,一溜火星。柳成才待抽刀換式,司馬壽昌見柳逢春已然連進三招,房坡上也可以亮開式,猱身進招,往前一上步,喝聲,“賊子你還哪走!”劍鋒往外一展,是“白蛇吐信”,劍點柳成的左背胛。鑽天鷂子柳成忙的一聳肩頭,三尖刀往上一崩。太極柳逢春趁勢也往外一上步,掌中劍是“樵夫問路”。

這柄劍寒光閃爍的奔鑽天鷂子柳成的中盤刺到。這一兩下夾擊,再憑柳戍身形怎樣靈活,也被趕碌得有些難以應付。往下再沉刀封柳逢春的劍有些慢了,眼看要傷在了柳逢春的劍下。柳逢春也自以為這一下賊人再難躲閃,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候從房後的暗影中突發一聲輕笑,喝聲,“打!兩打一個,沒有這麽便宜的事!讓你們嚐嚐這個。”

緊跟著一件暗器打過來。太極柳逢春聽到這個打字,覺得暗器風聲已到麵門,顧不得再追出去,急忙一撤右腿,往右一側身,這隻暗器已到了麵前。劍隨著橫身一擋,又將劍身一顫,“嗆”的把這隻暗器打落在房坡上。

這才看出是一塊飛蝗石,鑽天鷂子柳成已飛身躥出兩丈左右。這時司馬壽昌喝道:“小輩暗箭傷人,是匹夫之輩!”

哪知他的話聲未落,暗影中那人又是一聲冷笑。雖是沒有看見人,他這種語聲也聽得出來十分輕薄,跟著叱喝了聲:“你敢出口傷人,老子也賞你一塊。”哧的又是一塊飛蝗石打到,司馬壽昌一側身,飛蝗石探著麵皮打過去。

那鑽天鷂子柳成見自己幾為敵手所傷,幸虧發暗器這人救了自己,這不用問一定是自己人了。在避開了太極柳逢春,已察明這暗器是從東北角一排平房的煙囪後打過來。按那平房的煙囪上立了一麵四尺高吉星高照的木牌,鑽天鷂子柳成腳點房坡,飛縱過去。離著那煙囪還有六、七尺遠,突聽煙囪後麵有沉著的聲調喝了聲:“滾回去,不要臉的東西!”

柳成聽這語聲,不象自己人,略一錯愕,又聽得一聲:“打!”嗖的一塊飛蝗石打到,柳成不是閃得疾,幾乎被打上。忙斜著往旁一縱,心說這真是怪道,不是自己人哪能相救?可是一找他,反惹得他發暗器傷我,這真是奇事。

柳成這時已飛縱到東煙囪東邊,複往前一縱身,想要繞到煙囪後,就是離得稍遠,也可以看見到底是不是線上朋友。哪知身形才往房上落腳,沒站穩,又聽得喝了聲:“你們全找死,打!”柳成覺得腦後風聲已到,腳下又沒落實,隻得借勢往下一俯身,嗖的一塊飛蝗石擦著後腦皮過去,嘶的聲包頭被擦破了一溜。

自己雖不甘心,可是被這夜行人的飛蝗石逼住不敢近前。

隻是這條黑影身形快逾飛鳥,眨眼間已出去多遠。這鑽天鷂子柳成知道自己若是再不知進退,隻怕要吃眼前虧,遂從暗影飛奔店房。才越過了兩座民房,倏的從後麵躥過一條黑影,起落之間,擦著背頭而過。

這人竟又發話:“老實睡覺去,給你師門留些臉麵吧!”

柳成立刻說聲:“朋友,你究是何人?”這時柳成往起一縱身,落在距離他數丈外,這條黑影突又喝聲:“該打的東西,還要討打。”這個“打”字出口,立刻一塊飛蝗石打到,柳成急忙躲閃,立刻避開。自己知道這人實不好惹,自己趕緊飛身縱開,真個趕回店房。

且說司馬壽昌和太極柳逢春,突被這夜行人的飛蝗石逼住,不能再追緝柳成。兩人遂一打招呼,立刻避開正鋒,往左右抄過來。這次知道暗中這綠林人是非常身手,彼此一打招呼,全把暗器合在手內,想要兩路夾攻。哪知那夜行人放走柳成,又圈轉來二次引逗這兩武師。司馬壽昌見這條黑影在對麵三丈外一堵牆頭現身,竟向這邊點首。司馬壽昌怒叱一聲:“匹夫,你敢戲耍二太爺,我要叫你逃出手去,誓不為人。”

這位太極柳逢春更是一聲不響,聳身飛縱過來。兩人一左一右,全是用的十二成輕功。才來到近前,那夜行人巳騰身躥出三丈多遠,往下一落,二次騰身,遠遠發話道:“托線的朋友,不服氣隨我來,我領你兩個好地方,叫你兩也長長見識。”

柳逢春怒罵道:“我柳逢春甚麽成名露臉的英雄全見過,沒見過你這種藏頭露尾的匹夫,你逃到哪裏也要你的命!”

二人在盛怒之下,飛身追趕過來。這夜行人身形既快,又故意的不時引逗,把這兩位武師激得怒氣填胸,眨眼間越過十幾家民房。二人一看所過路徑,竟是這百福驛的長街,二人追趕到鎮口,那條黑影突然不見。柳逢春更是羞憤欲死,隨向司馬壽昌道:“咱們不必追了,想不到江湖上闖**了十幾年,竟依然裁在江湖道上。兄弟你放心,這次寧可把淮陽派的事丟下不管,也要把丟的鏢找回。從此隱姓埋名,再不出來給我師門現世了。”

司馬壽昌方要答言,突聽得鎮甸外轉角處暗影中有人說了聲:“哼!你們把猴兒崽子看得過高,你們也太給我老頭子泄氣了!真要把我老頭子氣死,趁早回店睡覺去。”

哪知那話說完,好似對自己說的,再不見一點動靜。當時司馬壽昌和柳逢春又向鎮口外搜尋,絕沒一點蹤跡,柳逢春道:“今夜的事真個怪道,這人好快的身法。”

這四下裏全得出去七、八丈才有隱匿潛蹤之所,司馬壽昌和柳逢春二人,全飛身縱過去搜尋。一瞥間,蹤跡頓杳。

二人聽這暗中人的話風,頗似老前輩自居。各自分頭搜查了一番,那夜行人終於杳無蹤跡,太極柳逢春隨即向司馬壽昌道:“二弟,你我不必徒勞,我們索性依那暗中人的指示,回店察看察看。今夜的事過分蹊蹺,咱們許是遇見了江湖高手。”

司馬壽昌隨即點頭答應著,二人隨即順著這道長街,往回下趕來將到店門外,隻見左右嗖嗖各躥出二條黑影,身形也十分矯捷。二人分向民房隱僻之處一伏身,要查看來者是敵是友。隻是這兩條黑影,似乎全從店中撲出來,一個從左邊牆角,往外縱身。

這一來全是往店門前落腳,身形往下一落,各自“咦”的一聲,全往回下一撤身,跟著見左邊這條黑影身材瘦小的各別,好象幼童,右邊這個身材較高,可是比普通人也矮得多,也是瘦小枯幹。柳逢春悄悄一扯司馬壽昌的衣服,二人更把身形藏得嚴密些,柳逢春附耳低聲的向司馬壽昌道:“二弟,別動,咱們看著這二人,許是一敵一友。這裏就許有那暗中示警的人也未可定。”

司馬壽昌點點頭,二人又全是很好的功夫,一路上又提防著怕和賊人撞在一處,所以腳底下全輕悄異常,並沒有什麽聲息。這時那左首的黑影,停身店房的對麵民房上,那右首夜行人卻背貼店牆下,左首那人便說道:“喂!朋友,你的行藏已露,不用再弄這些鬼鬼祟祟,朋友你既敢強出頭,你就出來招呼吧!你再想逃出你老子掌握,那是夢想。”

當時這店右邊的這夜行人,一聲冷笑道:“猴兒崽子你想得倒好,隻怕由不得你吧!猴兒崽子你就別想走了。”話聲才落,隻疑心這人一定是奔那對麵夜行人撲去。哪知出乎意料的,這人反向兩人潛身的地方躥過來,柳逢春才要和司馬壽昌撤身閃避,那知道夜行人來勢真快,柳逢春身形沒離地方,那夜行人已自撲到。

柳逢春驚惶之下,方要出聲動手,隻聽這夜行人用沉著的聲音喝叱道:“你們不聽老夫的話,敢是還想現一回世麽?”說了這兩句,微一回頭,說了聲:“此賊未可輕視,你等還不趕緊躲開想討打麽?”說到這,那個匪徒已如飛的撲了過來。這個發話的瘦老頭突然說了聲:“這猴兒崽子來找死,我打發打發他。”

太極柳逢春卻暗暗吃驚,想不到這兩人竟全是內家的功夫,全是內力充盈,掌風不用按實了,沒有內功的絕禁不住。當時兩下裏,一分一合,形同兒戲,暗較了真力。兩下裏動手七八個回合,這才稍見強弱。那瘦老者似占了優勢,向瘦小枯幹的匪徒嘻笑著動手道:“猴兒崽子,你在西北橫行,我老子早想就找你討教討教,有什麽驚人藝業,過人的功夫?想不到你竟自太歲頭上動土,來到江南道上找便宜來。

我叫你打不成米連口袋也得賠上,猴兒崽子,你有本領就施展吧!”那匪徒也是十分憤恨,一邊動著手,一邊怒罵著,不過語聲極低,聽不真切。兩下裏又走了六七回合,連司馬壽昌也看出這匪徒並非弱者。不過是這瘦老頭頗具非常身手,起落進退,輕靈迅捷,落地無聲,那匪首倒也有輕功絕技,隻於是略差一籌。武功上就這麽歹毒,隻要你有一手絕招,就能獨自擅場。

當時這匪首頗為震怒,手底下似已加足了力量。兩下裏有時身形撲到柳逢春等潛身之處,他們身形過處,帶著一股子勁風。司馬壽昌暗暗咋舌,心想別看這江湖怪客,雖則說話作事那麽驕狂輕傲,可是幸虧他暗中關照,才不致毀在這百福驛。

看這匪徒身手這麽厲害,莫說自己不是對手,就連所有武師鏢客,也沒有一個能是人家對手的。自己倘若不是被這位老英雄暗中阻止一下,準得跟這匪徒遇上。自己這點功夫非斷送在匪徒的掌下不可,自己暗自幸運。這時兩人動手,也有二十餘個回合;雖沒見正式勝敗,那匪徒似已震怒十分,忽的往旁一縱身,突喝了聲;“朋友你嚐嚐這個。。”

司馬壽昌瞥見匪徒忽然一揚手三點寒星,分上中下三路,向那瘦老頭打去。兩下相距不過二丈左右,兩下裏的勢子全是不容緩手,猛見那位老英雄喝了聲:“來的好。”

往後一仰身,後腦勺朝地。司馬壽昌知道他是用鐵板橋的小巧功夫,來避這一手三暗器,暗暗欣幸這人好俊的軟硬輕功。柳逢春一見這位老英雄要用鐵板橋的小巧功夫來鬥賊人的暗器,不禁暗叫糟糕!這回老英雄可要現世,自己是旁觀者清,賦人出手的暗器非比凡俗。他一揚手,三隻暗器發出來。頭三隻暗器脫手,隨見賊人絲毫沒停手,又向鹿皮袋中一探,隨即一揚手。

賊人竟又發出三隻暗器。這位老英雄若用鐵板橋的功夫,此時全身仰臥,脊背向地,就饒你武功多麽快,也得挨上第二次所發暗器。可是柳逢春這一著急,隻刹那間眼前的局勢一變!那瘦老頭兒往後一仰身,脊背離地二尺多,突然兩腳踵一登,身軀如筆管似的平射出去。

當下這瘦老頭說話是輕描淡寫,好似不注意似的。手底下可不跟說的話一樣,又勁又疾,話沒落聲,掌已撒出去,非常迅捷。那身形往前一撲,掌奔匪徒麵門便打。那匪徒卻好似不願接招,往左一撤身,穿掌飛身逃走。這次匪徒盡揀高處著腳,躥高縱矮,輕靈巧快,瘦老頭絕不放鬆。兩人飛躍追逐,一前一後,好似走馬燈似的。邡匪徒這麽閃展騰挪的躲避,明是敵不過這瘦老頭,可是絕不逃走,就在這店門左右,來回盤旋。

哪知這匪徒是暗藏狡計,六枚喪門釘打出去白送給對方,哪肯甘心?一邊躥躍著,暗把十二粒鐵彈丸合在雙掌內,趕到身形往店房對麵的臨街鋪房上一落,瞥見敵人從店房的屋頂上飛躥過來。那匪徒見時機已至,腳下微微一停,一斜身,喝了聲:“相好的,你再嚐嚐這個。”

身軀半轉,右手掌平托在肋下,拇指吧吧的把那鐵彈丸連珠打出,一顆跟著一顆。瘦老頭的身形縱出來,還沒往下落,匪徒的連珠彈丸已到;任憑你多好的功夫,隻怕也不易閃避。

這種危機一發的時候,焉想到瘦老頭的輕功真是超群的本領!口中嘿的一聲,雙足往外一登,雙臂往上一抖,身軀無形中停住,往下一沉,雙臂這一揚,上身往後一仰,身形一個“雲裏翻”,立刻那匪徒的六粒鐵彈子全汀向店門那麵。

就在同時,太極柳逢春見瘦老頭情形危險,自己既知道這怪老頭是為自己這邊來的,焉能坐視不救?遂忙登了一隻鏢,抖手打去。柳逢春發鏢是和那瘦老頭兒憑空施展雲裏翻身的同時,這一鏢的力量還是真足,照定那匪徒的左太陽穴打來,鏢風勁疾。

那匪徒萬沒提防到暗中竟還有人用暗器傷自己,這一鏢仗著閃避得快,依然把右額角擦傷。匪徒暴怒之下,已看出兩丈外民房牆角,隱藏著鏢客,那瘦老頭又落在街心,暴喊一聲:“鼠輩,你敢暗算老夫,我叫你嚐嚐厲害!”

往起一縱身,飛縱起兩丈多高,往下一落,飛鷹搏兔,往暗影中撲來。這次匪徒用的是重手,隻要被他撲上,被鐵爪抓上,就得骨斷筋折。這匪徒的身形極瘦小枯幹,武功稍弱的,絕對看不出他有這種內家掌力。來勢既疾,太極柳逢春因為用鏢傷了他,打人一拳,防人一腳,就得提防他要反噬。當時見黑影起處,立刻往旁一撤步,向江南鏢客司馬壽昌喝了聲:“匪徒巳到馬前,用亮青子招呼。”

且說司馬壽昌往旁一撤步,身形沒容閃避,那匪首已到了身旁,鐵掌猛撲下來。司馬壽昌見閃避已自無及,忙的左掌往上一撥,右掌葉底偷桃,向匪徒打去。匪徒一聲冷笑,不閃不避,喝了聲:“匹夫接招吧!”

掌式不變輕輕往司馬壽昌的左腕上一劃,掌緣隻微一錯司馬壽昌的腕子,掌鋒往下一沉,已到了司馬壽昌的胸際。掌心往外一登,用的是小天星的掌力。這種掌風勁疾,莫說還把掌力全用上,就是被指鋒掃上一點,也吃不住勁。這種掌力是內家拳,打敵人身上,又憑發掌的內功深淺來分摧敵的輕重。

司馬壽昌雖是武功比起匪徒來相差甚遠,可是總是經過名師指教。匪徒的掌力一撤出來,立刻帶著一種勁力,司馬壽昌知道這種掌力的厲害!絕非自己所能敵。可是情勢緊迫,再想閃避哪還來得及?又全是伏身在房麵上,司馬壽昌腳下用力過重,嘎吧吧的左腳踵連踩碎了兩塊瓦,危機一發。司馬壽昌知道非傷在匪徒的掌下不可,自己一閉眼睛,隻可是聽憑生死由他。

這時忽的那匪徒往回一撤步,一聲怒叱道:“鼠輩敢暗算老子麽?”可是發聲中,匪徒退出丈餘遠。司馬壽昌已知有人來營救自己。跟著那匪首一揚手,一隻暗器打了出去。

司馬壽昌一看,打的方向,正是那店房的旁邊一家鋪房的屋角。這時那屋角潛伏的一條黑影,淩空躍起,那隻暗器當的竟落在屋麵上。當時太極柳逢春、司馬壽昌兩人,知道這匪徒實是勁敵,武功更在自己之上。

不敢象先前那麽大意,遂彼此一打招呼,隱身稍遠,暗中窺視。這時那匪徒扭項向這邊喝聲:“便宜了你們這兩個狗頭。”向這邊喝罵著,瘦小的身軀,已經騰身躍起,又撲向那邊的黑影。這二人趕緊從較遠的民房繞回店房右邊,二人雖是有心躲避,仍不肯徑自回店,全停身在店房的邊牆上,伏身要看個起落。

這時見那店門旁的黑影裏現身形,仍是那瘦老頭引逗的,怒極不肯罷休,竟自追趕不肯放鬆。趕到轉到第三周,那瘦老頭忽的在屋麵上把身形停住,向匪徒喝叱道:“喂!相好的,光棍一點就成,你這麽不休不已,就有點不識相了。

你隻以為你在西北各處橫行,沒有人認破你,其實我老子早看著你是甚麽東西作怪了。你們秦中三鳥,積案如山,官私兩麵,惦著你的盡有其人。你就在西北各處藏鋒養銳,咱們是各行其道,誰也礙不著誰。萬想不到相好的你,竟照顧到江南道上。我們久仰追風鐵翅雕侯老英雄,一身絕技,有三種巧妙的功夫,為綠林道中人所景仰。

老夫早想一瞻這位名震江湖的綠林豪客的豐采,想不到今夜竟會在這會上,真是我在下畢生之幸。不說別的適才已略微領教了侯老英雄的掌法,我還要見識見識你老兄的掌中那金絲鎖口鞭,這條兵刃,江湖道上沒有二家,想你老兄定然不吝賜教吧!”

當時追風鐵翅雕侯天惠把話說完,目注著對麵這瘦老頭,全神貫注著,不敢再稍存輕視。那瘦老頭隨把雙拳一抱道;“侯老英雄,我在下江湖道上本是無名小卒,無須再報甚麽萬兒。侯老英雄你依我相勸,不如就此罷手,見好就收。

我老頭子跟振威鏢局並沒有交情,和侯老英雄也沒有‘梁子’ (術語謂有仇)。金磚不厚,玉瓦不薄!侯老英雄你如若念在咱們江湖道上的義氣,請你就此罷手。你交幾個江湖朋友,我們也不能過為已甚,定叫侯老英雄保全你的一世英名。振威鏢主也要向侯老英雄麵前謝罪,侯老英雄就算把這點麵子賞給我在下了。

如若不然,我們隻可各行其誌,各憑各的本領一較長短,我們正不知鹿死誰手?那時恐要落個兩敗俱傷,玉石俱焚。我想那麽一來,實為智者不取。

侯老英雄諒能采納我在下這點愚誠,化幹戈為玉帛,化敵為友,不僅我在下一人叫連振威鏢局的各位也心感盛情了。”

那追風鐵翅雕侯天惠看了看這瘦老頭說道:“朋友,你既然不肯亮‘萬’兒,我也不便勉強。我侯天惠自入江湖以來,雖是多行不義,可是要我照顧的也必是不義之人。我可是隻要一伸手,必要把這趟買賣要下來,雖是遇上任何阻礙,也得算著。朋友你要想管我們這回閑事,沒別的,既知道我在下掌中尚有一條金絲鎖口鞭,那麽朋友你使甚麽兵刃,請你賜教。

如若勝了侯天惠,我情願洗手江湖,抖手一走。朋友你若勝不了我在下,那就說不得了,隻有請朋友你走你的路。如若隻想憑三寸不爛之舌叫我侯天惠就此罷手,那可莫怪我侯天惠不懂得江湖義氣。”

當時這川陝巨盜,追風鐵翅雕侯天惠把自己的心意表明,對方的瘦老頭哈哈一笑道:“你既然這麽不肯善了善解,我在下也沒有別的法子,隻有舍命陪君子,那麽侯老英雄請賜招吧!”那追風鐵翅雕侯天惠,說了個“好”字,立刻聳身躍起,往下一落,掌中已多了一條軟棒。

這條軟棒在星月掩映之下,金光爍爍,閃閃的發光,這瘦老頭卻是依然徒手向前,那追風鐵翅雕侯天惠往後連退了兩步,向這瘦老頭說道:“朋友你這是故意存心藐視我侯天惠麽?我既已亮兵刃,朋友你依然赤手空掌,難道我侯天惠能夠那麽不夠朋友麽?你既不亮兵刃,我情願徒手奉陪。”

說到這,立刻向腰間一伸手,噗嚕嚕掏出一條晶瑩雪亮的雙頭銀絲虯龍棒,通身長有五尺六寸,兩端全是龍頭,舌信子是兩口利刃的尖子,通身是用千年紫藤和銀絲、頭發,軟硬的力量全有。這種兵刃更與杆棒不同之處,在龍頭下龍頭上,有一個倒須鉤。這種兵刃能當杆棒,又可當軟鞭,又能當雙頭槍,又能當棍,有不同的招術。這條兵刃在這瘦老頭一亮出來,追風鐵翅雕侯天惠是愕然驚視道:“尊駕莫非是燕趙……”

這瘦老頭不容他再往下說,就攔著道:“咱們現在用不著敘家譜,管他是誰呢?反正這場事不能這麽善罷幹休,就得兵戈相見。侯老英雄你要知道,我老頭子曆來是不到不得已時不肯亮家夥招呼。

俗語說:‘羞刀難入鞘’,我既亮了這家夥,你就接家夥吧!”那追風鐵翅雕侯天惠在先對於這個瘦老頭,已有些疑心。這人的輕功提縱術實在是超群本領,以他的年歲和武功上看來,頗似燕趙雙俠。不過江湖道上象他這樣相貌的頗有其人,自己不能就那麽武斷。趕到這瘦老頭一亮出這條兵刃,自己認得這條雙頭銀絲虯龍棒,心裏未免吃驚。這人分明是燕趙雙俠的二爺矮金剛藍和,真要是他,可是真糟。自己和他雖是沒有來往,沒有認識,可是師門中和這雙俠頗有淵源,自己一個猛勢,說了個“燕趙”二字,幸虧這瘦老頭子不容自己說話,把自己的話攔回去,這倒把自己這麵保全住暫時的臉麵。

索性給他個裝傻裝癡,遂不再往下追問,把掌中的金絲鎖口鞭一顫.立刻厲聲說道“好!朋友,我是一番好意,你既始終不肯報‘萬’兒,就算朋友你看不起我姓侯的。沒別的,我倒討教討教朋友你掌中這條銀絲虯龍棒,有甚麽神出鬼沒之能?”

這瘦者頭子答了一聲:“請你進招吧!”立刻把掌中的這一杆江湖獨步的雙頭銀絲虯龍棒一捋,左腳往前一進步。那追風鐵翅雕也把掌中的金絲鎖口鞭一抖,也是走行門邁過步,猱身而進。兩人這時已飄身落在街心,這條街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息,這兩個人雖是步眼移動,仍然不帶一點聲響.這兩下裏各自亮開門戶,果然這種名家身手畢竟不同,一招一式全有驚人之處,非同凡俗。

兩下裏趕到一欺近了,這瘦老頭隻隨著盤旋,並不進招,才一接近,趕緊避開。連著三次,那追風鐵翅雕已明白這瘦者頭是有意讓招,蓮叫了聲:“喂!朋友,何必這麽小家氣,動手進招吧!”

當下這侯天惠一發話,那瘦老頭說了聲:“那在下恭敬不如從命,恕我無禮了。”

侯天惠腕子上氣貫足了,可以把對手的兵刃拿出了手。哪知這位瘦老頭真個的是武功精湛,竟自隨著追風鐵翅雕侯天惠腕子上一振,立刻用了招“抽撤連環”、“金龍擺尾”,反往回下一帶,立刻把金絲鎖口鞭險些奪出了手。那鐵翅雕侯天惠見情勢不好,忙的往前一送,用巧力把這瘦老頭的力量卸了。隨即往回一撤步,身形稍轉,金絲鎖口鞭往右一翻腕子,“大鵬展翅”鞭鋒往後打來。這位瘦老頭卻從左往後一擰身,立刻把掌中的雙頭銀絲虯龍棒一變招,化“烏龍擺尾”、“玉帶圍腰”,倏的反卷過來,往侯天惠的金絲鎖口鞭上硬砸。

這兩條兵刃,全是軟中硬的家夥,主要在崩砸、點打,纏捋、刁拿。不過這瘦老頭卻多了槍棍的招數,變化無窮,鬼神不測。兩下裏是各把身形施展開,全是飛縱靈活、躥高縱矮,快如駭電驚霆,刹那間兩下已過了十幾招。那追風鐵翅雕侯天惠見對手實非平庸之輩,把自己招術一緊,用自己三十年來縱橫江湖,一往無敵的一百二十八手金絲鎖口鞭施展了個風雨不透。

這邊的瘦老頭更是不肯放鬆,掌中這條奇形兵刃,真是神出鬼沒之能,變化無窮之妙。這條雙頭銀絲虯龍棒,是按著七十二手行者棒,內藏三十六路白猿槍法和青田棍法,一招緊似一招,一式緊似一式,虛實莫測,躥高縱矮,有精純獨到的功夫。

這兩下裏各把全身的本領施展,真是棋逢敵手,將遇良材。就在這店前街道上換上招,兩下裏各自施展到二十餘招。這位瘦老頭忽的往這追風鐵翅雕侯天惠的麵門虛虛一點,往旁一斜身,嗖的一個飛鳥投林,騰身躥上了對麵的民房。隻見這瘦老頭一個鷂子翻身,向下麵招呼道:“老英雄,你的金絲鎖口鞭的招術絕倫,在下拜服不盡。不過這裏地勢窄狹,侯老英雄不能盡其所學,把精研的絕招全都施展出來。鎮外有一處空曠的地方,正好請侯老英雄指教,我要頭前引路了。”

說完不待答言,身形展動,縱躍如飛,向前馳去。這追風鐵翅雕侯天惠喝了聲:“勝負未分,輸贏未見,你往哪裏走?”說話中立刻聳身縱起,也是捷如飛鳥的跟蹤追趕了下去。這裏伏身店旁,窺伺的這位武師鏢客,十分詫異。這瘦老頭分明沒把武功施展盡了,突然一撤身一走,必有原由。

太極柳逢春,和司馬壽昌兩人並沒在一處,彼此不得打招呼,這時見巨盜和這拔刀相助的瘦老頭兒,突然撤身逃走,太極柳逢春輕輕擊了一掌,司馬壽昌忙聳身躍到近前,低聲問道:“怎麽樣?”

這裏司馬壽昌見這兩個夜行人已經進店,才一移身,耳邊又起異聲,跟著又是三個夜行人進了店。柳逢春容這三個夜行人到了裏麵,低聲向司馬壽昌道:“咱們進店,我看這三人好似咱們的人。我恍惚見他們臨進店房,似把鬢旁的白鵝翎撤下來,我們不管他是不是,索性先回到屋裏再說。”

司馬壽昌點頭道好,兩人先向四下察看了察看,見沒有別的動靜,遂立刻各把鬢旁的白鵝翎摘下來,納入懷中。因為已知店中臥底的賊人全離開店房,不用再防和賊人動手,倒得防備店家。萬一被更夫坐夜的碰上,鬢上的白鵝翎雖是在黑影裏,也容易看見。鬢邊沒有標記,就是暗中有人潛伏,也易於措辭。

這時兩人先後飛身進店,見店裏這時仍然黑暗暗的,可是二人已感出各屋客人全驚嚇得不約而同的伏身在窗內,往外偷察上房的動靜。二人仍然故作不知,直奔上房,上房屋中也是提燈守護。二人才登屋門前的台階,隨聽得避風門吱呀一響,有人探著身子,低聲招呼道:“喂!柳老師,你回來了麽?快請進來。”太極柳逢春和司馬壽昌二人趕緊走進屋中。這時屋中也由孫玉崗晃火折子把燈點著,司馬壽昌和太極柳逢春二人一看,原來所有出去追賊的鏢師們全趕回來。

這班武師正在低聲商議著,振威鏢師伍宗義,也正在愁眉不展的和大家談論著經過。這時彼此一互述追喊的情形,這幾撥人所見大致相同。有的是被那匪徒誘得在這百福驛轉了一周,有的就是被那瘦老頭引誘得在這店房一帶空追了一陣,連這瘦老頭的麵貌全沒看出。隻是這其中就是振威伍鏢主,卻和這江湖怪客矮瘦的者頭很動了會子手,兩下因為全沒把自己的行徑說出,兩下又沒亮兵刃,更因這瘦老頭武功精湛,掌鋒勁疾,可是行拳過招,頗有退讓之意,自己倒辨不清是敵是友。那瘦老頭竟自輕描淡寫的說了聲;“要想保全振威的牌匾.到獨鬆關等我,管保還你個原鏢不短分毫;不聽我良言相勸,你們再想保全威名,隻怕勢比登天。伍朋友,你就趕緊回店保護未失去的紅貨吧!”

當時江南鏢客以為自己闖**江湖十幾年,今夜居然這麽栽在這,實不甘服。暗中這位不肯亮萬的江湖異人,雖然他口稱拔刀相助,叫自己到獨鬆關等侯,要把自己所已失的紅貨原回,自己總不能那麽信以為真。萬一此人成心戲弄自己,自己饒栽了跟頭,還給江湖留了無窮的笑柄。

伍宗義道:“當時我本想你就是不和我說實話,我跟著你,看你走到哪裏,我跟到哪裏。哪知這老頭子真個古怪,說了個獨鬆關再會,竟自翻身逃走。我一緊著跟蹤,那灰土瓦片直往頭麵上招呼,不是我閃避的快,幾乎挨上幾土塊。當時我被這位江湖怪客擠碌的真個不敢再跟蹤,隻得翻回來向祝師傅領教,祝師傅可知道這位江湖異人是何如人也?”

祝龍驤聽了,愣了半晌,抬頭向江南鏢客伍宗義道:“這一說頗似我師祖矮金剛藍和,我是妄加推測,也不敢說準了。可是我這兩位師祖江湖人稱燕趙雙俠,他們二位曆來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他們二位行蹤沒遠離過。按武鏢頭所說的情形,頗似我那二師祖,隻是我大師祖何故沒在一處,這倒是怪事!。”

當時伍鏢頭暗中一揣測各位鏢師所說的情形,這是二俠矮金剛藍和無疑了。自己暗暗慶幸,果然若是燕趙雙俠,暗中拔刀相助,自己這次丟鏢,臉色已丟盡,這位矮金剛藍和一出頭,或許再把自己這次丟的鏢原回。這些位武師互相把經過的事一印證,斷定實是二俠無疑。這時由計筱川和鄧謙二人,到屋麵上把那妙手仙猿石震所開的明窯給重行補上。

再派人到廂房裏察看,隻見那三個賊人全沒回來,遂斷定賊人已離開店房,不肯再回來。一班武師鏢師,全是徹夜未眠。伍宗義和司馬壽昌身為主人,請大家隨意安歇,不要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雖是所丟的紅貨,價值巨萬,自己還賠的起。一般武師明知道這是場麵話,事到如今,也沒法子,隻好是隨聲附和,你一言,我一語的來安慰人家。

這時天色已到黎明時分,那二位客人,從半夜挪到廂房,和趟子手一處歇息。一聽說把四號紅貨箱子被江洋大盜盜去,已經愁眉不展,趕到天亮,見一班武師依然沒把紅貨箱子奪回,這兩個粵商沉不住氣。找到伍宗義、司馬壽昌這二位鏢師追問:若是找不回采應該如何?

伍宗義見這個唯利是命的客人,臨到遇上事,就這麽一點義氣沒有,不管鏢客的死活隻追問他的紅貨,真把人氣死。可是自己無能,折在線上,甚麽不便說,隻有向兩粵商說是這箱子紅寅雖是已被贓人盜走,好在已有人跟蹤綴下去。好在賊人也是往南下去的,大約到不了獨鬆關就有人截留下,不會叫他走脫了。兩個客人是有法沒法,滿臉不悅的神色。伍鏢頭等也不睬他。

店主立刻謙讓著不收房飯錢,伍鏢頭對於店家這種虛偽的謙辭,一笑置之,依然是照樣把房飯錢照數付清。由趟子手忙著把這貨全上騾馱子,一幹武師鏢客,押著全離開永安客棧。

走出百福驛,隻見這一帶離開鎮甸,一處處山清水秀,水田竹林,照得人須眉皆碧。這一班人連騾馱子帶馬匹,一行十餘人,正經過一道長堤,一邊是一道河流,沿著長堤種著一行行的綠柳,微風陣陣,清氣襲人。

不過因為堤墊略窄,不便並轡而行,連騾馱子跟這一班武師馬匹,全是接踵而行。正往前走著,這條長堤是曲折回環,稍遠就被堤柳遮住,看不見遠處。忽然聽得迎頭遠遠的一陣鑾鈴聲響,工夫不大,遠遠飛馳來一匹黑驢,遠處看著好似驢上沒有人似的。驢背上這人過形瘦小,又伏著身形,戴著馬蓮坡大草帽,總共這人在驢背上沒占二尺高的地方。眾人看著十分詫異,這頭驢走的極快,眨眼間已來到近前。

堤墊又窄,這邊的人又多,占的長堤上成、長行。大家錯愕遲疑的當兒,隨即注視著這驢上的人。可是這頭戴馬蓮坡大草帽的瘦老頭,不僅俯身驢背,更又一扭頭,臉衝著河心,這頭大黑驢,四蹄翻飛向這邊直衝過來。

那祝龍驤卻是在這一行人中居末第四,又全是騎著牲口,全是頭尾相接馬頭接馬尾。這祝龍驤在先看著這驢上人很是可疑,形色好象自己師祖,隻是不敢冒認。這時已到了身旁越看越象,不過這人好似故意的避著自己,低著頭不肯顯露麵目。哪知在這人和自己的身旁一錯的當兒,這驢上人忽的把鞭子猛一揮,喝了聲:“蠢才,該打!”

立刻吧啦的鞭梢打在祝龍驤所騎的牲口後胯上。這匹牲口性烈,希聿聿的一聲長嘶,立刻一陣咆哮蹴踏。這班武師的牲口又全是一騎跟一騎,這匹牲口一盤旋,前邊的牲口還可以緊著走開,後邊的轟然被祝龍驤的牲口一撞,立刻有兩三匹全打了旋。

這位少年武師祝龍驤,性情也很躁急,怒衝衝的捋著韁繩,喝叱道:“你這人怎的沒長眼睛麽?這麽窄的地方,竟敢隨意揮鞭子麽?”

說話間把牲口勒住往回下裏一領,就要追趕那驢上人。忽的吧嗒聲從馬鞍橋坐墊下掉下一個紙包來,四方的包兒見角見棱。祝龍驤心中一動,立刻翻身下了牲口,伸手把這個方紙包打開。一看這紙柬上的言詞,不禁又驚又愧!

第五十八回 護珍匣柬慰兩鏢客

騎驢人已然走去,祝龍驤臉上卻變顏色!江南鏢客伍宗義和太極柳逢春,北路鏢師蔣恩波全下了牲口。因為堤墊過窄,前麵的人不能翻回來察看,可是已知道後麵發生了事故。趟子手一打招呼,立刻把前麵的人勒住,把四個騾馱子護著緊往前搶下去。為是過了這道長堤,地勢展開了,即可把騾馱子打了盤,易於守護。

這裏的祝龍驤把個紙包兒打開,見裏麵是一塊灰片,任甚麽沒有,隻是這紙柬上卻寫著幾行字,大家聚攏來一細看,隻見上寫:“字諭龍兒:振威鏢頭頗有道義,本道上同源之誼,拔刀相助。秦中三鳥,非等閑之輩,豈宜輕視?我已與匪首一較長短,原鏢在獨鬆關奉還。江南鏢客,毋恐毋懼。爾初入江湖,更應謹言慎行,以免貽門戶之羞,為師門增辱。”下首綴著一個和字。

祝龍驤道:“我看著方才那老者就疑心象是祖師,果然是我二師祖矮金剛。伍鏢頭你這很可以放心了,我師祖在山左右,大河南北頗有微名,曆來仗義江湖,頗肯為江湖同道幫忙,此次絕想不到會來到這裏。並且他老弟兄二人,一向是在一處行道,這次定是為了我們淮上清風堡綠竹塘的事,已然在遼東得著信,千裏赴援,已到了清風堡。因為師伯已率眾赴十二連環塢,特意趕去踐約。他老人家路遇我們這件事,這才拔刀相助。我們這件事,既有他老人家仗義相助,絕不會令賊人得手。可是他老人家柬帖上說的秦中三鳥,弟子不知是哪一路的綠林道,眾位老師可知道麽?”

這時前邊的一班武師鏢客們,也全得著信了,知道並沒有甚麽差錯。賈玉堂、盧建堂,叫趟子手把騾馱子盤在一處,等侯著那一班人全來到近前。彼此一談說燕趙雙俠二俠矮金剛藍和留柬相示,已然出全力與秦中三鳥周旋,這秦中三鳥究是何人?咱們這班人中可知道他的出身來曆麽?

太極柳逢春道:“哦!原來是秦中三鳥,竟會來到江南道上來剪買賣,這倒是怪事!這秦中三鳥是黑道上的老合,為秦中積案如山的巨盜。瓢把子是追風鐵翅雕侯天惠,有兩個師弟:一個叫玉麵神梟葉天來,一個叫鑽天鷂子柳成,這三人全有夜走千家盜百戶的本領,一身小巧功夫。這追風鐵翅雕侯天惠更是一身絕技,身形輕快絕倫,掌中一條金絲鎖口鞭,江湖上沒有多少敵手。所做的案全是揀那貪官汙吏、富商巨賈下手,頗有俠盜之名,尚有幾個成名的綠林,歸附到他麾下助他做案。

這擔風鐵翅雕侯天惠有那樣一身本領,更有一班巨盜相助,所以十餘年來官家雖也屢次布線緝捕,隻是終被他弟兄漏網。可是這些年來,隻聽得這秦中三鳥隻在北省做案,如今忽在江南道上現身做案。據我所知,還是破題兒第一遭。要說燕趙雙俠和他較量上,真是棋逢對手。他們一方麵是江湖巨盜,一方麵是淮陽派的俠義兒,這才是硬對兒。我們安心到獨鬆關等侯者俠給追回這紅貨吧!”

江南鏢客伍宗義和司馬壽昌兩人,知道既有這位大俠拔刀相助,諒來不會令眾人失望。現在既然蒙這位老前輩指示,大家就遵從老俠的囑咐,到獨鬆關看事行事吧!這兩人臉上竭力矜持著,不敢露喜歡的神色,立刻吩咐趟子手督促著騾夫們起程。

這班人一計議:“此行尚有不到二百餘裏的路程,我們這裏人數過多,十分紮眼,還是分開了,不要離遠了,遙為呼應。沒有變故便罷,一有警號,隻有一打招呼,立刻全能向前接應,並且二俠矮金剛藍和,雖是指示獨鬆關把失的鏢給找回,但是究竟是老俠客已然把紅貨箱奪回?或是賊人要在那裏經過,二俠屆時到那裏截奪?柬帖中全沒說明。我們至時再看,所以必須留個退步,免得臨時不易措手。”

大家深以為然,遂把這班人分為兩撥,司馬壽昌和伍宗義兩人,和蔣恩波、盧建堂,計筱川、鄧謙,護著鏢頭裏走;柳逢春、賈玉堂、雙刀金和,孫玉昆、孫玉崗、小俠祝龍驤,這六人在遠遠跟著。

這兩人撥人互相呼應著行來,走到中午來到中陽鎮。大家一商量,在這裏打過尖還可以趕個五,六十裏,一問騾夫,騾夫說道:“下一站正趕到青龍驛,還是個大站頭,那裏有一家大店,是最著名的客店。提起仁和店來沒有不知道的,其實店並不是多講究,出名另有原由。”

這仁和店雖早較比沿途的那些家客店整齊潔淨,也絕沒有省會裏的客店講究。它出名的原由,就是因為店裏用人得當。在前些年,店主作了件拾金不昧的義舉,所難得的是當時這仁和店主邱仁和正把這店幹賠了,已將倒閉。竟在這時有一個客人,帶著行囊馬匹投在他這店中,那時這店裏也沒有多少房間,隻不過十幾間房子。把店夥也全辭了,隻剩一個老夥計。因為離著家鄉過遠,無法回家,隻可跟這個倒運的店主幹一天算一天。

第二天客人走時,正趕上這個老夥計上街買食物沒回來,這位仁和店主也隻可自己忙活著打點客人。仁和店主曆來作事忠實老誠,把客人的行囊包裹,全給點清了,交與了客人,客人匆匆走了。哪知竟在客人上馬的時候,從行囊裏掉下一個小包兒,店主看見時,客人策馬已經走出老遠。店主再招呼客人,哪還聽的見?

店主把這小包兒拿進來,見個包兒雖小,封裹的十分嚴密,用四層錦袱子包著。這位店主把錦袱打開,隻看裏麵竟是一對子母綠的戒指,一對珠鐲。這種珍貴的首飾,仁和店主雖不懂它的價值,大約也聽人說過,總可以值萬兒八千兩銀子。仁和店主驚喜欲狂,自己正在窮愁交並的時候,這一來可以陡然成為富人,這座仁和店也不致關門,還可以興旺起來。就是那客人找來,也用不著擔心,無憑無據的,臨走時還讓他點清了行李物件,已然離開店房,他失落了甚麽與自己無幹。

這位店主想到這裏,不禁在屋裏來回轉遊,一經意的一眼看見桌上有碗冷飯,上麵用紙蓋著,這張紙竟是藥店裏包藥的紙,上麵有個木戳是“修合無人見,存心有天知”。這十個字,字跡清清楚楚。

仁和店主一見這十個字,不由如同澆了一瓢涼水,自己暗叫自己,邱仁和邱仁和,你雖是幹這種粗買賣,可是到了這般年歲,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現在雖是倒了運,哪見得就會把我一家餓死!把這片房子賣了,改做點別的買賣,依然能夠養贍妻子,何必害人家活不了呢!

“暗室虧心,神目如電”。哎呀!我不想作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我又不知這人的家鄉住處,我又如何給他送去。自己正在為難,店門外一陣馬蹄聲響,同時店主的兩個孩子從跨院裏跑來,招呼著爹爹鬧著吃飯。

店主指著那夥計,說是老劉已給燒菜,孩子們哇的一聲哭起來,說是不愛吃,叫爹爹給買肉吃。大的哭,小的號,店主心如刀剪。想到隻要把心一偏,那人找來,隻給他三個字“沒看見”,自己這裏兒女立刻穿綢裹緞,雞鴨魚肉,一家歡天喜地。

店主正在猶疑,外麵一片腳步馬蹄聲,跟著有人招呼:“邱掌櫃。”聲音急促,喘籲籲的,邱仁和出來一看,正是那客人。

麵色鐵青,滿頭是汗。仁和店主邱仁和莫看在屋裏看著那兩個孩子,一陣心裏難過,想要昧起良心來,先叫妻子兒女享些眼前福。隻是現在眼前見到的這個客人驚惶失色,麵色鐵青的情形,自己不禁動了側隱之心。遂把方才的貪心泯去,立刻陪著笑臉道:“客人,你怎麽去而複轉,來來來,您還是在您住那個房間裏歇著吧!您那個房間仍然空著呢!”

那客人麵作苦笑道:“我還住店,我淨等著往土裏爬呢!我活不成了。掌櫃的,我的話可說在頭裏,我有兩句話可不應該出口,隻是被事擠的,隻得請掌櫃的結個鬼緣,幫我個忙。我丟了個錦袱子的小包兒,那裏的東西,關係著我張達一家的性命。這個錦包兒若找不回來,我一家子全得死。”

說到這,一陣急躁,臉色那種難看的神色,邱仁和全不敢逼視了。自己再忍不住,遂向這客人道:“爺台您丟的可是一個錦袱子包著的四方包兒麽?”

這個客人一聽掌櫃的口風中,似巳見著自己所失的錦袱子包兒,遂立刻神色緩下來,這才隨著這位店主進屋。落坐後,仁和店主把拾的那個錦袱子四方包兒,拿出來送到客人麵前,叫他把包兒打開,隨即把裏麵的幾件珍珠子母綠的飾物,當著客人麵前一一點清。

這客人張達,感激得落下淚來,向這位店主納頭便拜道:“邱掌櫃,你真是我再生父母,再造之恩,不僅我一人生生世世感恩不盡,就連我一家妻兒老小,至死也忘不了你老人家的好處。”

仁和店主忙道:“那麽爺台這幾件珍貴的飾物,是哪裏來的,這是往哪裏送呢?”

這位客人張達道:“老掌櫃的,實不相瞞,我是在長安路上找飯吃的,我在杭州織造處成督辦大人那裏當差。成大人是正黃旗的天皇貴胄,在京裏做官多年,由五年前放了外任。這位成大人是隻有兩個女兒,這兩位小姐已全出嫁。成人人最疼愛二小姐,二小姐嫁給軍機處金大人作兒婦,我們大人因為小姐不能常來歸寧,每一得著甚麽新鮮東西,必要打發人家給二小姐送去。

這次又得著這兩件首飾,因價值太貴,我們大人不敢打發別人去,這才派我進京給二小姐送去。誰想我該死,竟這麽粗心,把這首飾從包裹裏溜出來。我本可以豁出差事不當了,一個人遠走高飛,自己先逃活命,隻是在我起身起,我們大人巳經隨著驛路走了信,信比我快的多。”

“我的家口全在京城,我回京想帶著合家逃走,哪會容我走脫的?我焉能個人選生,把父母妻子兄弟全害了。所以我想到隻要失的東西找不回來,我一家絕活不了。想不到竟遇上邱掌櫃你這麽個好人,叫我這已趨死路的人,竟得絕處逢生!叫我怎不感激零涕。我沒別的補報你,我這裏當差,積蓄了五百銀子,送給掌櫃你添補著整頓這個買賣吧!咱們從此算是生死的交情,你不要推辭才好。”

這位邱仁和正色道:“我討個人說吧!兄弟你這就錯了,你把這五百銀子跟這幾件首飾擱在一處比比。我與其要你的銀子,何如把你這幾件首飾昧起來?雖不能吃後半輩,也能樂三年五載的。咱們從這算有了交情,你把這場事撂過去,不怕往後你想起這個老哥哥來,給我送個三百五百的,我若是再推辭那就算我不近人情了。老弟你說是與不是?”

這個感恩圖報的張達,聽仁和店主邱仁和說完這番話,正色說道:“邱老哥,你對我有救命之思,我焉能不稍盡一點心幫你個小忙?咱們彼此既然換心,誰也不能不跟誰說實話。你的景況,我雖隻來了一天,已聽你那者夥計說過。

仁和店主邱仁和忙道:“老弟,話不是這樣講。你這心意,莫說你現在還有這種實力,真能幫我的忙,就憑個這番心意,憑你這幾句話,我邱仁和總算眼不空,你這份朋友,我算交著了。你看出我這買賣幹累苦了,事實是這樣。可是兄弟你不用替我擔心,我還對付著能夠過活,兄弟你是願意住一天?還是跟著趕路?依我看,兄弟你還是跟著走吧!這可顯著我往外攆你,其實咱們弟兄巳換了心,沒有虛假的客氣。我這裏也沒給兄弟你預備酒飯,現給兄弟你外麵去叫,兄弟你定覺著不安。

我想兄弟你還是趕緊把公事交代了,你想今天這回事,令人想起來可怕不可怕!你一家的性命,隻差著一層窗戶紙!所以帶著這麽貴重的珠寶,還是早早的給交代了,免得擔驚害怕。兄弟你要是惦著你這倒運的老哥哥,你把公事交代完了,可以到我這來一趟。咱們弟兄多盤桓幾天,那時心無牽掛,豈不比這時痛快。”

那張達皺著眉頭說道:“老哥哥,你難道就這麽一點不依我麽?那麽這五百銀子咱兩分了吧!這總可以行了吧?”

仁和店主邱仁和整著麵色道:“兄弟,你這就不誠實了,我這個人是曆來一條道跑到黑,絕沒有虛情假意。我說現在一兩銀子不留,一定是這麽辦。

兄弟你要不依著我,咱們弟兄就算沒交情了。”張達見邱店主的口風沒有一點活動,知道拗他不過,隻好往後再說了。遂含著十分愧作,把銀子收起來,含淚向這位恩兄仁和店主邱仁和告辭。邱仁和直送到店門外,張達策馬登程,趕奔京師。

到了京師,把一切事交代完了,遂把自己在青龍驛丟失首飾,仁和店主拾金不昧的事,稟明了二小姐,這位二小姐雖然生長宦門,可是頗明事理,聽說差人張達分文沒酬謝人家,雖說是出於那仁和店主的意思,究嫌張達不會辦事,不論想甚麽法也是略表心意。那位二小姐竟出自己私蓄一千銀子,交與了張達,諄囑張達趕緊到青龍驛,把這一千兩銀子,贈與店主。

張達謝了二小姐,自己沒敢徑去青龍驛,打算回到杭州,把公事交代完了,請半月的假,自己把二小姐這一千兩銀子和自己安家的五、六百兩銀子,也沒給家留下,竟全數帶回。到了杭州,把公事交完,又把自己險些把珠鐲等遺失的事,稟明了成督辦。這位成大人以世俗澆漓,人心涼薄,以一個市儈之流(彼時以車、船,店、腳、衙五種人為賤民,不為重視)竟有這種美德,實令人可敬。

趕到了青龍驛,來到仁和老店的門首,不由一愣。隻見店門緊閉,門首冷清清的。張達來到這裏,雖是傍晚,但是絕不會這時候就上了店門。

自己上前叫門,哪知叫了半晌,沒有人答應。店旁正是一家茶坊,有人過來向張達道:“客人敢是住店麽?您趁早別費事,請到街南去住吧!這座店早歇業了。”

張達驚問道:“怎麽,這店不幹了,掌櫃的邱仁和,難道也搬走了麽?”

那人道:“掌櫃的倒是還在這兒,不過在緊後頭,這裏招呼不容易聽見,得趕上他們出來買東西就開門了。”

張達道:“我不是住店,是找人來了。”方說到這,店門忽隆一聲,立刻開了,張達一看出來的正是恩兄仁和店主邱仁和。隻是麵容蒼白,雖隻隔了三個月,好似老了二、三年。張達忙上前招呼道:“邱恩兄,你這一向可好?

我本應早來看望恩兄,隻為諸事牽纏,耽擱到今日,恩兄怎麽把這個買賣真個收市了?”邱仁和長歎一聲道:“一言難盡,這裏不便立談,我們裏麵說話去吧!”於是把張達領進店房。張達見店裏這一歇業,這時候又是黃昏時候,院裏格外陰沉沉的,所有客房裏全是關著門,土蔽塵封,那仁和店主更是滿麵淒涼。

邱仁和領著張達奔後麵,直繞到了後麵的跨院裏。這裏輕易沒有人來,這張達更是沒有來過,隻見這後跨院,僅是四間房子。邱仁和把張達讓進上房,隻見屋中陳設雖是應有盡有,隻是屋中極其淩亂,很表現出來主人沒有心緒再收拾屋子。邱仁和讓張達在堂屋中落座,隨令妻子出來拜見張達。張達稍事周旋,這才問起因何把這店房歇業的情形。

邱仁和這才把自己已然把店房停業,另行找主盤與他人:“兄弟你是這時來,咱們弟兄還能聚會聚會,要是再晚來兩天,買主一交了錢,我就攜眷回籍,大約咱們弟兄就不易聚會了。”當下張達遂把成大人和他二小姐慨贈千金,表彰他的義舉,要竭力成全恩兄。成大人並且還要見見恩兄,囑咐我要在把恩兄這裏全安置好了,務必隨我到杭州去一趟。

那仁和店主還要固辭,張達竭力把成大人的意思向仁和店主說了一番,邱仁和這才不再推辭。張達因為他過形忠厚,這麽整理買賣,絕不容易整理好了。自己先不把兩千銀子拿出來,遂破出任勞任怨,自己親自替整理這個買賣。把邱店主所欠的債全給償還了,然後重新整理這座仁和老店。花了一千多兩銀子,把緊接著這座店房,以大價收買到手裏。

張達真個破出全份力量,買賣日漸發達起來,自己覺著足可以放心了。無論這位恩兄怎樣老實,自己給他安排就緒,隻要他能夠按步就班的往下好好去作,絕不會再有二次的失敗。張達費了好幾個月的工夫,仁和店聲譽已著,這才拜別恩兄,回轉杭城,向主人覆命。

這種買賣本來是極好作,也極難作,聲譽壞了,任憑你房價多賤,偏是沒人肯來照顧你。你隻要把信用名譽作好了,不請自來。你就是房價大,客人隻為你這字號靠的住,絕不計及。這位仁和店主邱仁和隻為拾金不昧,竟得了這種好報,青龍驛的仁和老店,遐邇馳名,張達這才與邱仁和結下生死之交。

這件事,這一帶巷裏傳來,可是言人人殊,說甚麽的可全有。一晃就是十幾年的工夫,人們仍然還是沒忘,這腳夫竟源源本本的向這班武師們說了一遍,大家聽了全是點頭讚歎,說話間已到了中陽鎮,這時大家已經分作兩撥,可是先後間隔的並不甚遠。這兩撥人全進了鎮甸,可並不在一處打尖,仍作彼此不認識。

且說司馬壽昌和伍宗義兩鏢師,頭一撥和蔣恩波、盧建堂、計筱川、鄧謙,這六位在挹翠酒樓歇腳。地方既極涼爽,並扼住通中陽鎮的要路口。隻要打這中陽滇過的,越不過這座挹翠樓酒樓去。第二拔卻是在一進中陽鎮口上集福打尖。這時正在中午,店裏不很忙碌。店家見這撥客人是保鏢會武藝的武師,竭力的來巴結,伺候茶水酒飯,十分周到。

祝龍驤自己早早吃完了飯,在店門首眺望,正在看著,身後有人用手抹了一掌道:“祝師傅,你怎麽心腸這麽窄!我們難道為這回事,連命全得搭上麽?”祝龍驤一扭頭,見和自己說話的正是雙刀金和金老師,祝龍驤含笑說道:“金老師,你隻會說我放著飯不吃,心裏招不住事,你這是怎麽了也跟我一塊出來呢?”雙刀金和隨著一笑,彼此談起別的事.

這時店門首尚有一個客人,衣服樸素,象是個尋常的買賣人。這時那人似乎要轉身,祝龍驤和雙刀金和兩人,勢必得稍微讓一讓道口。就在這人擦肩而過的當兒,急聽這鎮口外兩騎劣馬,風馳電掣的趕到。一進中陽鎮,把飛馳的勢子稍煞了煞,牲口一緩勢,已從店門前過去。

祝龍驤和雙刀金和驀的一驚,兩人悄語低聲道:“這不是那追風鐵翅雕侯天惠的部下兄弟麽?匪徒好生大膽,竟敢明綴下來。”

兩人低聲說著,不禁往外探著身子察看。那兩匹劣馬,竟自風馳電掣的向鎮外馳去。雙刀金和頗有些憤憤不平,有心立刻跟蹤追過去,被祝龍驤一把攔住。囑咐雙刀金和,事到當時的這種情勢下,一分也莽撞不得。雙刀金和含怒轉身,那祝龍驤突然咦了一聲道:“金師傅,你衣襟下的那紙柬帖是哪裏來的?”

金和仔細察看這柬帖時,不禁怒憤填胸,厲聲罵道:“賊子欺人太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