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塵俠隱鷹爪王7

第四十四回 **孀跡地理圖被誘迷途

夏侯英心裏一懷疑,再看堡主時,見堡主轉進了竹林小道,還沒費什麽事。那甘忠、甘孝的兩匹驢,就不那麽聽話,不肯往小路裏走。這弟兄兩個很急急的把兩頭驢鞭打著閃進小路。這爺三個也就是將走進小道,這俏婦人的行程也到了小路口。那俏婦人瞥了一眼,仍循大道,擦著竹林下去。

夏侯英細一琢磨這種情形,定是對於這婦人有了原由,若不然不能無故的避道而行。夏侯英看到這種情形,可就不象先前那麽隻注定那俏婦人追趕了,自己得追趕上堡主一問究竟。思索間已到了這竹林附近,這一帶道路不是直線,有幾處曲折的地方。

夏侯英到了這股小道的橫路口,方要往裏領韁繩,突見甘忠一人已下了驢,空身站在竹林的稀疏處,向自己一擺手低聲道:“噤聲!堡主叫你要緊緊跟蹤那婦人,不要被她走脫了。這婦人是陸家堡漏網之賊,她是女屠戶陸七娘。堡主挑過她的巢穴,跟她一朝相,準被她走脫了,你和她沒碰過盤,從她身上正好摸十二連環塢的下落。叫你不要耽擱,別叫她看出形跡,聽明白了沒有?”

夏侯英抬頭看了看,那婦人已被曲折股道隱去了身形,夏侯英道:“那麽我可不準到什麽地方為止?”

甘忠道:“我們反正在五龍坪留人,你不論得什麽信息,趕緊到五龍坪給我們送信。”

夏侯英道:“好吧!稟報堡主,我叫她走不脫。”

說罷趕緊策驢循著竹林邊上的大道趕下來。轉過一個道彎子,隻見那女屠戶陸七娘競也把驢勒慢了。夏侯英心想:我這兩眼倒是不空,她敢情是女**賊!我對付她倒不用再存甚麽顧忌了。隨即緊抖韁繩,趕了下來。一前一後相隔原有一箭多地,走了一程,那女屠戶竟把**花驢放慢了,和夏侯英的驢又湊到一處。

這女屠戶卻臉向著別處,自言自語的說道:“畜生! 你放著道不好好走,故意的惹奶奶生氣,你別是活膩了!再不好好的走,我剝了你的皮,把你擱到湯鍋裏,索性叫你大痛快一下子!”

夏侯英一聽,這可好,索性罵上來了,我要叫你這種女**賊白罵了,隻怕這準得喪氣一年的。遂也用手一拍驢脖子,罵道:“你這東西,天生的是賤物!我若是早知道你是天生下賤的東西,誰肯來跟你慪氣?你隻要再和我發威,我準給你個厲害。咱們走著瞧,爺們要是高了興時拿你開開心,惹急了我,連草料全不喂你,把你拴在樁上連野食全叫你找不著,看你還發驃不發驃!”說完了嘻嘻的冷笑。

女屠戶陸七娘蛾眉一蹙,杏目圓翻,向夏侯英瞪了個白眼。這時所走的這條道,一邊是竹林,一邊是莊田,寬不及一丈。陸七娘的花驢離著夏侯英不過五、六步,陸七娘忽的自言自語說道:“我說這麽不得勁呢!原來肚帶鬆了。”口中說著,一飄身落在地上,伸手向肚帶摸索了一下。

隻這刹那的工夫,夏侯英的黑驢不能無故的站住,竟自到了陸七娘的近前。驢頭跟驢尾一接近,陸七娘猛然往起一縱身,說了聲:“走!”身軀往鞍子上一落,右手的鞭子,“吧”的往驢胯上一掃,“唰”的鞭梢向夏侯英臉上打來。

夏侯英萬沒想到這手,出其不意的,趕緊低頭。就這麽緊躲,依然被鞭子掃了一下。鞭梢掃在耳輪後,給掃了一道血印。

夏侯英怒聲道:“你瞎了眼了!”可是這女屠戶陸七娘,一鞭打上,驢已如飛馳去,夏侯英抬頭看了看,喝聲:“你往哪兒走!打完了人就這麽不講理麽?”立刻催動黑驢,趕了下來。

這位女屠戶陸七娘是連頭也不回的緊走下去。這時離著雁**山也就是十裏左右,這位女屠戶陸七娘,如飛向前奔馳。這時夏侯英既奉堡主之命,要跟蹤一個水落石出,哪肯放鬆了一步。這一加緊追趕,漸漸追上這女屠戶陸七娘,兩匹驢前後不過離著僅僅有半箭地。那陸七娘又把**小花驢緊加了一鞭,立刻又疾馳起來。

夏侯英一看,所走的路徑,心說:“糟了!她竟不奔五龍坪,倘若她不是奔她鳳尾幫的總舵,從此過路,我不跟她三、四十裏,絕難斷定她的去向。那一來跟堡主的消息隔絕,我也落了單,於我們諸多不利。

堡主更叫甘忠囑咐我,千萬不要跟驚了她,更不可明目張膽的動她,這件差事,我夏侯英非栽個大的不可。”夏侯英一邊思索著,一邊看著女屠戶,見她沿著一道小河溝子,斜奔了西北。雖說是堡主曾囑咐過不準露出行藏,隻是因為那一皮鞭子的憤怒,哪肯那麽老實?遂遠遠的叱罵,隻於不點明了是罵她而已。

這時眼前的河麵漸寬,船隻漸多,可是河道奔正西下去,看形勢定直通到江灣。所走這條道,眼前也有兩股岔道,一股是奔東北,相度雁**山的高峰,奔東北這趟道,一定是直達五龍坪。往西去是從水路奔雁**北嶺,隻是奔西北這趟道,就不大清楚了。

往西北這條岔道,遠遠的有一座鎮甸,是往西北去必須通過這座鎮甸,隻是自己再想跟蹤這女屠戶可不成了,**這頭黑驢,任憑怎麽鞭策,隻肯往這股道上走。夏侯英這才深信腳夫的話不假,這驢子是走熟了的道路,它隻肯往雁**山五龍坪,沒有腳夫親自驅策,休想叫它往別處去。

夏侯英這一耽擱,急的滿頭是汗,再看那女屠戶陸七娘,竟到了那鎮甸口。夏侯英不禁大喜,跳下驢來,不再跟這啞巴牲口掙命。敢情這女屠戶竟在鎮甸口下驢,自己牽著這匹小花驢,向一座酒棚上說了幾句話。見從酒棚裏,鑽出一個梳衝天杵小辮子的孩子。因為離這遠,看不出麵貌來,看情形也就是十四、五歲的孩子,伸手把女屠戶陸七娘的驢接過去,牽著去溜,女屠戶陸七娘卻向鎮外緊靠河邊的那座酒館走去。

夏侯英萬沒料到這種早不早、晚不晚的,吃的哪門子飯?不過這座酒館,建築的十分別致,極好的一個消夏的所在。整個酒館半在旱岸上,半建在水麵上,有五間長的一段客座,一溜長窗,全是蝦米須的簾子滿卷著。在窗外一溜走廊,走廊下擺了五個座頭,這五個座頭全是一色青竹圓桌,青竹小凳子,小巧玲瓏。

在高走廊上飲酒吃飯,那河中的小船,來來往往的全從走廊下麵劃過來,**過去。這座酒館字號是迎春坊,每到了夏季尤其利市三倍。

那女屠戶走進了酒館,夏侯英暗打主意,我別被這個妄畜類絆住了誤大事。好在這頭驢子,那趕腳的親口說的,它自己認的路徑,多一裏路也不肯走。那麽趁這女賊有好一會耽擱,我何不趕緊把這頭驢子打發走了,另想方法跟她。

女屠戶再走時,我可以另雇腳程,鎮甸口上有好多趕腳的,隨時可以雇到,這麽辦絕不致再叫這女屠戶陸七娘走脫了。隻是又想到堡主方麵,也得報告一聲,遂在一片小樹林中把驢栓住,找了兩段枯樹枝,看了看四下無人,河堤那邊也被樹林隱住,遂把千裏火取出來迎風晃著,把柏樹枝燒焦,形如炭條。從袋中找出一張紙來,鋪在地上,用這炭條做筆,草草寫了幾句。

是報告堡主,奉命跟蹤那女屠戶陸七娘,現查該匪巳經轉奔西北,與奔五龍坪的道路歧途,隻得將驢放回,跟蹤踩跡,隻要能得確信,立即折回,請在五龍坪落腳之地,暗示本門暗記……寫了這麽幾句,立刻拴在嚼環上,把韁繩也給搭好,向驢胯上用力擊一掌,這驢果然徑向奔五龍坪那條路馳去。

夏侯英把驢放走,自己從那樹林中出來,向那鎮甸前察看。那女屠戶的花驢,尚在鎮甸前的曠地裏啃青。夏侯英驀地又變了主意,遂緩步來到了鎮甸前,見這溜驢的孩子年約十三、四歲,很是精神。

夏侯英來到他麵前,向這孩子說道:“喂!借光,請問這裏叫甚麽名字?這離著那雁**山五龍坪有多少裏?這裏有店麽?”

這個溜驢的孩子把夏侯英看了看,答道:“我們這裏叫鳳凰屯,這裏要到五龍坪可繞著遠了。這裏這股子道,不是奔五龍坪的,是奔北嶺的,離著不過六裏多地吧!還是按著江灣子算,要是走直線,也不過四、五裏地吧!”

夏侯英一麵聽著話,信手撫摸著這頭小花驢,向這溜驢的孩子又問道:“這頭驢真夠樣兒,腳程一定慢不了吧!我看一天準能跑三、二百裏吧T”

這個孩子道:“我不知道,這頭驢不是我的,我哪知道它能走多快?客人你要住店我領你去,準保店家不欺負你,不和你多要錢。”

夏侯英道:“我現在不想住店,我是想到雁**山找人,回來再在這兒落店。兄弟你知道要是奔分水關從哪裏走著近呢?”

這溜驢的孩子道:“哦,客人你不在我們這鳳凰屯住店,你到山裏找人。這分水關麽?不錯,有這麽個地方。”

夏侯英一聽他知道,十分高興,忙問道:“這分水關在哪裏?”

溜驢的孩子道:“不知道。”

夏侯英怫然道:“你既說有這麽個地方,怎麽又不知道!這真是笑話了!”

這溜驢的孩子道:“我是隻聽說有這麽個地名,沒去過,怎麽會知道在哪兒呢?客人你別見怪,你可以再向別人打聽啊!”

夏侯英忙陪著笑臉說道:“兄弟你別怪罪我,實因我找人找不著急的,這個分水關一定是山坳裏的小地方。兄弟你這匹驢是給誰放的?”

這溜驢的孩子道:“我是專在這鳳凰屯給來往的客人們看著牲口的,照顧車輛,扛個行李。客人們喜歡了,多賞我幾文,沒有零錢,我白給他忙合了也絕不訛人。所以這鳳凰屯一帶,提起何小辮來,車船店腳沒有不認識我的。我從來沒辦錯過事,所以多貴的行李,多好的牲口,也敢交給我。這頭驢是一位堂客的,人家在迎春坊酒館打尖,叫我給溜驢。隻這一個主兒,就有一吊錢的賺頭。”

夏侯英點頭道:“別看你年歲不大,居然這麽口齒伶俐,我打攪你這麽半晌,這有二百錢,送給你吧!”

這放驢的見夏侯英問了幾句話,就送給自己二百錢,喜歡得眉開眼笑,接過錢去,謝了又謝,忙向夏侯英道:“客人,你這可多費心了,你到那邊酒棚喝碗米酒。那座竹棚,是我叔叔的,我請客人你喝兩碗,歇歇腿吧!”

夏侯英暗暗的用鋒利的小刀子把小花驢的肚帶割斷,估量著,隻要上了驢,走不了一裏,就得斷。並且給割的隻要一掙斷了,準成兩截,絕不能將就著再用。夏侯英這才含笑道;“兄弟你不用客氣了,我倒是想到酒棚裏吃茶,你不用管了,好好給人家溜驢。這頭驢很值錢,你給人家弄跑了,你可賠不起人家的,你去吧!”

夏侯英把小孩子打發走了,自己走向鳳凰屯的鎮甸口,向那三座酒棚裏張望,見靠鎮甸口迤東一座酒棚離著鎮口稍遠,又有布帳子垂下來,足可以隱蔽著自己的身形。在那裏等這女屠戶陸七娘,她進鎮甸不進鎮甸,自己足以監視著她。夏侯英走進這座酒棚前,這種酒棚也可以說是茶棚,因為是茶酒兩賣,在擦抹幹幹淨淨的桌上擺著一排酒碗,裏麵是一色的米酒。

圍著案子是幾條長凳,在案子那邊擺著十幾隻茶壺,案子旁邊擺著一隻爐子,上麵燉著一柄長嘴的紫銅壺,裏麵的水沸的熱氣騰騰。夏侯英來到這茶棚前,向長凳上坐下。這酒棚賣酒的,忙問:“客人是吃茶吃酒?”

夏侯英叫泡了一盞碗茶,自己一邊吃著茶,一邊向賣茶的搭訕著。這次已學乖了,知道打聽這分水關,絕難得到實言相告,遂從閑話中向這賣茶的試著探問。這時酒棚裏又僅是夏侯英一人,夏侯英遂藉著進雁**山的道路,四麵是否全有進山的山口?

那賣酒的卻隻把五龍坪和東北道說了。再提西麵上,賣酒的就把話岔開。夏侯英故意問道:“聽說西峰一帶景致好極了,隻那夕陽反照,楓樹嶺映成數裏紅雲,遊山的趕到太陽落時,看那奇景才好呢!我聽朋友這麽告訴我,我恨不得一天就趕到了,好開開眼。並且我那朋友,還說雁**山山勢很是險峻,後山野獸也多,唯有西峰一帶最好,山道平坦,峰巒重疊,全有磴道,直到山下,全是平坦的農田。我這次來找這朋友,在這裏待長了,一定能多見些市麵了。掌櫃的是這本地人,知道的一定詳細,我打算從西峰進山,勞駕,請您指示指示吧!”

這賣酒的沒等夏侯英說,鼓掌狂笑道:“客人,你被你這朋友騙了,你不要信他。這雁**山不錯是本省有名的大山,上麵景致好,出產也豐,隻是客人你說的這西峰的情形太不象話了。進山數十裏,就屬西麵險峻。並且還告訴客人你,這西山一帶接連著數裏寬的江麵,越是沿著山根下,盡是一片片的江葦密布的港岔,漫說是陸行的客人到不了山根下,就是船隻也到不了山根下,客人你就知道那一帶的情形了。那分水關是有名的險地,凡是這一帶航船沒有不知道的,全是遠遠躲著走……”

賣酒人才說到這,又有一個短衣漢子,亦足散著褲筒,穿著一雙草鞋,是中年模樣,在案子前邊落坐。賣酒人竟把話咽回去,不再提這雁**西峰一帶的話,忙著給這漢子滿了一碗米酒。夏侯英聽得這賣酒的透出了分水關的所在,大半在西峰一帶,這一來可以省了許多麻煩,隻要踩明了分水關所在,鳳尾幫安窯的十二連環塢也可以查出了。此人既將分水關的座落說出了點眉目,似乎知道的十分詳細。

遂問道;“掌櫃的,這分水關想是就在西山腳一帶了?”那賣酒的淡然說道:“客人,你是起早走,那一帶絕走不到。你隻順著這趟道走,全是平坦的道路,何必再自找吃那崎嶇道路之苦呢?”

說到這,臉上的神色很是難看,帶著不願意搭理的態度。

夏侯英明白定是與這才來的水手有關,不敢提分水關三字。自己空有地理圖之名,敢情差的多!自己以為跑過十幾省,比別人經曆的地方多。其實以中原之大,縱橫萬餘裏,偏僻之地,莫說是認的,連地名全叫不上來,往後趁早把這個綽號去掉,倒可以少栽些跟頭。

低頭思索之間,忽的瞥見女屠戶陸七娘從迎春坊出來,站石台階上向那溜驢的何小辮一點手,何小辮把驢給牽到麵前。陸七娘似乎掏錢給了何小辮,隨即牽著那匹小花驢往前走了幾步,回頭看了看似乎找尋甚麽,跟著飛身上驢,向鳳凰屯內走去。

夏侯英心想:“我放你出去二裏地,要叫你逃出我的手去,我就枉是男兒漢了。”自己也趕緊付了茶錢,離開酒棚。怕酒棚裏看著動疑,從容的走上老遠的,腳下才加緊,急進了鳳凰屯。見這鎮甸上也很繁盛,做賣做貸的,也全在這趟街上。

夏侯英無心看這街上繁盛的景象,經過了兩家店屋門首,全有店夥站在店口兜攪生意。夏侯英行經第二家店房門口,就見一個店夥迎著往店裏讓,滿臉堆歡的說:“客人還是在鳳凰屯落店,不是我們硬招買賣。

客人若是遊山,現在去了,到了山裏,已是日沒,那裏沒有歇宿的地方,還是得回我們這裏。您就說不是遊山,往下站趕,更不相宜了。這鳳凰屯往下一站邊家鎮,還有五、六十裏,您又是走山道,哪能連夜趕這種路呢?”

夏侯英見女屠戶的蹤跡已渺,心中一動,我別太大意了,遂向這兜攪生意的店夥道:“你說的話很對,我是正想在這兒落店,隻是我並不是一個人,還有一個堂客哩!夥計,你看見騎一頭花驢的堂客了沒有?我有事略一耽擱,她頭裏下來,定規是在這裏落店。”

店夥忙答道:“不錯,有這麽位堂客,也就是剛從這裏過去不大工夫,這會兒大約也許沒出這趟街吧!”

夏侯英道:“這就是了,原定規的是到鳳凰屯這兒看望個朋友,再到雁**山遊逛兩天,好啦!我們回頭住你這兒。”說完,不再等夥計答話,緊走下來。雖是不能疾馳飛跑,這種慢中快的步眼,也較平常人快得多,工夫不大已出了鳳凰屯。屯外是很空曠的田野,見雖也有幾處小村落,來點綴著這荒涼的野地,但是每個小村子全不過二、三十戶人家。有的竟是傍著農田,一兩戶鄉農,編茅為屋,舉家來看守廣闊的良田。

夏侯英一出鳳凰屯,就把身形隱蔽,打定了主意,這次無論如何,先不叫這女賊看見自己的形跡,所以未曾追到敵人,先尋自己潛蹤匿跡之地,藉著叢林茂草,隱蔽著身形。縱目望去,隻見在一箭地外,那女屠戶陸七娘正在低頭察看驢肚帶。夏侯英知道定是肚帶崩斷,這就不怕她再走脫了。

自己隱身靜待,女居戶陸七娘摸索了一會,氣恨恨往鳳凰屯這邊看了一眼,賭著氣,牽著那匹小花驢,徑向一片農田的小徑走去。夏侯英這才遠遠隱著身形在後麵跟蹤。走出有二裏多地,天色漸漸晚了,夕陽西墜,照著這冷清清的曠野。田地裏的農人,也是三三兩兩的荷鋤歸去,走向幾處小村落的道路,一片片的樹林子,倦鳥盤旋,各尋各的巢穴。散在四野的小村落,一簇簇的農家的屋頂上,湧起了縷縷的炊煙。

夏侯英見那女屠戶絕不帶著急的情形,路徑似極熟,行過幾處小村落,毫不停留的過去。夏侯英心想:“天色已到了這般時候,我看你走到哪裏算完?反正你得有投止的地方,你走到哪裏,我跟到哪裏,我算跟你耗上啦!”

夏侯英心裏盤算的工夫,猛抬頭見落日回光,映到晚煙籠罩的一片起伏崗巒。夏侯英心裏一動,暗道:“怎的剛過來的一片小小的鬆林,怎競連遠處的山頭全遮住了?”這情形離雁**山更近了。

回頭一看來路,敢情這一帶地勢,也是高低不等,自己走過的兩處村落,直如在盆地裏,屋頂全可看見。夏侯英知道經過的地方,已是潛伏的山脈,所以低矮處竟為盆地,在短程中絕不顯得。夏侯英藉著這落日餘暉,仔細辨了辨,雖是看著已到山邊,算想登雁**山總還有二、三裏路,這就是“望山跑死馬”!可是夏侯英因為當下天色已經快黑了,野地裏已經暮色蒼茫,離著稍遠就看不真切,不用象先前那麽隱跡藏形。

這時眼前景象大異,所走的地方河岔溝渠縱橫交錯,這種地方絕不客車馬通行了。一道道的河流,直如同人身的脈絡,有稍寬的河溝子,水流的也十分通。隻走過來半箭地,已經過了四座橋梁。更兼河流越多,凡是稍寬闊的陸地,不是種江葦,就是一望無際的森林。行隱即現的水道,許多處全被這葦地桑林遮蔽,縱橫交錯的腹地河流,想察著水源來脈,那是絕辦不到的。

夏侯英見走入這種地方,心裏好生懷疑。水流這麽回環曲折,難道這就是十二連環塢麽?又一想自己這叫妄想!鳳尾幫是巨大的聲勢,本幫總舵焉能立在這種所在?隻是這一帶障眼的地方太多,天又漸黑,別再被這女屠戶走脫了,叫我在堡主麵前怎麽交代?想到這,趕緊縱步急追。

還算好,隱約還看得見女屠戶的後影,並且她多著一匹驢,也還易於辨認。再往前走,見一道較寬的河流,每隔丈餘,就停著一隻小船。並且沿著河岸,一座座的蘆篷,每個蘆篷不是搭著漁網,就是放著漁叉和使船的家具。這麽沿著往西北去的河岸,走了有一箭地,約莫著已有三十餘座蘆篷。再往前走,河身竟折向西去。

夏侯英隻得往西北走,這一帶散散落落的漸有人家,也全是竹籬茅舍。在一道小河子的旁邊,一連全是二十丈見方的蓄水池子,河邊這麵,通河水的地方,每個池子是兩道閘板。池子的四周,全用葦排牢插在池子裏,半露在外邊。在池子當中,橫插著一道蘆排,這種方池子一眼望不到邊,不知竟有多少。

夏侯英明白這是養魚池,照這種情形看來,這一帶一定是打魚的漁場了。看這種規模,這裏定還有漁戶領導這一帶的漁船,可是既是有數百漁夫打魚,這裏應該自成村落,怎的竟多半是河堤上搭蓋蘆篷?有房屋的不過有數的幾家。

這時天可黑上來,腳下走的正是一個深入腹地的港岔子,在港岔子邊上忽的現出一處巨宅,暗影中見這所房子占地頗廣,前後足有百十間的地勢。短短的石牆,裏麵圍著這道牆全有樹。這所宅子坐西向東,後麵直抵港岔。

出了後門,除非上船,往旱岸上去不了,後門外水麵上停著兩隻船。這所宅子前,一排五棵大槐樹,夏侯英見女屠戶到了那巨宅前,竟自站住,扭頭往左右看了看,竟自上前叩門。跟著忽隆的大門灑開,從門裏出來一個壯漢。這時遠處已無法辨出來人的象貌,又見把陸七娘牽著的驢接過去,頭裏走進去。女屠戶陸七娘隨著走進巨宅。夏侯英這才要夜偵匪窟,幾至傾生。

第四十五回 假公濟私鳳尾幫二匪火並

地理圖夏侯英奉命跟蹤女屠戶**孀陸七娘,暗中使手段割了**孀所騎黑驢肚帶,算是沒容她走脫。見她已進了巨宅,自己這一路奔馳滿身是汗,夏侯英長籲一口氣,自己這才算放了心。自己在一帶疏林後又沉了一沉,見這宅內沒有人出入了,這才走出來,又往四下裏打量了打量。見那所有停泊的漁船上,以及岸上的蘆篷茅屋,全在炊煙繚繞,忙著晚飯。

這一帶是隻有漁戶,沒有別的居民,絕沒有行人撞見,遂悄悄來到巨宅附近,仔細打量。這所宅子起蓋得非常雄壯,圍著宅子完全是石牆。牆並不高,僅僅七、八尺左右。牆裏隔著四、五尺的光景,一色的蒼鬆。樹可比牆高的多,樹高有一丈多,上麵的樹帽子的旁枝,倒探到石牆外麵。夏侯英圍著牆相看著往大門這邊轉來,見這門前的情形頗象鄉紳的宅第,可又不大夠格局。五棵槐樹,如同五柄傘蓋,大門階下卻短兩塊下馬石。夏侯英從左往右轉了一周,裏麵隻不時聽到一兩聲喚人的語聲,別的聲音就聽不清了。

夏侯英把這所巨宅踩了出入的道,這時天色尚早,不宜於踩探;遂擇了一處小樹林,盤膝席地而坐,麵向著巨宅,有人出入,可以看得見。自己坐在這調息養神,默默的思索。要按平常人說,一個行路人錯過宿頭,找富家巨第借宿求食不足為奇,不過象這巨家絕不是尋常鄉紳富戶。

這裏非村非鎮,所有這一帶住的全是漁家,沒有鄉農的樣子,孤零零在這裏蓋這麽宅第,不是江湖道中人,誰敢在這裏住?斷定這家就讓不是鳳尾幫的爪牙,也不是安善良民。這女屠戶投宿的情形,直同索識。自己決計冒險一查這宅中的究竟,要探明到底是何如人也!拿定了主意,侯到二更後,趕緊站起來把身上收拾緊趁俐落,背插單刀,撲奔巨宅。

夏侯英來到巨宅的北牆下,因為不知裏麵虛實動靜,不敢冒昧,先伏身牆下,側耳聽了聽,裏麵沒有什麽聲息,遂一聳身躥上牆頭。先用雙臂捋住了牆頭,探身往裏看了看。見牆內是一排鬆樹,濃蔭籠罩中更顯得陰森森,立刻往那裏麵察看時,隻見那一排排的矮屋,全是因陋就簡,跟這片巨宅的勢派不稱。

夏侯英見下麵過形黑暗,自己遂先用牆頭灰片,往下一投,聽了聽下麵是實地。見有燈光處全離著腳處很遠,立刻向上一長身,躍上牆頭,一飄身落在地麵。跟著聽得東邊正門一帶,似有人聲,夏侯英循聲往這一帶過來。

所經過的是一條夾道,看情形好似更道,這條夾道長有六、七丈。往東走到夾道子轉角,隻見緊靠大門兩旁是兩處耳房。北邊紙窗上燈光外射,裏麵似有兩三人說著話。夏侯英躡足輕步的到了窗前,見紙窗原來就有三、四處破洞,省卻許多手腳。從破窗孔往裏查看時,隻見屋中有三個壯漢,兩個年歲略大,年約四旬左右。一個年紀輕的,不過二十多歲,三人分坐屋內,彼此正在談著話。

那個四十多歲的,卻帶著憤怒的神色,向那個年輕的說道:“小韓,你不要生這種無謂的閑氣。我說句托大的話,我好歹在江湖道上鬼混些年,比你多些閱曆。可以說是比你多嚐些世態炎涼,人情冷暖。

你這點事就看不下去,往後得把你肚子氣破了。象我們哥倆所遇的事,比這個氣人的多著哩!小韓,你隻要記住了順情說好話,耿直萬人嫌,隨時論時,就事論事。江湖道上本來是講信義的,可是有時侯,就許隻重私情不講信義。江湖道上險詐百出,不入江湖想江湖,入了江湖怕江湖。江湖道上的事,任憑你有多大本事,也不易全應付得當了。

小韓,咱們弟兄湊到一處,總算比別人近點。我勸你往後遇事緊睜眼,慢張口,在別的弟兄麵前少說氣橫話。象方才西路涼星山女屠戶陸七娘來到,你說了那麽兩句閑話,倘若被她的近人聽去,就有殺身大禍。她的****之名,早已傳遍江湖,香主們哪會沒個耳聞?她依然橫行了這些年,你就知道她有沒有好靠山了?

象雙頭蛇薑舵主,那麽好的武功,掌了好些年舵,落了個亂刃分屍,死的沒有比他再慘的,那就足見幫規、戒條不能一概而論了,是不是?”

那少年聽了這篇話,似乎很入耳,隨即塌著嗓音說道:“金老師,你老的話,真叫我這沒有經驗的人,得了不少的便宜,少吃好些眼前虧。不過我這種年輕性躁的人,遇上這種事,就看不下去。我想起咱們分水關巡江隊第十一舵,甲戌隊的掌舵老師趙元圭,為了醉後打傷花船娼婦墨美人,傳到總舵。

這麽點小事,又沒出人命,香主們竟認起真來。憑直轄總舵的一家舵主,竟打了四十神龍棒,打了個皮開肉綻。宣布幫規,總是犯了貪**好色的戒條。趙元圭因為大栽跟頭,得了夾氣傷寒,險些把命送了。趙舵主嫖娼全算犯幫規,女屠戶倒采花,反倒為所欲為,這還說理嗎?這要是叫人家別派的仇家,得著真憑實據,拿這樣醜事,問到幫主麵前,我看有什麽臉去見人,鳳尾幫還有什麽臉在江湖上立足!”

這時那右首坐的年歲較大的,擺手道:“咱們從現在起,誰也不準再提這件事了。你我須防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咱們是自己管自己,無權無勢,擔得起好,擔不起不好.一個言語不慎,立時就是殺身之禍。”

說到這句,伸右手用拇食中三指捏了個代替七的數目,隨即接著說道:“這個主兒,陰險毒辣,****奸猾,實在不宜沾惹。她沾上誰,誰就得家敗人亡!並且性情涼薄,隻要得罪了她,她是絕不肯容忍,立時報複。她在這又不是待長了,我們又做不得主,何必因為口角上不留神,自找其禍呢?……”

正說到這,忽的見南邊耳房門一開,屋裏的燈光外射!跟著那屋門前人影一晃,走出了一個人來。夏侯英倉卒間無法閃避,隻好一伏身,屈伏在窗根下。黑影裏,連動也不敢動,連大氣也不敢喘。所幸的出來這人,也是笨家子,窗根下屈伏著人,他竟沒看出來,徑走進這間耳房內。

這一下子夏侯英算是出了一身痛快汗,自己深恨自己沒有真實功夫,遇到這種地步,相隔一丈五、六,就不能飛縱潛蹤。看起來自己往後少冒險,少告這種奮勇,少貪這種功為是。自己於警戒自己中,站起來仍舊從破窗孔往裏察看。

隻見新進來的是個三十上下的壯漢,濃眉大眼,說話的嗓音很壯。聽他說什麽:“香主傳下話來,明日未刻,有三湘分舵齊舵主來朝主壇,叫你們預備迎接,不要誤了差。”屋中原有的三人,全是垂手站起來答應了。

夏侯英不敢再在這裏耽延,恐怕萬一這時來了燈光,自己再想撤身,就不容易。回頭瞥了一眼,見迎著大門是三座屏門,當中這道屏門較為寬大,是六扇木屏門。當中兩扇開著,迎門有木影壁,裏麵似有燈光。兩旁的兩座小門,不是坐西向東了,左首的是坐北向南,右首的是坐南向北,兩邊的門全虛掩著。見北邊這道門裏比較黑暗,不管他闖得闖不得,一縱身躥到北邊的門首,輕輕的一推,小門應手開開,夏侯英放輕腳步,閃入門內。

容得回身掩門,那個傳話的壯漢,已從耳房中出來,徑奔中庭往裏走去。夏侯英這才把心放下,轉身往裏看,隻見這裏麵是一道狹長的院落,北麵上一排矮屋,數了數一共十二間,倒有一半窗上透著燈光,南麵上是中院的後簷。

夏侯英越看這裏的屋室建築,處處顯著各別另樣。這種情形或許是這裏的風俗不同,但是這浙南並非是邊荒之區,自己在別處並沒見過這類不倫不類的建築。遂隱蔽著身形,到了一處有燈光的窗下,隻聽裏麵有人似在說著話。

夏侯英輕輕的把窗紙點破,往裏偷看時,隻見屋中有不少人,一個年約三十多歲的匪徒單獨走到公案前。隻見這匪徒麵向著燈光,夏侯英看得很是清楚。見這匪徒好英勇的一份相貌,粗眉巨目,兩眼映著燈光,炯炯有神。這時向座上的匪首一拱手,似說了幾句什麽話。座上的匪首忽的怪目圓翻,一拍公案喝道:“侯琪,你身為舵主,不想盡心報效,反敢克扣公款,你天良何在?我早就知道你不夠朋友,隻為念其同處在鳳尾幫旗幟之下,不肯公然揭穿你這種卑鄙行為,你反倒認為我這沒有兵權的香主可欺。你累次克扣的銀兩,趁早補出,咱們沒有別的話說,你今夜沒有個交代,想用虛言搪塞,那算妄想!”

這時說話聲音一大,夏侯英全聽見,心想他們這一窩裏反,我倒可從中下手。再往下聽時,隻見那個叫侯琪的,竟自冷笑一聲道:“羅香主,你先別以上壓下,血口噴人!我侯琪在江湖道也非一年半載,姓侯的好銀子好錢見過,還沒把這點錢放在眼裏。我侯琪自己還覺著我比這萬八千銀子值得多,羅香主你把姓侯的看的太低了。”

侯琪末尾這句話,可把這個灰髯的匪首罵急了,市井語有句“狗眼看人低”。這位羅香主焉能容他暗中辱罵,右手一捶桌案,一聲冷笑,滿麵殺機。夏侯英在房上離那麽遠,也看透了這個匪首,定是不懷好意。

按著他們口邊的稱謂,這裏主座的匪首,名份較高,這一般供他調遣的匪黨們既全稱為舵主。身分雖沒有主座的匪徒高,可也全是幫中有身分的黨徒,看情形並不是這主座匪徒直轄的麾下。隻是就他們現在所爭執的事,就是犯幫規,也不是大不了的事。匪首這種情形,頗有故與這姓侯的為難之意。姓侯的這種桀傲不遜的情形,也夠硬,看情形匪徒眼前要有一場凶殺,自己倒可從中多得一些鳳尾幫的消息。

這時忽聽那羅香主一聲冷笑,隨即怒叱道:“侯琪,你身為本幫分水關巡江舵主,你應當恪守幫規,你若學村婦謾罵,管叫你來嚐嚐羅某的手段。侯琪,你說你是慷慨英雄,吃過見過,羅某也看你很重。不過你的事實俱在,豈能狡辯?這所解到的六千七百銀子,是一百三十四個元寶,按庫平沒有升色的。你所報解的每個元寶全是四十八兩,你整整克扣二百六十八兩,你還衝的哪門子英雄,道的哪門子字號?

侯琪,論起來你在本幫效力有年,一些小事,本可不必追究,不過這種弊病,若是上行下效起來,足可以把鳳尾幫的英名掃地。何況象這麽暗中克扣法子,將來羅某這條老命,全得被你斷送了。依我相勸,過去的事,我不再追究,你如數把短少的補出來,我不追究,諒還沒有人敢來多口。從此痛改前非,羅某以道義待人,絕口不再提這事。你要想隻憑利口狡展,侯琪,我要請幫規跟你講話了。”

這灰髯匪首羅香主說的話,初頭上還顯著有寬容侯琪之意,可是骨子裏把這個姓侯的罵的刻骨已極。當著這些同幫弟兄,不論克扣的事真假,侯琪若是什麽都含糊完了,還有何麵目再見同道?

容這匪首把話說完,他鼻孔中哼了一聲,冷然說道:“羅香主,你收起你這份好心吧!我侯琪不是三歲小孩子,不懂你這種殺人不見血的手段。姓侯的從十七歲入江湖,雖是身入綠林,敢說是鐵錚錚的漢子,敢作敢當,走到哪裏也是硬摘硬拿。我侯琪雖然年歲不大,也在江湖上混了十幾年了,從來不會做那苟苟且且的事。我知道你恨我入骨,無法報複,這才用血口噴人,好去了眼釘肉刺。

其實你想錯了,你枉為一家香主,竟拿著好朋友當了冤家。我侯琪實因聽得同道中嘖有煩言,令侄女女屠戶陸七娘聲名狼籍,不齒於江湖。你既是她的伯父,就應該趕緊把她收留管束,免得任情放縱,再在這一帶惹些丟人現眼的事情,使鳳尾幫連受其累,那時香主你何以抬頭?不料我侯琪一番好意,你倒認為我那是故意羞辱你,你竟想伺機報複。今夜的事我早料到了,不過你想這麽把姓侯的毀了,我實不甘心。你說我克扣公款,我是絕不甘心!沒別的,咱們總舵上分辯去吧!”

這時所有兩旁侍立的舵主們,才紛紛向前代那侯琪講情。哪知侯琪竟無懼色,反厲聲說道:“你身為香主,不能秉公視事,以一己的親疏厚薄待人。我侯琪是身受本幫龍頭香主慈悲,象你這種人物,我還伺候不著了。我克扣多少公款,咱們總舵上去算,我不陪了。”說罷轉身就要往外走。

這匪首羅香主大怒,往起一站,“嘩啦”的把一座公案推翻,案上的一切用具冊籍全散在地上,喝了聲:“把侯琪綁了,你們隻要叫他走脫了,就以合謀叛幫背教論罪!”廳門外的守衛壯丁,闖進四人,把廳門堵住,可是遲疑著不敢動手。

那羅香主厲聲喝叱道:“你們敢抗令不遵麽?綁!”

那侯琪冷笑一聲道:“姓侯的,刀山劍樹全見過,你用不著這麽狐假虎威。姓侯的跑不了,要想走,大概就憑你也留不住吧?你身為香主,既是執掌幫規,姓侯的犯了甚麽大罪,你敢妄設香壇,來吧!殺剮存留,任你施為,姓侯的皺一皺眉頭,就算栽給你姓羅的。”說到這,立刻把雙手往後一背,那四名值廳門的匪黨,隻得向前把侯琪倒剪著二臂綁上。

其餘的壯丁把公案又重給收拾擺好。這時所有廳門內的一幹匪黨,麵麵相覷,全是一語不發。這時匪首竟自重往公案後坐下,戟指著侯琪道:“羅某先打了你,隨後再把你送到總舵處置,你縱有天大的本領,也任你去施展。”說到這,立刻喝了聲:“打!”

這時手下的壯丁見他這種盛怒之下,不敢不遵他的令,立刻往前湊。

哪知這侯琪和這羅香主蓄怨已深,早就安心跟他翻臉,破著受些責罰,離開他手下,不再跟他這種心術險詐的人相處。此時見他故意折辱自己,仍然一再隱忍,竟任他把自己上了綁。想到自己雖是少年性急,素日同道中沒有和誰結過深仇大怨,大家必給解和,自己乘機抖手一走,此番羞辱,自有報複之日。打定了這種主意,哪知羅香主是安心折侯琪的“萬兒”。

這一來侯琪哪肯被他真打了,好在他並沒真個擺設香壇,自己抗不受命,他不能指自己叛幫背教。我真叫他打了,我還有何麵目見幫中同道,想到這裏,暴喊一聲:“姓羅的,你賞罰不公,假公濟私,侯二爺不伺侯你了!”暴喊聲中,兩臂暗運氣功一繃勁,“砰”的一聲,把繩子掙斷,一下腰,躥出廳門。

這位羅香主怒叱聲:“你敢逃走?”右手一按公案,騰身而起,從公案後躥出去。那侯琪二次騰身躍起,隻是廳門距離著兩旁廂房過遠,身形往廂房前一落,那匪首已跟蹤追趕出來。侯琪三次飛身往廂房上一縱身,腳尖才找簷口,那羅香主喝聲:“你往酈走?”喝喊聲中,右手一揚,一點寒星向上打去。

第四十六回 施恩市惠探匪巢弄巧成拙

巡江舵主侯琪,中了一鏢,被獲遭擒,這時鏢傷處血已躥出來,侯琪連疼帶氣,麵色慘白,一語不發。這羅信令把侯琪拖到廳房前,不容停緩,愣給打了四十棍。這四十棍打的侯琪臀部鮮血崩流,可是打的這麽重,侯琪絕不出聲喊疼。這時其餘的舵主們全向前求情,這羅香主總算摘了侯琪的眼罩,怒氣稍息。立刻喝聲:“把這叛徒押下去,等侯我稟報總舵,靜等龍頭香主發落。”當時由一幹黨徒把舵主侯琪押下去。

屋頂上的夏侯英見這侯琪已存仇視之心,自己心中一動,趁著這侯匪懷怒之餘,正好給他們離間,這才悄悄的退下後房坡。哪知自己要往後繞過去,才走到這道夾道的盡頭,前麵頓起一陣腳步聲。夏侯英急忙縮身潛影,見正是押解被打的舵主賊黨,回來覆命。

夏侯英容他們轉進廳房院落,自己才放輕腳步的往後走來。繞出這條箭道,隻見後麵是一道跨院、一道正院,自己心想:看這情形,定是把這侯匪押在偏院。自己隨到這偏院裏,隻見這道跨院是隻有一排北房,裏麵全是黑洞洞的,隻有靠盡頭的一間,微有一些燈光,也很黯淡。

這夏侯英壯著膽子飛奔這有燈光的窗下,貼窗到了門首,見門是反扣著,並沒有上鎖,遂仍貼著紙窗側耳聽了聽,裏麵靜悄悄的,隻有呼吸緊促之聲。隨即用小手指蘸著口津,把紙窗點破,立刻往裏察看。隻見屋中陳設簡單,隻有一桌一凳,一副鋪板,桌上一盞昏沉沉的油燈,光焰如豆。那鋪上坐著一人,倒剪著二臂,兩腿也綁著,低著頭,臀部被打傷,情形是坐不下,斜嵌著身子,不時左右倒換,這正是那侯琪。

夏侯英心想,看這情形,匪首定是自以為.他身在匪窟內,外人絕不會侵入,可以絕不用防範,連屋門全不鎖。自己要是下手,絕不費事。隻是前麵的情形,不易走出去,自己本領有限,還是另尋出路;倒要看看後麵的形勢,隨即放輕腳步向後麵繞過來。出了這道跨院,仍是箭道,箭道的兩邊正是正房跨院的小門。

夏侯英借著來人的燈光,看出這正是這片巨宅的後門。跟著見掌燈籠的賊黨,一個站在門口,舉著燈籠照著。那兩個持燈籠的出了後門,跟著從南角門又來了一行人,一共是五名。內中一人低聲道:“崔舵主,你看今夜的事多糟,依我看這不算完。侯老四可夠紮手的,他絕不會吃這種虧。今夜頭兒算是成心折辱他,罪魁禍首,全是這個主兒勾頭。”

這人說著,手抬起來比劃了比劃。跟著又聽一人說道:“赫!你怎麽這麽愛說話,叫他聽了去,雖不能把你怎麽樣,也不如不惹這種閑事好。坐山看虎鬥,往後少說話,別人的事少談。”

先前說話的人氣哼哼的說道:“喲,劉爺的膽子全嚇掉了吧!照你這麽說,龍頭幫主全不算回事,他這個頭兒比閻王老子全厲害,背地裏說句閑話都要挨雷劈吧?哼!我就不聽這一套,他家裏德性好出了這麽個九烈三貞的好侄女,就得叫人家說好聽的。他不用發威,早晚我得碰碰他。我可不象老侯這麽傻,在他手心裏跟他較勁,還會不栽給他嗎?光棍不吃眼前虧,我要是動他,非得幫主眼前去揭他的蓋子,叫他有法沒處使去……”

這幾人說著已走出後門,掌燈籠的也隨著出去,跟著起錨撥槳之聲並作。夏侯英知道這是從水路上走的。這班賊黨剛走後,跟著南角門又有燈光晃動,步履之聲,也越走越近,又從裏麵出來兩個短衣壯丁,各提著燈籠。

隻聽一人說道:“真把人氣死,我從天亮到這時,可以說沒住腳,香主也不知犯了什麽病?就好象預備後事似的,所有回來的人,他是一個不饒,全得給找點事幹,真象錯過今夜去就沒有明日了。還算他恩典咱們,叫咱們把後門上好,下值去歇息哩!他頂現在要是怒氣沒消,就許得伺候他到大天亮呢!”

兩人說著話,把燈籠插在牆縫中,把後門關好,提著燈籠向前麵走去。夏侯英見往後麵這條路已然關閉,不致再有人來往,這才轉從箭道折回,從箭道便門最後,進當中這道院落。院子也是很寬大,正房五間,兩旁各有三間廂房;廂房裏隻有北麵略有燈光,正房裏卻是燈燭輝煌。

夏侯英躡足到了窗下,還沒往裏偷窺,就聽得一個女人聲音道:“姑娘,你無論如何也再檢點著點,別這麽胡鬧,可是內有你幹爹爹,外有你伯父,絕不會把你怎樣了,別的人更無足介意了。你聽他們說了,今晚你伯父竟因侯琪白天在外說你的閑話,你伯父竟藉故把他打了。我久聞那侯琪是江湖道上一條硬漢,他吃了這個虧哪會甘心?

夏侯英聽到這,把窗紙舔破一點,往屋中察看,隻見這屋裏十分富麗,在床沿上坐定兩人,一個正是女屠戶陸七娘,一個是五、六十歲的老婦。

那陸七娘低頭不語,這時抬起頭來,隻見她眉峰緊鎖,一臉的輕嗔薄怒,向那老婦道:“伯母,您這些全是哪聽來的,侄女頂現在任甚麽不埋怨了,反倒自己弄屎盆子往頭上扣,這真是屈死活人。我伯父當初要是不一死的看中了他,何致叫我落到這步田地?害得我下半世怎樣過活!

伯母不用擔心,我因為有這麽個娘家,既是回來,不能不來看望看望。我伯父那麽愛我,縱然害了我終身,我知道他總是一時糊塗,我隻認我命苦。伯母既是怕我在這給你們者夫婦惹禍,我這就走,我落個守寡,別叫伯母也跟我一樣了。我是破敗星,我是妨八敗,容我呆這一夜呢,我明早走。伯母要是叫我當時走呢,也一樣。”

這女屠戶陸七娘這一番話,把那老婦氣得渾身亂顫,顫巍巍說道:“姑奶奶你也太強梁了,我隻說了你這麽兩句,你就這麽使性。姑娘,我是你親丁骨肉,你在外落了旁人的議論,我們臉上也好看不了吧?姑奶奶你自己琢磨著,我們往後再不說你了。”

夏侯英看這情形,這女屠戶陸七娘現時不致會走,自己趕緊撲奔跨院。來到那侯琪被囚的窗下,仍然從窗孔中往裏看了看。那侯琪仍然是斜倚著板鋪,靠牆那邊,愁眉不展的並沒入睡。

夏侯英看了看,這裏十分僻靜,隻要有人過來,可以預為閃避。遂把倒扣門推開,蔽身進到屋中。那侯琪驀的一抬頭,十分驚詫,夏侯英向他一擺手,低聲道:“朋友,不用驚疑,我是路見不平,特來相助。”

侯琪仍然是遲疑著問道:“朋友既是‘道上同源’,請你先報個萬兒口巴?”

夏侯英道:“朋友,恕我先不奉告。我隻為路經此地,見這位羅香主倒行逆施,淩辱朋友你,更兼他縱容他侄女,在江湖做那荒**無恥的事。我見你是鐵錚錚的漢子,落在這匹夫手中,不想脫身,恐有殺身之禍。我風聞貴幫幫主倒很公正無私,你能逃回十二連環塢,方可逃得活命,朋友你願否脫身豺狼之口?我願助你一臂主力,若是不願借助外人,那隻可任憑尊便了。”

可是朋友你能幫助逃走,能脫逃了固好,倘若再被他追回,不啻自速其死。朋友你既知我是鳳尾幫中人,我也不再相瞞,我們幫規至嚴,朋友不管你是怎麽個來路,就是您有相救之心,要想我在下叛幫背教,我沒有那麽大膽量,朋友你不必踏這種混水。雙手金鏢羅信這老兒,多行不義,早晚他要碰個大釘子,朋友你請吧!”

夏侯英一聽巡江舵主侯琪,居然身陷仇家掌握,依然視死如歸,更不肯因為逃生,借重不知來曆人的力量。這種胸懷,雖是盜匪,也叫人敬重。

遂轉身推開門向外看了看,外麵沒有甚麽聲息,自己急忙來到侯琪麵前說道:“我看朋友你雖是寄身綠林,實不愧風塵豪士,我在下願以實情奉告。我複姓夏侯名英,乃淮陽派門下弟子,此次隨我們淮陽派掌門人,到十二連環塢踐約赴會,在涼星山陸家堡已瞻仰過貴幫這位陸七娘。我們掌門人恨她****惡行,毅然為江湖道除害,將他垛子窯挑了。不料又於此處發現這**婦,我在下恐怕她又要作惡,這才跟蹤來到這裏。焉想到她竟是貴幫羅香主的侄女?以羅香主這麽位老江湖道,身為鳳尾幫一位香主,不能管束侄女,反欺壓同手弟兄,致令局外人憤憤難平。

我在下見朋友你倒不失為江湖道中奇男子,大丈夫,故此我在下願助你一臂之力,脫離此匹夫之手。朋友你既說明幫規太嚴,不能叛幫背教,可是鳳尾幫與淮陽門戶之事,宵小挑撥,自有兩家掌門戶人去了結。象我這種無名小卒,焉能承當這麽大事?但是朋友你雖是身列風尾幫,幫規縱嚴,也不禁我們交友。我在下助你脫身惡曉之手,纖塵不染,甩開這次鳳尾幫與淮陽派的事,我們私下何妨作個朋友。”夏侯英說到這,立刻靜候侯琪的答覆。

這巡江舵主侯琪,聽夏侯英把話說完,隨即慨然說道:“朋友你這麽慷慨仗義,我侯琪焉能不識好歹,過拂盛情。隻要老兄不強人所難,助我離開這匹夫之手,我絕不敢忘老兄陌路援手之誼。我們一言為定,老兄隻要助我出了宅院,諒還不至落老兒之手。”

當時夏侯英見他已經答應,這種機會難得,焉肯錯過?立刻上前把綁繩給鬆開。當時這侯琪活了活身上,隨即試著一舉步,哪知竟自覺到右腿不能用力,鏢傷很重。

這一轉身,夏侯英也看見他右胯後,血已把中衣染了一大片,夏侯英想起自己囊中尚帶著一瓶子金瘡鐵扇散,匆匆取出來,向侯琪道:“老兄你的鏢傷很重,不要再叫傷口著了風。我這點藥,雖不怎麽好,足可保得不致再生危險,老兄怎麽樣?”

話已說在頭裏,不虞有別的要挾,遂毅然點頭道:“我倒還能支持,老兄既賜靈藥,定可減卻小弟的痛苦,請老兄草草給我擦敷些;恐怕那老兒歸寢前,定要來盤查,那就糟了。”

夏侯英也認為得早離此處才好脫身,立刻讓侯琪斜靠著床鋪,半躺半坐。夏侯英伸手把侯琪的傷處中衣撕開一塊,把傷口露出來,又把門簾撕下來,把傷口的血給擦了擦。見鏢傷很重,把金瘡鐵扇散給敷好了,用門簾撕成的布條把傷處給紮好了,趕緊把藥瓶收起。夏侯英這才向侯琪道:“我們走吧!”

侯琪略一思索,向夏侯英道:“老兄可不要見怪,我可不敢小看老兄。你既能入窯,定能出窯。可是現在我這右腿一傷,輕功一點不能施展,後門上鎖,倒不足介意,門外就是水麵,那裏雖有小弟的快船,無奈他有好幾隻船也在那停泊。裏邊事已經傳揚出去,哪能走得開?那前門更不能走,仍是得翻牆出去,老兄可有飛抓絨繩?”

夏侯英不禁臉一紅,自己本來武功平常,此次入匪窟實是有點豁出去,不踩探明白了沒臉去見堡主,擠牆挨打,沒有法子的事。仗著匪徒起內訌,自己無形中占了便宜,這時被侯琪一提醒,果然是說著了,連自己出窯全仗著邊牆沒有人把守,再想帶一個人出去,非現世不可。想是人家眼力高,看出自己的功夫上有限,故此問自己有借力的東西沒有,自己還是少說大話,少栽跟頭。

遂低聲答道:“老兄所慮極是,我在下手底下功夫有限,倒是有飛抓絨繩,咱們試著看。老兄放心,我定能有始有終,絕不會畏難怕死貪生,中途丟手,做那朋友不夠的事。”

侯琪點頭道:“好吧!隻要有飛抓繩索咱們就出得去。”說到這裏一口把燈吹滅,夏侯英要伸手攙他,侯琪低聲道:“我還走得了吧?”

夏侯英也低聲道:“老兄何必客氣,你那重傷,勉強走豈不吃力。”

侯琪遂用右手扶著夏侯英的左肩頭,來到院中,夏侯英越發知道他的傷勢很重,自己被他按的肩頭很是吃力。出了這座跨院,夏侯英想奔自己進來的牆頭出去,這侯琪往西一扯夏侯英的衣袖,立刻反奔了後麵。走到箭道盡頭,就在往後門去的那道角門旁有一條窄弄,侯琪附耳低聲道:“提防著更夫。”

夏侯英才穿進這道黑暗夾弄,繞到後麵一看,正是外麵的群牆,腳下所立處正是更夫的更道。這條更道足有二十多丈長,夏侯英還要往東躺幾步看看,靠宅子這邊牆有無便門,以免驀地出來人無法躲避。

夏侯英抬頭看了看牆頭,往後退到裏邊這麵群房的後牆根,往前連趕了三步,聳身一縱,躥到上半身過了牆,雙臂一捋牆頭,“唰”的上麵的灰土被擦掉了許多。

巡江舵主侯琪暗暗吃驚,心說:“你這人真算膽大妄為,就憑這樣的功夫,也敢來捋虎須?這真是十分本事,敵不過三分運氣。哥們你算點子正,今夜要不是我這場事,你焉能搪過老羅的鏢下?”

自己看著上麵的動作十分擔憂,隻要一被人發覺,就全得栽在這。再看夏侯英已騎住牆頭,把飛抓抖開垂下牆來。侯琪暗叫,自己江湖道上十幾年來沒做過這麽粗心大意的事,幸虧自己有把握,雖是受傷,隻借他一半力,真要是他十成力,恐怕休想出去!自己湊到牆根下,伸手抄住絨繩,見垂下來的不是抓頭,是繩挽手這邊,這還略放心。自己沒看出他的本領來,他倒深知自己的本事,隨用手挽著絨繩問了問,覺著力量夠。

上麵夏侯英悶著嗓音道:“要不行,我往上提吧?”

侯琪忙也悄聲道:“不,按緊了抓頭,磚口沒有多大力,我還成。”侯琪一提氣,左手揚起挽住絨繩,往起一長身,右手已捋到第二把,端的是有真功夫,雖是胯上有傷,使不上力,並且也不敢過於使力,就這樣隻倒了三把,已上來二尺餘。就在這時,驀的邦邦邦邦,木柝連敲了四下,跟著這更道的東頭昏黃的燈光一閃。

這一下子可把夏侯英和侯琪嚇著了,萬沒料到更夫來的這麽快。夏侯英不明就裏,那侯琪忽的想起更夫一露,眨眼間準到。因為更房,就在更道的東頭,所以隻要一下更道,先奔這邊來。

侯琪索性緊倒了三把,已到了牆頭,右臂一跨,輕飄飄落在牆上。這時兩名更夫越走越近,這時要是兩人逃走還來得及,隻是侯琪仍須借飛抓之力,恐怕一費手腳,被他們一個出聲喊起來,定被他們圍捕。想仍伏身在牆頭,隻要更夫經過這裏不抬頭,不致被他看見。

夏侯英是另打了主意,回手就要掣刀,想把兩個更夫料理了,免得陷身這裏。就在這時,那昏黃的燈光晃動中,突然一個更夫“咦”的喊了聲,腳步踉蹌,連人帶燈籠往牆上撞了個正著,“哎喲”了一聲,摔在了牆下。另一個拿木柝的招呼道:“這是怎的?平地裏摔起跤來。”

這人說著伸手把那個挨捧的攙起來,隻聽那個罵道:“真他娘的喪氣,我走的好好的,就覺得腳下一絆,還象有人推了一下,把我摔了個跤的,真有點邪門。”

這時那個說道:“真的,我怎麽會直覺著頭皮子發炸,走!咱們趁早點進去。”兩人就要轉身,往回下走。

這兩個更夫想是在積威之下,已經不敢稍差,仍然把木柝邦邦邦邦的敲了四更。這一來夏侯英把刀亮出來,預備著更夫一到近前,若是低著頭過去,就算便宜了他們,隻要一聲嚷,把兩人全做在這。兩個更夫往西走了沒三步,瞥見那最後更夫的身後,有一條黑影飛墜,身形矮小。

那更夫往前一栽,摔了個嘴接地。再看那條黑影,已到了牆頭,兩更夫毫不覺察。夏侯英和侯琪全看個真真切切,見這人的情形,頗似有意阻攔著更夫不叫他過來。果然這兩個更夫先後挨摔!隻是這兩人也夠任性的,連挨了兩次摔,竟自不肯回去,仍然往前走。

跟著“吧”的一聲,兩更夫身後竟自有一塊磚頭墜地,聲音稍大,兩人這次倒有些遲疑,回頭往來路上走了三、四步,腳下又絆了一下,俯身一摸,是一塊整磚。這更夫驚叫道:“哎呀!這家夥咱可吃不消,這家夥要是招呼到腦袋上,準得見閻老五去。咱們寧可破出誤了更,也犯不上把命搭上。”

兩人一邊嘀咕著,已向更道東道走去。夏侯英和侯琪伏身牆頭,看得真真切切,立刻明白這條黑影,在暗中相助,戲弄更夫,不令往這邊來,我們還不走等什麽?隨即由夏侯英飄身而下,侯琪仍用抓頭捋住牆頭磚口,順著絨繩輕輕溜下來的。

兩人先回這前門一帶看了看,見這裏離門首還有十幾丈遠。仗著時當昏夜,沒有什麽聲息,門首的壯丁,絲毫沒有覺察。這侯琪容夏侯英把飛抓收起,遂向西南一指。夏侯英抬頭看了看,見那邊是一片疏疏落落的樹林子,遂躡足輕步的進了疏林。

侯琪略略喘息了喘息,隨即向夏侯英道:“此處僅僅遮住了賊黨注視,可是仍是未脫險地,少時羅信老兒定發覺我斷綁脫逃。好在我們沒給他留甚麽痕跡,驟然間他還不易看出是我自己逃的?是被人救走的?可是不論如何,他還是非把我追回不可。

咱這時稍一大意,我是白現世一場,再落到他手裏,我這條命就怕要送在他手裏,朋友你也要栽在他手裏。老兄,你一番熱腸相助,我可不敢小看你,但是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住人多。小弟我倒有脫身之策,老兄你隻要肯依從小弟的話,還不致落在羅信老兒之手,不知老兄對在下可信得及麽?”

夏侯英誌在乘機窺視他鳳尾幫老巢的所在,別無企圖,哪會不依從。自己原本沒有什麽把握,並且這一帶,港岔紛岐,自己對於路徑上不熟,侯琪這一說正合心意。忙答道:“老兄,我雖在淮陽派門下是無名小卒,可是為能謹守我們淮陽派門規,不論如何棘手,也要有始有終。若不能把朋友你救出羅網,情願一同落網,絕不致有半句怨言,你放心吧!”

夏侯英一聽他所叫走的道路,全是往回下走,那一來,不特奔分水關、十二連環塢兩處越走越遠,並且連與堡主所約聚合的地方也是背道而馳。夏侯英略一遲疑,侯琪忙低聲問道:“老兄敢是另有逃避的所在麽?”

夏侯英已看出這位巡江舵主侯琪十分精明幹練,自己一個應對稍拙,定叫他看出是市恩要挾,反倒許翻臉成仇。現在雖說他們自相火並,可是自己一露出馬腳來,就許仍然合力對付自己,想到這趕忙答道:“老兄這一說我倒放了心,能有老兄你所部弟兄接應,還是趕緊直奔雙口井,到那裏再說罷!”兩人竟從那片疏林起身,往東南下來。這一來夏侯英探察未成,反倒身入幫匪網羅。這就是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麵不知心。

第四十七回 荒江午夜突現俠蹤

在這種深夜裏,走在這種荒曠的野地裏,隻有夜風吹著樹枝和青棵子一陣陣的響,毫無別的聲息。離匪巢已遠,不時回頭察看那來路上,有沒有追趕的人。連著察看了幾次,別無跡兆,夏侯英才把心放下。

這一帶又沒有村莊,隻不過有一兩處搭蓋的看青草圃,兩人全遠遠就避開。夏侯英漸漸用話來引逗著侯琪,問他鳳尾幫中無足輕重的事。哪知這位巡江舵主侯琪十分老辣,隻要夏侯英一提,他立刻用話岔開。

夏侯英十分不快,心想:“無論如何,我總算於你有救危脫難之恩。我又明告訴你,我是淮陽派門下,不久要隨掌門人,踐約赴會。是明去明來,又沒有暗探幫中秘密和實力厚薄,何用這麽狡展不著邊際!”自己知道不易從他口中探出絲毫消息來,遂不再問。

侯琪這時傷處經夏侯英給敷藥紮裹,疼痛略止。可是任憑侯琪怎樣強掙紮著不示弱,這條右腿可由不得他,一陣疾走,已掙得一身熱汗。不用夏侯英攙架,真有些支持不住了。趕到這雙口井附近一看,一道通內地的河流,靜****的,莫說鳳尾幫的巡江船沒有,連隻小漁船全沒有。

巡江舵主侯琪,唉的歎息了一聲,就河堤旁土地上坐下喘息了半晌,抬頭看了看天上的星鬥,約莫還不到五更。夏侯英此時倒真個替他擔憂,若果然被羅匪追上絕無幸免,遂向侯琪道:“老兄何用著急?我們走太慢,要論真個有人追趕,早已追上。還仗老兄思慮周密,聲東擊西,這才把老兒瞞過。此處既沒有貴舵麾下,還是趕奔青龍橋,天還沒亮,不虞有人撞見。”

雖是三裏來地,這一繞倒有五六裏。雖有夏侯英一路扶持,也走了一身汗。繞過一道港灣,前麵水聲激**,已是江口。在這裏又有一道極長的港灣子,寬有十餘丈,一座長橋,建在距江口半裏之遙的水麵上。

過了青龍橋,有了村莊鎮甸,這裏正是巡江舵主侯琪所轄第一卡哨船駐守之地。夏侯英隨他上了青龍橋,隻見這座長橋橫架在水麵上,雖是這麽長,建築的頗為巧妙,僅僅四個橋空,下麵江流中進來,水勢頗疾,橋身絲毫不動。若是沒有這座長橋,行旅得繞走三裏多地去。

兩人渡過青龍橋,沿著港岔子往江邊走。離江邊還有一箭地,隻見黑沉沉的水麵上,停泊著一隻風船,一隻紅燈籠掛在船頭左首,那船麵上並沒有人。巡江舵主侯琪忽從衣袋中掏出一物,“嗡”的一聲,蘆笛響處,立刻從艙中躥出兩個壯漢。

因為夜色昏沉,辨不出而貌,船頭上喝問:“哪位弟兄?可是歸舵的麽?”侯琪答了聲:“掌星日馬旗的,來驗船驗水。”

船上兩人立刻“嗷”應了聲,有一個向艙裏一探頭,招呼了聲:“起亮子,接舵主。”跟著從艙中撞出三、四名壯漢,掌著兩隻燈籠,全走向岸上,欠身迎接。

那持燈籠的在燈影裏一見舵主身旁,尚有一個生麵人,更兼舵主麵色蒼白,壯漢們全有些驚疑,隻不敢隨便過問。見舵主往船上一走,已看出似已帶傷,相隨這人還從旁攙架,上得船來,竟入艙中。

夏侯英見這船上頗為整潔,侯琪斜嵌著身形坐在木炕上,夏侯英坐在對麵,這時船上的一幹壯漢全走進艙中,全要挨次行禮拜謁。

侯琪向壯漢們一擺手道:“張金祥怎麽不在?”內中一個壯漢答道:“三更左右,有一隻快艇,頗似鷹爪孫,張頭目快艇綴下去了。”

侯琪道:“我有急事,要趕回總舵,你們趕緊起錨,不得延誤。”

壯漢們因為管船的頭目未回,遲疑著方要請示,侯琪眉頭一皺道:“難道自己不會歸舵,還用我等著麽?”

壯漢們立刻退出艙去,跟著起錨開船。侯琪似已疲倦,隻是強自支持。待水手們送進茶水來後,侯琪向夏侯英道:“老兄已蒙陌路援手,助我脫出虎口,本不應再累老兄,一路上承老兄不辭勞苦,扶持攜帶,始獲來到船上,令我感激萬分。盛情雖不敢說報答二字,隻是就這麽任者兄走了,小弟於心何安?我想請老兄到小弟駐防所在,彼此略事盤桓,也可稍表寸心。我隻請老兄千萬不要提到淮陽派的事,以免令小弟落個恩將仇報之名。並且此行還保不定那羅信老兒準能甘心,那一來,尤其須借重鼎力。我這種情形頗有些簡慢,老兄定能原諒我吧!”

這時侯琪臉上微現一絲笑容,答道:“要論我們幫規,莫說外人,連本幫弟兄,非是奉派駐守的主壇,休想飛越主壇一步。隻是老兄有恩於我,老兄到時不要出艙一步,倒絕不致被人查察,可是隻能入十二連環塢塢口,再往裏走就不成了。我到主壇,叩謁完幫主,我與羅信老兒的事一完,立刻回船,再把者兄你帶出來。老兄可千萬謹慎,倘有泄露,連我全有殺身之禍。”

夏侯英聽了大喜過望,可是臉上不敢帶一點神色,連忙遜謝道:“老兄如此厚愛,小弟自當謹慎,一切均尊重老兄的囑咐,絕不致誤事。老兄傷痕未愈,又走了這麽遠的路,可以隨便歇息歇息吧!”

侯琪道:“我還支持得住。”這時船行甚急,侯琪向艙口張望了張望,竟慢騰騰走出艙去。夏侯英覺得船往右微傾了傾,跟著聽得後艙有人竊竊私語,內中有一個口音頗似侯琪,自己也沒甚麽介意。

不一時侯琪走進艙來,夏侯英也想到艙外看看,剛往外走,那侯琪卻含笑說道:“老兄作甚麽去?外麵風浪很大,又昏黑異常,任甚麽看不見。老兄請坐,我已略備水酒,老兄喝兩杯,稍解勞累。”

夏侯英的心意已被侯琪說出,一時間又不便改說別的話,隻得謙謝道:“老兄不要費事,我並不覺累,倒是老兄身帶傷痕,不要強自支持,請你隨便歇息吧!”

當時這位巡江舵主侯琪,立刻吩咐水手們擺上酒菜來,雖然僅僅四樣冷葷,倒是十分潔淨。夏侯英以侯琪殷殷的請讓,不好過卻。這時腹中倒也覺得有些饑餓,遂略事謙讓。因為侯琪身有棒傷,不能飲酒,夏侯英淺斟低酌的自己喝起來。

才喝了兩杯,突然覺得船身一震,似乎有人猛往船上一落似的。夏侯英尚沒怎麽理會,那巡江舵主侯琪正在自己對麵半躺半坐的歇息著,這一有響動,立刻覺出似有人落在船上,忙一抬身縱到艙門,探首外望。

隻見船上船頭兩名水手,船上一名撐舵的,三個人全在船上全神貫注在水麵,看情形絕不會有人侵到船上.隻是自己的耳音最強,絕不會聽錯。因為有夏侯英在艙中,不便隨意聲張。又到船麵上,不動聲色的察看了察看,見沒有甚麽異狀,遂仍回轉艙內。才往艙鋪上一落生,突然外麵一聲:“救人啊!……”聲音非常尖銳,隻是僅聽喊了這一聲。

船頭上水手一邊答了聲:“水麵上有人。”跟著水花一翻,從水中冒上一個人來,一探頭喊聲:“救人……”隻喊了半聲。這次聲音極其短促,似已力竭聲嘶,跟著被疾流一衝,竟把這人衝到船旁。

水手們已經抄起了一根短篙,可是有些遲疑,不敢遽然施救。這時夏侯英也趕出艙來,一見有人落水,既已出聲,必然還不致死,哪有見死不救之理?

遂忙向巡江舵主侯琪道:“老兄快些把船放慢好救人。”侯琪也覺得這人來得太奇怪,這種深夜裏,江麵上怎會有這種事?遂吩咐水手們下手搭救。可也真該著水中人不死,二次冒上來喊救,再聽不見聲息,可是竟貼在船旁,好似抓著了什麽,始終沒離開船旁。

水手們雖是幫匪,但是惻隱之心,一樣的有。當時又不知被淹的究竟是什麽人,遂趕緊用短篙上的鐵鉤,輕輕往水中人的衣服上一搭,捋住了倒拖到船舷上,另一個水手一探臂,把水中人抓著,拉上船來。

借船頭上的燈光,看出救上來的是個五十多歲,唇上微有短須的皮矮老頭,這時已人事不知。水手們一摸這人的肚腹,向侯琪道:“舵主,此人腹中似未進多少水,胸頭還跳,大約不致死。”遂照著救溺的法子施救。

果然這個矮老頭肚子裏一咕嚕,哇的一口水噴出來。侯琪正站在他頭頂前,這口水竟噴起了二尺多高,侯琪往下一低頭,還是迎了個正著,噴了一臉一身。侯琪說了聲喪氣,用手往下扶著臉上的水,可是又不便發作。這時那矮老頭竟自“哎喲”了聲緩了過來。這時船上已經把風篷落了,為了救這水中人。

夏侯英見這瘦矮老頭,居然很快緩醒過來,很是高興。隻是這人混身水淋淋的,已如落湯雞,遂向水手道:“你們有富餘的衣衫,借一件給他穿,把他的濕衣晾一晾,回頭再叫他換上。”

水手們立刻給拿來一件藍布衫,向老頭麵前俯身說道:“喂!老頭你這會兒怎樣?心裏好些麽?”

這個矮老頭抬起頭來,迷離半睜半開的眼睛,向著水手和夏侯英、侯琪看了看。顫聲說道:“不要緊了,我真是兩世為人。眾位恩公,全是我救命恩人,我這裏先謝謝眾位恩人吧!”說到這剛要起來磕頭,一陣惡心,幹嘔了一陣,籲籲的直喘。

侯琪道:“老頭兒不用謝了,你把衣服換換,隨我進艙。我們事忙,沒工夫耽擱,有話問你。”

矮老頭忙道:“老爺們真是善人,我隻換一件褂子好了。”說著,抬兩臂,吧嗒吧嗒,從兩袖管裏甩出兩尾八、九寸長的鯉魚,雖不蹦跳,頭尾還微微顫動。水手們咦了一聲,矮老頭也帶著驚詫的神情道:“咦!我老頭子差點兒沒喂了魚鱉蝦蟹,這幸虧是兩尾鯉魚,要是兩條甲魚,我這身瘦肉,必得請他們飽餐一頓。這也不成敬意,算孝敬恩人們下酒吧!”隨說把身上的濕衣脫下來,把水手的布衫穿上,自己也隨著站了起來。

若是老頭兒缺少盤費,至不濟再送他幾兩銀子。現在忽的鬧出這種把戲,不管他沒有別情,倒要把他帶進艙內,仔細盤問盤問。遂容他把布衫穿好,把中衣的水擰了擰,下身原本就是赤著足穿著一雙麻鞋,巡江舵主侯琪遂招呼著走進艙中。

侯琪是故意很傲慢的一轉身,斜嵌著身子坐在艙鋪上。鋪上小桌上放著燭台,借著燈光向這矮老頭一細打量。見他是身量特別矮小,又幹又瘦,鬢發已禿,稀疏的一條小辮拖在腦後,細眉鳳眼,似睜似閉,唇上疏疏的短須,臉上雖是水漬末幹,並沒有蒼白,依然紅潤的。

目光方跟侯琪一觸,趕緊又向別處看去。這位巡江舵土侯琪心中一動,隨問道:“老朋友,敢情也是練家子。老朋友,恕我眼拙,要是‘道上同源’,請報個萬兒吧?”

這矮老頭似乎對侯琪說的話有不大明白的,遲遲疑疑的說道:“恩公,你的眼力真高,小老兒不便說假話,我姓高,單名一個和字。我要是不會兩下子,還不致險些把命送了。小老兒住家在樂清東平壩,早年也養過漁船,我也略識水性。隻因年歲老了,氣力一天不如一天。我想著要是盡自幹下去,腿腳也不行了,早晚非喂了甲魚不可。

好在我的兒子孫子全能養家了,遂把船一賣,吃他們了,一晃六七年,倒還豐衣足食。前天我到古陵驛,看望我一個盟侄,回來我圖省幾百錢,哪知走在離勝家莊北,竟遇見不開眼的窮賊,把我連衣服帶錢全給劫了去。唉!不怕恩公笑話,我就是舍命不舍錢的脾氣。我倚老賣老,連嚷帶跑,想把勝家莊的老鄉們嚷出來。

窮賊一害怕,豈不可以把搶我的東西還給我。恩公,敢情這個賊子也窮極了,見我一嚷,立刻把我踹到地上。我那時要是老老實實的不言語,窮賊也許就走了。偏是我想起,好好的一件新竹布長衫,我孫子給我做的。

頭一天穿上,兜囊的體己錢二兩多碎銀子,也是不容易積存的,全被他享受去,我還活個甚麽勁?一賭氣,索性更罵的厲害。窮賊也狠了心,非把我弄死不可。他還算念其我年老,叫我自己揀死法,一個是倒裁蔥,一個是種荷花。

我想活埋不大好受,臨死還落個翻不過身來。往土裏埋太難受,還是願意淹死。他們本還得給我往脖子上係塊石頭,活該我陽壽沒終,連塊石頭全沒找著,痛痛快快把我扔在水裏。我本是略識水性,無奈水流太急,不容我緩氣。

隻覺著喝了半口水,就有點不對勁。我本也沒想再活下去,隻是覺淹死也不好受,還願意多活兩天,好不容易冒上來,拚命喊人求救,糊裏糊塗竟被恩人們救上來。從今以後我知道死的滋味太難過,再遇上賊,我絕不罵了。恩人們有熱水賞我一碗吧!拿水衝的五髒全空了。”

夏侯英便摸出一塊碎銀子道:“高老頭,這塊銀子也給你吧!帶好了,不要視同兒戲,再遇見賊就沒人救你了。”

巡江舵主侯琪複道:“這把子年紀,不要這麽隨便罵人,你若少說兩句,何致於險些淹死?去到後艙喝一碗熱水,叫水手送你上岸吧!”

矮老頭忙著向侯琪道:“恩公,救人救徹,我自被窮賊拿水這一灌,到現在還沒緩過來,四肢軟的,一點力氣也沒有,我哪還敢獨身再走黑路?思公們多可憐我吧!不論往哪兒去,我也先跟一程,我寧可多走些冤枉路,也不敢再自己走了。恩人們多原諒我。”

侯琪方要答話,夏侯英見他說得可憐,遂向巡江舵主侯琪道:“老兒說的倒也是實情,本來一個鄉下人,哪經過什麽?何況已經九死一生,難免害怕。既救了他一場,索性我們叫他在船上多呆一會兒吧!”

侯琪因為夏侯英已經說出口來,不便再駁卻,遂招呼水手阿金,把這高老頭領到後艙安置。

這時水手們見沒有別的事了,重又扯足了風篷,往前疾駛。趕到五更左右,船到了龍口樁,這裏是巡江舵主侯琪的主舵所在。這裏除了派出他管轄水域放出去快艇放哨,平常總有六七隻風船停泊備用。自己所用的是一隻雙桅風船,曆來常在這裏停泊駐防,不奉自己調遣,曆來是不動的。

哪知一到這,自己管轄的船隻,一隻也不見。侯琪立刻知這雙手金鏢羅信,必已走了前步,恐怕前途未必過的去。想到這,向本船掌舵的盧忠低低商量了一陣,囑咐:“除非是總舵主壇內三堂外三堂的硃劄,不論誰來攔阻我們行船,隻給他個硬闖。有敢動我船隻的,自有我去承當。”掌舵的盧忠一一答應。

夏侯英見這侯琪神色慌張,自己又不好徑自問他,也知道問他也問不出實話來。自己作為不經意的從艙門往外看了看,隱約的看出這一帶形勢更形險惡。這道緊流是一個三岔口,來路已經是荒江水流勁疾。往東去是入海的水道,往西北一處極大的水岔子,水勢十分猛,水聲在夜間尤其聲勢浩大。

兩條水道分流的地方,水麵上直起漩渦。往西北去的這條水道,尤其顯著荒涼險惡,水麵有五尺多寬,靠左首是一帶險峻壁立的高岡,下麵是亂石起伏的山坡,盡生的是荒江荊棘。右邊卻是江心降起的礁石,上麵是密密叢生著草葦,這隻船竟奔這條水路駛來。

夏侯英還待細辨形勢,巡江舵主侯琪竟招呼了聲:“老兄,這一帶莫是夜間看不清形勢,就是白天也沒有甚麽可看,請坐吧!”

夏侯英因為到了船上,故示無他,把背插的單刀也撤下來,放在小幾上,看了看依然在那放著。隨即輕著腳步到了艙口,側著身形往外偷窺,隻見巡江舵主侯琪,挺身立在船頭。這時船行略慢,因為一進這條水岔子,不時要轉折,行東又西,風篷可不能用了,改由四名水手**槳行船。

遠遠見由葦塘“颼颼”撞出兩隻快船,往水麵當中一停,四隻輕槳拍拍的倒翻了數槳,撥打得水花四濺,兩隻快船紋絲不動,定在水麵上,水手的身手,實在與眾不同。就在這刹那間,葦塘深處,水花湧起,又駛出一隻大船。

船上是八把快槳,水手一色的短衣包頭,也是跟先來的快艇一樣,把船停住。船上也掛著一隻紅燈,隻是燈卻掛在船頭正當中。隻聽大船上有人發話道:“來船既是掌著本幫燈號,怎麽不按幫規驗關報號。

再往前闖,幫規無親,我們要得罪了。”當時兩船相距不過五六丈遠,船頭上巡江舵主侯琪答話道:“巡江第七舵,有萬急事到主壇回話,請弟兄方便。”

對麵的大船上答道:“答話的可是侯舵主麽?你來的正好,方才已接到外三堂硃劄,飛鴿傳諭,請侯舵主到主壇回話,請你立刻過船吧!”侯琪怫然說道:“我是受過幫主恩典,職掌巡江第七舵,在我未被解除職守,應準我朝拜主壇,弟兄們再若刁難,豈不徒傷和氣?”

那來船上冷笑一聲道:“侯舵主,我們全是自己弟兄,不過誰叫誰費事?你自己的事,你自己明白。侯舵主,你已被人走了先步,隻可到幫主麵前去辯是非。我們隻知奉劄行事,請你趕緊過船哩!”

這時巡江舵主侯琪冷笑了一聲道:“我早料定羅信老兒走了先步,其實我原船進塢,另有原因,難道我輿個怕那羅信老兒不成?我不過因為船上帶裏兩個空子,一個是空碼頭,可以把他上到大梁子上,叫他走他的。那一個卻是跟我們合點子的道上朋友,摸我們底來的,我們怎著也得把這點兒請進來吧!”

當時巡江舵主侯琪一遞這番話,夏侯英聽了個滿耳,立刻怒火中燒!趕緊把幾上的樸刀插在背後,心說:“姓侯的你真夠朋友!我把你從虎口裏救出來,你這是安心來酬勞我,把我誆進十二連環塢。這也說不上不算了,我要這麽容易叫你們動了我,我枉在江湖道上跑了。”

自己正在思索之間,水聲響處,對麵那隻大船**了過來,夏侯英連動也不動。巡江舵主侯琪一轉身,見夏侯英當門而立,知道他已醒了攢。遂含笑說道:“真人麵前不說假話,朋友你隨我過船,我們已明白朋友你的來意,好在暫在我們這裏住兩日,我決不會恩將仇報。朋友你傷著一根毫毛,我賠你一條大腿。隻於現在朋友你得被點屈,暫在這住幾天,到時我自會送你回去。現在你若是不聽我的話,可要徒自取辱,休怨我不夠朋友,我是事非得已,朋友你多擔待吧!”

侯琪的臉一紅,隨又毅然說道:“老兄你要是這麽一來,倒顯著全不好看了。我鳳尾幫的幫規過嚴,我權限不能作主。老兄在這暫候一二日,若有絲毫侮慢,我侯琪就不算江湖道的朋友了。”

說話間來船已經欺近,夏侯英明知自己一動手是白栽在這。不過自己想到雖不是淮陽派清風堡綠竹塘的門徒,總算已屬堡主門下效力的弟子,給他個能折不彎,就是栽跟頭,在本門中總還可以見人,比較就這麽畏刀避劍的,叫人扣下好些。打定主意,立刻把心一橫。

這時來船已經兩船的船頭相接,從來船的船頭上颼颼的躥上兩人來。一個年約四十上下,一個年約二十多歲,身形全是十分矯健。

這個年歲大的一身藍布子褲褂,空著手沒拿兵刀,那年輕的左手卻提著一把鬼頭刀。年長的往那一站,頗為安詳。那少年卻是其勢洶洶,腳剛站穩,向艙門招呼道:“相好的,出來吧!難道還等下艙掏你麽?”夏侯英縱身穿出艙來,厲聲說道:“朋友,用不著張狂!人在這,一根汗毛不短,丟不了跑不了,用不著瞪眼發威,好朋友接著你的就是了。”

第四十八回 鐵掌輕揮群魔斂跡

夏侯英明知中了敵人的圈套,此時是招呼著看了!自己這一叫字號,少年匪徒不禁怒叱道:“無名小卒,這裏不容你叫字號,二句話沒有,跟我們過船,你要不懂麵子,我們可要對不住了。”夏侯英冷笑道:“大江大浪我見多了,要想扣留我,得給我看點什麽?”

那少年往前一欺,鬼頭刀已交右手,喝聲:“看刀!”冷森森的刀鋒向夏侯英的左肩頭斬來。

夏侯英背後刀還沒撤下來,見少年匪徒刀頭已到,往右一聳肩,探臂抽刀。

那少年匪徒刀是虛招,刀沒掄起,已猛然一撤,往右一擰身,往下一斜身,竟用“斜身蹬腳”嘴裏還喝聲:“躺下!”

夏侯英真功夫雖沒有根基,手底下卻可是又滑又快,刀未撤出,身形正斜塌著,猛見少年一腳飛來,倏的左腳往後一滑船板,左手撲的一刁少年匪徒的腿腕子,“順手牽羊”微微一帶,少年匪徒往回一奪,夏侯英借勢往外一送,當啷噗哧,摔到船頭上。

因為刀是往前探著,把右手臂全擦傷,疼的刀也撒手,總算“躺下”兩個字沒白招呼,自己先應了點。夏侯英得手之後,一長身,樸刀撤在手中,一個轉身,已換過勢來。方要找那年長的匪徒動手,就覺得背後勁風襲到,忙著用“鷂子翻身”,“反臂撩陰刀”身形僅轉到一半,就覺著右臂腕子被人刁住,如鐵箍相似往肉裏緊,同時“三裏穴”又被人一擊,疼麻難忍,手一張,刀已出手,腿上又被人輕輕一撥,“砰”的整個身軀摔在船板上。

麵前這匪首尚沒答言,先前被自己摔過的青年匪徒,惡狠狠趕過來,伸手從夏侯英背後就捆,那巡江舵主侯琪始終閃在一旁,也不動手,也不說話。此時卻向那少年匪徒道:“尹舵主,此人實是個朋友,多少留一個吧!”

可是這少年匪徒絕沒停手,並且捆時手底下還是暗暗加了勁,夏侯英咬牙任他擺布,少年匪徒帶著憤恨的聲音說道:“侯舵主,這可不能從命!這小子要不亮青子還情有可原,侯舵主有心做人情,請你到裏邊說去吧!”

這一來侯琪沒答出話來,夏侯英被倒剪二臂捆好,少年匪徒站起,把他自己掉在船板上的刀拾起來,向侯琪道:“不是還有一個空子在那麽?我們也得盤問盤問他。”

少年匪徒更不答話,徑向後艙走去。本船上的水手,全垂手站在船舷上,連地方也不敢挪。少年匪徒到了後艙門,探身往裏一看,後艙裏空洞洞沒有一人,不禁怒喝道:“侯舵主,你說後艙有人,人在哪裏?請你明白指教,別弄玄虛。”

侯琪聽著這話不對,一邊在後麵走著怒衝衝向後梢上的水手道:“那個姓高的老頭,不是叫你們安置在後艙麽?還不把他叫出來交與尹舵主。”

船上的水手道:“方才還在後艙,向我們討酒吃,這一會不知哪裏去了。”侯琪立刻大驚!趕到後艙一看,哪有人影。厲聲追問水手,水手們全一口咬定在停船以前明明在艙裏,就這麽一轉臉的工夫,就沒有了。

那少年匪徒卻向巡江舵主侯琪冷然說道:“侯舵主,你這手玩藝弄的不漂亮了。你是主壇巡江舵主,我們要沒有裏頭的硃劄傳諭攔劫,你一定把這兩個點兒帶進塢去。侯舵主別忘了我們全是一樣,隻長了一個腦袋,走吧!不用說這些廢話了,咱們裏邊說去吧!”

巡江舵主侯琪道:“尹舵主,你這話我不懂,你難道看出我姓侯的叛變賣幫不成,咱們無仇無恨,你不要血口噴人。”

兩人這裏口角著,船頭上的中年匪首道:“你們不用在這裏分辯,有甚麽事這邊講吧!”兩人這才住口,一同來到船頭。

那中年匪首沉著麵色道:“侯舵主這出爾反爾,實有些說不下去。好在人是你自己帶來,這個是我們拾下來,那一個是你放走的。到幫主前實話實說好了,別再耽擱了,走吧!”

侯琪是有口難分辯,自己隱然已被監視,遂頭一個上了來船,中年匪徒緊隨著侯琪的背後。那少年匪徒抓著夏侯英的胳膊往起一提道:“相好的,跟我們開開眼吧!”

這少年匪徒一抬頭,隻見從桅竿上飛墜下一條黑影,輕飄飄往船板一落,身形輕如狸貓,快似猿猱。這少年匪徒愕然驚顧之間,人已撲到,隻覺著這人的手掌往自己的肩頭上一搭,立覺著這條胳膊整個的被卸了,又麻又疼,抓夏侯英的手,已不自主的撒開。

來勢過疾,隱約的見這人身材瘦小。少年匪徒剛出聲要喊,已被來人雙手抓起,喝了聲:“嘴甜心苦的猴崽子,你接家夥吧!”“呼”的把這尹舵主扔過船去,“砰”的摔在了來船的船板上。

這時巡江舵主侯琪一眼瞥見飛落後麵船頭這人,頗似那被救自行逃走的矮老頭,可是從桅竿飛墜的這種身手矯捷輕靈的情形,絕非一般平常武功所能望其項背。及見一伸手間,竟把尹舵主拋過船來,自己再不動手,顯見著無私有弊,並且這被救的高老頭,隱去本來麵目,大約與這暗探鳳尾幫的夏侯英,是一黨無疑。自己若不趕緊動手,更難脫嫌疑了。

這時巡江舵主侯琪不過略一思索,一瞬的工夫,尹舵主被這矮老頭拋過來。巡江舵主侯琪一聲怒叱:“矮老頭你敢任意張狂,你往哪兒走吧!”人隨聲到,一個“龍形一式”,身形並不往高處縱,平著縱了出去。腳尖一點這邊船板,身形已到了那矮老頭的身旁。

矮老頭已把夏侯英的綁繩斷開,雖見巡江舵主侯琪越過船來,如無其事的,好似沒看見。侯琪的掌隨身進,人到掌到,竟用“金豹露爪”,掌挾著勁風,向矮老頭打來。矮老頭正斜著身子,容掌已遞到,侯琪的指尖堪堪已粘著了矮老頭的衣裳,這矮老頭突的一揚頭,左手是陰掌,手背反往侯琪的掌鋒下一掛,往上一撩。

侯琪覺著矮老頭的掌力非常大,自己竟自收不住勢。矮老頭竟用的是“雙陰遝手”,這種掌法,回環運用,頗具陰陽生克的妙用。矮老頭隨著微一撤掌之勢,右掌往外一翻,立刻“腕底翻雲”,右掌倏地照著侯琪打到。

侯琪一吸胸,往後一閃,算是把矮老頭的掌力卸了,可是仍然被指尖按了一下。以侯琪也是一身武功,身形竟被打的晃了兩晃,往後退了兩步,拿樁站穩。

這時那來船上的中年匪首,才把所部尹匪救起,見侯琪縱過去動手,自以為足以抵敵來人,哪料到隻一照麵,就栽在矮老頭手下。自己憤怒之下,方要縱身親去,身未動先發話道:“朋友,既具這種身手,絕不是無名小卒,我董月波不才要領教領教!”

矮老頭嘻嘻一聲冷笑:“相好的,別叫字號了!關上門做皇上,狐假虎威,以多為勝,把鳳尾幫的威名,叫你們哥幾個辱盡。二大爺沒功夫跟你慪氣。姓董的要是不服,咱們裏邊一塊兒算。”

船頭上這名水手,年輕渾濁猛愣,舉起木槳,一聲沒響,照著老頭就砸。矮老頭嗬嗬狂笑道:“有什麽主,有什麽奴。”“噗”的把木槳接住,用柄一點,“撲通”一聲,這小子被點得仰麵朝天掉入水中。

艇尾那名水手看事不祥,卻一按大船船舷,腳下用力一踹,自己騰身躥到大船上,想把梭艇踹翻。可是這個矮老頭早就防到這手,快艇往斜一傾,矮老頭兩腿一分,兩腳往艇裏的木牆子一抵,隻用左手一把住大船的船傍,快艇隻微晃了晃,立被定住,紋絲不動。

那夏侯英還有些遲疑,不敢就往快艇裏跳。矮老頭仍然嘻笑著向夏侯英道:“你還等什麽?人家不管飯了,走吧!”

夏侯英羞得哪還敢再開口,趕緊也上了快艇。矮老頭身軀往艇當中一坐,兩人挽兩支木槳,說了聲:“相好的們,改日再會,你們再要阻我歸路,可莫怨我矮子無禮了!”

木槳輕輕往大船一點,“唰”的艇首衝波,立刻離大船已有兩丈餘,左右亮開勢,才要鼓槳逃走。那中年匪首怒叱聲:“鼠輩欺我太甚,你往哪裏走!”

腳到船頭邊上,手一揚,一點寒星,衝著黑越越的暗影,照矮老頭打來。矮老頭喝聲:“好!”右手的木槳往起一揚,“當”的一聲,那隻金鏢打到船頭上又震落水中。可是第一隻鏢到,緊接著第二隻第三隻跟蹤打來。

這位分水關掌巡江總舵的香主董月波,雙手打鏢實見功夫,他和羅信在本幫中可稱雙絕。此時“唰唰唰”的三隻金鏢出手,矮者頭運槳撥打,吧吧吧,三隻鏢全落在水中。矮老頭冷笑說道:“完了!就這點現世本領,叫你別這麽小器,你偏不聽話,這一來你可留了話柄……”邊說邊動手行船。

這時候那侯琪見全被這矮老頭玩弄得太以難堪,悄悄把雙筒袖箭裝好。這時矮老頭複說道:“相好的,你這麽胡來,應該把董月波改作全不懂豈不名副其實麽?”

就在這一刹那間,那巡江舵主侯琪突叱道:“小輩你看箭吧!”嘎吧,嘎吧,連響兩次,“嘶嘶”的兩條黑箭影奔矮老頭的頭臉打到。矮老頭喝聲:“來得好!”微一側身,“唰唰”的把兩枝袖箭全行接住。

隨喝了聲:“原帖璧謝,猴崽子,接著吧!”“颼”的一點白影打來。巡江舵主侯琪見袖箭又被接去,知道今夜算栽到底了,跟著又聽招呼原帖璧謝,知道準是兩枝袖箭要回來。及見矮老頭手一揚,暗器打出來,竟出意料之外的是,絕非自己打出的袖箭,白花花的,看不出是什麽暗器來。就這一遲疑,暗器奔胸口打到,閃避略慢了些,“吧”的竟打在右肩頭,痛如火灼,“吧嗒”的落在船板上,拾起看時,竟是銀塊。

且說夏侯英被這矮老頭救上梭蜒,自己十分納悶這瘦老頭竟有這種非常身手。並且看他操船這種熟練,頗似水旱兩麵全來得,自己竟與他素昧平生,怎的竟這樣拚死命相救?自己疑團莫釋,又不敢問。當時這隻快艇駛行如箭,不大工夫,約莫出來有三裏,已到了黎明時候,東方已將發曉。

這位矮老頭往岸上瞥了一眼,向夏侯英道:“老鄉,我看咱就在這兒吧?”

夏侯英見矮老頭已經發話,遂答了聲:“好吧!任憑老前輩的吩咐。”當時往岸上看了看,隻見岸上鄰近一片莊稼地,一望無際。有一兩處羊腸小道,天又在微明,寂寂的江邊,蒙蒙的似霧非霧,這種景象十分奇麗。

當時這矮老頭看定了一處堤岸較平,把梭艇駛到堤邊,用槳定住,夏侯英跳下船來,隨即恭立在岸旁。隻見這位矮老頭把雙槳往艇上一扔,縱身來到岸上,夏侯英趕忙向前拜謝道:“弟子不度德量力,要想探查匪黨虛實,不料幾為匪所困。多蒙老前輩拔刀相助,救弟子脫出匪困。大恩不敢言報,請示老前輩上姓高名,弟子以好銘諸肺腑。”

這矮老頭立刻微微含笑道:“相好的,我這人作事,曆來是求吾心之所安。我願意辦的,不用人來求情,我不願意管的,任憑你把皇帝老子請出來求我,我也不管。這次我伸手救你,實因為匪黨作事,不合江湖的規矩。那猴崽子實在陰險的叫人不願意看他,我才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主身。

他怎麽對付相好的你,我怎麽對付他,這叫八兩半斤,叫他分毫的便宜沒得了去。警戒警戒!往後江湖道上少這麽險詐無情,叫他知道這麽做事,自有人來教訓他。相好的,要論你昨夜這種不量力冒昧從事,就得叫你多嚐些苦頭,現在救你為免得給咱們頭兒多丟人,往後作事要量力而行。

勇敢有為固然是少年的美德,可是作為的失當也容易勞而無功,多招怨尤。我的姓名你無須問,回去向你們頭兒一說,他定能告訴你。相好的,咱們總算有緣,我這幾句話就算見麵禮吧!你莫看我這份見麵禮不值什麽,要是不值我一顧的,我還沒那麽大工夫,跟他說這些了。你是回東平壩,還是奔雁**山呢?”

夏侯英聽這位矮老頭子的這篇不倫不類的話,要不是才承他把自己救出來,真就疑心這人是半瘋?象教訓兒女似的,把我申叱了這麽一頓,還說算是送給我的見麵禮,這種見麵禮我真有些不敢領情。

遂敬謹的答道:“弟子的堡主,從昨晚就在雁**五龍坪等侯,弟子得趕回五龍坪。弟子道路生疏,老前輩對這一帶的地勢定是了如掌上觀紋,還求老前輩指教?”

這位矮者頭點點頭說道:“莫看你名叫地理圖,你這地理圖大約沒畫全,你就拿出來了,差的遠了。想奔雁**山五龍坪,你看前麵這股小道,順這股小道走,到往東北的一股岔道,直奔五龍坪。那條道是坦平的道,沒有阻隔,你趕緊去吧!”

當時夏侯英重又拜謝救命之德。這位矮老頭說完話,一撮嘴唇“吱吱”的響了一聲胡哨,跟著那青棵子裏“唰唰”的一陣響,跟著又一陣鐵蹄聲,從裏麵躥出一頭黑驢來,渾身一色黑毛,沒有一點的雜色,隻頭頂上有塊白毛,頗為神駿。

跑到了矮老頭麵前,往那一站,連動也不動。矮老頭卻往驢前湊了湊,手撫著驢腦袋道:“哎喲!悶了你這麽半夜,咱們該走了。”

這頭小黑驢好似懂得矮老頭的話,竟自把頭一偏,嘴一歪,一低,向矮老頭身上連摩了幾下。矮老頭撤回身來,向驢胯上拍了一掌,這頭小黑驢一揚頭,往別處躥下來。這頭驢往前跑出老遠去,這位矮老頭說了聲:“相好的,咱們再見吧!”話聲再落,一煞腰,用“八步趕蟾”,颼颼颼,身形飛縱,眨眼間落在驢背上,把夏侯英看得目瞪口呆。

這種身手,隻有綠竹塘中幾位掌門老師有這種功夫,所有少一輩全沒有這種身手。容得這位矮老頭走得不見蹤影,這才起身趕奔雁**五龍坪。這趟道還是非常抄近,午時前就到了雁**山腳下。

這時正在中午,山腳一帶有些腳夫小販,正在食物攤茶棚前飲食,夏侯英是也覺著饑渴交作,遂買了些食物,就著茶棚裏進了些飲食。自己向茶棚上問了問路徑,這裏離著五龍坪隻有二裏多山路。

山腳下有一處小店,隻住些個小販做生意的。遊山的,若是想尋宿店,山上可沒有店。有幾處大叢林,倒足可以投止借宿。夏侯英打聽明白了,順著山道奔五龍坪。果然這股山道倒是很好走,經人工修冶得頗為平坦,往上走著不費甚麽事。

山道上趕腳的驢子,跑的很快,趕腳的也是健步如飛。遊山的客人往上邊走著,邊賞玩著上山的風景。趕到了五龍坪這裏,果然腳夫們就在這裏聚集著,不能再往上走了。夏侯英見再往上走就是磴道,莫怪趕腳的就頂這兒吧。

夏侯英不覺大喜,這分明是清風堡綠竹塘的暗記,這就不難找著堡主了。往前走了十幾步,又見了一個暗記,竹葉的梢兒,所暗示的方向也正是那座寺院;這時夏侯英精神一振,腳下格外輕快,眨眼間來到這座寺院轉角處。見這座廟殿宇層層,紅牆裏麵果木樹青枝綠葉,果實低垂,看這座廟,足有四五層殿宇,這還是從廟的西牆外看著,隻能看到廟的深處,至於寬處,更看不出有多大的地勢了。

一邊打量著,已轉過牆角,果然這座廟非常宏壯,從廟門到東西牆角也有十幾丈的地方。這廟門前兩排龍爪槐,再加朱門獸環,門頭上一塊巨大的匾額,是九靈宮,這才知是座道家清修之地。從廟門口一打量這座九靈宮,正在伏獅嶺前。

這道伏獅嶺有半裏地長,形如一頭巨獅,踞地蓄勢前撲之狀。在晴明天氣還不顯怎樣,要趕上天氣驟變,濃雲四合,山頭上也湧出雲霧,這座伏獅嶺,簡直就象全嶺要隨著風雲飛去,越遠看著越顯著驚心動魄。這座九靈宮正正的建築在這伏獅嶺前,遠看著象是在伏獅的懷抱裏,所以這座九靈宮愈顯得巍峨壯麗。以這種建在高山上的廟宇,這麽大的勢派,要指著朝山拜頂的善人來布施,哪能把這麽大廟宇裝修得金碧輝煌,這廟中住持觀主,必是另有來頭。

第四十九回 脫匪困夏侯英逢三俠

夏侯英見九靈宮廟門大開著,夏侯英才走進廟門,隻見從東屋裏出來一個年約六旬以上的老道士,走近前來稽首道:“施主,敢是尊姓夏侯麽?”

夏侯英一怔,跟著想到這一定是堡主在這了,這是知道我準找到這兒來,故此預先告訴本廟道土,把我接進去。我倒不要大驚小怪的,給人輕視,遂很坦然的點頭道:“不錯,在下複姓夏侯名英,我們堡主敢是從昨日就住在這了麽?有勞大法師,領在下去見我們堡主,我有急事,必須趕緊稟報才好。”

這位老道聽夏侯英這麽一說,不禁愕然道:“施主,您說什麽堡主?我們這九靈宮隻有觀主,沒有什麽堡主。施主你不要鬧錯,你快跟我到後麵見我們觀主去,你有什麽事問他,就明白了。”

夏侯英一聽老道士的話真叫人糊塗死,自己此時反倒十分迷惑起來。自己這次十拿九穩的以為堡主在這,哪知方才招呼出口,這迎接自己的老道,聽我說出堡主二字,竟十分詫異!自己暗中思索就是知道我的姓名來曆,不是堡主又有何人?

夏侯英一邊跟著這道士往後走,一邊盤算著,再不敢向老道問別的事。越過兩層大殿,隨道士進了一道院落,這道院落正是廟內的住持丹房。

隻見寂靜靜的,花木扶疏幽香四溢。正麵的丹房,廈簷下站著一個十六七歲的小童,還是俗家裝束。另一個年約十二三歲,長得玲瓏可愛,一片天真,梳著丫角雙髻,唇若丹朱,眼如秋水,兩頰緋紅,長得玉也似的十分可愛。

就在回廊底下,放著一隻紅炭泥爐,炭火著得極旺。上麵坐著一隻紫銅壺,裏麵煮著水,小童蹲在地上用一柄蒲葵扇子煽火。夏侯英走到這回廊前,爐上的水正沸起,那名年略長一點的小童,把一隻細磁壺放在那,用沸水沏了一壺茶,端進了丹房。

這時領夏侯英進來的老道,向夏侯英低低招呼了一聲,你在這兒略候,我給你回稟一聲。當時夏侯英覺得這座九靈官氣象莊嚴偉大,自己在清風堡綠竹塘聲勢也不算小,隻是從一進這座九靈宮,有說不出一種懾人的聲勢,遂站在廊下恭候著。

工夫不大,那道士從丹房出來向夏侯英一點手,夏侯英隨這道士走進丹房。一進門,隻覺入眼的全是古樸莊嚴,一幾一凳,更顯得布置得宜。這種丹房與別處迥不相同,有五間長,有三丈多寬的地勢。西邊這三間長的地方,做為明間,東邊兩間的地方隔斷開,做為暗間。這明間除了陳設以外,在西牆下設著一個矮座,上麵鋪著棕蒲團。

在北麵後牆下和前麵窗下,全各設著兩個短座,上麵也是各放著棕蒲團。可是從這矮墩上已暗中分出主客來,那主座上棕蒲團下是黃緞子矮錦墩,每個矮座後各有一個蕉葉形窗子,高與人胸口齊。兩旁的卻是藍布矮墩。隔斷不是木板,卻是用百古書架子,作為隔斷,上麵牙簽玉版,琳琅滿目。

當中一道小門,掛著一隻茶色湖縐門簾,道人把門簾掀起,向夏侯英低聲說道:“施主裏請。”夏侯英邁步進了暗間,見這暗間裏更是淨無纖塵。迎麵一架雲**,盤膝坐著一位老道長,黑白相間的頭發,挽著一個發纂,別著一隻骨簪。眉毛也極長,幾乎把眼罩上,三綹花白髯,長幾過胸。穿著件藍道袍,青護領,腰係絲絛,盤膝坐在雲**。旁邊坐著一人,也有六十左右,瘦削的麵龐,身材矮小,頦下留著一縷山羊胡子。穿著件藍布衫,布襪灑鞋,頗象個莊稼漢子。

夏侯英一進門,老道微一睜眼,夏侯英隻覺兩道光芒射過來,威風凜凜,哪還敢逼視。夏侯英趕緊低下頭,走到離雲床四五尺,趕緊下拜道:“弟子夏侯英,給仙長叩頭。”

豈知這位道人並沒離雲床,隻微微稽首道:“貧道不敢當,隻行常禮吧!”

夏侯英心想:“這位道爺好大的架子,他居然就這麽實受了。”夏侯英見沒人攔著,遂隻得行了大禮。

領自己進來這位道人卻說道:“夏侯施主,這就是我們觀主伏魔道人。”說到這,即向旁坐的瘦老頭一指道:“這位你怎麽也不認識麽?”

夏侯英聽他這種話風,自己一怔!仔細看了兩眼,心想怪道乍一看這個瘦老頭,跟方才救我的矮老頭差不多,不過細看,有地方差著。這個瘦老頭身量稍高,麵龐比那個還瘦,頦下多一綹山羊須子。自己這一遲疑,雲**這位伏魔道人笑吟吟道:“你們這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得一家人了。”

那矮老頭嗬嗬一笑道:“你叫夏侯英吧!莫看你雖是寄身在我們淮陽派門戶下,頗能盡心維護我們淮陽派的門戶,我道隆師侄,可稱得起知人善任了。我是四五年前到綠竹塘去的,那時你正奉命到鳳陽關去送信,所以彼此全不認識。方才在分水關救你的那人,你可知道他是誰麽?”

夏侯英看著這位老人家,把兩下事往一塊一湊,驀然醒悟,暗道:“我好糊塗!我雖沒見過,我可聽說過,燕趙雙俠全是身量矮瘦,弟兄二人在外行俠,是各跨一頭健驢,非常令人注目。一位叫追雲手藍璧,一位叫矮金剛藍和,這一定是他們二位弟兄了。”

自己趕忙到了這位矮老頭麵前,雙膝點地道:“原來是藍老前輩,弟子實在眼拙。弟子昨夜已落匪手,幸蒙前輩相救,不致為淮陽派丟人現眼。弟子可不知昨夜所遇那位是大俠,還是二俠?”

雲**的遭人答道:“夏侯英,你也太笨了,你把他們這兩個矮子,擱到一塊比一比就知道了。昨夜那個比他還矮,那還不是矮金剛藍和麽?”

夏侯英忙叩頭起來,隨答道:“弟子可不敢那麽放肆,弟子今日又得這位世外高人和大俠賜教,真是一生之幸。”

這時追雲手藍璧含笑道:“咱們自家人少謅這種虛文,我弟兄早已跟蹤了你們一道,昨日你們所經所遇,我已盡知,毋庸你再講了。我二弟最喜歡象你這種有骨頭的漢子,所以他肯全力保全你,跟幫匪中有力結下不解的梁子。

我把你叫進來,為是叫你趕緊給掌門人送信,他們已有兩撥人趟進去,奔東山踏勘。我們弟兄也是昨晚趕到,並沒跟堡主見麵,我們弟兄還另有要事,所以行蹤極秘,現在還不想跟大隊合到一處,你們盡可往這裏集合。

這十二連環塢實不容易趟進去,據聞從分水關前到內三堂,竟有二十裏的道路,天鳳堂設在最險要的所在。其中水旱兩麵,步步設防,頗有能手。所以連我們也是想得先把內裏的虛實和究有多少能人,以便斟酌自己的力量,是否能以應付,再行動手,免得輕敵失著,將淮陽派的威名輕輕斷送。

堡主大約昨夜己在東山鐵佛寺附近落腳,要不在那裏,就是在那附近的石佛洞獵戶家借宿,沿途留心察看堡主留的暗記,或許費不了什麽事,就可以找到。我也沒大耽擱,你去吧!”

雲**的狀魔道人念了聲:“無量佛,藍施主,你這哪是鬥鳳尾幫?簡直是和貧道過意不去。我這伏魔道人自以為足以降伏邪魔外道,哪知竟把你們這些活魔招了來,我倒沒本事再對付了。這是貧道該著遭劫,我是任憑你們攪擾吧!”

夏侯英哪敢答言,遂仍恭恭敬敬的向這位九靈宮觀主伏魔道人叩謝過,拜別了燕趙雙俠中大俠追雲手藍璧。離開丹房,由那引進來的道人領自己出廟。

夏侯英遂按著藍大俠所說的路徑,往伏獅嶺側走來,繞到嶺後,見是一條坎坷的山道。轉過一道高崗,夏侯英再往前走出不遠,果然在樹木上,發觀了堡主留的暗記,遂循著東邊山道路往前察找。正轉過一片杉林夾道的樵徑,隻見從迎麵的草徑上疾急的走過來一人。夏侯英看著頗為眼熟,自己也緊走了幾步,漸漸辨出來人正是甘忠。

夏侯英忙招呼道:“甘師兄,怎麽隻你一個人?堡主在哪裏了?”甘忠來到近前點頭答道:“你回來了,堡主很不放心,叫我趕到五龍坪看看你回來了沒有?昨天驢背上寄回來的字柬,堡主接到後本要即時跟蹤下去,無奈這裏也遇上事,無法脫身。可是準知道你尚不致就落在匪黨手內,因為你尚能隨機應變,比我們弟兄經驗閱曆多,並且知道就是你落在鳳尾幫匪徒之手,也不敢把你怎樣。果如堡主所料,夏侯師兄竟得平安歸來,但不知夏侯師兄,可把那**孀女屠戶陸七娘的蹤跡踩明了麽?”

夏侯英咳了一聲,隨向甘忠問道:“堡主帶你弟兄在哪裏存身,現在見得著麽?我還有要緊事哩!”

甘忠道:“不用著急!見得著,轉過前麵那道山坳就到了,前麵叫做石佛洞,那裏有住居的獵戶,就在獵戶家中了。”

夏侯英點頭道:“好吧!咱們走著,我告訴你吧!”於是兩人往前走著,夏侯英把經過的事,約略的向甘忠說了個大概。

甘忠聽了頗讚夏侯英精明幹練,自愧弗如。說話間已轉過這道山塢,甘忠用手往前一指道,“你看,那邊峭壁懸崖下一幢幢的石屋,就是獵戶們住的地方,我們昨夜就住在那裏了。”

夏侯英遂向甘忠道:“那崗上有一廟宇,堡主既來到這裏,為什麽不向那廟裏投宿呢?”

甘忠道:“你還提那廟呢,要不是堡主有一身驚人絕技,絕頂功夫,幾乎先弄個身敗名裂,我現在想起來還覺得可怕呢!”

夏侯英聽著不禁愕然驚問道:“怎麽!難道堡主也險披匪徒暗算麽?”

甘忠遂把昨夜經過,也向夏侯英說了一遍,把個夏侯英聽得目瞪口呆。

原來淮陽派掌門人鷹爪王,從跟夏侯英分手之後,避開女屠戶陸七娘,逕奔那雁**山五龍坪,一路毫無阻隔。到了五龍坪,這三頭驢竟自不再往前走,自己就停在腳夫集聚的一座竹棚下。果然有這裏的腳夫過來,把驢牽到槽上一喂飲,回頭來向鷹爪王討腳力錢。

鷹爪王就要照講定的價錢付給他。甘忠卻故意試試腳夫,隻取出一吊錢來遞給他,那腳夫卻瞠目看著甘忠,囁嚅著說道:“客人,這數目怕不對吧?您不是四百錢一頭講的,外加酒錢麽?”

甘忠、甘孝相視一笑。甘忠道:“你們倒真有兩下子,不過你說對了一半。這價錢你倒說的不錯,可是驢的數目你說錯了。我們是一塊兒四頭驢,有一位半路耽擱住了。”

說話間又取出一吊錢來,遞給他道:“我們該給一吊六百錢的腳力錢。”腳夫見客人十分大方,連連道謝。

鷹爪王看了看,這一帶頗為熱鬧,有許多小販在賣冷熱熟食,專為遊山的客人攜帶便利的食物。那腳夫們也是分兩路,兩處蘆棚,在道旁更有兩座茶棚兼賣酒。還有一班抬爬山虎的腳夫,見有客人到來,就向前兜攬。

這時甘忠、甘孝因為一路上和這種妄驢掙了一路頗覺口幹舌燥,遂向鷹爪王道:“師傅,咱們不在這茶棚裏歇歇腳,就勢等一等夏侯英,大約他沒有什麽耽擱,回來的也快。”鷹爪王點了點頭,隨即走向山口外一座較幹淨的茶棚,師徒三人在長凳上落坐,立刻賣茶的送過三蓋碗茶水。

原來江南道上賣茶的,比北方講究得多。這種茶棚,除茶酒兼賣者外,那單賣茶的,卻是預備的極全,紅綠茶全有,可以由著客人揀選。這師徒品茗歇息,方喝了半盞茶,忽然從那山道上走上一人,年約五旬以上,穿著件寧綢箭袖官衣,藍色已經變成黑色,上麵一片片放光,可不是絲質的光彩。

這人麵龐清瘦,黃焦焦的好似病容,隻是兩目神光十足,掩不住他是深得內家的造詣。這種四不象的打扮,十分可笑!說他是乞兒,可又沒有那種饑寒輕賤的態度。說他是遊學的文貧,這種形狀,若叫兒童們看見,豈不要遭兒童笑謔。

這人來到了茶攤前,站在那直衝著鷹爪王師徒三人臉上死盯。他要是打量完了一走,也就不理會了,隻是這怪人竟站在那兒好似木雕泥塑,連動也不動。鷹爪王心裏有些明白,卻依然神色不動的故作不注意他。

甘忠、甘孝兩人年輕性暴,哪肯再任他這麽死盯。甘孝一抖袖子喝道:“喂!你這麽看了半天,還不認得嗎?把眼珠子看掉了,還得重拾去。”

這時那人被甘孝這麽喝叱些,毫不介意的,臉上死板板的隻從鼻孔中哼了一聲,口角一咧,似乎笑沒笑出來,說話有氣無力的道:“到底是小孩子少見多怪,一個人帶著兩隻眼睛,不用他看人,難道讓他看鬼,何必這麽惡聲淩人呢?”

甘孝聽這人簡直有些瘋癲,遂往起一站,想把他提開。鷹爪王伸手把甘孝按的重又坐下,自己卻向這人說道:“朋友你別以為就是你的招子亮,別人也是道上朋友。江湖路上人,各走各的路,朋友你請吧!”

這個怪客把兩隻精光閃爍的眼睛,向鷹爪王一瞬,立刻冷然說道:“好,你老兄這麽好的眼力,令人可敬,不過眼力多麽好,也許看走眼。我要是長一對好眼來,還不致滿處瞎撞,奸象瞎驢撞路。我本是往浙北的,反撞到浙南來,弄得舉目無親,饑寒交迫。現在分文無有,又渴又餓,老朋友你可以幫我個小忙嗎?”

鷹爪王對於這人說這種不倫不類的話,倒絕不動怒,沉心靜氣的聽他說完,點點頭道;“這倒是小事,朋友你願意叫我幫你個小忙嗎?”說到這,伸手向兜囊中掏出一塊銀子。約莫有二兩重,用拇指食指捏著,向這怪人麵前一遞道:“這點銀子,送給朋友你吧!”

那人一伸手道:“我哪好領這麽厚賜?”

鷹爪王遞銀子,拇指在上,食指在下,暗中卻運用內力,貫到這兩指上。這怪人卻是拇指向左,食指向右,攔腰向銀塊上橫著一捏,說聲:“我領一半吧!”

兩人沒見怎麽用力,銀塊已成兩個餅子,一人捏著一半。茶攤上別的茶座愕然驚視,鷹爪王微微一笑:“朋友你上姓高名,可否見示?”

說罷轉身就走。鷹爪王哈哈一笑道:“朋友你這也太小氣了,想是銀子太少,值不得朋友你亮‘萬’兒吧!好,這塊銀子還得請你收下,接著吧!”

甘忠早已留心師傅和這人的舉動。這時見師傅和這怪人暗中已較上勁,這怪人竟轉身走去,自己方要請師傅追趕這人,問問他為什麽這樣無理?哪知沒容自己發話,師傅那裏已然發動。一聲喝叱,立刻見師傅手連抬全沒抬,隻一振腕子,一溜銀星直奔那怪人打去。那怪人微一斜身,臉上也微現有些驚詫!一伸手,把幾點銀星接去。

這怪人一稽首道:“名家身手,畢竟不凡,我這風塵流浪人,在前途領教,咱們石佛洞見吧!”說到這轉身往山坡走去。甘忠、甘孝這時已看出到底師傅沒叫他較量下了,不過此人也頗具身手,實非易與之流。

這時鷹爪王已經重行落坐。甘忠道:“師傅,這人倒是怎麽個來頭,可真有兩下麽?”

鷹爪王眉頭一皺道;“此人若是鳳尾幫的黨羽,倒是個勁敵了。”

這時甘孝頗有些懷疑,遂問道:“師傅,這人怎就見得是什麽了不得的人物?我看他不過手頭上下過幾天功夫,也比不得師傅的鷹爪力吧?”

鷹爪王先向後看了一看,見身旁的茶座,恐怕出凶毆的事,全早早的躲開。這時隻有那賣茶人神色上似很注意。

鷹爪王低聲喝叱道:“不要信口胡雲,我們看看地上的足跡,此人功候已到了什麽地步就知道了。”

當下甘忠、甘孝一看方才那怪人站的地方,所有地上的小石塊全碎了,隱約的像兩個腳印。甘忠、甘孝這才知道這怪人果然內功已到了火候,有輕如鴻毛、重如山嶽巧妙,遂不敢再隨便說話。

這時師徒三人各喝了一盞茶,鷹瓜王站起說聲:“我們走吧!盡自在這裏等著,怎知道他何時來呢?”

甘忠從身邊取出一百銅錢給了茶錢。甘忠這時站起,整個身形轉過來,甘孝咦了一聲道:“大哥,你的辮梢怎麽斷了?”

甘忠聽了也是一驚,自己回手把辮梢挽過來,見自己辮梢上已正齊發根把絲線辮繩斷去。甘忠看著辮梢發怔,鷹爪王怒形於色,“嗯”的從鼻孔中嗤了一聲!低叱道:“無用的東西,還有臉再看,那匹夫更是可惡!如有不服,盡可跟老夫較量,偏要用這種鬼蜮伎倆,難道王某就容他這麽侮辱麽!”

說到這,向兩人一揮手,甘忠,甘孝見師傅動了怒,隨即跟著向山口走來。才走到趕腳的蘆棚前,見這裏因為天色漸晚,遊山的客人多半歸去,趕腳的七言八語的向客人講價兜攬,道路上一頭頭的驢子,是走的多,來的少。

鷹爪王回身察看,隻見驢棚前正有一頭驢,籲籲的直喘,三四個腳夫,正在圍著驢子指手劃腳,七言八語的似在爭論什麽?遂緩步走來,到了近前,向那腳夫問道:“作什麽?”腳夫雖很著急,但是因為適才曾得這位客人慷慨的賞賜額外的酒錢,竟自壓著怒火,強陪著笑臉,向鷹爪王道:“爺台,您請看這頭驢,這就是您那落後的同伴,人沒回來,隻把驢給放回來了。您看這頭驢嘴角也磨破了,臉上也被打破了好幾處,客人也不知哪裏去了。幸虧驢自己認得路,若是不認路牲口,我們為賺幾個錢,把養生的產業丟了,那才冤哩……”

鷹爪王擺手道:“你先等等!你這些話我有些不明白,這頭驢是你們的,可以說得下去,隻是你怎麽知道這是我們夥伴騎的?又沒有人跟著,驢又不會說話,不許是別的客人騎的麽?”

腳夫隨說道:“爺台,我們如果不清楚,哪敢妄賴別人。因為我們這種行當,有一種暗記,這頭驢身上原標著也是四百錢的腳力錢。實告訴您老,您老疼苦窮人,旁人花四百錢的主兒很少,所以我敢認定這是您老的夥伴。我們也不是想訛您老,這叫您看看,不是我們趕腳的不通情理吧!”

鷹爪王這時心裏未免狐疑,心想夏侯英難道遇了意外事不成,不然他怎竟隻將所騎的驢子放回來。這一懷疑,遂向前仔細向驢身上察看,這一察看這倒找出毛病來,隻見韁繩上挽起了一個疙疽,上麵有一個紙卷兒。

鷹爪王心裏一動,隨即向前把這扣兒解開,把紙卷兒退了下來。展開一看,忙揣在懷內,令甘忠取出一兩銀子來,向腳夫道:“我已看明白了,驢雖有幾處傷了皮肉,倒是不要緊,隻把它歇一天就行了,這一兩銀子算陪補你的損失吧!”

腳夫頭兒見客人又給了一兩多銀子,欣然接了過去謝了又謝。鷹爪王匆匆轉身,離開蘆棚。隻見時已黃昏,路上沒有什麽行人,鷹爪王遂向甘忠、甘孝道:“夏侯英藉驢寄柬,他已跟蹤了女屠戶陸七娘去,我們本當前去接應,隻是現在這怪樣的匹夫,已經走了這一會,我們還是先追趕這匹夫要緊。”

甘忠,甘孝見師傅這一會頗有些難納怒火,兩人不敢多言,隻得跟隨在後麵,走上山坡。

隻見這一帶道路修治得十分平坦,師徒三人,複順著道往上走了有三四裏地,天色已漸昏黑,高聳的峰巒,已被蒙蒙雲霧隱蔽。甘忠、甘孝全有些遲疑,隻是師傅那麽一往直前的毫無退縮之意,兩人哪敢妄參一言。又往前走不遠,見由迎麵上山頭上,一條窄窄的小徑上走下一個樵夫,肩上擔著一擔幹柴,板斧也綁在扁擔上。

那樵夫腳下微停了停,向鷹爪王道:“這裏到石佛洞不過七八裏路,隻是……客人這般時候,往那麽僻靜的地方,可不大好走啊!其實論起來不過五裏來地,就因為路徑回環曲折,多出二裏地來。您從這條山道上去,走到有橫道的地方,順著往東去的道,沿著山嶺走。好在那條道還好走,約莫三四裏,隻要見到岔道,千萬辨清了,那裏有一處很大的山澗,沿著山澗往東北走,直達石佛洞鐵佛寺。您若是往山澗的東南道上一走就錯了,那條道隻能通到九靈宮,是條死道。

隻要不走錯了,就可以直達那石佛洞。可是客人別怪我嘮叨,我這人隻要知道的就得說出來,不說出來憋的慌。你們三位要是到那裏去有地方落腳,盡管去。若是沒有地方落腳,可千萬記住了,別往鐵佛寺投宿。這個話也就是我愛多說,別人誰也不敢多這種口。”這樵夫說這話時,還回頭看了看,意思是怕有人聽見。

鷹爪王聽了,隨即藹然答道:“多謝老哥的美意,隻是那鐵佛寺既是佛門善地,難道竟敢作什麽不法的事麽?”

樵夫漫聲答道:“我這麽說,您這麽聽,我們無怨無仇,我不能往不好處指引你們。反正那鐵佛寺,不是什麽好地方,還是不去為是。客人,您看,天已到了這麽晚,我得趕下山去了。”樵夫說完這話不管鷹爪王問什麽,擔著柴擔匆匆走下山坡。因為樵夫的指示,鷹爪王更起了疑心,這才要夜探鐵佛寺,會鬥西川雙煞。

第五十回 緝賊蹤鷹爪王夜鬥雙煞

鷹爪王見這樵夫走下山去,略一沉吟,知道樵夫所說的話,定有原由;遂按著樵夫所指示的路徑往前緊走。在這種暮色蒼茫中,所幸這師徒三人全是一身本領,走這種山道還不介意。越過兩處山坳,果然眼前頭是一道極長的山澗。這時路徑極難辨識,師徒三人先找了一處平坦的峰頭,稍立了片時,等待月光上來,好辨路徑。這時雖隻戌末亥初,因為出裏頭沒有什麽居民,既沒月光,又沒有燈光,更顯得黑沉沉的難辨路徑。

這師徒等斜月升過東麵峰頭,清光照著,依稀可辨路徑,這師徒三人順著這道山澗往前趟下來。走過多半段路,才見那遠遠的一帶叢崗起伊,山勢陡險,步步危機。走在這種道上真得仗著步眼靈活,登高躍遠,全神貫注在腳下。

鷹爪王自身絲毫不覺怎樣,隻苦了甘忠、甘孝這弟兄兩個,哪跟的上堡主?其實鷹爪王還是惦著兩人輕功提縱術不怎樣好,自己沒敢過展手腳,就這樣,把兩人已累得混身熱汗,氣喘籲籲。

鷹爪王遂在一處隱僻的山坳裏站住,悄囑兩人把身形隱避著:“不要過形露相,我這老眼倘然不花,前麵隱約可辨的那兩三星燈火,必是石佛洞附近那班獵戶所居。過了那幾點燈光,高出這段山道兩三丈,黑壓壓,霧沉沉的那片,必是鐵佛寺了。

那怪樣人曾說是在這裏與我們相見,他的話雖不定把準,但是敵暗我明,不要著了他的道兒,全要隱匿著身形,沒有我的話不得輕舉妄動,要看我的進退為進退,我的話可不要視為無足輕重。就以酒樓所遇而論,我已看出對方的意思,是想在我們入十二連環塢之先,先給我們個樣兒看。所以這次隻要敢露麵的,雖然不肯亮‘萬’兒,準知道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我倒不得不以全力應付了。”

甘忠、甘孝弟兄兩個,雖則覺得師傅把敵人看得太高,因為那怪人和酒樓上假相士,全是各有不同平庸的身手。趕緊答應著絕不給師傅惹事。鷹爪王略一指點,先撲那邊獵戶所居,這一小段路應該從那裏走,到那裏隱身,兩人點了點頭答應。

鷹爪王突然氣納丹田,抱元守一,全神貫注到前後左右,身形展動,起落迅捷,疾如鷹隼,眨眼間已到了獵戶所居。甘忠、甘孝緊緊按著師傅指示的進身道路,往前緊跟過來。見師傅已飛登最前一段石牆,回身向兩人一指點,令兩人從左右上去,巡風把守,兩人會意。

鷹爪王辨了辨這石牆內的情形,確像獵人所居,屋僅三間,東麵兩間通連。北麵一間,沒有門窗,像是馬棚,裏麵黑暗暗的沒有燈光,任什麽看不見。南麵卻是獸棚,雖是一樣的黑暗,可是從外麵堅固的木棚門上看出,定是圈獸的地方無疑。

鷹爪王略一瞻顧,飄身而下,輕如落葉,墜地無聲。見這迎麵兩間石屋,建設得古樸堅固,隻靠南首窗下透出微弱燈光。這石屋的北半邊,一片黑暗,屋中時發鼾聲。有燈光的這邊,尚有人沒睡,似在說著話,語聲頗低,若斷若續。鷹爪王看了看院中形勢,知道獸圈和馬棚全不會有人,獵人一定全在這正房裏麵。

躡足輕步來到了石屋北間窗上,把小指含在口中,用津液潤濕,用指甲把窗點破一小孔,眇一目往裏看時,隻見屋中果然是住著獵人的形勢,石屋非常寬敞,可是並沒有什麽陳設,隻有一隻白碴的木桌,幾隻木凳雖製作十分粗劣,可是全特別的堅固耐用。圍那四周的牆根,盡是睡覺用的板鋪,上麵有躺一人的,也有兩三人聯床的全睡得正濃。

這兩人年歲不差什麽,全在四旬左右。左首這個赤紅臉,濃眉闊目連鬢落腮胡子,剃得下半邊臉完全青色,穿著件紫灰布的短衫,卻是白布絆子。下身因為被炕桌擋著,看不真切,手裏還舉著一杯,連連的向對麵那人讓飲。

對麵這個是黃白的膚色,劍眉虎目,英氣勃勃,那人卻是酒量頗豪,沒有一點醉態,舉起一杯酒來,一飲而盡。那赤紅臉的也把杯中酒喝下去,用竹箸夾了一塊肉,送到口中嚼起來。可是已有些醉眼迷離,說話時舌頭已經發僵,含含糊糊說道:“老韓,你怎麽還是這麽別別扭扭的?你怎麽這麽想不開呀!反正早早晚晚的把幾個小子除了。別看他紮手,架不住我們安著並骨的心,有他沒咱們,有咱們沒他。咱們也想開點,雖說是騎脖子拉屎,好在他們還沒下毒手,硬趕我們出境,總算是容開我們緩手了。”

那個姓韓的歎息說道:“老高,你別看得這麽大意,這幾個小子非比尋常,全是武功出眾,藝業驚人。他們此次不肯遽下毒手,不過是沽名釣譽,不肯落強霸獵場之名,可是這種不講理的勒索,已經把我們足以置之死地。明天所要的十個豹皮、十個野貓,我們如若交不上,準得受他們一頓辱罵。我覺得這裏已沒我們立足之地,還不如早早離開這裏,免得受這班強盜的惡氣。”

當時那姓高的獵戶冷笑一聲道:“老韓,你怎麽心裏這麽放不下事?咱給他個明槍易躲,暗箭最難防。明著鬥不過他,暗含著卻不會一把火燒他個斬草除根,完事再走?也泄泄肚子這股子怨氣。不過這撥人來的邪性,你說他是綠林道,又沒作硬摘硬拿的事。你說他不是綠林道,可又橫行霸道,把這石佛洞一帶全把持住了。這兩天連遊山的客人,全不叫往東山千步崖走了,我實在不懂他們這是什麽意思?按這種情形,好象東山出了什麽寶藏,他們要獨霸利源。可是這北雁**就是東山一帶野獸多,不僅把我們的生路斷絕,還要額外勒索,這不是成心擠落我們麽?”

姓韓的獵人道:“老高別胡說了,隻怕這回我們算栽到家了。我風聞這撥人全是幫匪,那個說俗家不像俗家,他也不改廟名,也不象道家作功課。他那一班手下對他似乎極駭怕,他也不住出現在峰頭嶺下。每逢叫我們供應時,還是當著他麵交納,那情形似乎他一切事概不假手於人。我們那次去了,就沒聽他說一句話,連胡四弟、周二弟去時,也全沒聽他說過一句話,簡直不知道的,準疑他是啞巴。臉上連一絲笑容都沒有。

哪知道這個四不象樣的老道,竟當麵向這位官員化起緣來,這位官員也不是個平常人,他竟向這四不象樣的老道盤起道來。哪知這位怪人對答如流,講文講武,沒有他不知道的,乖乖化了這官員一千兩銀子,這位官員下山時,由他隨從的人傳說出來,這一帶的人才知道這怪人並非是不說話,是不跟俗人說話,遇見高人,他比別人說的更多。

所以就種種的事看起來,這個人真是個不可琢磨的人。我們這種隻憑著兩膀子笨力氣的人,哪是他的對手?我看光棍不吃眼前虧,此處不養爺,還有養爺處。咱們簡直跟大家商量商量,咱們移往括蒼天台幹去,我們又全是單身漢,有什麽留戀的呢?”

鷹爪王在外聽這兩獵人一番話,無意中把五龍坪所遇怪人的行蹤摸清,敢情他就在這前麵的鐵佛寺,綜合日間五龍坪自己與這怪人略試身手,與獵人所說的一切,看起來此人實非碌碌之輩。若是鳳尾幫的幫匪,也定是內中出類的人才,自己倒要跟他分個高下。

略一沉吟,想到現在先不便驚動獵人。回身察看,見甘忠、甘孝還在巡風了望,遂向兩人一揮手,往正東指了指,甘忠、甘孝趕緊輕身飛落在石牆外。

鷹爪王跟蹤退出獵人的石屋,來到外麵,兩人想問問師傅怎麽樣?師傅在裏麵窗前站了半晌,可有什麽發現!鷹爪王因為還有三、四幢石屋,散建在山坡一帶,低聲道:“不要多口,隨我來。”

率著兩人撲奔那片高崗,鷹爪王身形展動,已越過兩人數丈。甘忠見師傅已越到頭裏,自己也想腳下加緊,得跟上師傅,免得又行落後,惹師傅不快。眼前正是一處石牆石屋,甘忠腳下一點地,騰身躥到石牆轉角,身形才一著地,就覺著腳下被絆的又往前一栽,踉蹌撞出數步去,拿樁站穩。方一回頭察看,瞥見二弟甘孝也是照樣的撞過來。

甘孝武功稍差,虧得甘忠手疾眼快,一把將甘孝抓住。兩人不禁同時咦了一聲,明知是有人暗中戲弄,隻是沒看出這人蹤跡來,哪敢妄行驚動堡主。可是空山寂寂,微微有一點聲息,也能聽出老遠去。

甘忠、甘孝驚詫失聲,已被鷹爪王聽見,停步回頭。往這邊喝聲:“什麽事?”甘忠、甘孝還沒答出來,就在兩人立身處約有兩丈遠近一株古槐樹幹下,“哧”的一聲,竊笑似的,這聲音十分難聽。

鷹爪王叱聲:“任你逃到哪裏,我也看看你的本來麵目。”身形展動,縱躍如飛追了下來。隻是那條黑影僅於一現,鷹爪王的輕功提縱術,已有精純的火候,竟沒追上這人的蹤跡,自己好生詫異?心說這可是怪事,難道這人的輕功,竟會比我淮陽派的以輕功絕技名震中原的燕趙雙俠還高麽?

回頭看了看甘忠、甘孝,已落得老遠,這時倒先不管他兩人。向前路看了看,眼前就是一帶高崗,林木叢雜,這時借著星月之光,見鐵佛寺已然入目。

鷹爪王遂把腳步略停,稍待甘忠、甘孝,廟中是否就是那怪人還未可定,連適才戲侮甘忠、甘孝的夜行人,也不能就認定也是廟中的一黨,這種地方必須慎重。工夫不大,甘忠、甘孝也趕到,鷹爪王吩咐兩人不要貿然往裏闖,這裏果如那獵戶所言時,那怪人定是這裏的瓢把子,頗是勁敵。

我要先行察看明白了,你兩人隻是緊隨在我身後,給我巡風了望,聽我指點行事。兩人答應著,鷹爪王已經騰身躍上了對麵高崗。這時約在二更三點,這高崗幽靜異常,隻有一陣陣的微風過處,吹得上麵草木,“唰啦啦”作響。鷹爪王到了上麵一查看,隻見崗上是一片平坦的道路,翠柏蒼鬆,全是數百年的古樹。那座鐵佛寺,就在崗上正麵,在夜色漾漾中,雖看不清晰,仗著從樹隙中漏進來的星月之光,依稀可辨。見這座廟宇的牆壁,多半殘破,可是形勢很是古樸莊嚴,想見是一座古刹叢林,當年必曾經過繁盛的香火。

鷹爪王轉到山門前,見山門高大,朱扉緊閉。山門前,左右橫植著二十多株龍爪槐,看樹幹最少也在數十年以上。對麵建了一座石影壁,鷹爪王輕身躡步,不著一點聲息,仔細察看四下裏,沒有一點動靜。枝頭宿鳥隱棲在樹頂子上,若是有人經過那裏,隻要微發一點聲息,夜鳥極易被驚起,鷹瓜王先聽了聽廟裏沒有一點聲息,自己好生狐疑,看情形那個夜行人,或許不是怪人一道,自己先進廟察看過再說。

想到這,腳下一點地,“一鶴衝天”騰身落在山門門頭上,往下一煞腰,先往四下裏察看察看。見這座古刹叢林,全廟黑沉沉的,頗似一座廢廟,鷹爪王向左右看了看,甘忠、甘孝才從東西牆翻上來。鷹爪王遂向兩人一擺手,叫兩人不要緊自往裏趟。自己卻騰身躍上東廡,腳點屋瓦,到了大殿上。再往後看,也是一片黑暗。鷹爪王更不遲疑,直翻過兩層殿宇,才見後麵現出燈光。

以那麽高大的殿內,隻憑這佛燈一點光焰,陰森森,昏暗暗,佛燈後就是這座古刹得名的鐵佛。這座鐵佛高有丈許。通體烏黑,還是跌坐,雙手合十。下麵的底座,是用石頭雕刻成蓮台形。隻這鐵佛的底座已占了七八尺見方,因離得較遠,看不清楚鑄的是哪位佛。佛座前是一架神案,上麵陳列著伍供,這堂伍供也較平常廟裏的大了兩倍。

鷹爪王身輕如燕的落在月台上,先向左右看了看,左右的配殿更破舊得不像有人住,自己遂向殿中瞥了一眼往裏就走。突然見這殿內敢情不僅是供奉佛祖,在殿裏東牆下停放著兩具棺材,一口是嶄新的白碴棺材,另一具是黑色的。

跟著一陣風吹來,吹得前簷格扇上的破紙,“吱吱”的發出一種悲鳴似的,那盞佛燈的燈焰,本就倏明倏暗,搖搖擺擺的顯得殿內格外陰森可怕。這時忽然一陣風撲進來,把那碧焰吹得縮小如豆,忽的燈焰又一長,趁著破紙格扇作聲,令人如履鬼蜮。

鷹爪王雖是久曆江湖的武林健者,不信這些神鬼妖異,隻是此時所履這種境地,也覺得鬼影幢幢。自己微一停步,不禁想起:自寄身江湖,又掌著淮陽的門戶,要這麽膽小愧怍、怕死貪生,倘叫敵人或是自己門下人看到,自己英名,那可真要掃地了。

想到這膽子一壯,遂向裏走到那鐵佛座前,略看了看這尊鐵佛,頗為莊嚴偉大,不知這是什麽年代鑄得這麽大的佛像,實在是件偉大的功德。自己才一轉身,隻聽那東牆下的棺材“哢喳吧”的響了一聲。

以鷹爪王這種身份,依然一震。仔細向那兩口棺材看了看,見沒有什麽異樣,自己趕忙收斂心神。對於棺材作響倒不怎樣害怕,對於廟中情形,可有些可疑了:“那怪人既然約自己到這裏來,無論他是這裏主人不是,應當在這裏恭候我較量,何況聽那獵人說得明明白白,這鐵佛寺已有江湖道中人坐鎮,並還令獵人供奉野獸,怎的現在竟如同廢廟一座,難道這匪徒們已然全撤退不成麽?

越想越覺沒有那麽無恥的人,自己越想越覺可疑。他們如若真個走了還有可說,故意的設這種疑陣來搖惑我的心情,乘機暗算我也未可知。要不然何以一個人影不見呢?自己倒要察他個水落石出,不要被這匹夫捉弄了。”

當時鷹爪王先就鐵佛寺前看了看這盞琉璃佛燈,雖則燈焰微弱,可是裏麵的燈油卻滿著,似平有人新添過油的,又向東西兩邊看了看,西牆下空洞洞任什麽沒有。東牆下陳了兩口棺木,在北牆根有一張桌子,上麵擺著一對燭台,可沒有蠟燭,一隻碗算作香爐。

這時鷹爪王已到了桌前,見這兩塊木牌上果然全寫著字,因為過於黑暗,看不真切。伸手把這兩塊木牌拿起來,在沒看清上麵字跡時,已辨出不是亡人的神主,因為兩塊木胖上墨跡寥寥,趕到迎著燈光一看,隻見一塊上寫著;“你可來了!”一塊上寫著:“請君入木!”

鷹爪王看了這木牌,驀的心裏一驚,心想這兩塊木主,分明有向我戲謔之意,我莫非已入他們圈套?這種布置有存心對我之意,我不要著了他的道,先到後麵看看,還有多少殿宇院落。想到這回身往殿外就走。

剛往前走了兩步,突然身後一聲暴響“呼喳”!鷹爪王霍的回身,忽見那兩口棺木的棺材蓋,倏的抬起頭來,隱約似見每具棺材裏有兩隻胳膊伸著托起這棺材蓋。鷹爪王雖是成名的俠義道,曆來不信鬼神妖異,可是此時親眼目睹這種情形,也有些莫名其妙。

雖不肯驚懼逃竄,也是悚然變色。跟著忽悠悠這兩具龐大的棺材蓋,已經被完全托起,棺中的兩個死屍,也赫然入目。這一驚非同小可!隻見這口白碴的棺材裏的死屍,竟是白天那個怪人,依然是白天見的那種衣服神色。

那黑色棺材裏的死屍,卻是年歲不大,約莫三旬左右。衣著也是平常人的衣服,僅僅臉上滿布著灰塵。鷹爪王眼前見到這種驚心動魄的怪事,這才要施展淮陽派的絕技力鬥凶魔,鐵掌戰雙煞,群雄齊聚雁**山,掀開與鳳尾幫展開激烈鬥爭之序幕。

第五十一回 西川雙煞狡設青竹樁

且說淮上大俠鷹爪王踩探鳳尾幫匪窟未得,竟在雁**山五龍坪遇勁敵,暗較絕技之後,誘鷹爪王午夜至鐵佛寺。鷹爪王寅夜偕甘忠、甘孝至鐵佛寺,一入寺中即知有異,到處塵封土蔽,陰風陣陣鬼影幢幢。闖入大殿中,怪異重重,兩棺木中竟現僵屍!

鷹爪王心裏一動,難道世上真有這種妖邪鬼怪?那不道家不俗家的怪人,白晝活現妖形,夜晚竟在這棺材裏作祟,我已是親眼得見,難道還怕?自己陡然把氣一振,喝聲:“什麽妖魔鬼怪?我就不信,我倒要見識見識你們怎樣害人。”

當下鷹爪王既然目睹怪異。也並非絲毫不以為意,隻為既有一身非常的本領,輕身提縱術又有獨到的功夫,又聽傳聞這種感戾的旱魃僵屍,力大無窮!隻是不能躥高縱矮,真要是想加害自己,尚可飛身逃走,故此反倒沉下氣去。

在鷹爪王這一怒叱中,焉想到那白棺材裏的怪屍冷笑聲:“王道隆,你還不進來麽?”鷹爪王見兩具僵屍隻托定了那麽重大的棺材蓋紋絲不動,這時忽的說了話,十分詫異!遂怒喝道:“不知死的鬼,難道我就除你不得麽?”

左臂複往另一頭一抄,已把棺材蓋抄住,右腳往後一撤,雙臂一振力,喝了聲:“進去吧!”立刻咻的把這塊重有百餘斤的棺材蓋拋回去,正砸向白棺材方麵。棺材蓋將落的當兒,突然那個怪人一個旱地撥蔥,身形騰起,就在同時,棺材蓋砰的落在了棺材上,那怪人竟也落在了棺材蓋上。這時鷹爪王心裏已有幾分明白,這兩人多半是故意做作。那黑棺材裏的僵屍,本也要效法這怪人,作勢把棺蓋飛出。

既見這邊已吃了虧,竟把棺蓋往後一掀,口中“吱”的一聲尖銳的號聲,騰身躍起,到了鷹爪王的麵前。雙臂往外一探,劈胸抓來,明著是撲人,暗藏著“黑虎伸腰”的拳術。

鷹爪王哪會不識得,心想好,僵屍會拳術,這真是奇聞,我倒要看看你這兩個東西有什麽本領。身形微晃,來勢雙掌撲空,自己才要發招擊他,突然覺背後的風聲已到,知道定是那怪人已到,忙用“玉蟒翻身”,“金雕現爪”一掌向背後打來。果然背後正是那怪人,自以為身形迅捷,乘鷹爪王不備,暗襲過來。哪料這位淮上大俠身手果然不凡,身沒轉過來,已遞出招來。

怪人急忙收招換招,身形往回下一撤,一個斜身塌式“大鵬展翅”右掌向鷹爪王的左肋掃下。鷹爪王一掌劈空,見敵招又到,變式為“雙陽遝手”,右掌往怪人的脈門上一劃,左掌駢食中二指,向怪人的右肩頭後“風門穴”便點,要卸他這條右臂。怪人往左一滑步,一個黃龍轉身,竟躲開這一招。

這人的身手也自不凡,跟著用了手“孔雀剔翎”,一閃身,左腳飛起,向鷹爪王的下盤踹來。鷹爪王“倒踩七星步”,”連環進步掌”反擊過來。怪人一踹空,竟用“蜉蝣戲水”的內家得意功夫,把鷹爪王的招術卸開。

鷹爪王見這怪人實在是武林中的高手,可是兩人一換招,已拆了六七手,那個年輕的一眨眼功夫,竟自不見,倒不曉得他是安著什麽詭計?好在那個並不怎樣高明,倒還沒放在心上,遂聚精會神,來應付這怪人。

鷹爪王萬想不到在荒山古刹裏遇見勁敵,遂把在清風堡綠竹塘閉戶精研的“三十六手擒拿點穴手”施展開。這三十六式有陰陽不測變化神奇之妙,內藏三十六手點穴術,分十二手軟麻穴、十二手暈穴、十二手重穴。鷹爪王這一施展開淮陽派的本門絕技,畢竟與眾不同。

看情形此人實得武當派的真傳,這趟拳擱在武功稍弱的,跟他走上三招五式就得敗在他手內。常言說得好:“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這兩下裏全是勁敵,所以一遞手,各人的武功高下彼此全明白。兩人隻在這微光閃爍,鬼氣森森的佛殿中動手,依然顯著地方仍有富餘。

兩下裏動手到二十餘招,暗暗已分強弱。這怪人倒是十分識相,見自己的掌風已經被對麵敵手逼住,自己任憑怎樣施展絕招,也不是鷹爪王的對手。不見機而退,恐怕定要當場取辱。見鷹爪王的掌勢正是“金針度線”,雙指點向自己的“華蓋穴”,忙用了手“橫架鐵門閂”,把鷹爪王的右掌封閉,騰身縱到殿門,扭頭向鷹爪王道:“清風堡主,淮陽派掌門人,掌法高明,某已領教!十二連環塢青鸞堂恭候駕臨了。”

說完了這幾句話立刻一稽首。翻身一縱,已離開殿門。鷹爪王焉能容他走開,喝聲:“朋友你既是鳳尾幫的掌舵人,就該來明去白,我要領教你的萬兒哩?”

說話間跟蹤而上,腳尖一點地,已到了殿門口,兩下裏一前一後,相隔不過一眨眼間,可是鷹爪王再找那怪道人,已經無形無蹤。鷹爪王到了院中央,再找給自己巡風的甘忠、甘孝,也不見兩人的蹤跡。鷹爪王心中一動,隨即轉念到這兩人恐遭意外,自己向四下一打量,輕身飛縱,腳點東廡的瓦壟,向四下一張望。東西南三麵,黑沉沉靜悄悄的,沒有一點形跡,隻有北麵,佛殿後四、五丈外的地麵上,湧起兩條黑影,在黑暗中,一眨眼已出了鐵佛寺的後牆。

這時全廟仍然是寂寂無聲,如入廢墟。鷹爪王急於察找甘忠、甘孝的下落,既已發現匪蹤,哪好再容他逃出手去?輕登巧縱,翻過了後殿,見圍牆一帶,地上非常寬敞,形成一片把勢場。

鷹爪王無瑕細看,縱上後牆,往外一打量,見廟後是一片亂山重疊,又在深夜,雖有疏星斜月,也看不甚真切。隻見鬱鬱蒼蒼愈顯得山容壯麗雄厚,憑著目力,躡著渺茫茫似有若無的黑影跟蹤下來。前麵那兩條黑影走的極快,並且山路又熟,鷹爪王的腳程雖是比他倆還勝著一籌,無奈在這種生疏的地方,未免相形見拙。

追出約有二裏之遙,見山勢愈形險惡,兩邊壁立的高峰夾著一條小道,這條小道寬僅丈餘,還依著兩旁道路邊上雜生些小樹荒草。有的地方還有二、三尺寬的石路,有的地方連道路全被遮斷。鷹爪王不禁卻步,隻是自己這一遲疑,那條黑影又已在險惡的山道上一晃身。

鷹爪王原認定這裏必有埋伏的,可是刹時間已經知道自己沒料中,這麽奇險的小道竟安然過來,毫無異兆。這一來倒令鷹爪王有些詫異,不知匪徒是何居心,不知他要把自己誘到什麽地方,這真是怪事!

自己驀的拿定主意,心想這條險徑,眼前就走盡,隻要離開這裏,我定要把前麵兩條黑影追獲,從他身上解決一切。心中一轉念之間,身軀已到了出口的地方,突覺眼前一亮,另換了一個境界。眼前是一個極大的山窪,占地約有數十畝。

往前走出四五步就是一道斜山坡,立腳處跟山窪的低矮,差著兩丈上下。自己所過來的這兩道山峰,就由出口這裏分開,切成兩座較峰頭略矮的嶺脊,正把這盆地包圍起來。隻在東北的嶺底下現出一股羊腸小道,別無道路可通。鷹爪王再打量那山窪裏,隻見下麵象是草木繁茂。在北麵山根下隱約是一排草屋,並且在那草屋的紙窗上透露出燈光。在一瞥之間,似見有兩條黑影,沿著兩邊山根下縱躍如飛,竟撲奔了那山窩裏的草屋。

鷹爪王雖明知道這種所在,定有毛病。自己既已到了這,說不上來不算,足尖輕躍下山坡,撲奔那排矮屋。相離那矮屋尚有十幾丈遠,才發覺這排草屋前竟已擺下了陣勢。隻見在草屋前五丈外地上埋了幾十根青竹子的短竹竿,一律的埋在地上,每根竹竿長有二尺多,每根距離全是二尺五寸的檔子,正合一個步眼。

鷹爪王一望而知是輕巧提縱術裏最巧妙的功夫,全是脫胎於少林派的梅花樁。可是各派有各派的練法,各派有各派的名稱,淮陽派本門也有這種功夫,不過不是這種布置。可是清風堡綠竹塘的“竹刀換掌”,名震武林,隻是本門門規限定,不到勢敗力窮,無法挽救的地步,不容隨便設擺這種絕技要挾敵人。

因為隻要一運用這種功夫,敵我是不死必傷,絕不能和平較量下來,所以門戶中引為大戒。鷹爪王深為詫異,敵人的身手不凡,實是江湖道上名手。淮陽派的“竹刀換掌”,絕不會不知,如今竟以青竹樁來對自己,真是怪事!

或許敵人對這種絕技,另有獨到的功夫也未可定,自己倒要領教領教他們有什麽驚人之處?遂不再遲疑,身形展動,颼颼的已到了這片青竹樁附近。腳步才略一停,隻見從那草屋旁暗影中飛躥出兩條黑影,繞著竹樁飛縱到竹樁前,隻見這兩條黑影一停身,身形一現。

見左邊正是那個怪道人,右邊卻是個村農樣的漢子,頭上一綹數的過來的灰發編成的小辮兒,卻用一根簪挽起,形如道士,卻是一身藍布衫,藍布中衣,白襪沙鞋。看麵貌,更是古怪,瘦削的麵龐,映著月色,慘白如同死人。兩道眉毛梢下垂,扁鼻子,薄片嘴,唇上無須,隻有下頦偏右有兩根長毛,白如銀線。

遂把腳步一停,向先前動手的惡道人說道:“朋友:你把王某誘到這裏,意欲何為?”

那怪人麵上冷冷的說道:“堡主的掌法已蒙賜教,我既遇堡主這樣成名英雄,焉肯失之交臂。我們深悉淮陽派的輕功絕技中有‘竹刀換掌’馳譽武林,這種絕技稱得起不傳之秘,我在下這點俗淺功夫,已在堡主麵前獻過醜,隻是我這位師兄,最喜練習這一類的功夫,不過也沒有什麽成就。聽我說到堡主已然光臨雁**,他非要在堡主麵前討教不可。所以我在下才請堡主到這裏請你把淮陽派的絕技‘竹刀換掌’賞賜幾招,也叫我們開開眼界,想王堡主定能不吝賜教。”

鷹爪王對於這怪人的舉動十分可氣,遂也冷然答道:“朋友!你既有較量武功一分高下之意,王某自當舍命陪君子。不過大丈夫做事來明去白,朋友你們既以武功要挾,定以王某為可教,就算我喪命在當場,我臉上也有光彩。不過你們不肯示我姓名,這未免欺人過甚了!”

這新現身形如嗜門吊客的匪首,怫然道,“王堡主未免言重,我弟兄不過江湖道上無名小卒,自己知道武功造詣沒有根基,說出姓名,徒然給師門增辱。我們弟兄本來不用道萬兒,象貴門中燕趙雙俠,何嚐到處示人姓名?隻是他弟兄的身形貌相,令人一望而知,我們弟兄難道不是一樣麽?”

鷹爪王不禁矍然道:“哦!二位莫非就是西川雙煞,喪門神邱寧、鬼臉子李玄通麽?”

那先前的怪人臉上依然死板板的,隻從鼻孔中“吭”了一聲道:“別管是不是,你看著辦吧!明人不作暗事,我們已把貴門下兩位弟兄請到這裏,隻要堡主賜招之後,定要恭送令師徒入十二連環塢。”當時鷹爪王聽這形似那西川雙煞,鬼臉子李玄通的口頭上雖沒立刻承認自己說的不差,可是看情形必是他兩人無疑了。

鷹爪王一邊暗幸不費吹灰之力把兩個勁敵的來路查明,可是暗中也跟著急。這西川雙煞,威鎮西南半邊天,兩人是各有一身絕技。隻是兩人長的相貌全是非常醜惡,一個膚色青中透綠,形同僵屍;一個膚色如同白紙,活似吊客。這形同吊客的名叫喪門神邱寧,那個形同僵屍的,名叫鬼臉子李玄通。

這兩個是親師兄弟,做著俠盜生涯,頗為武林中所重。因為這西川雙煞,所做所為,全是重義輕財。隻有手底下過黑,除惡務盡,絲毫不肯留情。所以跟江湖道結的怨也深,遍地仇家。隻是西川雙煞武功精湛,雖是恨他兩人入骨,卻是奈何他不得。因此雙煞在西川路上橫行了十幾年,近來想不到也入了鳳尾幫。

遂冷笑一聲道:“我兩個小徒,不度德,不量力,貽笑朋友們之前,我王道隆無地自容!好。這位一定是江湖所稱喪門神邱寧邱義士,要以輕功絕技青竹梅花樁的上乘功夫賜教,王某雖沒有什麽純功夫,可是目下情形,也絕非虛偽的謙辭所能了結。我是舍命陪君子,請這位邱義士掌下留情吧!”

那鬼臉子李玄通還要開口發話,鷹爪王寒著麵色,卻向他一擺手道:“李義士,咱們言盡於此,無可再談,邱義士請。”

說到這一抱拳,那西川雙煞的喪門神邱寧也一抱拳,答了聲:“還是堡主請。”

鷹爪王道:“還是邱義士先請。”喪門神邱寧道,“堡主難道非叫我落個無禮麽?還是堡主請。”

鷹爪王這才說了聲:“王某獻醜了!”

說到這,腳尖點地,一聳身,身隨勢起。兩肩頭連動全沒動,輕飄飄已落到乾宮西北主樁。鷹爪王隻用左腳腳尖輕點竹竿頂,巳試出這種青竹梅花樁,自己足以應付,喪門神邱寧不至製住自己。

因為清風堡綠竹塘所擅的竹刀換掌,比這難上數倍。這是用核桃粗的青竹竿埋的結實,梢上是平頂,容易著腳。淮陽派清風堡綠竹塘的這種輕功,是把竹片削成柳葉刀形,刀尖子向上埋住地上。

一共是六十六把竹刀,本是按八卦卦象擺的,單有兩根主樁,是兩儀兩個陣眼。要練到登萍渡水、樹梢飛行的輕功,才能上這種竹刀八卦樁,刀尖換掌,較量掌法。今夜鷹爪王遇到西川雙煞,以他們名震江湖綠林怪俠,竟劃出這種道兒來,實在有些班門弄斧,自找難看。當下鷹爪王一點地,飛轉西北乾宮主樁的青竹竿頂,左腳尖往上一落,“金雞獨立”令左臂往左一推,右手一撫花白髯,鳳凰單展翅,目注定西川雙煞的喪門神邱寧,要看看他的下盤功夫。

就在自己才站穩,見喪門神邱寧,一個旱地拔蔥,輕飄飄的落在了坎宮的主樁。鷹爪王一見他往青竹樁上落的情形,是有獨到處。身形極其自如,極其穩練,這才是盛名之下無虛士。鷹爪王見喪門神邱寧已經上了青竹樁,自己身形往下一矮,在樁上由左往右一個走行門邁過步的姿式,居然如履平地,行走如飛,沿著邊鋒矯捷如飛的趟下來。

一來是試試步眼,二來是要看看喪門神走開了有多麽純的火候。兩下是背道而馳,動作極其巧快,遂在第二次邊鋒趟回來,到原起腳處一站。倏的騰身猱進,竟撲向邱寧麵前,腳尖一點竹樁樁頂,倏的“雲龍三觀”,撒招就打。

鷹爪王往前一上步,趁勢奔西北作勢將要騰身追擊,就在一伏身的當兒,猛覺得由東往西,“颼”的一股勁風打到。鷹爪王知道是暗器到了,遂往回退了一根竹樁,這暗器“吧嗒”的竟落在了麵前地上,竟是一塊石子。

鷹爪王暗暗詫異,抬頭看了看喪門神邱寧,已到了竹樁的邊際。自己方要騰身追趕時,依然在自己一作勢的工夫,“颼”的一小石子打到,閃避稍慢,竟被打上。這時喪門神邱寧已經轉了過來,鷹爪王急切間也查不出暗中拋石的來處,遂斜向東北縱身追去,這次居然暗中沒有算計自己的了。

兩下裏一欺近了,鷹爪王換樁遞掌,那喪門神驀的往旁一撤身,竟不肯對敵,仍是飛身逃去。鷹爪王見這喪門神邱寧頗有存心戲弄之意,越發大怒!誓欲將這敵人打下竹樁才算甘心,絲毫也不放鬆。隻是每逢兩下裏擠到一處,這匪徒竟自變著方子逃走。這一連幾次,鷹爪王漸漸瞧出,這匪徒實是不懷好意,而暗中不時用暗器阻止自己前進的,也看出亦非仇家,實為善意的警醒自己。

不過一時還不明白暗中這人屢次示警的居心所在,自己仔細的往喪門神身上留意,一點破綻也看不出來。在先還疑心邱寧或於無意中以冷箭相貺,隻是遍察他的神色,絕不象有那種手段,遂立刻仍用全神貫注的對付喪門神邱寧。

兩下裏在青竹樁隻正勢有五六個照麵,鷹爪王已經矍然醒悟。這種青竹樁定有蹊蹺,隻怕他在這竹樁上弄了什麽鬼。自己一打了這種主意,遂更加注意了。果然就發覺了這喪門神邱寧飛騰縱躍在青竹樁上,可是有幾處閃避的地方,竟始終的躲避著,鷹爪王也就暗中戒備著。

立刻兩下裏又換了三招四掌。僅第四招鷹爪王竟用了手“金針度線”變式為“雙陽遝手”,這次是身隨掌進,一式進雙掌。那喪門神邱寧竟自翻身想走開,不料這次跟蹤的太緊,竟自沒走開。

被鷹爪王跟蹤趕到,麵前忽的又飛來二塊石子,石子的力量很大帶著風力來,一奔自己胸前,一奔自己的小腹,這兩處全是容易重傷的地方,不敢不趕緊閃避。隻要一閃避,就得往左右的竹樁上換步,可是趕緊閃身,正是兩根堅固竹樁,隻是隻要再往前上一步,那一連四根竹樁,全是不能著足的。不料被鷹爪王一個進步猱身掌,跟蹤趕到,無法閃避,隻得越過眼前的一根主樁,這一來自己竟被自己製住了。

這喪門神邱寧畢竟身手不凡,就憑這已經要折的竹樁,居然把身形拔起。可是因為竹樁驀地傾斜,借不上多大力,把身形雖是拔起,可是沒有甚麽把握了。往下一落,也是該著他栽跟頭,竟自又落在了那另一根竹樁上,可是依然是有毛病的地方,這一下竟把這喪門神邱寧“噗”的掉下竹樁。

這位西川雙煞喪門神邱寧羞得麵紅耳赤,一挺身拔起有兩丈左右,往下一落,已到青竹樁的右側,向鷹爪王一抱拳道:“我在下望塵莫及,堡主武功技擊壓倒武林,我弟兄實算栽到家了。青鸞堂恭候駕臨,我弟兄恕不奉陪了。”說罷,這西川雙煞喪門神邱寧、鬼臉子李玄通,互相一打胡哨,竟自飛身縱回那一排草屋,匆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