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塵俠隱鷹爪王6

第三十七回 飛雲道侮貞妹逼取紫河車

趕到離開了清風堡,走出二、三十裏來,道路上已不好走,到處裏盡是賊兵。這班人仗著有老鏢師侯泰的鏢旗,倒是走著不怎麽麻煩。可是趕到紅心驛一帶,就是官兵駐防的所在了,這一來這班人可走著費事了。

隻要一經過有官兵的地方,就有人盤問。有的地方略一問,是幹鏢行的立刻讓他們過去,可是就有那刁難的,故意的搜查盤問。隻是紅心驛,就麻煩了一個時辰,鷹爪王不禁十分著惱。說話雖是足能應付,可是這一次太麻煩了,鷹爪王頗有點按不住火頭了,語言間就帶出怒意來。

中州劍客鍾岩看出來,遂向鷹爪王道:“師弟,你怎竟動起怒來?無論如何是官軍,光棍不鬥勢!要是撚匪的地方,看情形不對,拉家夥我們就許動手。這是官兵,無論怎麽,隻許他不講理,不許我們動強暴。何況我們還有要緊事,怎好跟他們找麻煩?我看我們這一行十七人,全是騎馬帶兵刃,令人看著太紮眼了。我想我們還是把人分作兩撥或是三撥,那麽比較著好多了,師弟你看怎樣?”

鷹爪王想了想,遂說道:“好吧!前麵是定遠驛了,我們索性到了定遠驛再分撥吧!”中州劍客點頭道好。這班風塵豪客各抖絲韁,撲奔了定遠驛。走了六、七裏到了定遠驛,這裏正是驛站的地方,人煙稠密,車馬行人大約多是在這裏落店。

地理圖夏侯英頭一個飛馬進鎮,越過幾家店去,單在一家字號是安誠老店打尖。夏侯英是和這店裏熟識,故此單單找到這來。

店夥看見,立刻陪著笑臉招呼道:“夏侯爺,你這是往哪兒去?有差不多一年沒到這來了。您是自己來的,還是有別位?”

夥計說著,把韁繩接過來,夏侯英道:“今天我們人多,有寬綽的地方麽?連我一共十七位了。”

店夥道:“有有,東跨院裏五間全閑著了。”店夥說到這,向裏麵招呼道:“王三、張阿四,接客人。”

這一招呼,立刻從櫃房出來兩個夥計,這時鷹爪王等也全趕到了。店中夥計一見這麽多的馬匹,遂把常在客店幫閑村童招呼四個來,幫著遛牲口。

老少武師在安誠客店門首下馬,夥計們接韁繩,夏侯英向夥計說道:“我們的牲口你可仔細,弄丟了你可賠不起。”

夥計道:“爺台放心,這幾個孩子全指著咱這店裏掙錢吃飯,他們全有根有脈,絕沒差錯。”夏侯英道:“這是十七匹馬,交給你了,如有差錯,全朝著你說了。”一麵說著,已隨同店夥張阿四走進來,大家齊進了東跨院。

這時也就是剛交戌初,紅日西墜,炊煙四起,也就快掌燈了。萬柳堂故意腳下慢走,把店裏的情形略看了看,這座安誠店,果然是家老字號。店房的建築,頂少有七、八十年了,仗著修理的到,還是整潔異常。院子也寬大,前後兩層院子,還有兩邊的跨院。續命神醫萬柳堂,才往跨院一邁步,忽聽有人招呼了聲:“夥計,鎖上門。”

萬柳堂不意的一回頭,隻見後西麵的第三間客房裏出來一個道士,身量高大,挽著牛心發髻,別著一支玉簪,麵如蟹殼,兩道濃眉,一雙惡目,獅子鼻,四字口,麵含煞氣,身穿一件藍川綢道袍,青護領,杏黃絲絛,雙垂燈籠穗;下麵是白布高腰襪子,粉底雲履,手執拂塵。續命神醫萬柳堂隻這一瞥之間。已看出這老道不是什麽清修之士。

隻是江湖上哪路人全有,哪裏管得許多?遂略一注視,趕緊走進跨院,可是在一瞬之間,已看見那老道也死盯了自己一眼。萬柳堂雖已察覺,並沒有再招惹他,徑隨著大家走進跨院的三間北房。

少年的武師們全往一處聚,司徒謙、左恒、辛老鏢頭的徒弟飛天玉鳥項林、馮毓文、馮毓秀、甘忠、甘孝,地理圖夏侯英全聚到東麵兩間屋裏去歇息。一班老英雄進了正房,見這客房還是真合意,屋裏收拾的十分潔淨。店夥打淨麵水、泡茶,續命神醫萬柳堂並沒提那老道的事。店夥把兩屋的燈全點上,那甘忠、甘孝和夏侯英親自出門去照看著自己的馬匹,上了槽,看著加了料,這才放心回來。

工夫不大,店夥開上飯來,全在北正房用著飯。飯罷,大眾老英雄商議著要在明早分為二隊走,免得在路上太紮眼。中州劍客鍾岩,跟萬柳堂等一商量,分兩撥。鷹爪王跟老鏢師侯泰、雙掌鎮關西辛維邦的師徒、司徒謙,左恒,地理圖夏侯英,這七個人歸頭一隊,不帶鏢旗。讓續命神醫萬柳堂,和中州劍客、金刀叟邱銘、韋壽民、金讓、馮毓秀、甘忠、甘孝、祝民瞻,這十位攜帶鏢旗,歸第二撥走。這麽商量好了,遂決定從明早分開走。

天到了初更,店夥進來,除原有的兩架木床,又給搭了兩架板鋪,大家分在床鋪上歇息。到二更後,店裏的各層客人大半就寢,續命神醫萬柳堂此時心裏不自覺的把那前麵的老道掛在心頭。自己信步到了院中,先往東房裏看了看這班少年的門人,也全預備入睡,馮毓文兄弟和司徒謙湊到一處談得高興。

萬柳堂囑咐他們要小心燈火,早早歇息,明早天一亮就得趕路,司徒謙、左恒、祝民瞻等全站起答應。萬柳堂轉身出來,從跨院望到別院。一片黑暗,院中已沒有人走動。萬柳堂遂緩步踱到前院,隻見前院裏有的客人早早睡下,有的還在那吃茶談話。

走到了西麵一排廂房前,故意的從西房窗下走過來,見這第三間的窗上有暗淡的燈光,不知那老道出去回來沒有?到了第三間窗下,微停了停步,側耳一聽,屋中似乎有人,跟著“悉索”的一陣輕響,隨著“噗”的似乎吹燈似的;萬柳堂心想要糟,大約是他要出來。忙一擰身,腳下一點地,身形騰起,縱躍之間,已到北房前,跟著一個旱地拔蔥,到了正房上麵。萬柳堂認定了那老道定非平庸之流,絕不敢輕視他,腳下再點房簷,騰身落在了脊後。這也是萬柳堂這種身手,換在別人,定要露了形跡。

就在自己往下一伏身回過頭來,往西房一瞬的工夫,隻見門兒也沒怎麽敞著,一條黑影,其快無比,已撲到了東角門首。這老道竟沒徑直的往裏走,卻見他一縱身,騰身縱起,到了東廂房屋盡北頭的屋頂子上。

萬柳堂心想:我今夜非糟糕不可,他這是先踩踩屋麵上出入的道,多半這雜毛還是幫匪,來暗中監視我們了。我倒要會會這個雜毛老道,究竟是何心意?想到這,隨即微一長身;見那道人已經到了跨院後的屋頂上,略查看了查看,隻見他已落到院中。

萬柳堂不禁大驚,心想,好大膽的惡道,屋中的人還沒有全睡,竟敢前來窺探。不給他個厲害,也叫他看我們淮陽派無人了。自己思索之間,右足先一點後坡,飛縱在北上房的東邊屋頂,隱蔽住身形,往小跨院裏一查看:隻見惡道士真個膽大,竟貼在東廂房的窗前,往裏窺視竊聽。也就是一佇足的工夫,見老道身影移動,又到了正房窗下,依樣兒葫蘆,也是把屋裏查看了看,又側目聽了聽,似有所得,伸手摸劍柄。

萬柳堂疑心惡道這就要亮劍動手,心說你隻要敢亮劍逞凶,這是你的死期到了。哪知道惡道士隻把寶劍穩了,一下腰,飛身躥上東麵屋頂,竟從東房後麵的邊牆縱出店去。

萬柳堂越發詫異,心想這個惡道是怎麽個路道?本待知會師兄一聲,隻是一知會大家,定然全要跟隨。好在這隻惡道一人,他既離店他去,我隻跟定他,不叫他走開了,走到哪跟到哪,就讓他去勾同黨,料也不妨。萬柳堂悄悄從東後牆躍出店去,攏目光一看,那惡道竟從沿著街道旁的民房往東下去,躥縱上頗見功夫。直到快出鎮口,見他斜身從屋麵上轉奔了東北。萬柳堂緊躡著道士的後蹤,一會出了這座定遠驛。

隻見眼前是一片漫窪,惡道士順著一股羊腸小道,往東北走下去。這一帶多是稻田,不時的有片斷的茶樹和桑林,沒有什麽遮攔隱身的地方,不敢過於欺近了,怕把惡道士驚走了。當時一氣兒走出有三裏多地,遠遠見前麵黑沉沉的,好似一片村鎮。果然這惡道人正是奔了那片村莊,見惡道好似熟路,不走村口,竟斜著撲奔了靠西邊的民房,到了村子近前,飛身躥上民房。萬柳堂一看情形,猜到這惡道不是在這裏動手作買賣,就是這裏有他的同黨,因為若是和這個村莊裏沒有牽連,一定就繞著村外走了。夜靜入村莊,不論你多小心,也容易驚動了村民。

萬柳堂容他入了村子,約莫著走過十幾處民房去,自己也飛身躥到民房上,腳著到屋頂,已知這村子裏是個富庶之鄉,因為這村莊的房屋,是瓦房多,土房少。縱目望去,雖然看不甚遠,測度著形勢,橫下看去,絕望不到對麵的村邊房屋。可是萬柳堂這略一遲延,再找那惡道士,已無蹤影。萬柳堂哪肯這麽罷手,輕登巧縱,到了街心,方要往對麵縱身,竟發現那惡道士已到了街心。

莫怪看不見這道士蹤跡,他竟沿著街心走,定有所圖。續命神醫萬柳堂遂依借著民房隱蔽著身形,跟著這道人往街裏走來。直走到快到東村口,隻見那惡道士腳步放慢,不斷的向北麵的民房的臨街牆上查看。忽的那惡道士把腳步放慢,在一家高大的瓦房前站住,往門旁的牆上看了看,一下腰,飛身躥上了這巨宅的大牆。萬柳堂是久曆江湖的豪客,一見即識,這定是綠林道踩好了,留下暗記。想不到一個清修的道家,竟是江湖綠林道,自己倒要看看他怎樣下手。

當時萬柳堂飛身躥上了牆頭,見那惡道士竟一直撲奔了後麵。萬柳堂一看這所巨宅有好幾道院落,哪知這惡道竟好似熟路一樣,越過了兩道院落,隻見惡道繞進了一道院落,是一道跨院。這道院子裏是三間北房,前出廊後出廈,四麵全是走廊,走廊上全擺著盆景的花草,這種格局,在鄉鎮上實是罕見。

萬柳堂借著走廊隱住了身形,隻見那惡道在這道跨院裏轉了一周,巡視了一遍,隻見惡道竟自一飄身落在了院中。萬柳堂仔細一看這邊北房,廊簷下有五、六尺寬的地方,當中是四扇冰紋的格扇,燈光尚在通明;東首這間是兩扇萬字橫窗,裏麵的燈光比較堂屋還亮。見那惡道士往東首的窗下點破窗紙往裏查看。

萬柳堂一想,這房子既有前廊後廈,後麵定有後窗,想到這,遂從左邊的走廊頂子上繞向屋後,轉到後麵。敢情後麵是一段小小院落,有幾間矮小的房間,象是婢仆的下房,緊對著一座八角門。角門緊閉,卻從短牆探過幾枝扶疏的竹梢,這後麵原來是座花園子。

這時萬柳堂先不顧查看別處,卻往那屋後廈簷走來。到了高支著的後紗窗下,微一縱身,攀住窗台,側著身子往裏看時,隻見屋中是一座富麗閨房。萬柳堂不由心中一動:自己堂堂的淮陽派領袖,豈能窺視人家閨閣?我不如把這惡道士引出宅院,盤問盤問他的來路。才想到這,聽得堂屋中一陣腳步聲音,萬柳堂不由的往裏一注目。隻見軟簾一起,從堂房裏進來一位姑娘,年約十八、九歲,後跟一個侍女模樣,年約十五、六歲。

這位姑娘,容貌秀麗,不過膚色焦黃,隱現病容,眉峰深鎖,眼角上濕潤潤的,似乎才哭過了。那婢女神色也十分沮喪,這位姑娘又似乎很勞累的,撲到那架楠木**坐下,一陣嬌喘。靠前窗的茶幾上放著一支白銅三明子燭台,三支紅燭光焰閃閃,正照在這姑娘的臉上。萬柳堂看這姑娘臉上一團正氣,這姑娘忽的手往肚皮上一按,突的眉頭一皺,眼淚象斷線的珍珠似的落下來。

那侍女方到窗前,用鑷子去剪燭花,回頭見姑娘哭起來;“咳”了一聲,把鑷子往燭台上一扔,轉身來到姑娘麵前,慘然說道:“姑娘,你若是這麽想不開,那可是找死了!姑娘你太不聽我的話了,我說什麽了,叫你別往夫人屋裏去,自己在屋裏忍著,他們說什麽由他們說去。誰叫命不好,得了這種冤孽病,有什麽法子呢!反正居心無愧,早晚有個水落石出。我雖然是個當奴才的,小姐你沒拿我當丫頭侍女看待,我就任是把這條苦命搭上,也得給姑娘洗刷冤枉。

唉!這個牛鼻子老道就是姑娘你的前世冤家,他一定在老爺夫人麵前說了什麽了,好在姑娘你問心無愧。我想著姑娘你別出去,等著老爺過幾天必進來看你,那時連我幫著你,求老爺給你請名醫調治。你想爹總是親爹,總還有父女之情。我們情願拿兩條命交給老爺,告訴他,你身上是病,絕不是別的。

隻要名醫再斷不出是病來,我們絕不用老爺費事,我們自己死了幹淨的,我情願陪著姑娘死。因為我一年三百六十天,不離姑娘左右,姑娘作了什事我不能推幹淨。我是打定了這種心意,姑娘隻是不按著我這主意辦,那我可真沒法子了。姑娘你相待我一場,我沒別的報答你,隻有到了姑娘你不能活的時候,我絕不一個人活著,咱一塊兒死吧!”

這位姑娘用手巾拭了拭淚,慘然說道:“菊妹妹,不是我不聽你的話,你也替我想想,夫人是跟我前世冤家,她是安心想把我這眼釘肉刺除了,好不容易找著這個機會還不往狠處下手?他們不論怎麽毀壞我,我還得強自掙紮著;我若不到她眼前去,她更該信口編排;縱然老天爺睜眼,這冤孽病去掉了,我一個作姑娘的怎麽再抬頭,連我自己也沒主了。

那次請那個醫生,他若不推了不治,夫人還不致於這麽一口咬定。所以我想我這苦命的人,隻有死了求閻王爺給我伸冤,別的指望一點沒有了。俗語說的不假,有後娘就有後爹,你看我父親近來對於我哪還關心?妹妹,我這官宦人家的小姐,真不如那佃戶邢阿發的女兒胖姑了!人家雖是莊農人家,倒是一家喜氣融融,暢敘天倫之樂;誰又知道我這官宦人家小姐,終日在愁雲慘霧中過活呢!”

萬柳堂這時在後窗外窺察了半晌,已了然了大概。這個姑娘的娘大概是繼母,隻是這姑娘麵色焦黃,肚腹脹大,形如懷胎。聽她私下講話,她家中已認定了這姑娘作了苟且之事,可是察言觀色,這個姑娘和這個丫頭一團正氣,並且所說的話,也是由衷而發,絕不是那種不顧羞恥的女流,怎的竟還牽連著什麽道人?自己深明醫理的人,想著這姑娘或是得什麽怪癖之症,被人家誤認作懷了身孕,這關係著人命,自己倒要看個水落石出。

這時那個丫頭給小姐擰了把毛巾,叫小姐擦了擦臉道:“小姐,還是暫時忍耐,我們不論到了什麽樣子,我記得有那麽兩句:‘人叫人死天不肯,天叫人死有何難。’我們把命交給老天吧!反正往後該著說話的地方,也得說話。那個老道要是再來,不管夫人怎樣信服,小姐千萬不要再見他了。夫人要是再親自領他來,姑娘你就把門關上,別叫他們進來;夫人如若見責,姑娘隻說害怕;要是非進來不可,你就立刻以死要挾,諒他們也把姑娘怎樣不了。”

那位姑娘咳了一聲,方要說話,忽的軟簾“唰”的一起,那惡道人當門而立,那丫環跟這小姐全呦了一聲,嚇得擠在一處。那老道卻口念:“無量佛!女菩薩不要驚慌害怕,祖師爺是渡脫你們來的,女菩薩你還不明白你祖師爺的來意麽?”

這時那丫環於驚惶失色中,壯著膽子,擋著小姐顫聲說道:“你……你……你一個出家人,半夜三更的闖入人家閨房,你還不出去,你要不走,我可嚷了。”

那老道哈哈冷笑道:“婢子,你不過是斟茶倒水的丫頭,何得多言!祖師爺是以慈悲為本,不願多殺戮無辜,你要盡自多口,可怨不得你祖師爺要開殺戒了。”

這時續命神醫萬柳堂見老道竟這麽毫無顧忌,闖入人家閨房,不過見他並沒有亮劍,自己索性看他怎樣施為。

這時忽見那姑娘把那丫環一推,蛾眉一蹙,杏眼圓翻,氣忿忿說道:“道爺,前天我那無知的母親,燒紙引鬼,把你請進宅來,叫你強給我看病。你這妖道不知在我繼母麵前說了些什麽,我繼母竟用血口噴人,無非是叫我早早死了,好去她眼釘肉刺。

如今你竟敢半夜三更闖入我房中,分明是欺淩我這種懦弱無能的女子。不管你的來意如何,我這臥室是你進來的地方麽?你趁早給我走!我這宅子你是來過,你應當知道:我家主家的人少,下圍子可不少,我隻要一聲嚷,把你當強盜捉了,那時你再想逃走就由不得你了。”

老道把麵色一沉道:“女菩薩,你怎麽要恩將仇報麽?無量佛!善哉善哉!女菩薩,在祖師爺麵前你還敢逞利口!你身上的病業已成形,你祖師爺在一看見你時,即已看出。祖師爺看在佛祖的麵上,不肯揭穿你的醜態,保全你這妮子的性命,保全你的家聲,祖師爺待你有再造之恩。我這佛門弟子救人救徹,我想你身上這塊冤孽不去掉了,終是禍根。倘若到了十月時,你再想瞞哄就不成了。那時,身敗名裂,後悔已遲。你就是死了,仍落罵名。那時就是你怎樣會做作,也不能掩飾這醜事了。

祖師爺前來正是為的救你,我這裏有一粒仙丹,你把它服下去,隻消半個時辰,你腹中這塊冤障,可以平安取下,交與你祖師爺,我有用它之處。這麽人不知鬼不覺的辦完,既全了你的貞節,又全了你父親的臉麵。祖師爺得了這小小的胎兒,還有極大的用處。一舉三得,兩全齊美,你難道還不願意麽?”

這位小姐蛾眉一皺,氣得渾身顫抖戟指著老道說道:“可惜你還是三清教下人,你真是錯翻了眼皮,滿口胡言。我們作姑娘的守身如玉,多一句話不敢隨便出口,多一步不敢走,你竟敢以這種穢言誣我,你真是禽獸不如!你小姐終日過著苦惱的日子,早活膩了!你身上既背著寶劍,妖道,你拿劍把你姑娘殺了倒好,我早早脫了塵世上的苦。”說到這站起來,就要奔向老道。

老道怒焰陡熾,厲聲叱道:“妮子!坐下,你想死又有何難。祖師爺把話說完,準能叫你如願。我實告訴丫頭你,祖師爺善造薰香,善取紫河車。多少年來,取得的已不下二十多個,就沒有看走了眼的。其中隻有看錯了兩個陰胎,可是絕沒有別的差錯。你這事實分明,祖師爺想要留你這條命,要憑藥力,把這三個月的嬰胎取下,你反倒辜負你祖師爺的美意。”

說到這,立刻用手一指背後背的寶劍,厲聲道:“妮子!你看,祖師爺殺你,取你的嬰胎,易如反掌。祖師爺這麽好心救你,你反倒不識好歹,休怪祖師爺劍下無情。”

當時惡道這一動強暴的態度,這姑娘緊咬銀牙,惡狠狠瞪著眼看著惡道人,毫無懼怯之容。向惡道人說道:“你是滿口胡言,你家姑娘幼承家訓,讀書知禮,我寧死也得落個清白之名。

你作傷天害理的事,難道就忘了因果循環,報應不爽。何況我實是得了冤孽的病,你就是用什麽手段把你姑娘害了,你不過是多造下罪孽,絕不會叫你如願。道爺你看在佛菩薩的麵上,不要在我這苦命的女子身上,造這種孽了。”

姑娘說到這,那個叫小菊的丫環,卻搶著說道:“道爺,你要在我們小姐身上取什麽嬰胎,你不用指望了。我們這麽兩個軟弱無能的女流,死生全在你掌握之中,我們也不是怕死貪生,不過我們小姐身遭誣謗,可是實是清白貞節的女子。

現在得這種冤孽病,是非正在難明,這時倘若含冤死在你手中,黑白難分,貞**誰見?我們小姐死在九泉,也難瞑目,叫那對頭人更可以信口誣蔑了。我想道爺你取嬰胎,不過是配藥賣錢,你隻要饒了我主仆性命,我們情願把所有的金珠細軟奉獻與爺。”

丫環小菊說到這,把那位小姐肩頭一推說道:“你還不拿鑰匙來。”

這時惡道人目光向那床旁的兩隻朱漆描金箱一瞥,冷笑了一聲,一抬手軋劍把,“嗆啷”的寶劍出鞘,燭影中頓起一縷青光,隻見惡道人掌中這口劍冷森森,寒光爍爍,實是一口寶刃。

窗外偷窺的續命神醫萬柳堂,這一驚非同小可,這真是出乎意料以外的事。憑一個配蒙汗藥,盜紫河車的下五門的綠林道,竟能擁有這種武林中罕見的寶刃?已成名的俠義,就沒有一口寶劍,象鐵蓑道人那口雷音劍,雖是能削銅碎鐵,要和這柄比可差遠了。

西嶽俠尼慈雲庵主那柄鎮海伏波劍,倒是口寶刃不過那柄劍出鞘也沒有這麽大光芒。這一來萬柳堂算是注了意,自己打定了不叫惡道人逃出掌握。

萬柳堂就在轉念之間,隻聽那道人喝了聲:“金珠細軟,我自會取得,你們密鎖深藏,又有何用!”說到這,掌中劍往外一探,劍光往那描金箱上一搭,“錚”的一聲,立刻把那箱子上的銅鎖削掉。

那姑娘和那丫環全是一驚惡道人削銅鎖之後,厲聲道:“妮子,是服祖師爺的靈丹?是叫祖師爺動手?再若牽纏,祖師爺可要動手了。”

老道這一逼迫,隻見那姑娘蛾眉一蹙,抬頭向老道說道:“你可真是鐵打的心腸。咱們是宿世的對頭,你拿藥來吧!”

這妖道嗬嗬一笑,麵上籠起一層狡詐的神情,回手把寶劍插入劍鞘,嗬嗬一陣狂笑,從懷中取出一隻小葫蘆,撥開葫蘆塞,從裏麵倒出一粒朱紅丹藥,向這位姑娘遞來。那小菊伸手給接過來,說了聲:“姑娘,我給你拿水。”

回身向桌前走去,意思真是拿桌上的茶具斟水服藥。那姑娘卻淚如雨下的**一坐道:“早死的娘親,女兒可無法給你爭臉麵了!”突然向床邊坐褥下一探手,抓出一把利剪刀來。

那老道叱了聲:“妮子做甚!”哪知姑娘已具必死之心,這柄利剪向喉上戳去。“哎呦”一聲,剪刀已經紮上,鮮血哧的湧了出來。姑娘的嬌軀一歪,倒在**。

第三十八回 萬柳堂懲**徒巧得地煞劍

老道見姑娘已自殺,伸手就要抓這姑娘起來,就在老道一伸手,那丫環見小姐行了拙見小菊一個急勁,伸手把桌上那支每燃著蠟的三明子燭台抓起,用足了力氣,罵了聲:“雜毛,我跟你拚了!”倏的奔這老道的頭上砸來。這惡道也是惡貫滿盈,該著他倒運,怎麽也沒想到這懦弱的丫環敢下毒手。

自己正斜著身子往**伸手去抓那姑娘,驀的聽了小菊開口一罵,一回頭,這隻銅燭台是整個的砸在了老道的臉上,插蠟的鐵簽子“噗”的竟紮入老道的右眼。這一下把眼球就給紮瞎,痛徹肺腑,“噯喲”了聲,手撫著往外躥血的瞎眼倏轉。

那小菊也破出死去,順手又撈了件磁壺,“呼”的砍了來,這一壺又打在老道的眉頭。這一下可糟了,反把老道提醒,把臉上的鮮血往下一抹,聲似鬼號的喝聲:“該死丫頭!”錚一聲,軋劍把,二次拔劍,往前上一步,劍往下落,小菊隻有瞑目受死。

就在這一發千鈞之時,老道的劍才落下一半,“噗”的自己腕子竟被人刁住。老道再想還招,一者身受重傷,心慌意亂,二來,暗中這人手似鋼鉤,哪還奪的過來?想用“倒剪梅”的招術把背後這人擊退,焉想到人家比他快,隨著覺右肩井穴一疼,跟著從手指頭直到右半邊身全酥麻的,好似得了半身不遂,掌中劍竟自撒手。

跟著又被人點中了“氣俞穴”,立刻吭了聲坐在地上,不能動轉。那丫環小菊突見軟簾輕挑,闖進一個老者,一舉手之間,竟把這個逞凶的惡道士打倒,小菊驚詫的“咦”了一聲。這闖進來的正是續命神醫萬柳堂,萬柳堂把惡道人治倒真是絕處逢生。

這時萬柳堂顧不得再看這道人,向這丫環道:“來,你趕緊看看你們這位姑娘,還有沒有救?”那個丫環立刻淚痕滿麵的向**撲來,到了床頭,立刻向床頭上血泊中一看,姑娘已不能動轉,立刻悲聲說道:“完了,這還怎能活!”

萬柳堂略看了看,叫這丫環把蠟燭端過來,向姑娘的頸上看了看,忙向丫環小菊道:“你不要哭,你摸你家小姐的胸頭,如若尚有微息,就不妨事,隻要氣管未斷,我尚能救她回生。”當下這丫環也存了萬一的希望,忙把手探到姑娘的懷中,不禁驚呼道:“胸頭還跳哩!”

萬柳堂不由也麵帶喜色,向這丫環小菊道:“你家還有什麽人?我雖然來搭救你們,可是男女授受不親,還有這個賊道士也須處治。你把你家主事人找來,我好下手救你家姑娘這條性命。”

那丫環小菊忙答道;“我們主人主母全有,不過這家人家,實有難言之痛。小姐的死,也並非僅是妖道的逼迫,就是沒有這妖道前來,我們姑娘這條命也不易活了。”

萬柳堂見這小姐傷勢,不宜耽擱,遂向小菊道:“你家的事,我雖不詳細總算知道個大概了。你要趕緊的向你家主人主母們說一聲,叫他們趕緊前來。你們要是耽擱,你們小姐的生死,我就不保了。”

丫環小菊立刻答應了聲,隨即慌張的走出屋去。這裏萬柳堂立刻把妖道背上的劍鞘解下來,背在自己背上,隨即坐在那窗前等候。

工夫不大,外麵一陣腳步響,門簾一起,小菊挑著簾子,向萬柳堂道:“這位老師傅,我們老爺夫人來了。”說話中,那本宅主人匆匆走進屋來。萬柳堂一看,這宅主人年約五旬上下,赤紅的臉麵,氣派十分威嚴整肅,衣冠富麗,很帶著富家翁的神色;後麵跟進來一個中年的婦人,非常的妖嬈冶豔,看那情形,頗是狡詐暴戾。

後麵還有幾個仆婦仆役,全靜悄悄的在外麵等著。這時這位主人滿麵驚詫之色,向萬柳堂拱手道:“這位大俠,我聽我們婢子菊兒說是:妖道逞凶,多蒙救護,我在下感激不盡了。沒領教貴姓大名?”

萬柳堂道:“在下是乾山萬柳堂,適逢其會的趕上了妖道逞凶,算是把妖道成擒,沒把他放走。”

當時這位主人沒等那萬柳堂問,遂自報姓名道:“我在下姓陳名鳳岐,早年曾一度為官,現在已經是鄉裏的老百姓。不想家門不幸,逆事重重。我生了不肖的女兒,帶累得我清白的門第,醜聲四播。我這不成才的女兒,還是死了幹淨。”

這時萬柳堂立刻把麵色一沉,暗暗不悅,立刻向這陳鳳岐道:“俗語說:虎毒不食子。老兄你既然作過官,為過宦,哪能跟庸俗人一般見識?老兄你若是這麽講,我沒有別的,隻有輕拿輕放,尊駕的愛女是自殺尋短見。這妖道,請你官了私休,任憑尊便。我萬柳堂不敢多參與府上的事,我告辭了。”說到這,轉身就往外走。

這一來這陳鳳岐竟自嚇的立刻向前攔阻道:“萬大俠不要見怪,我在下是遭逢不幸,心緒不寧,語言間頗多失禮,萬大俠還要多多擔待。我一個平常人家,遇到這凶殺盜徒,足令我家敗人亡,妻離子散。還望萬大俠一伸援手,生死感恩不盡。”

萬大俠見他低頭認錯,這才把怒氣略消,向這陳鳳岐道:“你若有父女之情,我倒要盡我個人之力,救她一命。”

當時向囊中把本門的金瘡鐵扇散取出來,遞給丫環小菊道:“你把這藥麵撒在瘡口上,用布給她纏上,有砂糖多取些來,預備開水聽用。”

這位陳鳳岐遂吩咐在外麵伺候的家人,取砂糖熱水來。萬柳堂向這位主人道:“實不相瞞,萬某不才,略明醫術。老兄不在場,我雖是能救她,隻為存男女之嫌,不敢妄施身手,現在我鬥膽要為令媛診治了。”

說著遂即看著這丫環小菊,給小姐傷口上紮好,這時小姐已經悠悠醒轉,萬柳堂給姑娘一按脈息,立刻向陳鳳岐道:“不妨事了。幸而剪刀下去,偏著沒刺著氣管,當時因為急怒交加,立刻暈絕過去,不是致命傷,所以還不致送了命。”

萬柳堂遂令人把砂糖砌上水來,連續灌了下去。砂糖是急救傷科的妙藥,萬柳堂遂把自己帶著的金針取出來,向這位主人道:“令媛的病情,請老大哥賜教吧?”

這位陳鳳岐驀然臉上一紅,囁嚅著向萬柳堂說:“萬大俠,我這女孩子的病,我一個男子說不很清,這時拙荊倒還知的詳細。”說到這,向他這年輕美貌的夫人道:“你把湘姑的病情向萬大俠說說吧!”

他這位美貌的夫人看了萬柳堂一眼,才說道:“我們這家醜不應當外揚,隻是事擠在這,沒有法子,隻可忝顏奉告了。我因為跟我們這位小姐差著一層,我惟恐落了親友的話說,說是雖是母女,我作娘的可輕易不敢管我們小姐的事。我一個月頭裏,已經看出我們這小姐的病不對,我一個作繼母的,哪能夠輕易說什麽,隻是我們已看出她大約不是病。果然請了醫生來,人家婉言謝絕,叫我們作父母的臉上無光。

趕到我一細細的查考究竟,才知道實不是冤屈,可是我們作父母的也落了管家不嚴之罪。不過萬義士你是行俠仗義的人,更看不慣這種下賤無恥的行徑;象作女人的,更應當以貞節為重,一個女子有了這種辱沒家聲的事,還有什麽臉麵活著。我一個作繼母的,叫我說什麽呢?”

萬柳堂聽到這,略一沉吟,向這位夫人說道:“那麽你這位小姐既有了這種情形,實是門庭之玷,可是這種事可不是隨意出的。誠如你說的,連父母全跟著抬不起頭來,這種事可得要個真賊實犯。

現在她身上有了懷孕的情形,據局外人看著還不能這麽認定了準是有了曖昧的事。必得到了足了月生產下來,才能算數;若是僅憑姑娘現在的情形,救認定了一定是有了無恥的行為,這可極容易冤枉了好人,還望賢伉儷要謹慎才好。”

那主人卻麵帶愧色道:“萬老義士,我到現在隻有自己責備自己,不能防微杜漸,如今鬧出這種醜事來,我太對不起自己了。常言說‘女子無才便是德’,我以為怎養了女兒就這麽被人輕視。我隻這麽個女兒,自幼就拿她當小子看待,所以在九歲就令她隨著賬房先生念書。

哪知道這孩子天分聰明穎悟,後來遂正式請了位先生,又把本村兩家富紳孩子招來,一塊讀書,這家墊中有東鄰的陸建德的令郎,和湘姑兩小無猜,我隻以為青梅竹馬,有什麽說的。哪知後來年歲漸長,人小心大,家人仆婦們雖有時看出了有不當之處,誰又敢多口。後來雖是不在一處上學了,他們還不時的聚到一處。

哪料我這無恥女兒竟作出這種事來,現在鬧的街談巷議;我陳鳳岐在這中和鎮還有何麵目見鄉裏父老!萬老義士,這就是我陳氏門中丟人現眼的詳情。萬老義士此番慨然捉拿妖道,保全我陳氏全家,我鳳岐不敢忘思,唯對於我這女兒,請你不必過問。虎毒不食子,我作父親的不要她的命,死活隻好由她了。”

續命神醫萬柳堂點頭道:“陳老兄說的倒也是,本來作父母的,在期望極深的兒女身上。她不能勉副父母的期望,已足使父母灰心,子女再作出這種敗壞家聲的事,叫作父母的豈不痛心死!可是凡事也要三思,你們這位小姐相貌端莊,絕沒有絲毫輕浮之態。

我萬柳堂浪跡江湖尚有閱人之能,我看令嬡還不致於就如賢伉儷說的那麽下流。我雖是局外人,還望你這位小姐確是孽病吧!”當時陳風岐倒沒說什麽,那位續夫人卻把麵色沉著,向萬柳堂逼道:“萬老義士能夠為我們小姐洗刷汙名,我們陳家生死感恩不盡。”

續命神醫萬柳堂遂點頭道:“夫人請便吧!”

這位夫人遂帶著貼身女仆回轉內宅。萬柳堂見這位夫人的神色,已了然了這陳宅的情形。自己遂即到了床前,看了這位湘姑,見她氣息漸漸的大了,頗有轉機,看情形已脫危險。萬柳堂向這宅主說了聲:“我先把這妖道送走,我去去就來。”

陳鳳岐站起道:“妖道尚沒緩過來,萬義士一人帶他走行麽?”萬柳堂微然一笑道:“這倒不勞老兄掛懷。”

說著把這妖道往肋上一挾,立刻如同挾持嬰兒,出得屋來。見門外窗下,有四、五個家人模樣的在外竊聽屋中的動靜,萬柳堂這一驀的走出屋來,嚇得東藏西躲。萬柳堂哪把他們放在心上,一個墊步擰腰,拎著這個妖道躥上房去,輕登巧縱,展眼間來到中和鎮外。揀了一個僻靜的樹林子,把這妖道放在了地上,用推血過宮的手法,把妖道治的恢複了知覺。

妖道“哎喲”了聲,恢複了知覺,看著萬柳堂,隻得怔怔愣愣的,遂即明白過來.想到方才的事,知道眼前的人就是冤家對頭了。自己的事功敗垂成,險些喪命在他手內,現在依然在他掌握。自己索性任他擺布,搖尾乞憐,更令人輕視。

這時萬柳堂見妖道已然清醒過來,遂厲聲說道:“你身居三清教中清修道士,竟敢這麽蔑理胡為,傷天害理!象你的行為,就是江湖綠林道中人,稍為有血性的,尚不肯為,你竟敢任情作惡,難道你就不知所為太毒,有傷天和,眼看著報應就要臨頭。

那妖道本不是久曆江湖的惡人,早明白自己是遇見了武林高手,自己被人點了重手。幸而沒過兩個時辰,就給散開了閉住的淤血,自己四肢不致落殘廢,隻是經過這一陣閉住穴道,雖則這時經他把點血的穴道散了,四肢依然酸楚,想要當時行動還不易。耳中聽得來人這一派譏諷勸勉,自己低著頭隻不作聲。

驀的這人向自己的肩上一拍,妖道一抬頭,“唰”的一件東西向麵門上一拂。妖道一怔神,見這人背著寶劍,杏黃燈籠穗垂下來的穗頭一掃。妖道這一來比較被擒時還怒還急,怒從心上起,氣向膽邊生,冷笑一聲道:“朋友,不用這麽賣狂了!勝者王侯敗者賊,祖師爺既落在你手裏,殺剮存留任憑你處置,用不著你來勸善。

祖師爺說勸善文比你能說,誰也沒看見誰心裏是黑是紅的。這種假慈悲,何必跟祖師爺麵前施展?祖師爺生死二字,向來沒放在心頭,你若是有放你祖師爺的心,我們再定相會之期,你若怕有後患,你就自管動手,或殺或放,不必羅嗦,我還明白告訴你我是絕不領情。可是你既敢跟祖師爺為仇作對,定非江湖上無名之輩,我倒要請示請示萬兒,你能坦白見告麽?”

那妖道說完這話,眼望著萬柳堂,暗地辨認相貌,續命神醫萬柳堂道:“我是苦口婆心,完全想把你這惡人喚醒,你反倒仍存怨望之心。你既然這麽不知邪正,不辨賢愚,我看你是自尋死路。你要想找死,乾山歸雲堡是我終年等候你的所在,我就是淮陽派續命神醫萬柳堂,你隻要不肯甘心自管去找我,孽障你可敢報報萬兒麽?”

妖道冷然笑道:“萬柳堂,你今夜與祖師爺結下不解之仇,我定要報複。我是玄都派玄都觀門下的飛雲道長李培基,我是非報今夜之仇不可。萬柳堂你不如把祖師爺一劍了卻了,咱們的冤仇倒可來世再見,一筆勾銷。你不殺我,我必找你。大丈夫言而有信,說到哪作到哪!言盡於此,殺剮存留,請你自擇。”

續命神醫萬柳堂哈哈一笑道:“孽障,你原來是殺不盡的玄都觀餘孽。萬某自入江湖行道以來,處處予人以自新之路,既已說出放你逃生,焉能反複。萬某是三個月後,在歸雲堡恭候。雲堡恭候。你要想報仇,孽障你自管前去好了,老夫還有未了之事,恕我不陪。”

說到這,用手向肩頭上一指道:“這柄寶劍在你手中,不過助你多作些惡事,萬某暫借一用。要想取回此劍,就是你報複今夜之仇的時候,孽障你我後會有期。”說到這轉身撲奔了中和鎮內,耳中尚聽得飛雲道長李培基放聲獰笑,說了聲:“祖師爺要不把你們歸雲僵化成灰燼,我就枉是玄都門下了。”

萬柳堂雖明知道妖道積怨什深,定要用陰毒狠惡的手段報複,可是所放心的是這惡徒已被自己點傷了穴道,內氣已傷,百日內不能再聚精氣,所以他縱想報複,也得在百日後。那時自己十二連環塢的事也可以辦完了,總可以趕回歸雲堡應付此賊,故此沒把妖道放在心上。

當時他忙趕回中和鎮,仍到陳宅。這時那陳風岐也正在細問婢女小菊夜間經過情形。陳風岐雖是對於女兒已存了輕視之心,減卻了疼愛之意,可是經過了續命神醫萬柳堂的一番解說,心裏已不似先前那麽固執成見。自己年過半百,膝下猶虛,隻此一顆掌珠,自己哪會不疼愛?及聽這位萬義士相助,要給女兒治療病魔,自己哪會不欣慰萬分。隻為這位繼配的夫人,對於萬柳堂所說的話十分不快,自己雖是喜歡,不敢形諸辭色而已。

當下把萬柳堂請進了書房,陳風岐此時是隻有叩求萬柳堂慨發仁慈,搭救女兒湘姑,能夠把孩子的病治好了,不僅他終生感戴,就是他陳氏泉下先人也感恩不盡。續命神醫萬柳堂慨然答道:“老兄不用介意,也不用客氣,我既然允許為令嬡治療此病,豈能再行袖手。萬某既擅此術.要盡我全力,為令嬡治療。不過我得事先聲明,我曆來待人接物隻知推誠相與,不會虛與委蛇,骨鯁在喉,不吐不快。

我給令嬡治療此病,必須請尊夫人自始至終,叫她親眼目睹。因為含沙射影,亦足能致人死命,悠悠之口,更是難防。令嬡是已被汙名的人,大約尊府上除了跟她情同姊妹的婢女菊兒,相信她這是孽病,再沒有第二個人能憐憫她的處境。陳老兄不要以為我這不速客,夙無一麵之識,全係揣測之辭。

不過你久而自知,我的話絕沒有意氣用事。叫尊夫人眼看著我把病給治了,是胎是病,是她親眼目睹。她是尊府上的主婦,將來由她口中可以為令嬡辯白以往的冤枉誣蔑,老兄以為如何?”這位主人翁陳鳳岐不禁臉一紅,點點頭。

萬柳堂又說道:“令嬡的病治下來之後,身體反倒要較現在軟弱了。縱有藥餌維護,也得三十多天才能起床,在恢複體力期中,她的安全,要你這做父親的負責保護。我萬柳堂既已發了朗言大話,我定要還你個清白女兒。

我是怕在我已把她的病治好了,再遭了奸人的毒手,我枉費了一番心血,令嬡更是含恨以終,我豈肯甘心。請你老兄知會府上所有的人,在湘姑娘身上小心照看,倘若有什麽差錯,我那時翻險無情!不論是誰肇禍,我是有一個宰一個,尊府上誰也別想活了。”

萬柳堂說到這,威風凜凜,令人望而生畏。這位宅主陳鳳歧唯唯應承,萬柳堂還是十分認真,絲毫不肯含糊,立刻催著陳鳳岐向闔家吩咐,不得忽視。陳風岐無奈,隻得向家中上下人等,鄭重的囑咐了一番,自己才又進書房。

陳鳳岐道:“萬大義士,你就大發惻隱之心,給小女治療這身冤孽吧!我陳鳳岐並非是真個沒有父女之情、天倫之義,我雖是一個出身行伍,作武官的粗人,對於賢愚好歹還分得清楚。我實有不得已之苦衷,還望萬大義士擔待。”

萬柳堂點點頭道:“好吧!老兄!你隻要明白你的不是處就是了,咱們到後麵去。

主人陳鳳岐親自拿了燈籠在前引路,來到跨院內。婢女菊兒跑出屋來把主人手中的燈籠接過去,把這二位迎到屋中。這時屋中靜悄悄的,萬柳堂和主人陳鳳岐落坐之後,向菊兒問道:“你看這半晌她怎樣了?”

菊兒道:“老爺放心吧!姑娘這半晌很好,隻不過精神疲倦,沒有別的病了。”

萬柳堂點頭道:“好。”自己隨即站起來,把桌上殘燭拿起,來到床前,用燭光照著,仔細看了看,不禁連連點頭,心裏暗暗高興。知道這位湘姑雖是病勢非輕,可是自服了鐵扇散之後,隻一個多時辰,見姑娘氣息勻和,麵色從焦黃中透出些紅潤來。按這種情形看來,她的病雖是沉重,氣血未枯,還可以著手,乃退回來坐在陳鳳岐的對麵。

不一時湘姑的繼母到來,萬柳堂卻絕不再和她敘談。遂令菊兒把湘姑喚醒,立刻就著榻上給她診了脈息,向陳鳳岐夫婦道;“我看令嬡這種病象,在沒有種下這種病之先,雖是形同好人,她的氣血必虧。女子以氣血所主,氣血不足,肝木失滋潤之力,致使肝火易動,憂鬱日久,病根遂早潛伏。適值月經**,忽為憤怒一激,氣截經血,失去新陳代謝之力,聚而成痞。這種病的征象,極易混淆。這種病若是憑藥物治療,雖也能奏效,不過非一時能見大效,至少五,六十劑藥,始能收效。

我這種治療要使她當時收效,不過可得在息養期中,經過百日,方使她慢慢盡愈。不過我這話說得未免過狂,難免令人懷疑,能否順利的治好了,要看她個人的命運吧!”萬柳堂說到這,令菊兒把湘姑的衣服整理好,叫湘姑得仰麵臥好。一個姑娘人家,當著生人,這麽不規矩的躺臥,殊非當姑娘人所宜的,不過曆來病家是不避醫生的。菊兒服侍著姑娘躺好,萬柳堂把金針取出來。這種隔衣認穴錯非有真傳有實學的不能擅動,隔衣認穴,失之毫厘,謬之千裏,認不準穴道,不僅治不好病,還許把人家給耽誤了。

萬柳堂實有過人的聰明與精純的火候,自己從點穴術中精究穴道運行髒腑之理,與生克製化之機,故此對於人身穴脈也探討的確切。此時默查過病源,認清了穴道的部位,先在“關元穴”上下了一針。這一針是先把病人的中氣凝聚住,又在“太乙穴”、“氣海穴”各紮了一針。這才用四枚最大的金針,連續著在“歸來穴”、“陰交穴”、“氣衝穴”、“下脘穴”紮上針。

這臥房中果然把個義婢菊兒嚇著了。不到半個時辰,湘姑腹中咕咕的連響了兩陣,眉頭一皺,睜眼看了看。菊兒忙湊到湘姑的臉旁問道:“姑娘,怎麽樣?敢是腹內有些震動麽?”湘姑在枕上點了點頭,又往旁看了看,見繼母尚在這坐著。

在先萬柳堂說話時,自己正在睡著,所有萬柳堂吩咐的話全沒聽見,此時,見繼母坐在身旁,遂向菊兒道:“我覺著內急,覺不出是大解小解,怪討厭的,請夫人歇息去吧!”菊兒聽了,心想:夫人倒是早想走,她的心裏不願意在這呆著,隻是哪由得了她呢!遂低聲向湘姑道:“姑娘,你沒聽人家萬老義士囑咐了嗎?你現在身上的針還沒起下來,不能動轉,你就是大小解可千萬動不得,隨它去吧!誰叫身上有病哩!隻要病能好了,怎麽全得忍耐著。夫人更不能走,這乃人家萬老義士的囑咐,姑娘,你還不明白麽?”

方說到這,姑娘一陣肚腹疼痛,低聲“哎喲”了一聲,肚子裏一陣響動,疼得幾至不能忍受。菊兒見她竟自有些不能忍耐疼痛,兩手竟要去按肚腹,菊兒忙招呼著夫人把湘姑的兩手按著。湘姑覺著一陣劇疼,“哎喲”了聲,麵色一變。菊兒和夫人,見湘姑腹上的金針一個勁兒的顫動,好似針尖處被什麽撞動。這主仆二人全是女流,嚇得按著湘姑的手,也隨著哆嗦起來。就在這時,湘姑把眼一瞪,說了聲:“菊兒,你……你看我下身……怎麽……”說了這聲竟自昏了過去。

菊兒也聽是姑娘似乎腹內響,見她已昏過去不能動了,遂不再按著,趕緊查看。趕到一解湘姑的中衣,隻把菊兒嚇出了聲。原來湘姑可降下來的是一大片黑紫血塊子,嚇得菊兒張慌失措,紮撒著兩隻手,也不知怎樣替姑娘收拾。這位陳夫人看了看,驀的臉一紅,自己好生慚愧,心頭騰騰跳不住。自己是一口咬定了這個現世的女兒作了苟且之事,定已懷了身孕。對於陳鳳岐麵前,明是不說什麽,哪一天指桑罵槐也得鬧上幾次。萬沒想到竟會出了這種神醫,把湘姑不白的冤給洗刷出來。這一來,姑娘貞節清白全有了,自己誣枉女兒之罪,絕脫不了。就讓自己丈夫寵愛自己,不肯過甚追究,這位姑娘含冤受屈這麽些日子,險些含冤自盡,她哪能輕饒我?這位夫人想到自己的事,好似熱油澆心,愧悔的不知所措,也跟菊兒一樣,怔嗬嗬隻看著昏絕未醒的女兒。

菊兒這時也明白了,不禁撲簌淚如雨下,向夫人說道:“夫人,我一個當支使丫頭的,主家的事,哪有我說話的道理,隻是這次我們姑娘這條命是白揀的一樣,不是婢子極力的勸著,哪還有臉活著。看起來老天爺真有眼,陳家門中有德,竟來了這麽位神醫,治了病,救了命,倒全是小事,總算把一身的清白掙回來,連婢子這條不值錢的命,也救了。夫人你隻管放心,小姐別看在先前對於誣辱她的,是至死不能忘的仇人,我可準知道她絕不會記恨別人。她曾自己跪在她親生母的靈位前禱告過,隻要能夠把汙名洗去,別說不敢記恨別人,就是跟著就死了也甘心樂意。夫人想,她還會記恨人麽?”菊兒這番軟中帶刺的話,說得這位夫人非常刺心,雖則自己是主家夫人,可是自己作了虧心的事,哪有什麽話答對,幫著菊兒收拾完了。湘姑一會兒醒過來,自己隻覺著四肢酸軟異常,不過肚腹覺著空空洞洞的,就好象肚子裏把心肝五髒全抖露沒有了。

這時,菊兒已經照著夫人的話全收拾幹淨,遂向**看了看,自己徑來到前麵書房裏。萬柳堂劈頭問道:“你們小姐怎麽樣?我所說的可全應驗了麽?”菊兒向萬柳堂麵前一跪道:“老爺子,你真是救苦救難的活菩薩,果如您的話,大約小姐的病全下來了,現在隻是精神頹靡不振。請您過去看看,婢於這先替小姐謝謝你吧!”菊兒竟叩了三個頭。萬柳堂微笑著說道:“不必多禮,你隻要好好服侍你家姑娘就是了。”那陳鳳岐立刻也向萬柳堂殷殷致謝,萬柳堂道:“我們同到後麵去看看。”陳鳳岐遂陪著萬柳堂來到臥房,這位陳夫人一見這位萬義士和丈夫進來,幾乎無地自容,哪還敢抬頭。萬柳堂見她已知愧怍,自己身為江湖俠義道,哪好再過於苛責,絕不理會她。徑自向前查看湘姑的脈息,然後把穴道上的金針一一起下來,向陳鳳岐夫婦道:“我竟想不到會這麽快的克奏全功,實在可喜。天色將明,我還有事須去料理;令嬡的痞塊已消,隻須調攝靜養。我給留個湯藥的方子,按方服他十劑,嗣後隻有在飲食上留心,不要她再生氣惱,諒可早日恢複健康了。”說著隨令陳鳳岐拿來筆墨紙硯,遂給開了方劑。隻是調經養血舒肝散鬱,健脾養胃之劑,把藥方子開完。

陳鳳岐乘著萬柳堂開方子的當兒,悄悄叫人取來一百兩銀子,雙手捧到萬柳堂麵前道:“現在正是深夜,本想給老義士準備點禮物,略表寸心,隻是無從購買。這一百兩銀子,請老義士隨便買點東西吧!隻是太不成敬意,還請老義士原諒。”萬柳堂含笑說道:“陳老兄,你這可叫多此一舉。我在下已有言在先,不是為名,不是為利,我若是指著醫術生財,我早作了郎中了。你我是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他日相見,後會有期。我隻盼望你們一家和順,母慈女孝,不枉我救你們一場。”這時陳鳳岐和這位繼室全是麵含愧色,向萬柳堂謝了又謝,頗具悔過之意。

萬柳堂見這時天已微明,窗上已作青灰色,不敢再耽擱,向陳鳳岐說了聲:“我們後會有期。”立刻走出屋來,陳鳳岐隨後相送,自己才往外邁了一步,隻聽萬柳堂說了聲:“老兄留步,萬某告辭。”在這青淋淋微有曉色中,萬柳堂已如一縷青煙,躥上房去,再一晃身,已無影無蹤。

且說續命神醫萬柳堂離開陳宅趕到離中和鎮天色已經大亮。這一夜既作了一件大功德事。更得了一柄寶劍,此次十二次連環塢踐約赴會,或許借此劍之力,一展身手。自己想到這裏,不禁十分高興。趁著天光才亮,綠野沒有什麽行人,遂乃施展陸地飛縱術,身形似箭。趕到東方紅雲湧起,太陽已將上升。萬柳堂來到店房,見店門已開,夥計們方在打掃街門院落。

萬柳堂進了院中,隻見中州劍客鍾岩,帶著韋壽民、金讓,向店外走來。萬柳堂忙迎上前來,當時這位中州劍客鍾岩忙說道:“萬師弟,你怎麽也不打招呼,竟自徹夜未歸,叫我們好生懸念。”萬柳堂點頭道:“有累師兄掛懷,我這一夜竟似漁人得利,小弟到屋中麵稟一切。”這才一同到了跨院裏,隻見同門人也有在院中閑步的,也有聽見聲音迎了出來的。

這時大家見萬柳堂背上多了一日劍,這口劍從外形看來,綠鯊魚皮鞘,金什金件、金吞口,黃絨挽手,大家全十分詫異,全隨著走進了屋中。鷹爪王一見萬柳堂進來,忙問道:“師弟你遇事應付得當,我們還沒有什麽不放心,隻是我怕是鳳尾幫的一班黨羽以陰險的行為潛施暗算,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師弟徹夜未歸,定有所遇,請道其詳,好釋疑慮。”

續命神醫萬柳堂落坐之後,隨把背上背的劍撤下來,向鷹爪王道:“師兄,你看!我倒還不虛此行,我得了一柄利劍來。師兄看,可夠上寶刃?”一邊遞著寶劍,一邊把夜間經過的故事,向師兄等說了一番。鷹爪王把寶劍一拔,“嗆啷啷”的聲似龍吟,劍身顫動,一縷寒光射入二日。鷹爪王“咦”了一聲,向萬柳堂看了看,很是驚詫。仔細往劍柄上一看,隻見在劍上鐫著一條飛龍,在龍的口中,噴出一股子雲氣,雲氣中有兩個篆字,仔細辨認半胸,才看出是“地煞”二字。鷹爪王又捏住了劍尖,右手握住了劍柄,兩手往一處一攏,劍尖和劍柄變到一處;跟著猛的把左手一鬆,劍尖猛的往回一崩,嗆啷聲音清脆、悠長。鷹爪王連讚好劍,遂向萬柳堂道:“師弟,這飛雲道長李培基,既是下五門的綠林,並兼又是玄門羽士,盜紫河車配薰香蒙汗藥,為綠林好漢可不屑為。這匪徒竟有這種削鋼斬鐵,切金斷玉的寶劍,此人的行為不配帶此劍,此賊的出身定有來頭。師弟你既挑了他的買賣,亦奪了他的寶刃,已是不解之仇。我淮陽派固然是謹守門規,凡遇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之事,不得過分誅求,須予人以自新之路。隻是這次師弟你就沒想到後患無窮,怎還叫他逃出手去?”

劍到了金刀叟邱銘手中,老英雄反複的看了又看,向鷹爪王和萬柳堂道, 我對於此劍略知一二,可不定準是這柄劍不是。據聞這柄劍名叫‘地煞潛龍劍’,此劍據說是武當山天風觀,金須道長張涵清的鎮觀之寶。金須道長武功劍術全有非常本領,這柄劍是道長鎮觀之寶,金須道長視同拱璧,這柄寶刃無論如何也不致落在外人手裏。可是怎麽這麽巧,萬老師所遇見這持地煞劍的竟也是道門中人,難道真個天風觀會出了這種敗類?這種事我真不相信。因為這位金須道長是位清修正直的道長,天風觀的門弟子不多,門規極嚴,江湖上輕易見不著他們師徒,我看這其中必有原由。”鷹爪王點頭道,“這一說,這妖道飛雲道長李培基絕不是天風觀的門下,這柄劍既是邱師兄知道他的出身來處,這其中定有一段驚人的因果,我們往後著意的考查吧!”金刀叟邱銘把“地煞潛龍劍”仍交與了萬柳堂。

鷹爪王因為師弟得了這麽口寶刃,正如猛虎添翼,此去十二連環塢,萬師弟定能大展身手,為淮陽振大顯神威,實在是可喜可賀。遂令店家趕緊給預備了兩桌酒席,給萬柳堂賀劍,大家也是欣然致賀。不一時酒飯擺上來,大家遂各自執酒敬賀,這一席酒,大家非常高興。酒席散了以後,這一班俠義道立刻忙著起身,離開店房以後,分作兩路。頭一撥是萬柳堂和中州劍客鍾岩,金刀叟邱銘、祝民瞻、韋壽民、金讓、馮毓文、馮毓秀、甘忠、甘孝,這十位頭一隊先走。鷹爪王和魯南老鏢師侯泰、雙掌鎮關西辛維邦、飛天玉鳥項林及地理圖夏侯英,司徒謙、左恒,第二隊起身趕奔浙南。

第四十回 一葉扁舟長江破浪鬥幫匪

這一班俠義道仆仆風塵,重上征途。一路上無非曉行夜宿,饑餐渴飲,路上並投有什麽耽擱。這日到了浙南,徑奔樂清縣東關外的東平壩。這東平壩是一個極大的鎮甸,一條長街,足有二裏多地長,街上作買賣的非常興盛。這裏是水陸碼頭,浙南十幾縣的出產全從這裏轉口,所以一個縣城之地,富庶不減於省會。

眾人略息征塵,向店夥探問,這一帶可有十二連環塢這個地名?店夥向眾人愕然注視了半晌,遲遲的答道,“這個地名麽,倒聽人說過,究竟在什麽地方,可就不得而知了。大約要是有這麽個地方,就在那雁**山一帶吧!客人,我不過是這麽猜測,究其實我還是真沒到過。這雁**山地方也大,要是有這麽個地名,一定在那裏。”

鷹爪王等一聽店夥也說不清楚,他所說的多是揣測之詞,遂不再問他。眾人容店夥出去,彼此一商量:這十二連環塢一定是水旱兩麵的地方,我們還是分為四路,出去尋找訪查,我們要指著問,隻怕不易問出來。

當時大家議定,當晚歇息一夜。第二日一早大家一齊動身,沿著水早兩路去踏訪,商量好了,一路風塵勞頓,全各自歇息下。次日天一亮,鷹爪王方才起床,驀地見那迎門桌上放著一紙紅柬帖,拿起來一看,上寫“武維揚薰沐載拜”。鷹爪王回身察看門窗各處,絲毫沒有痕跡,對於敵人這種舉動,十分羞忿。

這時萬柳堂等也全起床,鷹爪王把這紙柬帖給大家看過。萬柳堂略一沉吟,向鷹爪王道:“師兄,我們夜間並沒敢疏忽,這紙柬帖來得太以突兀。難道鳳尾幫真個有來無影,去無蹤的仙人麽?任憑他多好的輕功,也不能有絲毫痕跡,我們對店家要留些意。師兄難道忘了,這已是幫匪的巢穴所在,遍布爪牙麽?”

鷹爪王點點頭道,“師弟說的極是,昨日那店夥答話時,神色頗有些可疑,莫非這把戲就是他弄的?”中州劍客鍾岩,和金刀叟邱銘全認定這紙柬帖大半是店夥帶進來的。老鏢師侯泰道:“我們隻多多留神,不僅是這店家,連這一帶車船腳店,全得提防。”

鷹爪王複把這一幹同門,分為四撥。雙掌鎮關西辛維邦卻向鷹爪王道:“小弟要帶劣徒先走一步,我若能順利進了十二連環塢,我必設法給王師兄送信。我辛維邦既是打算幫忙,自身利害,絕不計及。”

當時鷹爪王和萬柳堂忙道: 朋友相交,貴相知心!我們道義之交,更非一般人可比,辛老哥絕不可冒昧從事。鳳尾幫三次寄柬邀約,我們來到了,故意不明示我們總舵的所在,這是他故意的給我們一下子。我估料武維揚見我們實在找不出來,他必遣人來接引。我想辛師兄若是能夠不露出本來用意,諒他絕不至翻臉絕交,使我們入了十二連環塢,那時辛老師相機暗助,既可不落痕跡,我等反倒可多所借重。辛老鏢頭千萬不要意氣用事才好。”

當時辛老鏢頭帶著徒弟飛天玉鳥項林先走,這裏一班俠義道也跟著紛紛離店。鷹爪王隻帶著甘忠、甘孝弟兄兩個和地理圖夏侯英,令司徒謙和左恒在店中留守,接應後到的。他與中州劍客鍾岩、金刀叟邱銘、續命神醫萬柳堂,這四位分為四路,把這一班俠義道,分由這三位率領著,各自起身分頭去踩探。

淮陽派掌門人鷹爪王,帶著三個少年出了永和店,先在這東平壩的街上閑踱著,暗中察看這東平壩的風土人情,見這街上熙來攘往的頗為繁盛。鷹爪王帶三個少年,行經一個茶館門前,見這茶館字號是“君子居”,賣清茶小點,收拾得頗為清雅整潔,臨街的窗子全支著,有許多的茶座,臨窗晶茗,意態悠閑。

鷹爪王想這茶坊酒肆,最是人多口雜,探聽事情,這裏倒容易入手,遂向甘忠、甘孝和夏侯英打了招呼,一同走進君子居。這個茶館,裏麵更是寬闊,有堂倌迎著招呼。鷹爪王揀了一個座頭,堂倌給泡上茶來。鷹爪王見這茶館裏的茶具,十分講究,全是官窯細瓷。

地理圖夏侯英把茶斟上,跟著見外麵走進一人,年約三旬左右,赤紅的臉堂,濃眉麵目,一條大辮子;青水線的辮穗,在脖頸上盤著;身上穿著件灰布長衫,斜背著個黃包裹,下麵是灑鞋白襪,打著裹腿,兩邊裹腿全插著手叉子,一望而知是江湖道上人。

堂倌領著這個客人,竟坐在了鷹爪王這張桌子旁的第二張桌子上,叫堂倌給泡了茶來。原本是一把端柄的小壺,一隻茶碗,這個客人向堂倌說道:“夥計,你再拿一隻茶碗來,我得緊著趕路,多斟一碗涼著,喝足了我好走。”

堂倌聽了絲毫不嫌麻煩,陪著笑臉說道;“客人用什麽隻管吩咐,我們這裏跟店家一樣,喝茶、吃飯、歇息全一樣,我這就給您拿去。”說著急忙轉身去拿碗。

這個客人說話完全是山東口音,在浙南這種水秀山青之鄉,越發顯得來人土頭土腦的厲害。這種當堂倌的,曆來是勢利眼,可是這君子居的堂倌,對於這種老粗的客人,竟這麽謙和恭順,真是特別。這茶館字號是君子居,是名符其實,連堂倌全這麽知禮,真有君子之風了。鷹爪王一邊琢莫磨著茶館的夥計,一邊暗暗留神這山左的客人。堂倌跟著把碗取了來,放在了那客人麵前,這客人把碗接過去,也斟上一碗茶,他把茶壺往桌角上那邊推了推,這兩碗茶一順的擺在了壺後,斜一字三星式。

跟著靠前邊窗口桌上坐著的一個年約四旬的客人,看情形頗象飽學之士,衣服也十分講究,相貌舉動,安詳文雅。這時忽的站了起來,來到這山東客人的桌前,並沒見他抱拳拱手,隻見他右手抬了抬,招呼道:“老兄可要尋找船隻?”

那客人答道:“順風順水,客人上了我們這裏船,就不想再坐別的船了。朋友,你是有多少人,多少貨?”

那人道:“隻有三人,貨十二件。”

那客人道:“有三天的路程,走一百二十裏許到了吧?”

那山東壯漢點點頭道:“朋友請坐。”隨說著把挨著茶壺的第一盞茶挪到了這位客人麵前。

這時鷹爪王離著很近,那甘忠、甘孝,夏侯英立刻也聽見兩人說的這種不倫不類的話,知道這定是江湖道上一種術語,聽得未免怔神。鷹爪王見他們這種情形易露形跡,忙用手指輕輕一敲桌子。甘忠等忙把頭低下,故意的說著閑話,暗地裏可還是留神看旁桌的舉動。隻見那文雅的客人,竟跟山東口音的壯漢對麵坐下,隱約的聽那文雅客人說了句:“你報個萬兒吧!”那山東口音的壯漢,語聲更低,說了好幾句全聽不清楚。

鷹爪王目光雖是旁瞬,可是全神貫注在旁桌上,聽得他的話中似乎初朝總舵,拜謁某一位香主。那人答的話,語聲既低,更夾雜著些江湖唇典,隻微聽出北雁**、南雁**的話。跟著這個人話風頓斂,那個文雅的本地人,不斷的目光向這邊察看,跟著這兩人竟又叫堂倌預備了酒飯。鷹爪王又喝了兩碗茶,也叫堂倌給叫了幾樣萊,這師徒四人,遂在君子居用了早飯。鷹瓜王遞趕緊會過了飯賬,立刻帶著三個少年起身。這甘忠、甘孝弟兄兩個,全不願意走,是想監視著那兩人,要跟他們一程。

鷹爪王卻立刻毫不遊移的向外走來,到了君子居的門外,那夏侯英卻說道:“堡主,這兩人看情形誰也不認識誰,可是那本地口音的人,竟自湊到那人麵前兩人說了些不倫不類的話,裏麵還夾雜著些個唇典,兩人竟越談越親密。這兩人的路道太覺可疑,堡主,咱們何不跟他們一程?”

鷹爪王回頭看了看,見身後沒有可疑的人,遂低聲說道:“你們還沒看出來麽?這兩人正是鳳尾幫的幫匪。他們水麵上行船,白天用鳳尾幫的手勢,夜間卻用香陣,在茶坊酒肆用茶陣。方才這個山東壯漢,定是他本幫匪黨,初到浙南,不知他本幫弟兄盤據的所在,故此來到這流品不齊,客旅集聚之地,用茶陣顯示他是鳳尾幫的麾下,向此處的幫匪求援。我對於這鳳尾幫倒不大清楚,可是江湖上秘密幫會很多,這種秘密信號雖不清楚,可是大同小異。

我一見這人叫夥計給預備了兩個茶碗,出門的人縱然太忙,也不能這麽沒有分寸。可是那堂倌雖則在先很帶著輕視之態,後來這客人一叫他拿茶碗,他反倒滿臉堆歡,這種情形實在是反常的。趕到兩人互相問答,我已準知他們是幫匪無疑。

一邊說著,已走過這東平壩的半條長街,回頭看了看,見那兩人尚沒有走來。路經一個小販的麵前,見這小販是賣鮮果子,年紀已是六、七十歲,白髯飄灑,一團正氣。鷹爪王向這老者抱拳拱手道:“老板,我們是行路的,路過貴寶地,我們打算奔雁**山去,是要乘船走但不知這裏可有碼頭,雇客船大約得多少錢?”

這位小販見鷹爪王既有年歲,說話更謙和,遂站起來答道:“客人是往南雁**?北雁**?要是往南雁**,可遠著哩!從這裏有六、七百裏才到哩!要到北雁**,道路倒不很遠,可也有不到百裏的途程。隻為水路多,早路少,從這裏乘江船,兩個雁**山全去的。”

鷹爪王道:“我們往北雁**,老板可知道那裏有座分水關麽!我們是到分水關去的。”

這位小販愕然想了想道:“哦!客人是到分水關去的,您從這往東,再有半裏就到港口了,那裏有許多客貨船。客人,可不是老漢多口,我們這東平壩的碼頭上的船,十分整潔,水手們全是行船的好手,不過客人可得跟他們對付好了,一個對付不好,就得吃他們的虧。”

鷹爪王不禁愕然問道:“怎麽,難道他們還敢有不法的行為麽?”這小販道:“那倒沒有,這條江麵上他們還不致於那麽膽大,可是訛索客人,是常有的事。他們這般船戶是成群結夥,客人要是把他惹翻,他們敢動手打人。我看客人這般年歲,不必和他們鬥這種閑氣。港口有許多漁船,有的也可載攬客人,客人可以竟自雇他們的船,比較少許多麻煩。船腳的價錢,每天不過兩吊錢吧!”

鷹爪王向這小販道謝了,帶著甘氏弟兄和夏侯英趕奔港口。隻見那越近港的地方,商販越多;遠遠的望見了那市街外一箭多地外,帆檣如林,人聲寵雜。一出鎮口,把腳步放慢,先不往碼頭上走,隻在鎮口旁一帶假作閑眺。

那靠碼頭的一帶有許多茶棚,有許多水手,在茶攤子下麵,買著現成食物,就著茶水裹腹。工夫不大,那鎮口內閃出兩個人,鷹爪王遂低聲招呼著甘忠等躲向一旁。

這兩個人徑奔碼頭,鷹爪王遠遠盯著他,見兩個人竟奔了一隻船去,竟沒費多少話,兩人上了船。鷹爪王向甘忠一點首,這三少年跟著往碼頭走來,鷹爪王竟奔碼頭匪徒上來的這條船走來。到了近前,正有兩名水手在收拾著船頭,情形是就要開船。這種船專跑長江的,艙房全是五間地方,要有五、六位客人,也很寬綽。

船上一個高身量麻麵的水手,口操著江北口音道:“嘿!少往上湊,跳板搭的不穩,登翻了掉下去就上不來。這麽大年紀,還這麽不知深淺!坐船往別處雇去,我們這條船已有客人。”

鷹爪王遂不理他的話,索性往上又湊了一步,站在跳板上道:“說話少這麽刻薄,我掉了江裏怨命短,用不著你替我擔心,你們船上客人要是不多,我們跟一程,為是你們的船就拔錨開船。我們又不是要整間的艙房,咱們商量商量不好麽?”

那個相貌粗暴的水手,厲聲叱道:“你少跟我們羅嗦!已經告訴你,我們這船已有客人包了,你要是成心攪我們,再說我可往水裏掀你!”鷹爪王怫然喝叱道:“你這船家有什麽勢力,難道你還敢行凶麽?”

那水手方要向鷹爪王還言,從後梢鑽出一個匪徒來,到船艙前向水手道:“有話好好說,你嫌他麻煩,不會幹你的去麽?”

鷹爪王道:“你是船主麽?你們這個夥計不會說人話,我得教訓教訓他。”

這匪徒道:“客人,大人不記小人過。我們這隻船實是有人包了,客人不準再攬載。你看這裏客船多著哩!客人你到別處去吧!”

鷹爪王從鼻孔中哼了一聲,道:“便宜了你們。”隨即退下跳板。那甘忠、甘孝和夏侯英全是少年性暴,全要動手懲治這些水手,隻是當著堡主不敢放肆,怒目瞪了這船上的匪徒一眼,隨著離開了這隻船停泊處。甘忠低聲道;“堡主,這小子這麽口出不遜,咱們難道就不能教訓教訓他麽?”

鷹爪王微把頭搖了搖,並不答言,向前麵走來。有的在岸上站著的水手們,看見了鷹爪王等情形是雇船的,兩三迎著頭問道:“客人你要雇船;我們水腳又賤,艙位又幹淨,您乘我們船走肥?”鷹爪王擺手道:“我們不雇船,我們是找人的。”

鷹爪王遂帶著甘忠、甘孝、夏侯英向北沿著港口走去,毫不停留。奔了幾座賣酒的蘆棚,繞過這蘆棚,借著蘆棚隱著身形,隻見那隻匪船已經起錨撤跳板,忙著開船。鷹爪王向蘆棚北看了看,隻見那隻船,已離開了碼頭。這裏一排停著十幾隻小漁船,鷹爪王見這種小船十分幹淨輕快,鷹爪王一心想跟一跟君子居下來這兩個匪徒,要從他們身上跟尋這鳳尾幫的老巢總舵,自己依著那小販的指示,不再招惹這種客船,竟向這排漁船走來。

這位堡主鷹瓜王遂向一隻漁船的水手道:“喂!你們這條船也載客麽?”船上正有兩名水手在那兒說著話,聽鷹爪王一招呼,抬頭看了看,一個三十多歲的水手道:“客人你是買魚麽?我們漁船上可不賣魚,我們打得魚交到魚行魚棧,從他們手裏再賣。”鷹爪王搖頭道:“我們是想雇你這條船,你們可以載客麽?”

鷹爪王道:“我們是隻用一天的水程,你們隻要是能緊趕著走,我們加倍的給船錢,別誤事就成。我們就為是坐你們這隻船迅快便利,我們到北雁**山去,能夠早趕到了多給加錢;若是半夜趕到,那可沒法子,隻可在你船上過夜。我們絕不虧負你們,加倍給酒錢。”

鷹爪王跟船家講好了船價,另外約定,停船開船,由著客人的便,隻要事事依著客人,船價不算,另外多加一兩銀子的酒錢。船家一看這位老爺子這麽大方,真是少見,當時請鷹爪王師徒四人上了船。船家請示,是否立刻開船?

夏侯英從船艙口往外看了看,那隻匪船已離開港口,甘忠低聲向鷹爪王道,“堡主,咱們要不趕緊追趕,怕要趕不上了。”

鷹爪王道:“不要緊,諒他走不脫!他的船大,吃水重,咱們這種漁船分外輕,足能追趕它。”

水手進來,請示何時開船,淨聽客人的吩咐。鷹爪王道:“我們想現在就走,你們這船上有幾個人?今日的風向,按這港內的水道方向,不怎麽順的,能夠借風力揚帆麽?”

水手含笑道:“客人您對於這水麵上的事不大明白。別看風勢不順,隻要不是大頂風一樣的走,我們能走偏風。客人放心,我們這隻漁船,莫看連管船的僅三個人,我們兩個人兩支輕槳,管船的掌住舵,走起來,跟風帆差不多。

這可不是我們信口胡說,我們這種船又輕又快,頭尾翹起,就憑雙槳行駛江麵,疾如奔馬,除非既遇逆風,又遇逆流;那可實沒法叫快了,可是哪有那麽巧全遇上呢!”鷹爪王道:“好,立刻開船。”水手答了聲,立刻拔錨撤跳板,用槳一點,船已離岸,撥轉船頭,向港口外**來。

這一帶是港口的所在,所有的船隻,全在這一帶攏岸。帆檣如林,此出彼入,水麵雖足夠廣闊的,隻為船隻不能分上行下行,不能在這裏張帆。直到過了港口一帶,出了港岔子,水麵也寬了,立刻把風篷扯起來。刮的是東南風,水麵是西南的方向,雖是風不很順,可是江南的船隻水手,使篷賓有高妙技巧,北方的船家實在是望塵莫及,船行開了,輕快異常。這時一走開了,鷹爪王見這船主掌舵,實在是使船的高手,每遇重載貨船走的慢,在前麵阻擋著,這條漁船必要越過去,轉折閃避,全仗著舵和風篷的收放引繩,左右鹹宜,轉折如意。

鷹爪王站在船麵上,胸懷一暢。想到隻要前麵這條船真個也走的是奔北雁**,隻遠遠的跟著他,若是這隻賊船轉了別的港岔子,那隻可說無法追趕它了。這時查看前麵那隻船,走出去有兩箭多遠。這一帶港岔很多,那隻賊船,並沒向別處轉,兩下裏的船快慢不相上下。甘忠、甘孝,也要到船麵上,鷹爪王已看見前麵那隻賊船,連著向自己這也查看了兩次,知道他們已注了意,低聲囑咐甘忠、甘孝,不可到船麵上,過現形跡,賊船一個不安心趕路,定要另想他法對付自己了。甘忠、甘孝,遂在船艙門口瀏覽。

鷹爪王忙扭頭向後梢的船家喝問道:“你們問誰了就收篷?你看前麵那隻大客船了嗎?我們跟它走了一道子,咱們這個小漁船沒叫它給比下了,真叫不含糊。船家把風篷扯足了,走著我告訴你,反正不能在這裏歇了。我跟那隻客船有點過節兒,咱們這回是兩痛快的事,別找別扭,要追不上那隻船,酒錢船錢我可全省下了。”船家一聽忙把風篷扯起,陪笑臉道:“老爺子你錯怪我們了。我們不知您老另有原故,我們是好意,想著就是頂半夜趕到了,您說已過半夜不能下船,在這攏岸,爺台們用什麽方便些。我們莫說一天半天的用不著上岸,就是十天八天也有吃的,爺台可是要跟著那隻船麽?”

鷹爪王見船又照舊駛下來,自己遂也藹然的扭轉身來,向管船的說道:“其實不是什麽要緊事,佛受一爐香,人爭一口氣!我先是雇他這船,不料他看我們這外鄉人,他誠心要敲我們爺們的竹杠。

一天的路兒,他向我要四兩銀子,飯錢在外另算,要緊趕著走,還得加一半船錢。管船的,你說這是欺侮外鄉人不是?我們到秦淮河坐花船去也沒這麽貴吧?我說你這船價也太貴了,難道別人走兩天,你能走一天嗎?他道:這也差不多吧!他的船敢保比別的船快,他的船身輕,風篷是油綿綢,不論風雪雨霧,別的船的風帆張不起來時,他這船照樣的能走,船價貴點總值吧……管船的,我這人別看叨長了些年歲,還是拗性。

我就不認吃這種虧,我一氣,索性不再雇他們這條船,所以才找到你這來。你這隻小船居然沒被他的船給甩下,我非常高興。大約他跟咱是一趟道,所以我盼著,好歹別叫他落下咱。到了地方,你教訓他幾句,叫他往後巾欺負外鄉人。”

管船的聽了,半信半疑,隨說道:“爺台,咱們這條小船絕不會叫他落下咱。可是爺台,您還得認便宜,這是沒上船跟你要大價錢,您老嫌貴可以不坐,您要遇上那種可惡的船家,船走到半途,跟您找麻煩,您是幹生氣也得認頭。爺台,依我勸還是省些事吧!我也是使船的,車船店腳衙,這種人,您想想,何必慪氣呢?”

鷹爪王點頭道:“管船的,我就聽你相勸,不再理他。隻是不論怎樣,還是得跟上他,暗含著跟上他,暗含著跟他較較勁。”

果然過了方才那個碼頭,江麵上船隻漸漸稀少。前麵那船隻走了這一道子,似乎沒有一點別的舉動,遠遠的望見他經過一個港岔子,隱隱聽得響了幾聲呼哨,又見從港岔子劃出一隻梭形快艇。這種梭艇,至多能坐一個人,可還有水手在內,在江麵上可真快。就見這梭艇竟追賊船,挨著賊船走了有十幾丈遠,倏的仍然翻回來,穿進港岔子而去。趕到鷹爪王這條船封了那港岔子,再看那隻梭艇,早巳不知去向。

太陽也落下去,水麵上起了一層輕煙薄霧。一輪紅日,如同車輪子那麽大,迎著水皮子看去,水麵上起了萬道金蛇,微風掀起了輕波,**漾著紅日,真是奇景。再往前走,天越黑地勢越野。沿著江岸,是一色的江葦,讓風吹得“唰啦唰啦”直響,浪打船身,“嘩啦嘩啦”的兩種聲音合到一處,更顯得淒厲。

才走了裏許,天色已經黑上來,兩隻船一前一後,竟然如飛的駛著。這時再看江麵上,半晌遇不上一隻船。這一大一小的船隻,相隔一箭多地,可就顯著特別紮眼了。地理圖夏侯英等這時全湊到船麵上,夏侯英道:“堡主,江麵這一沒有別的船,可就明顯著我們跟著他了。這一挑明了跟蹤,隻怕他們這種湣不畏法的匪徒,未必吃這個,我們倒要提防著幫匪的暗算。”鷹爪王冷笑道:“要是怕他有詭計,我們就不費這個事了。”

正說到這,眼前的情形大異,江麵越發的寬了。地勢遼闊,又是黑天裏行走,更顯得十分險惡。鷹爪王因為方才那隻梭形的小艇,顯然是那前麵匪徒的黨羽了,恐防他們有什麽陰謀,此時注意監視前麵船隻的行動。

鷹爪王正從黑沉沉的江麵上查看時,突發覺二十丈外的江麵上,出現一隻風船,船身很大;從下遊往上遊走,雖是逆水偏風,可走得非常快。地理圖夏侯英是久走江湖的,較比甘忠、甘孝經驗多,忙向鷹爪王道:“堡主,這黑夜中竟還有別的商船麽?這真是怪事。”當時前麵那條船越走越近,船上竟“吱吱”的連發胡哨。

趕到那條風船到鷹爪王船切近時,忽見那船的船頭,竟直奔自己這條船衝來。船走的疾,看來船的舵手,實是故意向自己這船頭上找準。這兩下裏的船是往一處湊,所以刹那間已經越湊越近,眼看著就快撞上了。漁船上的管船的高聲喊道:“呔,對麵管船的還不推舵?你是瞎子,你沒看見還有船了麽?”

這管船的喊聲中,鷹瓜王等已查明來船,實具陰毒惡辣之意,要把自己這隻小船給撞沉了。船上水手也慌了手腳,飛奔船頭.想用篙竿跟來船拚一下子。要是能夠用篙竿頭點開來船,固然是萬幸。隻要真撞上,那隻有用篙竿捋住了來船,早早往水裏跳,往他船上愣闖,弄死一個算夠本,弄死兩個賺一個。

鷹爪王正色向船家道:“我們也不能拿自己性命當兒戲。”當時管船的及水手們見鷹爪王話說得非常鄭重,並且方才他們爺幾個上船時,已看出全暗合著兵刃,不象平常的客商,一定全是練家子,或者也許有辦法也未知,船家遂不敢強行下手。

這時危機緊迫,險到萬分,兩船相距不過數丈,水手們任喊幹了嗓子,也是白饒。那條船如飛的欺過來,這時甘忠、甘孝、夏侯英等也沒了主張。小弟兄們深知堡主不過略識水性,倘此船一翻,這麽闊的江麵,爺四個非葬身魚腹不可。

這時忽見堡主鷹爪王突的一撩長衫,向袋中摸了一把,往船頭欺了一步,左腳往後撤了半步。在這驚濤駭浪中,見鷹爪王右臂輕抬,手掌連揮,隨著手掌揮動,“哧哧”的連發了幾絲微細的聲音。就在鷹爪王兩次鐵掌輕揮之後,那條船上竟自“哎喲”叫的連倒下了三、四個,竟有一個滾下水去,這時兩船可堪堪快撞上了。

鷹瓜王這時從水手中接了一支篙,並向後麵管船的招呼道:“管船的,掌穩了舵不要害怕,往左推。”隨著把竹篙照著來船船頭上一點,那條風船被這竹篙一點,立刻船頭往右支出去。風船這一遇阻,在兩船貼近時,這位淮陽派領袖鷹爪王,瞥見船上還有兩人,被鷹爪王這種非常身手,驚得閃向右舷。

甘忠道:“堡主,這群匪徒竟敢下這種毒手,咱還不停船料理了他們?”鷹爪王道: “我用金錢鏢略懲這群匪徒,足使膽寒,趕盡殺絕之事,非我等所宜為,讓他們逃命去吧!”

果然這隻風船,不敢再在江心留戀,急急逃去。可是這班小弟兄,依然不甚放心,惟恐匪黨受此重創,未肯甘心,在這時重集合黨羽,二次尋仇也不是什麽作不到的事。三個少年低低計議著,估摸著過事還不算完,向堡主麵前說。

這隻小漁船上的船家和水手,對於這位鷹瓜王以非常的身手,解了當時的險局,此時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這時船又走出三、四裏,天空湧起半鉤斜月,稀稀的星鬥,借著星月之光倒還辨的出方向來。隻見前麵那條船竟要向一處港岔駛去。因為這種深夜行船,尤其跟白天不同,每遇轉彎時,得走整個弓背以外,為是好跟來船閃避。所以鷹爪王這裏已早發覺那風船要彎進那港口。鷹爪王喝令船夥趕上那風船,不要叫它走脫了。管船的答了聲:“客人放心,諒它走不脫。”

鷹爪王不由一怔,隻是時當黑夜,船上又沒有燈光,看不出一點形跡來,隻是在這微一擦自己船身過去時,似聽得船上一聲輕笑,尤使鷹爪王動疑。隻是無從察看船上的情形,隻好任他過去。可是令人可疑的是那隻風船,竟自漸漸把篷收了,往岸上靠,鷹爪王十分詫異。夏侯英等也認為出乎意料以外。這時甘忠忙低聲說道,“堡主,莫非這船上的匪徒們,有心從船上往岸上逃吧!”鷹爪王搖頭道:“怕不是吧!這裏他哪能脫身,再說我們跟他是對兵不戰,他何用逃走?我看他許是用‘仙人換影’,‘金蟬脫殼’,已經脫身走了吧?”

夏侯英、甘忠、甘孝,聽著全不十分相信。鷹爪王悄悄的吩咐水手們把船也放慢了,可不用停,到了他那船旁慢慢擦著船過去就成。就在鷹瓜王吩咐的當兒,那風船已攏了岸,船上跟著拿起了一片燈光,船頭、船尾,船中,全點起燈光。船上的水手中一個操江北口音的發話道:“劉三,你看不出來麽?今夜許是鬼魂纏腿,屈死鬼、溺死鬼,全跟上咱了。不論怎樣打發他也不行,我看咱們索性先在這兒歇歇吧!等著買點燒紙鋁箔,燒化燒化,這群怨鬼就許走了。”

騰爪王一聽這水手的話風,分明是指著自己這條船,跟蹤得他不得脫身了。趕到船一貼近了,見船中哪還有那兩個客人的蹤影?鷹爪王恨聲說道:“好個鼠輩!敢用金蟬脫殼在老夫麵前逞這種狡獪,我要叫你逃出掌握,枉稱淮上大俠了。”

鷹爪王這一次雇船追趕,這才要再顯身手,江麵擒賊:酒樓巧會胡香主,再遇**孀女屠戶,五龍坪幫匪設伏、西川雙煞雙戰鷹爪王,夜探鐵佛寺等。這是後話不提。

第四十一回 幫匪舟襲鷹爪王小試降龍手

鷹爪王率甘忠、甘孝,駛葉扁舟,飛駛江心。匪黨狡詐,竟用金蟬脫殼計脫身。鷹爪王已識破詭計,便隨即低聲向身旁的甘氏弟兄們道:“怎樣?果不出我所料吧!匪黨竟跟我們暗較量上手段,我們倒要看看匪黨的手段怎樣高法!”

隨即喝令船家,趕緊撥轉船頭,要追那隻才過去的快船。船家聽了不禁皺眉道:“客人,您這是怎麽回事?您可得講個明白,我們這麽行東忽西的,沒有準方向,我們可不會這麽使船。並且不怕爺台您生氣的話,就象方才那麽追趕人家那隻風船,就不大合適。長江一帶的船幫情形,您大約也有個耳聞,這種船幫不是輕易招惹得。我們這種漁船是跟他們客船不同幫,所以還可以由著爺台。不過您老到了地方下船走了,我們的船可離不開水麵上。真要是過於開罪了他們,我們往後就不易再在這一帶碼頭上立腳了。”

這時竟自起了夜風,掀的水麵上起了波濤。鷹爪王查看江麵上四下靜****的,沒有別的聲音,隻有“颼颼”的風聲和風吹水浪,浪打船身。在星月微光之下,水麵上被船衝起兩道水花,再找那隻船已沒有蹤跡。

甘孝道:“堡主,我看那匪徒或許已知您是清風堡堡主,不可輕侮,他們故意的折向來路逃去。若不然那船又沒有風帆,何致這麽一會就逃得無影無蹤?”鷹爪王略沉吟向甘孝道:“你估料倒也有理,不過你是過於看輕了匪黨。他們這種狂妄匪徒,焉肯就這麽甘服?我看他們不至於不肯逃走,還怕另有什麽陰謀。好在這次我是故意引逗露相,我好從中探查他的巢穴。”說話間鷹爪王帶甘忠、甘孝走進船中,略事歇息。

甘忠給堡主倒上一盞茶,師徒談論起鳳尾幫這班黨羽全是作惡為非慣了的,全都是湣不畏法,將來絕難在江湖上立足。

正說著話,那船頭上守望的夏侯英匆匆走進來,道:“堡主,你快來看,這些船來的路道隻怕不對!”鷹爪王和甘忠、甘孝匆匆出船,夏侯英用手往前麵一指,道:“你看那江麵上。”鷹爪王攏目光往前看時,隻見影影綽綽是三隻,逆流如飛而來。船走的是逆流順風,依然很快,船頭的浪花衝起多高。鷹爪王囑咐甘忠、甘孝要多加小心,不要大意。這時再看來船,走成了品字形,頭裏兩隻船並行,中間隔開有一丈五、六。稍後,當中一隻船,離著前兩隻船有兩丈左右。

鷹爪王喝聲:“好陰毒的匪幫!我要叫你們這班鼠輩得了誌我枉稱淮上大俠了。”

管船的一看來船的情形也不對,遂高喊道:“來船往邊上貼,我們這順水船可收不住勢。嘿!管船的,怎麽裝聽不見呢?喂!說好的你不懂,你們這是跟師娘學的使船啊!”但是任憑怎麽叫喊,來船總不理會。管船的隻好往左推舵,叫船頭往右撥頭。哪知這裏往右撥頭,來船是故意的也把舵推往右拔頭,是誠心想往這漁船撞。

這次漁船連管船的帶水手全驚叫起來,管船的叫道:“爺台,這回送了我們忤逆不孝了!這來的這三隻風船,用品字形是想把我們連船帶人一塊毀!這是用前邊兩隻船夾著往一處擠著撞,後邊那隻是容前麵兩隻擠上,從後邊向船尾一撞。咱們這麽小的船身,不散了也得撞裂了,頂輕了也得被它撞沉了。”

當時船家水手嚇得麵如土色。鷹爪王哈哈一笑道:“管船的,你也太沒見過什麽了!俗語說的好:‘該著河裏死,江裏淹不煞,死生由命,富貴在天’。這算的了什麽?他們想毀咱,未必那麽如的了意吧!”當下船家也顧不得再管別的,自己想自己逃命的法子要緊。

甘忠答道:“我的三棱鏢和他的袖箭全現成,您老用什麽?”

鷹爪王道:“連鏢囊給我。”甘忠趕緊把鏢囊摘下來,遞了過來,鷹爪王跨在右肩頭左肋下。

當下也不過刹那之間,鷹爪王立刻回頭向船家招呼道:“管船的,把心神放穩了,不用害怕。有老夫在,尚還保得我們全船的性命。”叫管船的往裏攏舵,船頭往外展,把風篷落了。

那管船的有些遲疑錯愕,對於鷹爪王的話聽著不大明白是什麽意思。事機危迫,不能稍緩,遂厲聲道:“要命想活著,趕緊按我的話照辦,敢背我言,是自尋死路!”說到這,立刻腳尖一點船頭,施展輕功絕技“蜻蜒三抄水,燕子飛雲縱”的功夫。身形如巨鳥騰空,向來船右首那邊撲去。

但見他身形往那船頭上一落,一個旱地拔蔥竟躥上桅竿。單臂捋住了桅頂子,用右掌把那風篷的繩子全捋斷。這架兜滿風的船篷,“噗嚕”的竟自猛落下去。船上的匪黨一陣嘩噪,鷹爪王仍然盤在桅竿上。這時那兩隻風船竟又躥到頭裏,自己那隻漁船已然斜著往外撥頭。

鷹爪王向下望了望,見著腳的這隻船上,水手們雖是嘩噪,可是並沒有主持之人,鷹爪王哪把他們放在心上?看了那兩隻船,雖則躥在頭裏,可是酌量著鏢的力量,還夠的上。遂運足了腕力,抖手一鏢,照著那第一隻船桅打去。一點寒星,“砰”的聲竟把這船的係篷的繩子穿斷,風篷也隨著落下來。來船是順風逆流,走得越快,浪的水力越大。這種猛落風篷,其勢極險,逆水的力大。這隻船“咻”的打了橫,被浪衝得船艙上全是水。

就在同時,那第二隻船桅蓬也被打落,兩隻船擠在一處,立刻停在江心。鷹爪王在船桅上一聲長嘯,在這種風濤的深夜,好似巫峽裏鶴唳猿啼,隨向自己那船高呼聲:“拋錨!”

甘忠、甘孝和夏侯英雖說知道堡主為淮陽派掌門人,究竟這種水麵上不比陸地,一切全受牽製。船才跟匪船錯一頭,已令管風篷的水手,把風篷往偏處扯了一扯,風篷行船,極靈!船行稍慢。就在這一勒的當兒,堡主已然得手。聽得堡主高喊停船拋錨,夏侯英更較水手們手快,立刻把錨抓起,“撲通”一聲拋下錨頭,漸漸把船停住,隻是這小船離開還有三丈左右。再看匪船,堡主已落在最後這條匪船上,巍然站在船頭,麵向著艙口。

鷹爪王既破了賊黨的狡計,怎還不退下來呢?其實鷹爪王是另有打算。知道這班匪黨,恃有援兵,定敢再接再厲的跟自己較量。他們未必準想要自己的命,可是自己也不能過下毒手。因為既然已來到匪幫老巢的切近,指日間就能與他們龍頭幫主一決輸贏,那時兩派才能分存亡榮辱。此時若是多殺一名幫匪,就是入虎穴時多樹一個強敵,故此應付這班匪黨,頗費周章。

隻這一瞥之時,見躥入水中這匪徒,好似在哪裏見過,一時想他不起來。跟著從艙中又躥出兩個匪徒,一個三旬左右,一個二十上下,全是短衣襟小打扮,手中倒是沒帶兵刃。出得艙來,向鷹爪王道:“老頭兒,你是哪道的朋友?江麵上行船,如何把我們的船篷拆落?你大概是飄子錢的老合,想在這趟線上開爬吧?”

鷹爪王巍然站在那,冷笑一聲道:“朋友,別跟我王道隆弄這一套!你們是幹什麽的,我是幹什麽的!江湖道上朋友,走在天邊上,也得用本來麵目。我請示尊駕,我到鳳尾幫踐約赴會,是好朋友的行為,尊駕竟用這種陰險手段,要把我等折在中途,這實在有點不夠朋友。我要領教舵主您的萬兒?”

那中年的漢子道:“官河官路,各走各的。黑夜行路,各憑各的本領。船沒撞上,你就仗著有兩手功夫,任意的賣弄,朋友你欺負我們這種老實買賣商人,隻怕這趟線上有不叫你欺負的。相好的,你還不下船等甚麽?”

這個中年漢子的話未落聲,那個少年,猛的往前一上步,喝了聲:“下去!”話到人到,身隨掌走,竟用的是“黑虎伸腰”,雙掌向鷹爪王撞來。這一手掌勢非常重,非常快!鷹爪王一聲冷笑道:“來得好!”身形連動也不動,容掌風已沾到身上,倏的用了手“倒翻金蛟剪”,雙掌往這少年的腕上一搭,往外一**,給撥的少年兩臂齊張。鷹瓜王雙手駢食中二指,分向這少年的“三裏穴”上,點了點手。就這樣,少年的兩隻胳膊,垂下去,不能轉動。

這時那中年壯漢,倏從側麵襲到,突喝聲:“你還敢傷人?”隨著一個“進步崩拳”,向這位淮陽派領袖打過來。鷹爪王已點傷了那少年,見那中年漢子從側麵船舷進招,鷹爪王順勢往右滑半步,“金雕展翅”右掌隻用了四成力。“砰”的擊在少年的“萬蓋穴”上,少年仰身倒去。左掌隨著往外一展之勢,正點到中年漢的“靈台穴”上,捐尖堪堪戳上。

這匪徒竟識得厲害,準知道封閉全來不及了,猛然往後一仰身,用小巧的功夫,用了手鐵板橋,全身往後一倒,身形一躍,撲通的滾下船去。這一手倒真是出其不意,隻見水花一翻竟從水中冒上來,踩著水露出肩頭。

鷹爪王方要用話譏誚,隻聽那匪徒道:“相好的,有本事,跟你舵主水裏比劃,你還不下來涼快涼快等甚麽?”

當時鷹爪王挾著匪徒,飛登自己這隻漁船,向船家招呼道:“趕緊扯足了風篷往前趕路。”管船的見鷹爪王竟具這麽好身手,自己這才死心塌地的把全船的生命財產付與了鷹爪王。這時甘忠、甘孝把這少年匪徒捆上,向師傅請示怎樣安置他?

這時船已走開,鷹爪王道:“就把他放在船頭。這種無名小卒,在鳳尾幫中,也不過是一名不足輕重的小輩,船攏岸時,把他瓢摘了祭龍王就得啦!”

那匪徒一聽竟拿他當作小卒,本來少年性情最怕人看不起他,遂厲聲說道:“瞎了眼的匹夫,你拿我混江龍崔倫當作甚麽人?這怨你崔舵主把你看的太輕了,一撤招栽在你手裏,殺剮存留,任憑於你。”

鷹爪王聽出這匪徒的身分,這才安了心。自己隻怕他是一名小卒,自己這一船七人,就真個危險了。他是鳳尾幫一家舵主,在他本幫已有身分地位,隻要拿他作要挾,正可以藉以保全全船的安危。遂冷然說道:“朋友,這一說你在鳳尾幫也掌著一舵了。朋友,我們有言在先,我看你們同夥弟兄,還要暗算我。朋友,你的死活可全在你自己同夥弟兄的義氣了。他們隻要再來暗算我,隻有拿朋友你開刀了。”

說到這,令甘忠、甘孝弟兄兩個用刀監視著這幫匪混江龍崔淪,並囑咐弟兄兩個不要被他滾到江裏去,水中尚有他的黨羽潛跟著。甘忠、甘孝答應著,夏侯英提刀警戒後梢,這隻漁船把風篷扯足,寂靜的江麵上,別無船隻來往,任意飛駛。不一時,走出約有裏許,回頭看了看,那三隻匪船全落後老遠的,影影綽綽,隻看見三個黑點,慢慢移動。鷹爪王想到匪徒從水中逃去,若想動手,必早已發動。就是水性好,也不能跟這種小船一樣快。看情形大約匪黨因為追趕不上漁船,隻得罷了。

這時船走在一個港灣子,形勢愈發荒涼險惡。江麵也窄了,兩邊全是一望無際的葦塘。這種地方正是綠林豪強出沒之地,鷹爪王囑咐小弟兄要小心戒備。正往前走著,突然從迎麵又現出兩隻風船,並沒扯風篷,每船上是六名水手,兩邊船舷,一邊三把輕槳,船走的還是照樣輕快。趕到來到了切近,兩隻船竟自並行。

這一來港灣子又窄,三隻船若是並排著,就得著意的躲閃了。可是這兩隻船竟漸漸的停槳不前,這邊船上才要招呼叫他讓路,突聽得東岸上“吱吱”的連響了兩聲胡峭,鷹爪王立刻吩咐趕緊拋錨,船家把船停住。突見從東岸的葦塘颼颼躥出兩個夜行人,兔起鶻落的已到了對麵的船上。兩個夜行人身形站穩,左首的夜行人發話道:“來船別想走了,咱們就在這兒算算帳吧!”在這夜行人發話的工夫,見兩船後舷一帶,“嘩啦嘩啦”的一陣水響,恍惚似有兩三個下水的。

那夜行人道:“你來到這條線上,仗著有幾手功夫,竟自毀損我們船隻、扣留我們弟兄。你趁早把人先交出來,還許叫你多活幾時,你隻要說個不字,管叫你後悔不及。”

鷹爪王道:“我王道隆此來,會的是成名露臉的英雄,你們這群無名小卒,敢捋虎須,不過自取其辱!”剛說到這,突然船旁水聲一響,兩邊水中各現出一人,手攀船舷招呼道:“老頭兒,別這麽張狂!你有本事,下來跟爺們比劃比劃,這裏涼快。”

鷹爪王見果不出所料,匪徒們這是成心想折自己一下子,立刻怒焰陡熾,一聲斷喝道:“鼠輩倚仗著你們識些水性,竟敢這麽藐視老夫。你們還不給我退去,老夫可要無禮了。”

鷹爪王話沒落聲,甘忠、甘孝喝了聲:“著打!”一邊是三棱鏢,一邊是袖箭,聲發暗器到。兩個水寇往下一坐水,沉入水底。

跟著六尺外水花又一翻,兩個水寇又從水中冒出來,招呼道:“好小子,你用暗器傷人,二太爺是沒法子叫你們喝點湯,二太爺們就枉在江湖道上立足了。”

鷹爪王厲聲說道:“好,有本事你盡管施為。”說到這一俯身,把那被擒的少年混江龍崔倫抓起來,向水中時隱時現的兩水寇道:“鼠輩!你們的詭計,老夫盡知,不過是想毀掉我這隻漁船。你們敢動我這漁船一指,我先把你們這位崔舵主劈了,拿他這條命換我這隻漁船,怨不得王某手狠心毒了。”

果然那兩名水寇不敢立刻下手。對麵的船這時相隔有兩丈餘遠,站在船頭的兩名匪首,見對手的船竟用本幫的崔舵主作為要挾,使自己計不得逞。

左首匪徒見鷹爪王有恃無恐的情形,遂向右首船上的同道一商量,竟要假手敵人,除了崔倫。因他是本幫新進的弟兄,論資望夠不上掌舵,恃有總舵上的奧援,竟被派掌西路巡江舵主。小人得誌,素日這種氣焰衝天,傲視同道,實令本幫資望老的弟兄們敢怒而不敢言。此時船上這兩個夜行人,全是巡江西路舵主,兩人商量,要乘機會公報私仇,就想不管這崔倫的死活。

向水中的兩寇說道:“並肩子,動手吧!崔舵主是本幫的鐵錚錚的英雄,死生絕沒介意,先把他們翻到龍窯裏再說。”跟著又回頭向自己船上招呼了聲:“凡是通水性的,全抄家夥下水。”

這一招呼,立刻“撲通撲通”一連跳下五個去,水花四濺,全撲了鷹爪王這船。鷹爪王一看這種情形,不傷人是不行了,遂向甘忠、甘孝招呼了聲:“幫助船家把船往岸旁靠,告訴船家,船糟踐了,我們賠償。”就在說話吩咐說當兒,本船上水手嚷道:“壞了,匪徒已動手破壞船底,這隻船要完!”

在喝喊聲中,那梭艇上突的飛起一條黑影,往左首這隻匪船上一落,一騰身躥到艙頂子上,又高聲斷喝道;“有幫主諭令西路十二巡江舵主,淮上清風堡主踐約赴會,所經各處伏樁暗卡,不得任意的攔劫淮陽領袖清風堡主。有違幫主之令者,即以違反幫規論。”

船上的兩個匪徒,全一斜身,向艙頂的來人,彎背躬身,極為恭謹。這時鷹爪王也因為來人的話聲,把那崔匪放下,未下毒手。這時艙中已被水賊從水底鑿漏,水手們忙著堵塞。幸而這時幫主的命令已到,船上的匪首,一麵打著胡哨,一麵令手下黨羽下水,阻止水中匪黨不得再毀敵船。這時鷹爪王丁字步一站,拂髯挺立船頭,靜觀敵船的動靜。

這時對麵艙頂子上的匪徒飄身落在船頭,向這邊抱拳拱手道:“淮上清風堡主請了。在下名叫玉麵仙猿譚永壽,奉敝幫武幫主之命,特來迎駕。請王大俠趕緊辱臨敝舵,武幫主已經虔候多時了。這裏有名帖一紙,請老俠客過目。”說到這,往後退了一步,往前一趕步,腳點船板,飛身躥上了漁船。鷹爪王絕不閃避,故作迎接,雙掌暗把門戶封住,一掌應敵,一掌護身。趕到這幫匪往船頭一落,那身形輕飄飄恰如飛絮飄絲。

身形站穩,來人右手往左手背上一搭,向鷹爪王道:“在下奉敝幫幫主之命,前來迎駕,現有名帖一紙,謹代呈遞。十二連環塢自武幫主以下,全恭候駕臨。王大俠所擒我們同道,能否賜還,絕不相強。我在下得回舵交令,還望王大俠立刻示下?”

鷹爪王隨手把來人舉著的名帖接過來,不暇細看,向來人道:“王某絕不作趕盡殺絕的舉動,隻為實逼此處,不得不然。朋友你既肯以禮相待,我焉能不盡江湖之誼。這位弟兄,請尊駕帶回,至於此次開罪於貴幫同道之處,是非由誰而起,朋友你一問即明。”說到這,伸手把這崔匪的綁繩解開,崔匪立刻挺身站起,活了活手腳,向鷹爪王道:“我們今夜之事,絕不敢忘!我們幫主已有令到,暫時罷手,後會有期。”

說到這提身一縱,躥上自己船去。這位傳令的幫匪也向鷹爪王一拱手道:“十二連環塢,恭候駕臨,在下告辭了。”話聲一落,一個怪蟒翻身,身勢往下一縱,左掌從右臂彎裏往外一穿,身隨掌走,並不往高處縱,身勢躥出去。走的一條直線,往他們船上一落,腳尖撩起船板。

再看水中的匪黨,全相繼登船,掉轉船頭,向來路駛去。一刹那幫匪的人船盡渺,隻剩得荒江寂寂,自己這一支漁船容與中流。

第四十二回 江幹小憩夏侯英大鬧望江樓

在洶濤險浪中,鷹爪王憑一身絕技退了幫匪,可是把船家已驚得膽裂魂飛,那管船的和水手們已嚇得全藏在後艙,此時見匪船已走,大致也聽出暫時可以算脫險了,才敢相繼出艙。管船的同鷹爪王招呼道:“老爺子,您老這麽照顧我們,我們實在無福消受!一個運氣不濟,就許連命搭上。老爺子,前途還有波折沒有?老爺子別再冒險了。”

鷹爪王正色道:“管船的,不要抱怨,事出意外,誰敢預料。不要駭怕了,前途沒有一點事。我絕不叫你們跟著白擔驚駭怕,我要另外給你們一筆錢,備酒壓驚。就連修補船底,耽誤買賣,全由我包賠,這總行了?”

管船的一邊搭訕著,一邊隨著鷹爪王走進艙來。夏侯英已把熄滅的燈燭重行點上。鷹爪王隻把手中的柬帖一瞥,上麵隻是一行核桃大的字是:“武維揚薰沐載拜”。鷹爪王隨手把紅柬帖揣到懷內。

管船的卻問道:“敢問爺台,跟這群水賊可是早就有仇,還是無意中看出他們全是匪人,要捉住他們到官領賞呢?”

鷹瓜王微把頭搖了搖道:“管船的,事已過去,你無須打聽了。打聽這種事,於你沒有一點益處。你去督率著水手們,趕緊到雁**山吧!”

管船的見客人不肯說,自己哪敢再問,遂退出艙來。這時甘忠、甘孝和夏侯英湊到堡主麵前,計議下船後入手的辦法。鷹爪王一一囑咐了一番,在艙中歇息了會兒。水手們又給燒了水來,爺兒四個吃茶淨麵,精神振起。

鷹爪王出得艙來,往江麵上一看,隻見水麵上起了一層薄霧,仰望天空,東方已微現曙光。工夫不大,天空一片片白雲,停在空中,好象一片片的魚鱗。又走出裏許,天已大亮,東方天空,湧起一片紅雲,燦爛如錦。這時一看江麵上,頓顯著不似夜來那種死氣沉沉荒涼的景色。遠遠望去,沿著東岸一望無際的農田,宿露未消,一行行的桑林,枝條桑葉上全掛著露珠;再往前走有那一隊隊的漁船,冒著輕煙薄霧,已散布江麵上撒網捕魚。沿岸不時也見著鄉農的竹籬茅屋,又轉過一個港灣。

不一刻旭日東升,晨光照眼,江麵上清波奔放;襯著那江岸上的碧綠的田疇樹木,美景無邊。江上船隻來往的漸多,到了辰牌時候,已到了雁**山東山下一處港口。見這一帶好個繁華的碼頭,沿著碼頭一帶,停泊著大小的船隻。也有商船,也有漁船,不下百餘艘。岸上人聲嘈雜,淩亂異常。這時船家把船靠了岸,鷹爪王付了船價,加倍的補償船家的損失,船家水手全十分感謝。

鷹爪王率領三個少年弟子到了岸上,隻見這裏商賈輻輳熙來攘往。這裏地名是天然港,敢情還不是分水關。這位淮上清風堡主徐步入街頭,向街上一查看時,隻見這一帶多是絲棉稻米的商肆,地方上殷富可見一斑。鷹爪王遂率著甘忠、甘孝、夏侯英走進街來。

這師徒四人,徹夜的與匪周旋,饑渴交並。鷹爪王向夏侯英等道:“我們找個飯館進些飲食,回頭再探聽道路。”小弟兄們正合心意。走了不遠,這鎮甸的街西正有一座酒樓,字號是“望江樓”,前麵臨街,是五間門麵。這一帶的酒樓全是茶酒兩賣,臨街的一溜竹宙全支起。有幾個座頭全是吃早茶的,因為時候尚早,裏麵沒有多少客座。鷹爪王遂走進了望江樓,堂倌迎著問爺台是吃茶吃酒。

鷹爪王道:“我們茶飯全得在你們這兒用。”堂倌見有油水可揩,立刻笑臉相迎的說道:“爺台們請上樓吧!上麵又涼爽又清靜。”這爺四個遂隨著堂倌騰騰的上了樓。鷹爪王一看樓上果然雅致涼爽,見北山牆窗子也支起,隔宙一望,直看到港口江麵,果然名副其實。這爺四個,遂在北窗口的座頭坐下,先叫堂倌泡上茶來,師徒四人飲茶小憩。這樓上除了鷹爪王,靠臨街的窗前隻有兩個吃酒的客人。這爺四個叫堂倌給配了幾樣酒飯菜,鷹爪王自己要了一壺本省名產的陳年花雕,賞覽著天然港江邊的風景,淺斟低酌,把一夜的勞累全忘了。

小弟兄們當著堡主不敢動酒,那夏侯英卻是嗜酒如命,看著堡主喝這種美酒,饞涎欲滴,哪敢妄動?自己實在忍不住,站起來,說是到下麵去方便。自己下得樓來,把堂倌叫到一旁低低說道:“夥計,你們這裏酒真好,隻是在樓上饞的我幹急不到口。你快給我來兩壺,我過過癮,別叫那位老爺子知道了。我這位師傅規矩大,不準我們喝酒。”

夥計笑道:“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我們酒好,氣味也特別的大,你偷吃了酒,倘若叫你們老師傅知道了,我們要先落通同作弊之嫌。”

堂倌見夏侯英這種饞涎欲滴的情形,遂含笑道:“爺台別著急,我們有酒難道還怕不賣麽?隻要別叫我們落了包涵就戍。”隨即拿了兩壺花雕。夏侯英盡自在樓下耽擱,也不用酒杯,一揚脖,“咕嚕咕嚕”的,一氣兒就是一壺酒喝了下去,連配菜也沒有,還連說好酒。跟著把第二壺酒也喝下去,還叫夥計再給拿兩壺來。

堂倌道:“爺台,你老別喝著不覺怎樣,我們這種陳年花雕,酒性柔和,趕到行開了,比北方的者白幹還厲害。爺台雖是量大,太多了酒力一行開,叫老師傅看見就不合適了。”夏侯英此時酒一入肚,立刻把堡主的規戒全忘了,非逼著堂倌去取酒。當時堂倌見他不肯聽勸,也不便過於攔阻,遂又給拿了一壺來。

夏侯英立刻把這壺酒也喝了下去,自己趕緊漱了漱口,重又上樓。試想三壺好灑,到了肚子裏,就是酒量大的也不成。臉已掛了酒氣,哪會搪的過鷹爪王的眼去。鷹爪王因為身在客邊,不能過事苛責,並且這好酒貪杯,在江湖俠義道中,並非禁忌。

不過因為飲多了能亂性,容易耽誤大事,所以對少年人多列為禁忌。可是就是犯了,也不至就不饒恕。鷹瓜王見夏侯英似已偷偷飲了酒,自己若是故作看不出來,讓甘忠、甘孝看著,定然疑心我是故意偏心袒護縱容他,遂向夏侯英道:“你是最好杯中物,我久有耳聞。今日破例,在這裏叫你暢飲幾杯,隻不準你偷偷去買酒吃。”

夏侯英不由臉一紅,自己心虛,不敢再說假話掩飾,隻來個不作聲。堡主怎麽說怎麽聽著,自己說了句:“謝堡主的厚意。”一邊說著,自己拿起酒壺,給師傅滿上了一杯,自己也斟了一杯立刻陪著堡主對飲起來。

這時忽的樓梯一陣響,從下麵上來一個客人,有堂倌在後跟隨著,口中說道;“老先生您怎麽還上樓?我們掌櫃的有話,不準在有飯座的時侯兜生意,誰別成心攪和誰。”在這話聲中,這人已上了樓。

鷹爪王一看上來的人,敢情是一個江湖相士,很是相貌不俗。年約五旬上下,長衫便履,兩眼神光十足,手裏拿著一個布招牌,上寫:“善相天下士,妙手可回春。”這兩行字,全有碗口大,口氣太大了。

兩邊有兩行小字,寫的是:“鄙人曾得異人傳授,善相人一生吉凶禍福、過去未來,兼治一切疑難雜症。”這相士手中拿著兩塊簡板,鷹爪王明白在江南道上這叫,“踏青子,斬盤帶推包。”術語是串茶館、相麵帶治病,四大江湖之一。

堂倌忙答道:“您老先生別挑眼,您老先生這種挑著招牌進來,我們不能不往您是做生意上想。再說我們這裏每天從早到晚總有幾位進來兜生意,這總不算我們當夥計的眼皮薄,勢利眼。你進來,坐下喝一碗茶,我們得拿您當財神爺,您是吃茶、吃酒?吃茶請到樓下,吃酒您在這裏隨意揀座頭吧!”

這位相士郎中遂在這臨街的窗下落了座。這相士把布招牌往窗口一立,要酒要菜,對於飲食、菜肴十分講究,絕不象江湖術士寒賤情形,很有大方不拘的氣派。這位鷹爪王看到這術士的兩眼神光奕奕,內功定築根基。此人藉著術士隱去本來麵目,隻是隻能瞞那平常人,焉能逃得開自己眼下。

這時那術士忽的把桌子一拍,“砰”的一聲,跟著“嘩啦”的全桌的碟碗杯著,全跳起來。夏侯英正背著身子,這時夏侯英的酒力已經發作,正擎著一杯酒往唇邊湊,術士這一猛拍桌案,猝不覺察,嚇的手一顫,雖是酒杯沒出手,酒反灑了一衣襟。夏侯英少年的心情,哪肯吃這種虧?隻為堡主在麵前,不敢公然的離座去問他。可也納不住氣,竟自把酒杯往桌上一蹲,扭頭眼望著別處說了聲:“是抽瘋是要死呢?”鷹爪王從鼻孔裏哼了聲:“作甚麽?老實吃。”夏侯英被堡主說著,不敢再言語。

那術士把酒壺撞翻,灑了一桌子酒水菜汁,堂倌趕過來道:“客爺,您大概喝多了,有點醉了。”術士把眼一翻立刻怒叱道:“什麽喝醉了!喝到人肚子裏,沒喝到狗肚子裏,我就不懂什麽叫醉。”

堂倌道:“您沒醉,這為什麽呢?”邊說邊把桌子拭淨。這時術士長歎了一聲道:“我不為別的,我隻為這種有眼無珠的小子們,見了我老人家佯佯不睬。這種目中無人的人,招的我生氣。”

堂倌見他分明是指著人家別的客人,這是成心要鬧事,遂把麵色一沉道:“爺台,您這是怎麽說話?誰看不起您,誰不理您,您指出來。別這麽嚷嚷著,別給我們惹事!我們這做的是買賣,不敢跟客人慪氣。”

這位術士道:“我想起我們家務事來,急的忘形,與你什麽相幹,礙他客人什麽呢?我有兩個晚生後輩,跟我學了些能耐,他們究竟不過是略知一二,尚沒找到門徑,硬要到處裝腔作勢充聖人,把我的牌匾給鬧壞了。我如今一片慈心,想再指示指示,叫他們走上正的門徑,免得走入歧途。可是我門下這幾個孩子,全是不肯服善,寧願到處碰壁去,也不肯在我麵前乖乖的受教,你說可氣不可氣?”

術士立刻把眼一翻道:“你管得著我嗎?”在這怒叱聲中,手中正擎著一隻斟滿了酒的酒杯,一抖手,一杯酒潑在了堂倌的臉上。堂倌竟自“哎喲”了一聲,倒退了兩步,沉著臉道:“好,您敢打人,咱們得另說說。”

那術士哈哈一笑道:“你這叫訛人,我請你喝杯酒怎麽倒叫起來?夥計你的臉上不是肉長的了。”夥計雖也覺得一杯酒潑到自己臉上,不致於這麽疼,有些怪道,可究竟是門外漢,不懂得這是內家的功夫,“借物打人”的手法。隻想著這術士力大,這時又聽他用話挖苦自己,遂向前湊著說道,“您打完了人還說損話,您索性打吧!”

鷹爪王怒叱道:“朋友,你跟這種庸奴侍役露這種功夫,也太不能容物了。夥計,你再惹人家,隻怕你死無葬身之地了,還不退下。”

當時這術士冷笑一聲道:“尊駕說的是什麽,我不大明白。這種勢利小人,遇上機會就得教訓教訓他,省得他看不起人。尊駕不要把我看的過高了,我不過會一些術數,雲遊四海,到處為家,若有功夫,早不幹這行當了。”

這時這位鷹爪王卻向堂倌說道:“夥計那算不了什麽,快給我燙一壺酒來。”夥計被這位淮陽派清風堡主鷹爪王攔著,不敢再說什麽。隻得用抹布擦著臉上的酒漬,一麵嘟嚷著下樓去取酒。

這裏清風堡主鷹爪王把這堂倌支開,隨向這術士道:“老兄你尊姓大名?我看老兄不僅精於星相醫卜,武功上定也有過人的本領,我在下願在尊前請教。”

這術士忙擺手道:“笑話笑話,一個流落江湖挾末技苟延歲月的我,哪懂得武功二字。我真要會三招兩式的,我還去鋪場子教徒騙人哩!何致在風塵中鬼混?至於賤名尤不值一道,我姓胡,江湖上全叫我胡半顛,我倒把我的本名忘了。”

夏侯英實恨極了這相士。自己一件新長衫,胸口上被酒濕了一大片,又見他欺負堂倌,更是怒不可遏!安心想要揍這相士一頓出出氣,隻是有堡主監視著,不趕上節骨眼,自己哪好妄動。這時忽聽那相士竟說出甚麽把他自己的姓名全要忘了,這簡直是存心戲侮師傅,這分明是拿著我們爺幾個下酒。這要再不頂他兩句,也太便宜了他。

遂扭轉身,斜坐在凳子上,向這相士道:“我看你這叫裝著玩,你拿我們爺幾個當‘空子’,你枉是江湖人了!我見過許多混人,沒有過跟你一樣的。這幸虧把自己的名字忘了還不要緊,萬一你把姓甚麽忘了,那豈不費了事?一個人沒有個姓,那還活個甚麽勁的。相好的,你沒想好了,隨便往外說,我全替你怪難為情的。往後您說話打個譜兒,這麽信口胡謅,叫人笑掉了大牙。相好的,我說的話是與不是呢?”

隻為朋友你自身多災多難,受盡磨折,厄運當頭,眼前你有一步大難,雖不至把你的命要了,也叫你九死一生。你跟我胡半顛這麽強橫霸道,我本可以緘口不言,可是,我胡半顛挾術走江湖,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我不便學那量淺的俗子,有一點小憤,就不顧道義,你信不信在你……”

夏侯英忽然說道:“少跟爺們動生意口,我本來就不信。爺們走南闖北,也是指著兩肩頭扛著一個腦袋,不過咱們行當不同。相好的,少跟我弄這一套,金、批、彩、卦、風、火、雀、要,八大江湖,爺們全懂,你死了心吧!今天望江樓上老老實實的花錢吃酒,我自己早認了命了。生在江湖裏,都為命苦人!命好作富家翁,還用得著在江湖道上鬼混嗎?相好的,老實吃吧!我不領情。”

那胡半顛微笑著說道:“朋友,你先別這麽利口譏人。不錯,我是生意,是江湖一流。可是凡是我道人中一開口,不是為名就是為利。比方從你身上找不出油水來,或者你咬緊了牙關,不拋‘杵’,我就許拿你作肉招牌,‘攏黏’好粘別的‘點’兒。

今日我跟朋友你大概總不是這兩種方法吧!我既不為名,又不為利,你雖然罵了我,我有個賤骨頭的毛病,誰越看不起我,越不信服我,我倒非要叫他信服了,我定能叫你知道胡半顛實非一般江湖生意經之流可比。我既非騙財,又無惡意,我饒指示你的迷途,給你一條趨吉避凶之路,你反倒以小人之心度君子,太嫌不近人情。我就不信你那種認命的話……”

在這夏侯英與術士胡半顛鬥口的工夫,鷹爪王絕不攔阻夏侯英,隻暗暗示意甘忠、甘孝兩人,不準再答話,任憑兩人口角,就是動了手,有自己在,也不要貿然上前。對於這自稱胡半顛術士,鷹爪王已看出是個非常人,小弟兄絕難應付,實非敵手。

夏侯英雖跟他鬥口,好在所坐處他隔著一副座頭,即或兩下裏猝然動手,自己諒還保護得了夏侯英,不會即遭術士的毒手。自己雖如無其事,神態自然,可是暗中卻是全神貫注在胡半顛身上。

鷹爪王此時縱容著夏侯英跟術士挑逗,更是暗有用意。因為已知道夏侯英偷了酒吃,有些醉意,說話作事上定多無理處,正好把術士胡半顛惹怒了,叫他發作了,自己好用冷眼察看他的本領和是否風尾幫中匪徒。鷹爪王安著這種心意,夏侯英怎樣粗暴,才毫不叱責,任他叫罵。

右邊這條道,遠著六、七十裏,全是坦途。依著朋友你那麽說,自己想到自己命運不濟,索性喂了野獸倒痛快,任憑別的指示他多走幾十裏路,就可免去危險,竟給人家個充耳不聞,自趨死路的。朋友你要是身臨其境,絕不會象你說話那麽不近人情了。”

夏侯英冷然笑道:“我看你真正是半瘋,你既然是一番好意,給我判吉凶,咱們有言在先,你說的對,回頭我敬你三杯酒;若是信口胡言,我也不白了你,我要打你三拳,我看你還是別找著難看了。”

胡半顛哈哈一笑道:“這倒是奇聞,相土要是挨了打,倒是開有相人術以來的奇談了。我看朋友你還要力除強暴,多學謙和,免得早蹈危機。朋友你的印堂暗淡,定有凶災;山根塌陷,終身碌碌風塵;眉骨卓立如刀,難逃凶殺纏身,不過你要心田秉正,自能化險為夷。君子問禍不問福,我是直言無隱,朋友你信不信的由你了。”

當時這術士一番話,說得夏侯英頗有些動容,遂問道:“那麽依你這麽說,我大約壽命也難以延長了。”

術士道:“我倒沒敢那麽妄斷,朋友你好在地閣豐盈,福壽之征,語聲帶韻,按五行又合水局;你氣色合木形,聲色相生,所以遇到多危難的地步,尚有解救。相法上說,一官成有十年旺運;一府成,有十載豐祥。仗著有這兩層,破解了不少厄運。隻是眼前的幾步難關,實難避免。你要事事不貪功冒進,不履險蹈危,還能保得不致有大失閃。朋友我言盡於此,是否應驗,往後看吧!”

這時鷹爪王酒已用到恰好,夏侯英醉眼乜斜,一邊細細思量胡半顛的話,一邊想到自己的遭際,果然不差。從十七、八歲飄流至今,真是九死一生,這相士頗有些個本領,當時正是信是疑,那相士胡半顛站起來淨麵漱口,堂倌隻遠遠的伺候著,把樓下的夥伴叫上兩個來。安心遇到了這術士胡半顛一胡攪時,就三個人一齊上前打他。本來茶房酒肆的夥計們,有幾個是省油燈?方才吃了虧的夥計,非想報複不可。

夥計見這術士已吃完了,遂向前給他算帳。胡半顛吃了兩吊二百錢,哪知胡半顛竟自一翻眼皮道:“先給我記帳吧!”

那夥計一聽,不禁笑道:“什麽?記帳,你這是成心跟我們開玩笑哇!爺台,您看這已快到午飯時,跟著就上客了,我們沒工夫跟您玩笑,趕快給錢吧!”

堂倌立刻把麵色一沉道:“爺台,你這可是成心擠落人。我們跟你素不相識,吃喝完了,輕描淡寫的,說了這麽‘寫帳’兩個字,你琢磨著有這麽容易的事嗎?紅口白牙的,吃完了不給餞,要全這麽著,掌櫃的連老婆孩子賠上也不夠,趁早給錢吧!你想白吃我們,那算妄想。我們這兒憑血本賺錢,給你記帳倒容易記,我們往哪兒找你去?”

胡半顛道:“夥計,你這可是不開眼!我胡半顛雖是走江湖相士,可是哪一年也得在這望江樓作幾個月生意,難道我為你們這兩吊錢把這個大碼頭的路子賣了嗎?你要說我不給錢走不了,那麽我就住在你們這,你管飯,我倒省事了。”

夥計一見這胡半顛竟要撒賴,彼此一使眼色,往前湊著說道:“你這叫破著不要臉了,你身上沒穿樹葉,沒錢剝衣裳,痛痛快快拿錢吧!”

這個夥計心裏想著方才的碴兒,立刻向前一湊,一揚手,說了聲:“你太不要臉了!”竟照著相士臉上打去。胡半顛一偏頭,堂信一掌打空,人已不見,就覺著背後生風,被人按了一下,隨即撞在桌角上。那兩個夥計撲過來,一齊動手。這時樓一上一共有三撥飯座,見堂倌要群毆相士,未免站起來要過來攔阻。那胡半顛如無其事的,向座上的客人道:“趁早少管閑事,誰勸這夥架,準可跟著打人命官司。”

這三個堂倌竟自惡虎撲食的撲上來,這個一拳,那個一腳,可是這胡半顛身形飄忽如風,這三個堂倌哪會摸得著他一指?反倒你撞我一下子,我撞你一下子,自己跟自己亂碰亂撞。隻這兩丈數尺寬的走道,胡半顛好似置身廣場裏。雖有三個堂倌圍攻,依然進退從容,嘻笑著挑逗,把三個夥計轉得暈頭轉向,全冒了汗。

鷹爪王高坐座頭,撚須微笑的看熱鬧,這時夏侯英可有些看不過,遂一推坐凳站了起來,厲聲說道:“相好的,吃完了人家還敢戲耍人家,你也太橫了!”夏侯英往前一縱身,欺到胡半顛身旁,往外撒招就打。夏侯英哪又知道此人是鳳尾幫中有數的人物,假扮相士,有意戲耍,把望江樓鬧了個地覆天翻。

第四十三回 寄柬留名胡香主喬裝術士

夏侯英在淮上清風堡綠竹塘,並不是淮陽派門下,所以他的武功並不是淮陽宗法。可是在清風堡的人,沒有不操練武功的,副堡主徐道和就著他原來的功夫上加以指點。夏侯英雖是武功淺,可倒是北派武林正宗,六合拳上經過徐副堡主的指教,頗見功夫。此時想來對付這胡半顛,可有些不度德不量力。

胡半顛一聲冷笑,同時有兩個夥計見這相士站住了,一聲招呼,一左一右的撲過來。胡半顛身形往後撤半步,撲的把兩個夥計的胳膊抓住。這時夏侯英一個鷂子翻身,借著轉身之勢,猛撲過來。這胡半顛竟把手中抓住的兩個夥計猛的往外一送,嘻笑道了聲:“你們來個桃園三結義吧!”這一來三個竟撞在一處,全“哎喲”了一聲。終是夏侯英身上有武功,拿樁站穩;兩個夥計全摔在樓板上,這一來那相士胡半顛竟鼓掌狂笑。

鷹爪王看到這怒不可遏,那甘忠、甘孝,就有些捺不住火興,全站起來要動手。鷹爪王說了聲:“朋友你不要這麽輕狂,王某特來領教。”

稍往旁一斜身,一按桌角,竟自飛身躥過來。哪知術士胡半顛竟自說了聲:“打了孩子,大人出來不依麽?”騰身竟躥向樓口。

鷹爪王喝聲:“你往哪兒走?”一個龍行一式,身形如箭,緊跟後蹤,追了過來。那術士胡半顛竟用聲東擊西,原來並不是奔樓口,腳尖一點樓板,麵仍向著樓梯,身形一聳,憑空拔起“鷂子鑽天”、“細胸巧翻雲”。

這兩位江湖豪客,竟似兩隻梭子一來一往。那胡半顛竟自反落到樓窗口,穿窗而去。甘忠、甘孝也要穿窗追趕,鷹爪王一轉身喝道:“不要胡鬧!他可以這麽逃,我們不在官,不應役,白晝之間,哪得任意施為。”這弟兄兩人被堡主這一喝叱,才想起匪徒這麽施為,他可以目無國法,我們身為武師的,哪能輕炫飛簷走壁之術。

這時三個夥計被摔得暈頭轉向,一見這個相士白吃了一頓,三個人白挨了一頓摔,還叫他跑了,真把人冤死!三人吵嚷著快追他,別叫他跑了。鷹爪王哈哈一笑道:“夥計別吵了,認晦氣吧!你們追誰?這是江洋大盜,飛簷走壁的飛賊,快收拾碰倒的桌凳,做你們的買賣吧!他的飯帳我給補上,免得你們當夥計的落掌櫃的埋怨。”

夥計見這位老爺子這麽慷慨大方,也想到這相士果然象飛賊巨盜。方才三人圍攻,連衣服全沒挨上,他要是真動手還許全死在他手裏呢。

遂忙答應道:“老爺子,你這真是疼苦我們。你這是親眼得見,這小子是成心找尋我們的晦氣,要是不知道的,還疑心我們這望江樓茶酒的買賣不規矩,欺負客人,竟敢動手群毆哩!”

這時樓上這一路吵嚷,下麵有兩個夥計也跑上來。這時正是樓上這三個夥計把桌凳擺好,隨向才上來查看的兩個夥計揮手道:“沒事了,你們快下去照顧買賣吧!”這兩個夥計正因為全跑到樓上來,下麵雖沒有多少客人,也不能全離開,不暇細問,轉身下樓。

鷹爪王忙喝叱道:“別動!你們難道想把掌櫃的這個買賣給抖露出了麽?”夥計愕然回顧,隨問道:“老爺子,你這可太怕事、太老實了。難道隻許他欺負我們,白吃白喝白打人,就不許撕他的布招牌出出氣麽?”

鷹爪王道:“我不怕事,我要怕事方才我們就不敢動他了。這種地方,是江湖道上的一種大忌,你們茶坊酒肆中人竟不懂麽?我們江湖道上,三教九流全有行規。這個相士雖是江湖大盜,可是他既有這種‘推包’、‘斬盤’的布招牌,他就算得上江湖上一行。你把他這種布招牌毀了,你賠不起他。這種布招牌是他們這門的傳授,沒有師承,自己不能隨便的拿出來做生意。他雖然在你們這鬧了事,隻許他不來找你,不許你們把他這布招牌給毀掉,提防他訛你,沒法再打點。”

夥計聽了忙向鷹爪王謝了指教之義,夥討們才收拾完複向鷹爪王道:“爺台您被這小子攪得酒飯也沒吃好,我再給您老配兩樣菜,您再找補半頓?”

鷹爪王道:“不用了,我們也有事得趕路哩!你把飯帳算了吧!”

夥計這裏給鷹爪王算著帳,樓梯一陣響,跑上一個夥計,是才從樓上下去的。一上樓口,高喊道:“這真是特別的事,也沒見過這麽開玩笑的。我說陳二,咱們認倒楣吧!敢情那位相麵的跟這位爺台是朋友?人家是成心開玩笑,你別收這位老爺子的酒飯錢了,人家那位先生把帳全付過了。”

鷹爪王和甘忠、甘孝、夏侯英全是一怔,站在桌前這夥計陳二也是一怔。鷹爪王向這才上來的夥計一點首道;“夥計,你別嚷!過來,慢慢的說清楚了,是怎麽回事?誰說的我跟那個相麵的是朋友?”

夥計來到桌前說道:“老爺子您真可以,我說您老這麽好心呢!饒跟他口角動手,還要給他墊酒飯錢,鬧了半天就是我們當小夥計的倒楣。你們兩位假打架,我們真挨摔,老爺子您不信請看!我腰上全摔傷了。”

鷹爪王正色說道:“夥計,不要說這些閑話,我跟他是朋友不是朋友,回頭再跟你細說。這相士走了沒有?他怎樣付的飯帳?你實說,別耽誤我的事。”

夥計見鷹爪王的臉色非常怒,不再說打趣的話,忙答道:“人家早走了。是我從樓上下去,櫃上的先生叫我,問樓上的情形,我把上麵的情形略說了說,管帳先生說是樓上沒糟踐家具就是了。

相士胡老先生這不是剛出去麽!人家把王老師的酒飯錢也給了,餘外多給一吊五百錢,賞給我們三個夥計,每人五百錢。這胡先生說是樓上的王老師喝醉了,他從樓窗跳民房下來的,差點沒摔死,不敢上去,隻好頭裏先走了。並且還留了一紙帖,交給王老師,他那個布招牌先存在我們這,改天來取。”

鷹爪王把帖套拆開,從裏麵抽出一張柬帖來,一看上麵的具名,就怔住了!上麵寫的是:“掌十二連環塢內三堂,香主胡玉笙載拜”。

鷹爪王急忙把柬帖裝入封套,把封套放入袋內,向夥計們含笑道:“我怎麽也沒想到是自己人,這人真是會開玩笑!我說我不認識他呢。此人在十幾年頭裏,眼我見過麵,是在朋友家中,可沒引見過。他知道我,我沒跟他說過話,今日異地相逢,故意這麽開起玩笑來。這倒叫你們受屈了。”說話間,從袋中拿了二兩銀子,遞給堂倌道:“這二兩銀子給你們酒錢吧!”

夥計一見又賞了銀子,真是因禍得福,這一早晨就得這麽些酒錢,真是飛來福,就是挨兩下摔也還值得。當時夥計們全換了一副笑臉。向鷹爪王道:“老爺子,這可叫你老多破費了。那位老先生已經賞了錢了,我們謝謝老爺子的賞賜。”

鷹爪王道:“些許小費,不用謝了。你把那布招牌拿來,我給他帶去吧!”

堂倌雖明知道那相士胡半顛留下話,那布招牌存在櫃上,改日他來取,可是這位老師要拿著走,人家是朋友,也不能攔阻人家,遂把那塊布招牌拿過來。鷹爪王把上麵的竹竿撤去,折疊起來,裝在袋內。這時已經中午,陸續有客人上桌。

鷹爪王帶著小弟兄三人下樓,出了望江樓,順著街道往裏走,趕到了清靜的地方。甘忠、甘孝、夏侯英在酒樓上全沒看清那柬帖具名的究是何人,這時忙著問那術士究是何人?

鷹爪王道:“這事真出我意料之外,那胡半顛倒是鳳尾幫十二連環塢內三堂香主胡玉笙,這是鳳尾幫龍頭幫主以下的掌大權的主兒。鳳尾幫中內三堂是天鳳堂、青鸞堂、金雕堂,三家香主,執掌鳳尾幫大權。

這三堂香主,全是從全幫舵主中百中選一的武林高手。並且是天南逸叟武維揚重建鳳尾幫,再立內三堂所選的,全是有驚人絕技,超群本領。此次竟是這內三堂的香主親自出馬,這足見幫主武維揚,竟以全力來對付我等,我們不可再稍存輕視。”甘忠、甘孝等聽著也十分驚異,莫怪那胡半顛竟具那麽好身手了。

鷹爪王見夏侯英醉意已消,遂一邊走著一邊告誡夏侯英:嗣後不得再任意的飲酒惹事,耽誤大事,牽掣全局。這時夏侯英也有些自己後悔,不該那麽任性胡來,低聲向堡主告罪。這爺四個信步走了一會,見已到了望江港的鎮市外。出了鎮市,見這一帶好一片風景,碧綠綠的田疇,遠遠的映著雁**山的高峰插雲,層巒疊翠,江流環帶,美景無邊,好個形勝豐腴之地。一條條白如銀龍的港外支流,通到田野裏,既可灌田,又可通行小艇到腹地裏。田邊水邊,有些農夫農婦相率治田,環著雁**山一帶,帆檣如林,想到雁**山,水陸全可以走。

當時鷹爪王聽這賣茶的老兒的話沒怎麽介意,已經轉身的工夫,又回頭問道:“分水關這個地方,掌櫃的可知道麽?”這個賣茶的一怔神,慢吞吞的說道:“哦!分水關……說不清,有這麽個地名,大約是近山的地方,嗯!你問趕腳的倒許知道。”

鷹爪王久曆江湖,眼力多厲害!賣茶的答話,吸涼氣,換熱氣,這種情形,分明是知道不肯說。從神色上看,並不是蔑視異鄉人,藏奸不告訴,大約是有所懼不敢多口。鷹爪王轉奔了大道頭上,這裏有十幾個腳夫,鷹爪王一看,這一群牲口倒有意思,難為他們怎麽湊合的,全是一色的小黑驢,十幾頭,沒有一匹毛皮色差的。趕腳的全是少壯,年歲最大的,不過四十歲,有五、六個是二十歲以下的,簇聚在一處,嘻笑打鬧。

鷹爪王等來到近前,有一個年歲較大的說道:“喂!別玩笑了,有客人來了。”這個趕腳的一招呼,忽啦的有四個少年腳夫圍上來。其實鷹爪王還真沒有打算雇驢代步,自己最討厭這種牲口,想要看看,乘船不合適,跟腳夫再打聽打聽,打算走到雁**山去。

這夥趕腳的一圍上來,齊問:“客人是往雁**遊山麽?騎小驢走吧!價錢又賤,又快!路上不論多險的道,絕不用客人下驢。這趟道看著是一片平原,可是因為把江麵上水全引進來,內地裏看得灌溉運輸便利,可就遍地的溝渠,縱橫錯雜,盡是獨木橋。除了這裏,別處的腳力,就走不慣。我們這兒的驢子,全走熟了,多麽窄的獨木橋,也能穩穩當當的走過去,就是把驢子的眼蒙上,它全能把您馱到了。”

鷹爪王聽了,心說這小子慣說大話,也太玄了,言過其實,這小子更惹不得。那夏侯英卻答道:“喂!你的驢這麽大本事,真是少有,這麽說起來,你這驢,雖沒成驢神,也可稱驢聖了。你若把它進貢,怎麽也弄個官作呀!”

甘忠、甘孝全噗哧一笑,那腳夫也笑說道:“客人你真會罵人,我若能當個磨官也不受這個活罪,幾位是上雁**山吧!”

鷹爪王瞪了夏侯英一眼,隨說道:“我輕易不騎這種妄驢,人得跟牲口較勁,還不如走著痛快了。”

夏侯英笑道:“它們全是壓熟了的,輕易遇不上那種拗性子的,您老放心。我別的本事沒有,我專會騎妄驢子,找不了別扭。”說到這,向腳夫說了價錢。

甘忠、甘孝兩人也是打心裏願意雇腳程,在綠野裏,又風涼又快!樂得有個代步,省著氣力,到了雁**山還不定得走多少路了。此時見夏侯英攛跟著師傅,兩人遂向腳夫要韁繩,腳夫道:“我給四位挑四騎壓熟了的。”

這個腳夫道:“不錯,是一個鍋夥的,您隨便騎哪頭全成。”

夏侯英先給堡主挑了一頭。卻低聲向甘忠、甘孝道:“你們兩位的事我不管,咱們各憑眼力,誰碰上妄驢,挨摔認命。”

甘忠、甘孝心想:正好,你給我們挑揀的,我們還真不放心。遂各自挑了一頭。這時夏侯英揀了一頭骨相挺壯的,那腳夫頭兒說道:“客人,您騎這頭可不保險。這頭驢可真快,隻是不許動鞭子,隻要一打它,撒腿就跑,一個襠裏沒有功夫,極容易摔下來。它犯了性倒麻煩了,您想勒它費大了事了,多咱到了地方,才肯站住,客人您換一頭吧!”

夏侯英道:“少廢話!我這人心髒,你越說這個,我倒疑心。你這頭頂值錢,舍不得叫我們騎,我不換。還有一樣,你們叫四條腿的等兩腿的腳夫不行,我們嫌不痛快。反正我們不能拐你頭驢跑了,我們早到了就在五龍坪等你們。”

腳夫道:“那倒可以!不瞞您老,我們這夥腳程,就是專跑雁**山,別處不去。這十幾頭驢,走慣了這條路,你把它打死,它也不往別處去。五龍坪那裏也有我們的夥伴,您到地方給腳力錢,走您的,他們是絕不會向您多要錢。我們這種買賣,別看沒出息,一樣的規矩。”

夏侯英道:“我們要少給錢,那邊的人怎麽會知道?難道你們的驢又有特別的本事,會帶信,你們夥伴懂得獸語麽?”

腳夫道:“客人,您又挖苦我們了,一會兒我們這趕腳的又全變成畜類了。”

夏侯英道:“不是我們成心罵你們,我不相信你們會有這種能耐。”

腳夫道:“口說無憑,到了地方,您多賞酒錢不算,要是多找您要一文,或是叫您少給一文,我把驢轉送給您。”

夏侯英道:“那邊果真說的全對,我給雙份腳力錢。”腳夫道:“客人您可別說了不算啊!”

這時鷹爪王已牽驢走出幾步去,耳中聽得夏侯英跟腳夫打賭的話,扭頭說了一聲:“你上當了吧!”

夏侯英懵然,自己究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遂牽驢離開這驢夫聚處。鷹爪王和甘忠、甘孝全跨上驢背,夏侯英也上了驢,故作不注意扭著頭淡淡的問道:“喂!那分水關離著五龍坪很近吧?我前些年來討一趟,是從水路去的,現在一點都不記得了。”

那腳夫怔了一怔道:“那分水關麽?遠著哩!遊山走不著那兒,大概往那一帶去還得坐船,我倒沒去過。”說著,腳夫向他同伴咧了咧嘴,不再看夏侯英。這爺四個,四頭黑驢沿著一條曲折的田徑走下來。

這四頭黑驢,項下全有銅鈴,一走起來,“嘩楞嘩楞”響個不住。這四匹驢倒是全夠快的,並且頗象認得路徑,不用驅策,穿行田疇中,方向絕不差。這爺四個雖也不識路,好在雁**山的高峰入目,足以辨別方向,絕不會走差了的。

夏侯英不禁臉一紅向鷹爪王道:“堡主,弟子實不曉得這其中的緣故,請堡主指教以廣見聞。”

鷹爪王遂說道:“那裏麵並沒甚麽玄奧,隻不過他在驢的韁繩,或是嚼環或是肚帶,暗作扣兒。他們自己的數目,隻有他們知道。莫說我們找不出他做的暗記,就是找出來,也無法猜測他是怎樣計算,不論北方南方全是一樣。”

夏侯英聽了,這才恍然,深愧自己見聞淺陋,忙向鷹瓜王道:“堡主指教,頓令弟子多增一份見識,弟子哪知道竟有這些秘密生意經呢?堡主這十二連環塢分水關是近是遠,真令人難以揣測了。兩次向這附近人探問,這兩人的神色跟所答的話,頗似深知,隻不肯爽快說出。這兩人的神色,絕非鳳尾幫的黨羽,可是這一帶雖是販夫走卒,一談到鳳尾幫頗有談虎色變之色,足見鳳尾幫的潛勢力如何強厚了。”

鷹爪王道:“要按我們推測,這分水關,定是十二連環塢的巢穴所在,隻是就算有知道的人,也不敢告訴我們,我們非是自己設法踩跡不可了。”

夏侯英點點頭道:“堡主說的極是,我也想著,越是向他們這般黨羽探問,越易引起他們猜疑了。”

這師徒四人騎著驢飛馳在田地中,果然沿路上有好幾處獨木橋,橫架在溝渠之上。這幾頭驢子,安然的從上麵走過,豪不遲疑恐懼。

甘忠向夏侯英道:“腳夫們也不盡是大言,果然這幾頭驢矯健異常。”走了有五、六裏光景,遠遠的一道河流,圍著一個村莊,莊外一行行的桑榆,濃蔭匝地;再趁著河鳳陣陣,吹得那樹上的枝葉搖搖擺擺。有兩三個閑漢在樹蔭裏坐著,頗為優閑自得。遠遠看著這座村莊,如入畫圖。

這爺四個的行程,是從這村口前的小橋過去,擦著村邊過去,並不用進村子。這四頭驢果然就是夏侯英這頭驢快,時時躥在頭裏。夏侯英想勒一勒他的坐騎,讓堡主頭裏走,自己總搶在頭裏,堡主雖不肯責備,也顯得太形放肆。可是這一來竟跟這頭驢子找上別扭,這頭驢由著它的性子,它是順情順理的馱你,你隻要一羈勒鞭叱,它立刻就使性。你叫它跑,它站住,你叫它住了,它偏放開蹄子。夏侯英怒罵道:“畜生,你是自找挨揍,我要沒本事懲治你,也叫你主人看得我隻會說大話了。”

當下渡過了莊前那座小橋,夏侯英緊扣在驢背。走在跟樹行接近的地方,伸手捋了一根樹枝子。夏侯英這樹枝子到了手裏,立刻一手挽緊了韁繩,右手擎著這根樹枝當了馬棒,這頭驢這時已竄出有半箭地來,說甚麽勒不住它。

夏侯英罵了道:“該死的畜生,你這是找倒楣,我叫你跑!”吧吧的一連就是兩樹枝子,打的這頭驢一哆嗦,一聲長叫兩隻前足立了起來,依然在這村口轉了兩圈。仗著夏侯英手裏韁繩攏得緊,沒容它竄進村口。等到夏侯英啪啪的一連又給了它兩樹枝子,這頭驢蹴踏跳躍長嘶著,這才撲奔了村東。

騎驢的竟是一個少婦,年約三十左右,瓜子臉,柳葉眉,隻是眉梢吊起,通官鼻子,元寶口,兩顴高些。好俊的晶貌,被眉和顴骨給玷了。頭上藍綢子包頭,在麵門上用絹帕的角兒,搓成蛾子,結成蝴蝶扣兒,包頭很長,披在頸後有尺許;一身藍綢子衫兒,藍緞子中衣,下麵是一雙小蠻靴,背後斜著一個黃包裹,從外形已看出裏麵是兵刃,左手攏著韁繩,右手提著一根短短的馬鞭子。

連人帶驢,不染纖塵,非常乾淨俐落。從這份打扮上看,頗似遊娼、跑馬解的,隻是服裝和氣魄又不大象。

夏侯英認定她絕不是良家婦女,這時女的也盯了夏侯英一眼,兩下裏走的是一順的路。在江南道上女的騎牲口的就少,騎驢的更見不著。夏侯英未免把自己的驢稍勒了勒,要看看這女的身手怎樣?自己要細瞧瞧她到底是哪一路道?其實夏侯英就是不勒牲口,人家也比他快。

就見這女的一抖韁繩,啪的一鞭子,這頭花驢放開四足,串鈴“嘩楞嘩楞”響成一片。眨眼間,人家已躥到夏侯英的頭裏,夏侯英反倒催驢追趕下來。這女的在先倒是瞥了兩眼,趕到催動小花驢越過夏侯英的黑驢去,頭也不回向村東小路馳去。

夏侯英見這少婦身手矯健,騎在驢背上,腿上韁繩,全是十分的功夫,這一來越發注了意。見人家花驢腳程快得多,自己在先本想勒著點,此時一看人家這匹驢鐵蹄翻沙,比自己這頭快得多,趕緊啪啪的連連的鞭打。

這頭驢原本就是犯著火性,隻為累得見了汗,稍覺寧帖。夏侯英這一忽要慢,忽要快,驢雖是啞巴畜生,也不肯這麽聽話。一挺脖子,長嘶跳躍著往前跑,這種跑可真夠夏侯英受的。往起一躥,四個蹄子一塊起。往下一落,屁股上一撅,頭往下一低,再往起一揚,屁股往下一矮。這種跑法,一個腳步扣不緊,就得硬往後摔夏侯英。

夏侯英早防到這手,襠裏早合好勁,鞭繩也握牢了,腳從鐙眼裏褪出來,隻用腳尖點著鐙眼。這是騎牲口最要緊的,就忌認鐙認老了。萬一有個被蹶劣牲口給摔下來,隻是挨一下摔,不致有大危險。若是認鐙老了,不用說是牲口的毛病,象肚帶鬆了,鞍子滾了,腳一個褪不出來,立刻有被馬拖拉死的危險。

夏侯英是善騎牲口的,尤其是這種跑趟驢子,更騎了多少年,甚麽討厭的驢子全有。當時夏侯英一合襠,往後一伏腰,算是沒被驢揚下去。這頭驢真夠性大,一連三次蹦跳,夏侯英也怒極了,照著驢的後胯上一連又是三下,這三下打的更重.可是打也有打的手法,一要打的地方對,隻叫它疼,不能把它打傷了。二要鞭子上有橫豎勁,打的雖重,皮不破,毛不脫。這三下打的可夠瞧的,這頭驢知道摔不了背上人,又撒開了性的亂跑。

這一下,驢有些搪不了,在這裏打開旋。後麵鷹爪王也趕到,甘忠、甘孝全哈哈大笑。鷹爪王在驢背上喝叱道:“我說甚麽,不騎這種牲口,你跟它較勁,可提防摔上就不輕;再說你把牲口打出傷來,腳夫也不答應啊!算了吧,你下來,咱們走一程吧!”

夏侯英被這頭驢掙了一身汗,一邊跟這頭驢較著勁,答道;“堡主我倒想下來,隻是這頭驢犯了野性,這種畜生,不把它擺治服了,不能撒手。”

當時鷹爪王見夏侯英騎的這頭驢,果然十分難製,遂說了聲:“你要小心些,不要跟它較勁,我們頭裏走下去了。”

鷹爪王爺三個竟往前走下去,夏侯英挽緊了韁繩,任這頭驢子轉了好幾周。夏侯英拿定了主意,反正不叫你把我掀下去,你怎麽厲害沒有我勁耗。夏侯英是存心把這頭驢折騰個筋疲力盡,然後再一撒韁,它絕不會再狂奔。

果然這個法子倒真用上了!這頭妄驢,任憑怎麽施為,隻是無法把背上馱的人摔下去;功夫一大,這頭驢漸漸沒有先前那種拚命掙紮的力氣了,驢身上滿是汗,從嚼口上流白沫。夏侯英在驢背上這麽跟它較勁,可沒有多大工夫,不過是半盞茶時。鷹爪王和甘忠、甘孝的三騎驢,雖是沒等著夏侯英,可是全把牲口勒慢了。夏侯英往村東的小道瞥了一眼,見堡主等將轉過一片柳林。

夏侯英見驢子的野性已滅,遂想還是趕上他們一道走吧!想到這,腳下一用力,兩腿一合,用腳踵一磕驢腹,一領韁繩,這頭驢此時算是被夏侯英打的有些怕了,不過可還不算十分服貼。人雖沒被摔下去,夏侯英此時也弄得滿頭大汗,更不能象方才把韁繩扣緊了隻叫它在一個地方盤旋。現在是想跟蹤這行色可疑的婦人,隻得拚著命的趕下來。

走出約有兩箭地,這頭黑驢倒是真快,已跟前麵俏婦人的花驢相差數步。夏侯英的罪孽更大了,這一帶平地少,竹林樹木多,這頭驢竟自揀著那有竹林樹木的地方,愣往上撞。夏侯英隻得把那根樹枝子扔掉,兩手攏韁繩;一看已經要撞到右腿了,用力一捋嚼環,硬給扳過來。這麽忽左忽右,整跟驢子掙了半裏地。

那騎花驢的婦人不似先前那麽頭不抬,眼不睜的,這會兩頭驢已走平了,快慢不差幾步,那婦人在驢背上不斷的斜送秋波的看夏侯英。夏侯英也於百忙中覺出這婦人有些成心跟自己挑逗,自己反倒疑惑起來。心想,這俏婦人絕不會是娼妓之流,難道竟是綠林道中人麽?

猛力的往右一捋韁繩,兩腳踵猛的向驢後腋一磕,用了十成力,這頭驢它想不往前躥全不成了,疼得它往前一躥,可是籠頭已被捋的向了右前躥去,把道旁的一個大石礎子閃開。但是夏侯英因為猝然的閃避,兩腿一磕驢腹,竟自沒捋牢了,“噗通”的把夏侯英從驢後摔下來。可是韁繩始終沒撒手,仗著是土地,頓了屁股一下子。夏侯英顧不得屁股疼痛,怕被驢蹄子罩上,藉著驢掙紮之力,騰身躍起,躥上驢背。

這時突聽得那已走過去的俏婦人,竟自“噗哧”一笑道:“報應!”夏侯英已被摔得怒憤填胸,無法發泄,這少婦竟說自己這是遭報應,不啻火上澆油。方要還口,那俏婦人已催驢跑下去。自己想到她總是女流,自己總是俠義道門下,豈能跟一個女流一般見識。當時一轉念之間竟自把罵她的話咽回去,可是更不肯放鬆了她,緊緊追趕下來。在後麵指著驢說道:“我看你跑,叫你跑出手去才怪呢!叫你跑到天邊上去,我也得看看你是甚麽變的!”

往前走了有裏許,看見堡主鷹瓜王和甘忠、甘孝沿著道左一片竹塘走著,看那緩行的意思,是等待自己似的。相離不過一箭地,一會兒那俏婦人已到那片竹塘前,夏侯英忽見堡主突把韁繩一領,轉入了竹林夾峙的一股小道。夏侯英看著十分詫異,心想這又不是什麽崎嶇難行的道路,或者是道路生疏,記錯了,錯走向別處。這雁**山高峰插雲,現在離著也就是十餘裏,看的真真切切,哪會走錯了?定有用意,自己倒得趕上堡主問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