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塵俠隱鷹爪王4

第二十三回 泛扁舟**孀漏網

慈雲庵主慨然道:“這**孀賊性凶**暴戾,複機智多謀,可是怙惡不悛,就是現在逃出我們掌握,終久也難逃天誅。師兄,她並且說明要回十二連環塢鳳尾幫總舵,我們和她相見有日,何必忙在一時呢?”

鷹爪王點頭稱是,遂循來路仍奔陸七娘這座假尼庵走來,遠遠望見萬柳堂正在庵前屋麵上眺望。鷹爪王跟俠尼來到近前,萬柳堂飄身下來,迎著問道:“敢是沒追上那女賊麽?”鷹爪王遂把陸七娘逃走情形略說了。

這時庵門已開,相繼走進庵門,萬柳堂道:“庵主,這**孀陸七娘這般聰明機智,武功也見功夫,隻可惜走入歧途,日趨下流。這種資質,若走入正途,江湖上哪能不成名呢!看她神女峰上布置,以及早早預備下那懸崖孤舟逃走之路,聰明實在勝人。再遇上她,務必把她翦除,免得教她為禍江湖,貽害百姓。”

鷹爪王和俠尼全深以為然,一同來到裏麵。先察看那受傷的匪徒,見他腿已摔傷,就是不看守著也難逃去。那司徒謙經過這些時候,精神已經恢複。左恒在屋門首站著,拿著賊人遺落的刀,怒目視著躺在地上的匪徒,似欲向前懲治那匪徒,鷹爪王忙喝叱道:“左恒,他已傷在下盤,你何必再折辱他!”

萬柳堂也申叱道:“我們俠義道的門規,要翦除強暴,扶助弱小;打死老虎,欺淩無勇之人,豈是丈夫所為?你要再胡鬧,我把你打發回歸雲堡,再不準你出來了。”傻小子左恒聽了,忙的一縮脖子,連話也不敢答,趕緊退回屋去。

這三位相繼走進屋中,司徒謙一見師傅、師叔、庵主全進來,不由臉上一陣發燒,滿麵通紅。

容師傅等落了坐,羞慚慚的往膝前一跪,囁嚅著說道:“弟子無能,有辱師門。現在慚愧無及,現在當著師叔、庵主麵前,弟子情願領罪。”

鷹爪王這時借著案上的燈光,看司徒謙的臉上十分蒼白。鷹爪王知道這是一夜間被**孀用蒙藥**戕喪的,自己既恨他恃勇逞能,又憐他守門規,見美色寧死不屈不辱。

遂正色說道:“司徒謙!這次你能夠守身如玉,以死保全我淮陽振清白,雖則落在**孀的手中,總算你居心坦白,情有可原。可是你已經出藝數年,在你家鄉隨老莊主也主持著團練,你已稍有閱曆,此次所有一班師兄弟,全是未離師門。

我既囑咐你要趕奔紅土坡等侯我們,偏是你遇敵逞能,不聽修性師弟的勸阻,著了賊黨的道兒。那匪首追魂叟酆倫,是鳳尾幫的西路舵主,凶狠暴戾,殺人不眨眼,你哪會是他的敵手?你個人有甚麽失閃,是你禍由自取,學藝不精。可是你修性師弟和你左恒師弟,倘若遭了匪黨毒手,你有何麵目見庵主和你師叔?”

司徒謙聽了惶恐萬分,忙向師傅叩頭道:“弟子作事粗率,險些帶累了修性師弟。(尼僧雖係女流,例以師兄弟相稱)請師傅按不守師訓,違反淮陽派門規處置,弟子情甘領罪!”

慈雲庵主忙站起向鷹爪王道:“王師兄,司徒賢契雖然是少年任性,可是他這種守正不屈,不畏強不怕死,足為淮陽派增光。他已被那**孀折磨夠了,可以不究既往,嗣後隻謹守師訓就是了。”

鷹爪王忙答道:“既是庵主恕他無知,我倒不便過責他了。司徒謙你要謝過庵主。”司徒謙謝過庵主講情,又向萬柳堂師叔前請罪,萬柳堂也告誡勉勵了一番,司徒謙退向一旁。慈雲庵主一眼望見左恒,見他這時雖把臉上的汙泥洗去,可是通身尚是泥漬,現在雖稍幹了,更是難看。

不由笑向萬柳堂道:“左恒賢契,怎竟會到這種隱秘難尋的所在,真是怪事!貧尼好生納悶,萬老師可問他了麽?”

萬柳堂看了左恒一眼,遂答道:“我還沒空追問他呢。”遂沉著麵色說道:“左恒,你怎麽會弄成這種活鬼的樣子,誰把你領到這裏來的?”

左恒遂把自己誤撞到這裏的情形說了。原來他跟司徒謙暨俠尼女弟子修性,被群賊圍攻,自己摔到葦塘裏。那葦塘本是早地,隻那一帶有積下的雨水末幹,葦塘內有幾處泥水窪子。左恒一摔到裏頭,一路掙紮,才弄得遍體汙泥。可是往裏走了丈餘遠,就全是幹地。他兵刃也丟了,賊黨多,又不敢再出來。

遂從葦地裏瞎撞,竟撞到了陸家堡後。正趕上女屠戶陸七娘逃出來,把外麵埋樁的黨羽集合了四人,令兩個匪黨扛著司徒謙,另叫兩個匪黨,到牆內取一件東西,叫他兩人隨後趕上神女峰。左恒聽的真真切切,遂躡著女屠戶等的後蹤,走上這種隱秘的山道。左恒腳步雖重,可是山上的夜風很大,女屠戶等毫不覺察左恒綴著他們,見一路上兩個匪黨,倒替著背著司徒謙,一路奔馳。

到了那飛索懸橋的地方,那女屠戶陸七娘撮唇作胡哨,吱吱連響了三聲,神女峰潛伏的匪黨,趕緊把飛索懸橋給拉起來。那兩個匪黨竟不敢背著人飛渡懸橋,還是由女屠戶陸七娘背著司徒謙渡過去,那兩個匪徒才相繼渡過去。依著女屠盧陸七娘仍把飛索懸橋放下去,免得有人偷渡。

那兩名匪黨說:“七娘何用這麽小心?他們隨後就到,這裏敵人絕不會知道,就讓知道有這麽個所在也找不了來。敢來的到不了峰上,就得掉在山澗裏。”

女屠戶才率領兩個匪黨奔了私庵。這左恒也大著膽子從飛索懸橋渡過去,他險些掉在山澗裏,自己穿著一叢叢的野草,竟比女屠戶門走的快了一步,反倒從矮矮的紅牆闖了進去。

左恒的心粗膽大,竟來到女屠戶住的正房間。這裏有兩個侍女看著屋子,左恒到這,從窗孔向屋中一張望,見兩個侍女正對麵坐在**,兩人鬥葉子戲,茶幾上一把磁壺前晾著兩杯茶。左恒半夜奔馳喉嚨幹渴的十分難過,看見裏麵的茶,恨不得立刻抓過來,痛飲一頓。就在這時突然覺得庵門一帶,有人招呼了聲:“紅鶯,快把燈拿來。”跟著庵門轟隆一陣響,正是那女屠戶越牆進庵。

開門後,那背司徒謙的匪黨進來,兩個侍女驚叫了聲:“喲!七娘來了。”慌不迭,把**的紙牌抓起往帳子後一扔,兩人跳下床來,爭搶著跑出來,往角門外麵迎去。左恒見屋中無人,毫不遲疑的闖進了屋中,竟奔裏間,把兩杯茶端起,一口一杯,兩杯茶喝去,還嫌不解渴,把那柄磁壺端起,咕嘟咕哪一氣兒給喝了個幹。

壺中茶太熱,把嘴裏燙得疼痛異常,喝完了再想出來,可不好走了。女屠戶等已到了院中。左恒一看屋中沒有隱身的地方,隻可一俯身往床下鑽去。當中正是一隻腳盆在床底下擺著,砰的正撞在頭頂上。幸而是一隻紅漆木盆,雖有些聲音,外麵腳步雜亂,全不理會。

左恒暗道:“喪氣!”趕忙鑽進去,把腳盆又給推到外邊,很舒展的躺在地上歇息。等到陸七娘進來,把司徒謙安置在**,女屠戶陸七娘才又打發兩個匪徒去接應著搬運物件。這兩個侍女忙著給陸七娘預備飲食茶點。

兩人雖發覺茶壺中的半壺茶沒有了,心中納悶,可不敢言語。懾於女屠戶的威嚴,兩人又不得同時出來湊到一處互相詰問,遂把這事岔了過去。直到四更左右,俠尼暨鷹爪王一拆窗暴喊,左恒立刻有了壯膽的人,猛然從床側鑽出來。他若晚出來一步,司徒謙不死必傷。當時左恒把自己來由向師傅說完,萬柳堂覺得他有功無過,隻囑咐往後不準嘴裏說那些匪語,司徒謙此時倒向左恒道謝相救之德。

慈雲庵主道:“我們走吧!這裏是罪惡淵藪,留它不得,還是把它付之一炬吧!”萬柳堂道:“那瞎婆子和那匪黨,師兄看該怎樣處治?”

鷹爪王道:“那匪徒是我們劍底餘生,我們把他放在廟外,死生看他個人的命運吧!那瞎婆子身陷匪巢,能夠不跟他們同流合汙,很是難得。我們倒要把她拉出地獄,叫她得終天年,但不知庵主以為如何?”

慈雲庵主忙答道:“正合貧尼之意。我想這女屠戶是掌管西路十二處總舵的糧台,她這神女峰頭定有私藏。我們何不搜撿一番,把她這不義之財,做些有益之事。”

萬柳堂點頭道:“很好!何必把些有用之財,白葬在荒山絕頂。”

那左恒道:“師傅您不用費事,我看見他們匪黨扛來一隻小箱子,分量很沉重,就放在裏間屋角。”萬柳堂點頭道:“好!”

慈雲庵主知道鷹爪王師兄弟兩人,全是成名的俠義道,絕不肯在一個女流屋中搜翻。庵主遂站起來向屋中走去,果然在屋隅檢出一個高有尺二、長有尺六的一隻銀箱,封鎖牢固。庵主把鎖給削掉,打開看時,裏麵金銀不下四五千金。又把屋中搜檢了一遍,立刻又檢出來一千兩金。慈雲庵主皺了皺眉頭,向鷹爪王道,“這些金銀攜帶著十分不便,王師兄可有辦法?”

鷹爪王道:“先把它帶下神女峰,到了紅土坡自有辦法。”當時遂把搜檢出來的財物,包裹起來。左恒力大,叫他扛著那隻銀箱,叫司徒謙背著包裹。

萬柳堂把那受傷的匪徒提到廟外,放在林邊,向那匪徒說道:“論你們罪孽,就該立時把你扔到山澗裏。我們體好生之德,把你放在這峰頭。火起後,你們同黨必來察看,你定能遇救。你此後隻要痛改前非,尚可苟延性命;如敢再橫行江湖,我萬柳堂定把你們這班惡人斬盡殺絕。”

萬柳堂說完這話,見這匪徒隻是呻吟哀聲叫道:“你是乾山的神醫萬大俠,我認識你。我請你做點好事,快把我殺了,給我個痛快,別叫我活受罪了。我這右腿已摔折,就是好了也是廢人。我不願活了!萬大俠,你給我個痛快,我丁龍至死也念你的好處。”

這時俠尼已把那瞎婆子從裏帶了出來,鷹爪王巳把裏麵用火點著,立刻從正房起火。萬柳堂借著火光,見這匪黨丁龍身上既有傷痕,下半身又摔的受了重傷,渾身血跡殷然,麵色慘白。

不禁動了惻隱之心,遂向丁龍說道:“你既認識我是乾山萬柳堂,你定知我存心濟世,可也嫉惡如仇。象你們這般匪黨,犯在我手中的,我絕不叫他再逃出掌握。隻是你說的可憐,你要對天發誓,嗣後要痛改前非,我給你醫治傷痕,叫你不致落成殘廢。”

丁龍忙不迭的說道:“萬大俠,你也是江湖道中人,定知道我們已經身入鳳尾幫的,絕不敢再背叛鳳尾幫,自取殺身之過。不過我要安分守己的不再作惡為非,那倒能行。萬大俠你能給我醫治傷痕,我感恩不盡。我要再作惡事,叫我死無葬身之地。”

萬柳堂點頭道:“好。”

回頭見庵主已站在身後,向自己微微含笑,不住點頭,口念:“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萬老師竟也要普渡眾生了。”

萬柳堂也含笑道:“庵主你來了正好,請你賜他兩粒西嶽門中的九轉丹砂。我把他已折的腿骨接好,他已回心向善了。”

俠尼含笑道:“萬老師倒會慷他人之慨,貧尼倒不好阻他人向善了。遂從懷中把那九轉丹砂取出,倒出兩粒來,遞與了續命神醫萬柳堂。

萬大俠接了過來,俯身向那匪徒丁龍道:“這是西嶽碧竹庵慈雲庵主賜你的兩粒丹砂,你把他噙化下去,有接骨舒筋之力。我的藥物全沒在身邊,你服了兩粒丹砂,足可減少你好多痛苦。”

丁龍躺在地上,點了點頭道:“我這裏隻有終身感恩,不能叩謝了。”說罷遂把丹砂咽下去。

萬柳堂乘他藥力行著,遂把丁龍的傷處右腿中衣撕下來,一摸傷處,果然筋骨已折,遂把匪徒腰帶子也解下來,向丁龍說了聲:“你要忍著疼痛,幸有丹砂,可以減了你許多痛苦了。”

丁龍就地上點頭道:“萬大俠,請你自管動手接骨,我還禁得住。”

萬柳堂遂把丁龍的傷處摸了摸,按著骨節和筋絡的部位,全較準了,先把丁龍的“環跳穴”、“伏兔穴”全閉住了。穴道一閉,血全停滯住了,這條右腿立刻麻木的差不多已經沒有甚麽感覺了。腿骨折斷處,正是“三裏穴”和“上巨穴”的中間。

萬柳堂把兩截骨往一處一合,還仗著已服了九轉丹砂,又把穴道給閉住,沒有多大痛苦,要是沒有這種藥術並行,這種斷骨往一處一合,立刻就得把他痛死。這時續命神醫萬柳堂把丁龍的斷骨合好,隨把預備好了的布條帶子,把傷處紮好。看了看絕不會再散開了,遂把“環跳穴”、“伏兔穴”閉住的血給散開了,血液往下一行,反倒疼起來。

萬柳堂看天色已經不早,不便耽擱,遂從兜囊中取出二十餘兩散碎銀子,給丁龍放在身邊向他說道:“你的腿骨定能複舊如初。不過好好調養,稍需時日,四十九天內千萬不要把綁紮布帶打開,到三十多天若覺得傷處奇癢,可千萬不要解開搔抓。

你不要視為不關緊要,隻許你輕輕拍打;倘若不聽我的話,落了殘疾,可別怨我萬柳堂口不應心,不誠心救你。這二十餘兩銀子,作為你養傷之資。傷處隻要過了四十九天,便無妨礙,隻是還不能受大震動。到了一百天以後,就無妨礙了。此後你能夠回心向善,做些安分守己的生涯,也不枉我萬柳堂救你一場。你敢口是心非,我萬柳堂定取你的狗命!”

這時那女屠戶的一座罪惡淵藪,化成一座火山,烈焰騰空,濃煙被風卷得散布開,好象一團團黑雲,把一座神女峰頭全布滿。風助火勢,火助風威,劈劈啪啪,不時夾雜著爆炸的聲音。

慈雲庵主看了看火勢歎道:“女屠戶仗著得來的不義之財,助他作惡。這一座小小私庵,看情形也耗去了不少資財人力。如今隻憑這一點星星之火,化成灰燼。借火德星君之神威,送了神女峰山頭的清白,倒也是件快事。萬老師的功德圓滿,咱們可以走了。”

萬柳堂微微一笑道:“庵主不要見笑,我哪敢當功德二字,庵主請!”

鷹爪王遂督率著徒弟司徒謙,和師侄傻小子左恒,分扛著銀箱包裹先行。俠尼真是一片慈心,毫不嫌累贅,攙架著瞎婆子順著山道,直奔那飛索懸橋。俠尼兩個女弟子修性、修禪,沒待師傅囑咐,卻來把守著這個出入神女峰惟一的咽喉要路。

兩人見峰頭火起了好一會,還不見師傅們下來,這裏又擒住一名匪黨,不敢擅自發落。兩人等得不耐煩,又恐怕上麵又發生變故,方要上來察問,遠遠見師傅等已經下來,忙迎了過來。

修性向俠尼暨鷹爪王等報告道:“弟子跟師弟見這裏是惟一的出路,恐怕或有女賊的黨羽逗留在峰頭,萬一把這座飛索懸橋給毀掉。師傅們都不介意,隻是憑我們這點本領,恐怕還得累師傅相助。我們遂潛伏暗中保護這路口,果然在火起以前,竟躥下兩個匪黨,我們沒容他們到近前,迎上去劫殺。這兩個匪黨身手卻十分矯捷,是弟子賞了賊子一筒鴛鴦箭。”

說到這向身旁後麵草地裏一指道:“竟把這賊子的左腿射傷,當時被弟子們擒住。那一名拚命逃去,師傅你老看怎樣發落這個賊子?”

俠尼慈雲庵主道:“我先看看這匪徒,是否上麵逃下來的?”修性、修禪忙來到山澗上邊,從亂草中把那個匪徒拖了出來,口中雖被堵著東西,這一拖扯,疼得匪徒不住從鼻中發出吭吭之聲。庵主借星月微光,略一審視,回頭向鷹爪王道:“果然是峰頭漏網之賊。”

庵主遂令修禪先把匪徒口中塞的東西掏出來,修禪把匪徒口中一團沾泥土荊條給掏出來。匪徒嘔吐半響,才緩過一口氣來,怒目看著兩位少師傅,隻是已吃過兩人的大苦頭,不敢再出惡言。

鷹爪王厲聲喝叱道:“我們弟兄掌下留情,留得你們狗命,不想竟敢仍然為虎作倀,二次尋仇。現在又被擒住,你這人還有什麽說的?你這個人要想再逃出活命,趁早把追魂叟酆倫下落,以及擄我們兩個門下從哪條路走的,從實招了,饒你這條狗命。如敢支吾,立刻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那匪黨在地上略把頭抬了抬,向鷹爪王道:“請你不必枉費唇舌,給我們弟兄個快當吧!我們身入鳳尾幫,在這西路總舵上,已非一年半載。不過你所問的事,我絕不能奉告,殺剮存留,任憑尊便。鷹爪王!你要是強人所難,就算不得俠義道了。”

鷹爪王向慈雲庵主點點頭道:“看他不出,真還有些骨頭。我倒要成全了這廝,庵主意下如何?”

慈雲庵主點頭道:“正合貧尼之意,我們不便耽擱了。”

說到這,遂向地上躺著的匪徒道:“孽障!貧尼暫恕你一死,這涼星山一帶,再不準你等盤據作惡。你們如敢漠視我的話,待我從江南回來,定要追取你們的狗命。”

這時鷹爪王把左恒扛的銀箱接過來,萬柳堂把司徒謙挾的包裹接過來,慈雲庵主把那瞎婆子往背後一背,立刻各自施展開輕功提縱術,身輕如燕,捷似飄風,展眼間到了對麵懸崖上。續命神醫萬柳堂立刻把包裹放在地上,二次翻身,來接應那左恒,安然渡過飛索懸橋。仍然穿著一叢叢的荒林荊棘,往前走著。抬頭望天空,已現曙色。走到半山,東方發曉,遙望山下,尚被輕煙薄霧籠罩著。趕到了峰下,走近那匪窟陸家堡,天已大亮,隻見陸家堡已是一片焦土。

鷹爪王因為這一行人的形裝各異,非常紮眼,遂繞道從那僻靜沒有人跡的地方趕奔紅土坡。趕來到紅土坡,已是辰牌時候。慈雲的六弟子修緣,卻在這紅土坡鎮甸外張望,見師傅師兄全來了,忙奔過來向庵主道:“師傅!您怎麽這時才來!我跟修慧師弟好生放心不下。我們兩人走散了幫,竟自趕到這裏,在師傅指定的福來店投宿,哪知店中沒有空閑的房間,遂在福安客棧落的店。我們等到天明,沒見師傅回來,恐怕師傅到福來店找不著我們,再走下去。所以到鎮外等侯。”

慈雲雇主點了點頭道:“我們進店再吧!”

鷹爪王萬柳堂相繼到來。修性、修禪師兄弟兩人攙架著那瞎婆子,一同走進紅土坡,修緣在前麵引路。這福安棧在紅土坡的南鎮口內,得經過這座鎮甸的一條長街,才到福安棧門口,七弟子修慧也站在門前張望,這一班俠義道一同進店中。修緣、修慧占了三間正房。彼此落坐之後,給瞎婆子要來茶飯,先叫她飽餐一頓,鷹爪王等也淨麵吃茶。慈雲庵主這才向瞎婆子道:“我們把你救出匪窟,隻是不能把你攜帶在身旁,你倒是姓甚麽?可還有甚麽親丁骨肉?也好投奔他們。找一個安身之處。”

那瞎婆子歎息了一聲道:“我這苦命人要是有親丁骨肉,何致落到這步田地?我的兒子曹珍,也是被人引誘,在這西路鳳尾幫第七舵舵下為匪。那時我苦命人也曾勸我兒子,不要在江湖作惡,隻是他執迷不悟,竟自被本幫一樁戕官拒捕的案子牽連上,落了個身首異處。我隻倚這麽不成材的逆子生活,他一死,我更無著落,生生把兩眼哭壞。我在憤怒的時候,難免語言不謹,侵及鳳尾幫,被他們聽見了,恐怕我泄他們的底,明著說是存恤本幫的孤寡,暗中卻把我圈禁起來。

酆倫那老天殺的,竟把我交到女屠戶手中,我自到了她那裏,受盡淩虐,我也曾幾次想尋個自盡,免得再受她的淩辱。隻是我一身罪孽過重,求死不成,反多尋些苦楚。想是我這苦命人陽世的罪還沒受夠,所以菩薩不容我脫離煩惱世界!我每日念佛,隻求佛菩薩有靈,叫我快離開塵世。哪料這次竟蒙眾位將我拔出地獄,我不肖的兒子已死,還有一個侄子名叫曹林以撐船為生,自從十年前到四川去,一去未回。

有說是船已遇險死在那裏,就有說在江南落了戶,娶妻生子,不再回來了。我這苦命人又哪裏去找他?眾位這麽積德救我,我哪能不知自愛?我想這位菩薩索性把我送在附近的尼庵中,我這苦命人把這未了之年,在佛前盡心懺悔一身罪孽。不修今生,願修來世吧!我要是自己投奔去,人家絕不肯收留。活菩薩肯這麽成全我麽?”

慈雲庵主向鷹爪王道:“這倒好辦,我們也可趕緊起身。”萬柳堂道:“我們多布施些銀兩,庵堂中定予收容。”俠尼道:“我們事情完了,我想把她帶到碧竹庵,免得在外飄泊。”

說到這,店夥進來。庵主問明,在這紅土坡鎮東二裏,就有座白雲庵,那是座清靜庵堂。庵主略進了些素食,叫店家雇了輛車,把這瞎婆子送了去,布施了二百兩銀子香火。庵中既得了偌多香資,又知道慈雲庵主是西嶽俠尼,所以令瞎婆子每日隻管在佛前上香點佛燈,念念經卷,任甚麽事不用她管。

俠尼把瞎婆子交代了,回到店中,大家全是徹夜未眠。一商議在這紅土坡暫住一宵,第二日黎明起身,可以把精神養足了,遂叫店家另開了一個單間,預備請庵主跟四個女弟子歇息。庵主已參修內功,隻要把蒲團放好打坐,有調息入定的地方就行,徒弟們可得按著平常人安歇入睡,所以早早叫店家給安置好了。

這上房三間,是兩明一暗的屋子,隻有東暗間裏有一鋪炕。兩明間店家臨時在迎門偏西放了板鋪,在西間牆下也給搭了一副板鋪,鷹爪王和萬柳堂分在這兩床鋪上歇息,叫司徒謙和左恒在裏間炕上歇息。

鷹爪王向萬柳堂道:“我們路上攜帶這些現銀,十分不便,況且現在撚匪已陸續向豫陝進兵,多隆阿將軍也調集大兵分布在各路,我們帶著這些現銀太不好走了。我想或是把它寄存起來,或是兌換成金條才好攜帶。”續命神醫萬柳堂道:“還是把它帶到淮上清風堡吧,這次與鳳尾幫的事,還不知落得怎麽個結果呢。我們到宜陽縣,那是大縣城,定有錢莊,到那裏去兌換,師兄看怎樣?”鷹爪王想了想,萬柳堂說的很是。

師兄弟正說著話,俠尼也走進來。鷹爪王方要讓坐,突聽得院中一個操著不純正的河南話的人。鷹爪王在江湖一帶已經走遍了的,哪一地方的話全能懂,院中人一開口,鷹爪王因為他矯作豫音,情知有異。來到門口,忙的推門一看,果然不出所料,竟是匪黨跟蹤而至。這才是:江湖路上風塵客,再會江湖積惡人。

第二十四回 福安店群寇夜襲

且說鷹爪王一個箭步,到了門首,把風門推開了一線,連窺察帶聽這個說些甚麽?見進來的是個鄉農模樣的漢子,藍布短衫,白骨鈕子,藍布中衣,白布襪子,十納幫的大掖巴灑鞋;肩頂扛著一條哨碼子,哨碼子上有“三槐堂”三個黑字;手裏拿著一條白布手巾,用它不住擦頭頂上的汗。看那怯頭怯腦的神情,倒很象個莊稼漢子。俠尼慈雲庵主和萬柳堂見鷹爪王這種注意神色,知道院中人定有來由,隨也全折身在門旁穴窗察看。

鷹爪王聽那莊稼漢向店夥緊自查問,他同夥的客人住在哪間屋中?店夥告訴他,店裏並沒有什麽同夥客人,隻是這莊稼人並不信,他說是:他們是糧食客人,他們到這紅土坡糶糧。他自己因為隨老客去算賬,所以有他夥伴來投店,說好了就住這個店,並且定規好了住上房。店夥藹聲和氣的告訴他,沒有這麽一撥客人,人家上房住的有八九位,人家一塊來的還有出家人呢。

那鄉下人頗有愣往上房闖的意思。聽店夥說出人家還有出家人,這才把腳步縮住,向店夥說道:“嗬!我幾乎錯怪了你。對了,剛進去的是個老姑……”底下的“子”字店夥沒容他出口,推了一把道:“你管的著人家是甚麽人麽?老鄉!我們還得伺候客人,沒工夫陪你說話,你請到別處找去吧!”

店夥急聲厲色的往外推這莊稼人,這莊稼人把眼皮翻了翻,向店夥說道:“夥計!你這是怎麽說話?俺人怯心可不怯,難道你們這店裏隻許住人,不許找人麽?你沒工夫理我,我也沒拉著你的腿。腳在你的腿上長著,你不會走麽?你這麽說俺更不放心了,俺是死心眼,俺問不清楚,俺會挨著屋子看。反正找人沒有掉腦袋的罪!”說著就要往上房闖。

院中這兩人一口角,別的店夥也趕過來,向這鄉農道:“老鄉!你別成心攪,已經告訴明白你,你還想怎麽著?你再磨煩,別說我們可要給你活活血。”

這鄉下人把眼一瞪道:“怎麽著?你們還要打人麽?俺就不信!”

有一個年紀最輕的夥計,說了聲:“你不信?”砰的一拳正搗在這鄉下人的肩頭上。

這鄉農嗥的一聲怪叫,把肩上扛的哨碼子往地上一摔道:“好小子!真敢動手打人,反了你啦!”一邊說著,這就盤辮子,意思是跟店夥非動手不可。

這一鬧,各屋的客人全出來看。櫃房裏先生恐怕夥計們惹了禍,忙出來喝阻道:“劉三!咱做的是買賣,別打架!”那鄉下人氣勢洶洶,跳著腳鬧,可不動手。

鷹爪王在屋中微然一笑說道:“這小子是為咱們來的,不跟他‘朝了相’他絕不肯走!”說著就要推風門。萬柳堂道:“他這是‘喚虎出洞’,我看偏不叫他小子稱心,別出去。”

俠尼慈雲庵主冷笑一聲道:“我們正怕魚兒不上鉤。王師兄,你就‘亮亮盤’吧!省得店家跟著遭殃。”鷹爪王微笑著一推門走了出去。

那莊稼人果然竟借著店裏先生的話一攔阻店夥劉三,氣恨恨把地上的哨碼子拾起,眼瞟著鷹爪王,卻向店夥說:“小子不用這麽橫,你欺負俺鄉下人,你是錯翻了眼皮。小子你等著吧!回頭有你的樂子。”邊說邊走。惹得客人全笑起來,罵這小子嘴硬骨頭軟。

店夥劉三見鷹爪王含笑站在台階上,劉三道:“老爺子,你看這多氣人,要不是我們攔的緊,他硬要往您屋裏撞。搗了他一拳,他倒痛痛快快的走了,您說他是不是不攙假的土包?”

鷹爪王道:“這麽說,他還是衝著我們來的。我沒領他的情,倒覺辜負人家了。夥計快忙合你的去吧!這小子不定是安甚麽心來的了。”鷹爪王說罷轉身進屋,向慈雲庵主道:“庵主!怎麽樣!我還老眼不花吧!”

司徒謙從裏間走出來,向鷹爪王道:“師傅,我在裏間窗孔也看見這人了,除了說話帶著點南音,別的沒有甚麽岔眼的地方。你老怎麽能斷定他準是匪黨呢?”

鷹爪王道:“這沒有甚麽,隻要細心究察。他隻覺著他喬扮的很像,不過他自己不知不覺中,就露出破綻來。他在院中一站,我從腳下看出他那種站法,是在船上站慣了的姿勢。趕到在平地上,他改不過來了。這人既稱是糶糧來的,必是本地的土著,象他這種打扮,應該胼手胝足才對。你看他手臉潔淨,頭麵上沒有一點塵垢,所以我敢斷定他是喬裝。”司徒謙聽了十分折服。

萬柳堂道:“匪徒膽大,反倒來踩探我們的行蹤,實在令人可恨。看起來還是我們太以心慈,反令匪徒們妄生惡念,敢來再捋虎須。我們倒要著實懲治他們一番,以寒匪膽。”

鷹爪王道:“師弟!我看不是女屠戶想要卷土重來,就是追魂叟酆倫的黨羽,想來給他報一掌之仇。不過那追魂叟酆倫,我已準知他被我震傷髒腑,他決難親自前來。我們夜間倒得看看,有甚麽出類拔萃的幫匪來試身手?”

說話間天色已到了酉末戌初,鷹爪王跟萬柳堂趁著黃昏時到了外麵,把店房四周的道全踩好了。南麵不算,正是街道,店東是接連著的鋪房,緊挨著店房是一家誠記字號的染房,和一家油鹽店,西鄰是一家豆腐店。店後頭緊挨著是兩座民房,一所是平常的老百姓,那一所房子卻住的是賣油的鍋夥;院裏十幾個房子,卻住著十幾個賣油的老山東,全是單身漢沒有家眷。鷹爪王和萬柳堂踩好了道,把匪人適宜出入的道,以及緊挨著鄰居各屋的形勢,全默記好了。

這師兄弟大致的一測度已知匪黨必從哪裏來,哪裏走。又折回店中,把院中情形看了看,故作在院中散步。見所住的上房東西房山那兒,各有一道角門,全是兩扇木板門,這師兄弟分走向裏麵。裏邊是一道小院,西跨院裏是一間北房一間西房,東院是一間北房,一間東房。從北單間旁一個極窄的夾道,穿過去往北走,正是正房的後窗外。敢情這裏是店房的北牆。上房的後窗下,是五尺多寬的一條夾道,靠牆根堆積著許多破舊的家具桌凳,夜間店裏有打更的夥計,這裏也算是更道。從東小院裏進來,順著上房的後牆繞到西邊小跨院。

夜間掌櫃的分派好了,四個夥計輪流著打更守夜。可是日子一長了,夥計們難免偷懶。房後這麽黑,這麽僻靜的夾道子,誰也不肯來了。所好者牆外就是那家住戶,和那賣油的鍋夥,一邊是安善良民,一邊是異鄉人將本圖利規矩買賣生意,所以曆來沒鬧過事。掌櫃的明知道夥計不肯照著規矩守夜,隻是不出意外事,也不便過於嚴苛,這些事不在話下。

當時鷹爪王和萬柳堂從房後繞了一周,彼此全注意看了看後窗的高矮,緊緊走出小跨院。這時已近黃昏,四個店夥中有兩人站在店門外,招攬過路的客人,那兩個夥計忙著給各屋客人開飯。

鷹爪王師兄弟這麽查勘,店家竟毫沒理會。師弟兄回到屋中,屋中已然點起油燈。司徒謙和傻小子左恒兩人,全在裏間睡得正濃,左恒還是直打鼾聲,俠尼卻回了廂房的單間。俠尼的六弟子修緣(即聶紫雲,為萬柳堂所救聶鏢頭之女。)自己在這個房中,把傻小子換下來的一身沾汙泥衫褲洗好了,方從盆裏絞幹了,往椅子上晾。修緣一見義父萬柳堂和師伯鷹爪王進來,倒有些不好意思,頰上立刻湧起兩朵紅雲,好歹的把濕衫褲搭在椅背子上,低著頭就要往外走。

鷹爪王迎麵上一坐,莊容說道:“修緣,你這才是俠義道的本色。本著同舟共濟之義,傻小子真是天真爛漫,待人作事,一片真誠,我十分喜歡他。他也是個可憐孩子,無父無母,無兄無弟,修緣,你能這樣不拘形跡,不矜持什麽男女之疑,這才深合我心。千萬心裏別存著你是女子,他是男子,不能管他的事,心中一有界限,那倒不是我們俠義道的本色了。象你司徒謙師兄,又當別論。他既聰明,又已出師,已經能夠入江湖行道。象左恒沒有人來照顧,他哪能行?我們全是一家人,隻要胸懷坦白,給這傻師弟幫忙,想庵主規矩怎麽嚴,也不能說你不當吧?師弟!你說是不是。”

萬柳堂也點頭道:“好!誠如師兄的話,我還是最怕造作過甚的人,我們武林中人總以率真才對。修緣,你把你師弟的衣服晾好,看看你師傅,要是沒作功課,請過來我有話跟她商議。”修緣答應了聲:“是。”轉身出去請俠尼慈雲庵主。

俠尼的女弟子修緣,對於傻小子左恒,於不自覺中總是關心。自己有時還警戒自己,我一個寄身佛門的女弟子,雖未剃度,總算已經出家,雖說居心坦白,一個不自檢點,再落了師兄弟的譏誚,那一來真是百口莫贖了。修緣是極聰明的女子,對於一切事理,也比較別人看得透徹,隻是無形中竟對於這個傻師弟不能摒絕不睬。自己隻好把心情時時收攏著,隻盼師傅早早把修明師弟找回,跟師傅回轉碧竹庵,晨昏拜佛,不與師弟接觸,也就是了。可是這修緣與左恒按佛家因果說,是宿世之緣,哪裏由得了她呢?這是後話,先按下不提。

且說修緣來到單間裏,俠尼坐在棕蒲團上閉目打坐,一見修緣進來,俠尼睜眼看了修緣一眼,問道:“你師伯們回來了麽?”

修緣忙答道:“王師伯請師傅到那屋去,大約有事跟師傅商量。”俠尼點點頭站起,來到上房屋內。

鷹爪王把這店內外的形勢說與了俠尼,請示俠尼:“倘若夜間匪徒真來尋仇報複,我們是全把他們了結了,還是把他們擒獲了再處治?”

俠尼慈雲庵主道:“若論這幹匪黨怙惡不悛、湣不畏法的情形,殺一個就是替安善良民去一個禍害。貧尼近年來深知殺孽過重,有傷天和,還是警戒他們,免得弄得這旅店中陳屍暴骨。我們還是跟蹤追趕那逃走的匪黨,搭救雲峰、鳳梅兩個孩子要緊。他們今夜若是不來,我們可不能久待。黎明時隻可趕路,師兄和萬老師以為如何?”

續命神醫萬柳堂道:“庵主所說極是!不過這班匪徒,實不易感化了,全是養成了那種殘忍惡性,我們又不能從他口中取供。我們非給他點大苦子吃,叫他們也可以知道警惕,叫他們曉得我們的厲害才好。”

到了起更之後,鷹爪王複到外麵查看了一遍,見各屋中多半早早歇息,院中黑沉沉的。鷹爪王回到屋中向庵主道:“我們尚不知匪黨來多少人?是否真敢前來?俗語說,知已知彼,百戰百勝。敵暗我明,我們還是先把敵人的虛實動靜查看清楚了,以便下手。”

萬柳堂道:“那麽我們到二更以後,各把屋中燈光撥小了,隻要能夠微辨出屋中形勢來就行。我們索性假寐,窺看賊如何下手,不要早早把他們驚走了,隻要他們動手時我們再懲治不遲。”鷹爪王和俠尼全點頭道好。

這時外麵已交了二鼓,俠尼回到屋中,吩咐四弟子各把兵刃放在枕下,四弟子自然是謹遵俠尼的囑咐。俠尼隨把燈焰撥得暗昏如豆,隻能微辨出麵貌來,令四弟子各自歇息了。外麵的梆鑼交了二更三點。

上房裏司徒謙、左恒在裏間,全遵著師傅吩咐合衣而臥,把案上的燈光留了一些光焰。門上掛著軟簾,外麵是兩架板鋪,雙俠在這板鋪上歇息。可是這師兄弟,故意把堂屋的兩扇木板門的插管全嵌上,後牆兩個後窗,這時很可以把它支起。鷹爪王故想把兩扇窗全把暗榫子關上,把案上的燈又撥成了微弱的光焰,遂與萬柳堂合衣往板鋪上一躺。後窗子是北麵,屋門是前簷這邊;萬柳堂的板鋪是西屋牆下,正好監視兩個後窗。

鷹爪王的板鋪是北屋牆下,正好監視著南麵的屋門。這師兄弟全合衣假寐,立刻這店中寂沉沉全入了睡鄉。當時這師兄弟兩人,在板鋪上靜臥著聽著外麵的動靜。

約莫到了三更左右,萬柳堂突聞得外麵有些聲息,這師兄弟兩人立刻屏息以待。工夫不大聽得院中似有飛身落地之聲,那後窗外也似有唰唰輕響。不一時那後窗竟自輕輕托起,賊人挖破窗上的紙孔,帶拔那插嚴了的榫子,竟沒有甚麽聲息,隻有風吹窗紙破洞的聲音而已。後窗先起的是東邊那一扇,這種窗子是往外支起,萬柳堂見東邊這扇窗隻向外掀起了數寸。萬柳堂知道賊人定是站在窗子偏東,斜著身子往自己臥處窺,略沉了沉,窗子竟高高掀起,跟著那賊人竟施展“巧燕穿林”,嗖的一條黑影,穿窗而入。

萬柳堂仍然靜臥,卻悄悄的彈指作聲,輕輕報警與鷹爪王。這就是告訴他,已經從北麵進來賊人了。看賊人這種輕靈的身手,頗見功夫。按賊人入室的情形來測度,窗外至少有三個人。因為施展這種小巧的功夫,可知定有同黨給他從旁幫忙,把窗子給掀起,他好飛身而入。這人身形往地上一落,輕如狸貓,快逾猿猴,立刻貼伏在地上,絲毫沒有一點聲息.

門往左右一分,從門外襲入一個賊黨,也是一身夜行衣靠,身形比較穿窗而入的稍壯些,手中提著不象刀劍一類的兵器。這個匪黨一進來,後麵上有一個匪黨往裏一邁步。已進來的匪黨向外一揮手,不叫後麵那匪黨進來。這時兩匪竟一同轉過身手,先進來的是一口單刀,後進來的匪黨,雙手一分兵器,卻是一對判官雙筆。

這兩匪徒空具好身手,依然是心粗。雖說屋中燈光過暗,全是夜行人,仔細看看**兩人是否真睡下,腳上全穿著鞋子沒有?就是合衣入睡,也沒有睡著而不脫鞋的。兩賊貪功心切,各自腳下一點地,那使刀的撲奔了鷹爪王,那使判官筆的奔了萬柳堂。兩賊撲到床前,使刀的掄刀照鷹爪王的下盤便剁。兩匪徒是商量好了的,情形是不想把對手剁死,想把雙俠全廢了,兩賊手底下可不算不黑。刀跟判官筆往下一落,砰砰兩聲,兩賊在兵器往下落時,倏覺著麵前風動,趕到剁上了,再看**已空。

這個使刀的方要招呼同黨留神,猛聽得頭上噗嗤一笑,那使判官筆的也砸空了,往回一撤判官雙筆。背後喝聲:“打!”

賊人暗道:“不好!”往前窗一上步,雙筆往右肋下一甩,背後暗算的人,隻要往前欺身進步,準被賊人判官雙筆掃上。賊人雙筆往後一甩,隻覺後肩頭被人按了一掌,回身再找敵人時,已經蹤跡不見。

那使刀的賊人招呼了聲:“並肩子!敵人紮手,扯活!”跟著那枕上一聲輕叱:“哪裏走!”跟著頭上又是一陣風撲下來。賊人往前一縱身,屋中僅有的一點微光,也被風煽滅。

賊人方到門首,突然左側風聲撲到,在暗影中用雙筆往外一封。哪知身旁哎喲一聲道:“並肩子!是我。”賊人才知是判官筆掃自己人。

那使刀的一個箭步躥到門外,使判官雙筆也跟蹤逃出屋去。頭一個賊人腳剛沾地,忽然迎頭掠空落下一團灰影,劈麵就是一掌,來勢迅疾,掌風勁厲。賊人往後一撤步,後麵的同黨跟的太急,噗的一聲,人撞到了那使判官筆賊人懷內,兩人險些全倒在地上。

兩賊急忙分往左右一縱身,再看迎麵襲擊的這人,又已蹤跡不見。就在一怔的工夫,東廂房俠尼那間屋內,倏的屋門一開,也躥出一個夜行人。匪黨們來的人全是一色的青色夜行衣,隻是這種衣服是極普通,匪黨們一色的“倒趕千層浪”的黑白裹腿,這一來敵友立分,不致誤傷了自己人。這兩個匪徒各自縱身躥到房上,從東單間逃出的匪徒右臂似已受傷,卻用左手提著把七星尖子,也墊步擰腰,躥上房來。

這使七星尖子的匪徒說聲:“栽了!”這時突見從店門那邊的屋頂上,如飛的躥過一個匪黨,來到近前,低聲向同黨說:“並肩子念短吧!火窯外可有鷹爪孫趟過來了?”(匪徒唇典是說:弟兄別說話,店房外有官人過來了。)果然跟著梆鑼響處,一隊人步履雜遝的聲音走過去。這正是鄰近陶唐驛鄉團下道,防匪的從此經過,匪人無論怎樣強梁,也懼著官麵上。

當時這四名匪黨,知道對手實在厲害,不敢久戀,暗打招呼,想先離開店房。免得鬧驚了,連官人也圍上來,同黨怕有走不脫的。

這四名匪黨往兩下一分,為是散開了好脫身。那使雙筆的,和從前麵巡風過來的匪徒,往房坡後一縱身,驀然從脊後湧身陡現一人,一抖手,低啞喉音喝聲:“下去!”唰的迎麵黑呼呼一件暗器,向使判官筆的匪徒打來。相離又近,來勢又疾,一偏身,一甩頭。“吧”的正打在左頰上,打了個響脆!

敢情是一大片灰瓦,雖不似鏢箭之類的暗器厲害,半邊臉如同火燒。隻顧護疼,腳下可沒準,房頂上又是斜坡,騰騰騰,竟收不住勢。仗著一身小巧的功夫,往房下一栽,趁勢腳下一登簷口,飄身落在院中。那提著鬼頭刀的跟身進步,往前一探身,遞鬼頭刀,照著那發暗器邀劫的便砍。那人一聲冷笑,反斜著往前一上步,賊人刀已劈空。

這人正是續命神醫萬柳堂,讓過刀鋒,左手用掌緣向匪徒右臂寸關尺便切,賊人急忙甩腕撤刀。萬柳堂一橫身,右掌輕揮,往外一展。還算賊人身體靈活,提身一縱,萬柳堂一掌雖沒打上,賊人也被指尖掃上。

這一來,想不下去哪還收的住勢?倏的竟撞下房去,腳尖一著地,身軀往前栽去。虧得先掉下房去那使判官筆的匪黨,忙用右臂往這匪徒的上半身一攔;這匪徒借勢拿樁站穩。撲向正房的兩匪徒,險些被暗中潛伏利劍所傷,兩人拚命的逃向西麵。院中的兩匪,飛身躥上西房。使雙筆的,左半邊臉痛似火燒,心裏怒極,也飛身躥向西廂房,腳方找著屋頂,身形二次縱起,猛從後坡撞過一個匪徒,腳步踉蹌,正撞在使判官筆的匪徒懷裏。

這一來,兩匪一同翻下房去,連院中帶屋頂這一陣噗咚噗咚的聲響,客人們哪會聽不見的?屋中立刻招呼:“劉三!你出去看看,這是怎麽回事?屋上可有人了!”

這時那街上巡更下道的已經走遠,賊人無所忌憚。那使判官雙筆的忿怒之下,厲聲喝遭:“嘿!少管閑事!不與你們客店相幹,不要命的隻管出來!”

賊人這一發話,竟把店家暨客人全嚇的哪還敢出聲。匪人在答話聲中,翻身躥向西南角,嗖嗖的一連兩縱身,已到了店門過道的屋頂上,才往外一縱身,想在街心裏飄身,嗖的左右兩件暗器襲到。兩匪伏身閃避,“吧吧”兩塊泥片全落在過道的房頂上。那使雙筆的匪徒一扶身用雙筆想旋身掃打。

見這西鄰臨街的是三間南房,這所房子全是泥土的房屋,極其卑陋,院裏竟射出一線燈光。賊人十分詫異,急遽查看時,見這一線燈光,是從南房一道小門射出來,又聽得一陣骨碌骨碌的磨聲。賊人這才恍然,下麵原來是家豆腐房,三更燈火五更雞鳴半夜起來就得磨豆子,做豆漿。賊人本意想從這裏翻到街上,這一來臨街的屋子已有人在操作,雖知道豆腐房裏沒有什麽可懼的人,可是總以不驚動了下麵人省事。

賊人想從西麵接連的民房繞出去,腳下著力,湧身一縱,躥到對麵一間土房上。接連著土房,就是鄰家的一段高大磚牆。賊人才待往這段大牆上縱身,猛然覺出背後一陣風撲到。隻聽背後有人喝聲:“孽障!你還哪裏走?”唰的一柄青光閃爍的利劍,已到了頸上。賊人立刻往下一矮身,隨即往後一甩刀頭,“撥草尋蛇”式,向來人下盤掃去。

哪知來者正是俠尼慈雲庵主,鎮海伏波劍往下一沉,“玄鳥劃沙”嗆的一聲,把賊人的刀給削折。俠尼劍術輕靈迅捷!劍鋒圈回,“倦鳥旋窩”倏的一劍,照著賊人腰上斬去。俠尼的劍是由西往東圈過來的,匪徒隻可往東閃避,原本這種房屋全是狹小的屋麵,哪展得開勢?往外一縱,立時閃下房去。腳下登空,下麵卻有一處較矮的土棚子,“哢嚓”的一聲暴響,竟把頂壓塌。

下麵感情是豬圈,這一下子正砸在四、五隻肥豬上,吱吱的怪叫起來。賊人這種罪孽真夠受的,裏麵糞穢之氣,中人欲嘔。他這一砸到豬身上,豬一受疼驚群,連咬帶撞。賊人一身汙泥,還被豬咬了一口,拚命的掙紮起來。別看從上麵下來的,再從上麵走可不成了。

這豬圈的頂子是柳條子跟草把子搭的,折斷的草把柳枝全散開,下麵是三麵土坯堆的,開著一個小門,用荊條編成的,關的挺嚴。這時豬尚亂撞頭,賊人已沒有兵刃。前麵開豆腐房的是老夫婦二人,因為次日這紅土坡有集市,起的特早,這時聽得院裏圈的豬吱吱的怪叫,劈啪撲通的亂掙,老頭兒恐怕跑了豬,遂端了盞燈,拿了根竹竿向後院走來。

老頭兒方到院中,突聽得豬圈哢嚓一聲,柳條子門折斷,從裏撞出一人。黑影中看不真切,老頭兒哎喲一聲,手一哆嗦,把油燈扔在地上,顫巍著聲音嚷道:“可了不得!豬成了精了,可坑死我了,豬全跑了!”磨房裏的老婆婆也趕出來查問,賊人已飛身躥上房去逃走。這裏老夫婦重又掌起燈來查看,見豬圈的豬沒有逃竄,這才轉悲為喜。

原來這鄰院乃是一座染房,寬大的院子,有半截院落搭著杉槁的木架子,染店晾染布用的。在北牆下一排大缸,是染布用的顏料色。俠尼飛身躥上染房的大牆,見匪徒隻有三個在屋麵和續命神醫萬柳堂、鷹爪王拚命拒敵,另有一個匪徒似已受傷摔下去,從東南角的一段矮牆爬上去逃走。俠尼因為早與雙俠商定,隻要懲治的他們知道厲害,倒不願真傷他們性命。所以這時雖看見這個匪徒逃走,也不再去追趕。

庵主腳下一點牆頭,騰身躍到木架子上,萬柳堂飛身躥了過來,向庵主道:“那兩個匪徒打發走了麽?”

庵主道:“已叫他們認識了貧尼的厲害!”

萬柳堂道:“庵主來的正好,幫著我們收拾這三個鼠輩。他們可全用上暗青子了,庵主可留神!”

俠尼慈雲庵主冷笑一聲道:“鼠輩已如甕中之鱉,還敢猖狂,叫他嚐嚐貧尼的厲害!”正是:雙俠略試擒賊技,戲懲江湖作惡人。

第二十五回 界山口雨中人示警

且說慈雲庵主向萬柳堂一拱手道:“這兩個賊子要從西南麵逃走。”萬柳堂回頭,果見那使喪門劍的賊人,從木架子上飛奔南房。萬柳堂左掌往外一穿,身隨掌進,捷如飛鳥般撲了過去。身形一落,已到了賊人的背後,左腳尖一著屋麵,左掌往外一遞,輕喝一聲:“打!”賊人業已覺查敵人跟蹤追過來,稍一遲疑,倏的由左往後一個“繞步翻身”,掌中劍唰的往下一切,正斷來人的掌勢,劍招用的非常迅疾。

萬柳堂原招式是虛實莫測,左掌往回一撤,略往下一沉,借勢一撥賊人的劍,右掌穿出“金龍探爪”,食中二指照賊人二目便點。賊人一甩頭,右腕一翻,喪門劍收回來,迎頭往外一展,“鶴立雞群”向萬柳堂頂梁便斬。萬柳堂肩頭微晃,如一縷輕煙竟擦著敵人右肩頭過去,往右肩後一落。賊人一劍劈空,身旁風動,敵已失蹤,心想不好,才待縱身逃走,續命神醫萬柳堂雙掌一分,身軀一落,並沒轉身,“金鵬展翅”右掌呼的掃在賊人的右胯上。

賊人原本是飛身閃避,身軀縱起,萬柳堂這一掌雖沒打實,可把賊人往外縱身給加了五成力,身不由己的摔下房去,往前一栽,往前踉蹌撞出四、五步才站住。可是右腳的腳指覺著已經戳傷,十分疼痛。就在他往下一掉,那木架子上正有一名同黨,被俠尼追逐得轉了好幾遍,隻無法脫身,並且連這木架子全離不開,被俠尼的劍鋒逼住,飛行縱躍,到底脫不開俠尼的劍下。

俠尼冷笑道:“班門弄斧,你也敢用暗器?”嗆的一響,第一支鏢被俠尼伏波劍打落,第二支鏢卻被俠尼接去,一抖手,原鏢發回!賊人腳踩杉槁架子,無論身形如何輕靈,也不如平地上得力,雙鏢出手,往回下一擰身,忽然暗器的風聲已到,忙往下一塌腰,鏢倒是躲過去,哐哐的雙鏢全落到院中。

這時正是萬柳堂把那使喪門劍的打下房去,俠尼卻喝了聲:“打!”一粒沙門七寶珠,一線白光,帶著衝風的輕嘯聲音,七寶珠已到。這韓城舵主又被下麵的同黨一驚,立刻被這七寶珠打中了右臂。

俠尼慈雲庵主的七寶珠向不輕發,這是被賊人勾出來的。這一七寶珠把賊人的右臂一傷,兵刃落地,腳下一個拿不穩,倏的竟掉了下去,頭朝下腳朝上,這一下子準得把腦袋摔爛了。被萬柳堂打下房來的賊人,雖則負輕傷,可是他也是這西路一家舵主,掌著宣河總舵,名叫柳森。雖說是追魂叟的部下,可是他們跟酆倫全是結拜的弟兄,喪門劍在綠林道中很有些萬兒。

這時忽見韓城舵主鍾雲從上麵頭下腳上的掉下來,自己知道不救他非得摔死不可。可是這麽高掉下來,要是硬接,連自己也得一塊被砸死。當時可是刹那之間可容不得遲緩思索。咬著牙猛的往前一撲,立刻雙臂用力,照著韓城舵主一推。力用足了,立刻把這鍾雲竟咻的給推出去,正正掉在北牆根的一排染色缸裏。這是滿滿一缸紫色,頭下腳上往裏一落,立刻砰的一聲,一股紅紫染色,激起老高。

這宣河總舵主柳森,趕到近前,把這支染色缸搬倒,忽嚕的整缸紫水全流在地上,仗著手疾眼快,韓城舵主雖可以不致淹死,可也被缸裏猛一紮的水力,給蒙暈了。

宣河舵主柳森慌不迭的把韓城舵主背起,把自己的喪門劍也在院中揀起。將在一轉身時,背後又噗通一聲,正是鷹爪王追趕的那名匪黨,也被鷹爪王打下來,也掉在一隻染色缸裏。這一缸是綠水,好在這名匪徒是自己失腳滑下來,提足了勁,身形仍是立下來的,隻好用這鮮豔綠色洗了個澡。

宣河舵主忙招呼道:“並肩子,可是風子萬兒麽?”(唇典是問,弟兄可是姓馬麽?)這因為掉下來的人,已經成了青麵虎,連臉帶身上全是綠的,看不出麵貌來。

這人嘔吐了兩口道:“柳二哥,我是馬龍驤,咱們全栽給人家了,鍾舵主怎樣?”

鷹爪王一聲冷笑道:“便宜了你們這班小輩,趁早滾吧!”

院裏一陣搏鬥,前麵櫃房掌櫃的夥計們全起來,隻是潛伏著不敢動。宣河舵主柳森背著鍾雲,提著喪門劍撲向櫃房,一抬腿把穿堂門踢開。屋裏可是黑洞洞的,哪敢硬闖?回手把火折子掏出來,給馬龍驤道:“馬舵主請你開道。”那匪徒把火折子接過去,迎風一抖,把火折晃著,馬龍驤先把火折子探進門去,往裏一照,隻見近門一帶並沒有人,遂邁步進了這穿堂門。往裏一邁步,就聽右首,“哎喲!我的媽呀!”跟著噗通嘩啦!

正是染店的管賬先生和一個夥友,聽得院裏鬧賊,悄悄起來,從後紙窗破孔窺看,匪徒已然慘敗,背著受傷的到門首。賊人一踹門,就嚇得兩人直哆嗦。趕到匪徒馬龍驤亮火折子往裏一邁步,管賬先生和夥友一見進來碧綠的頭麵,被煙火閃爍的火折子倏明倏暗的照著,形如鬼怪。兩人拚命往裏躲藏,把賬桌給撞翻了,文具碗盞全摔在地上,這一下子倒把賊黨嚇了一跳。

及至看清是染房的人,柳森背著的人也進了櫃房,用喪門劍一指,斷喝道:“該死的東西,你們敢再嚷,索性先宰了你們!”院中的三俠並沒走,見賊人要從櫃房逃走,恐怕他們傷了人。

萬柳堂早飄身落在院中,暗中監視,聽得櫃房這一喊叫,萬柳堂喝叱道:“匹夫!敢動他們一指,休想放你逃走。”匪徒已是驚弓之鳥,哪還敢再答話,立刻開了街門,急急逃去。鷹爪王也飄身下來,向櫃房裏招呼道:“掌櫃的!不要害怕,賊人全被我們趕走,我們是辦案的。你們快把燈點上,我們有話問你。”

管賬先生見穿堂門全開著,眼見形同活鬼的人已經走了,院中又有人發話,自稱是辦案的,雖不知是福是禍?可是門全敞著,怕也無用。一邊答應著,找著火種,把燈點著。鷹爪王向萬柳堂一揮手,獨自走進櫃房。

向管賬先生道:“你們不要害怕,沒有你們的關係。我因為賊人給你們糟蹋了兩缸顏色,這裏有五兩銀子,賠你們吧!隻是我們是從山東追下來的案子,賊人全受了傷。我們故意先放他逃出去,為是跟他到老巢,好全數抄捕。明天不要隨意在外聲張,本地麵官人知道了,反於你們不利。”

管賬先生執意不肯收錢,鷹爪王把銀子扔給他們,翻身出來,見師弟和庵主已回店,自己也飛身上房。翻回店中,躡足輕身回到店裏,見庵主和師弟已坐下淡話。這時已經五更左右,遂向萬柳堂和俠尼道:“今夜這一戰,足寒匪膽!”

彼此想到匪徒狼狽情形十分好笑。這時司徒謙和左恒也從裏間出來,廂房的女弟子修性也過來向師傅探問。聽到了匪徒受辱的情形,各聽師傅說:“你們莫以為我們處置的可笑,這次所來的匪徒,全不是碌碌之輩,內中卻有兩個武功十分了得。你們對鳳尾幫一存輕視之心,就要吃大虧了。”

鷹爪王道:“庵主!我看今夜我們行藏已露,店家和客人中有暗中窺視我們的。我們天一亮即刻起身,免得跟他們作那種無謂的牽纏。我們先趕一程,索性到中午打尖時再梳洗吧!”

俠尼道:“我也想到這層,還是早走為是。我還想著,我們僧俗一起走,頗惹人注目。我們師徒要先行一步,咱們分道走吧!”

鷹爪王道:“那也好,不過我們沿路還得彼此呼應著,不論誰要是得著匪黨的蹤跡,務必要彼此互遞信息,以便接應。”

萬柳堂道:“我們隻要走到哪裏,就在哪裏牆上畫上暗記,免得彼此不易尋找。”

俠尼點點頭,隨令女弟子修性趕緊回廂房去收拾。鷹爪王也叫司徒謙收拾包裹。大家全收拾完了,天已黎明。

這時店家已經有起來的。店家竟不先去打掃院落,竟奔上房,想先察看鷹爪王等的形跡,夜間是否傷了人?趕到一進房中,見俠尼暨兩位老者全是衣裳整齊的坐著,一個個神色自然,絕不象夜間出過事的,店家也不敢過問。

鷹爪王向店夥道:“店家!你把我們的店飯賬算了,我們就要起身。”店家道:“爺台們忙什麽?廚房裏才燒水,您等一等好麽?”

萬柳堂道:“店家少要羅嗦!我們有要事急待起身。”店夥見萬柳堂說話的神色,不敢再多言,趕緊回身去到賬房算賬。

俠尼遂即站起,向鷹爪王師兄弟道:“貧尼師徒先行一步了。”四弟子修性、修禪、修緣、修慧,一同在旁伺候著,遂即跟俠尼一同起身,出了福安客棧,直奔隆華鎮,再奔宜陽縣。這裏鷹爪王等也算完了店賬,立刻起身。

這時天色才發曉不久,街上還是冷清清的,隻有幾個農夫荷鋤走向鎮外。這師徒四人出了紅土坡,順著大道走下來。曠野裏晨曦甫上,宿露未消,一片片的青棵,高矮的莊稼地,碧綠綠令人胸襟豁爽。到了韓城鎮,已是巳牌時分。師徒四人從一早未進飲食,一進鎮先找店打尖,進飲食歇息,就勢街市上打聽這裏的錢糧店,是否能兌換銀兩?

敢情這韓城是很大的鎮甸,這裏有極大的錢莊,專與鄉村上的農戶大地主來往。所有這一帶的鄉莊市集,全在這裏聚集,全是跟這錢莊存儲借貸,這錢莊頗為殷實穩妥。

鷹爪王遂將神女峰得來的銀子,全兌換了金子,在店中歇息了半晌,跟著從韓城鎮起身。這時傻子左恒身上可輕爽了,把銀箱去掉,少受好多辛苦。師徒四人緊趕路程,走到日色平西,到了宜陽縣城。在城內住了一夜,令司徒謙到城內各處店房,以及庵堂等處查看過,知道俠尼師徒並沒有住在這宜陽城內。

鷹爪王單揀這條道,為是跟蹤鳳尾幫的匪黨。打過尖,已是未末申初,到了界山口,已交了戌時。要是平常旅行,一定先找店住一夜再走,界山口這條山道,雖是橫穿山腹,也有六、七裏的山道。這師徒哪把這點山道放在心上,更兼這兩日又沒見著俠尼師徒一點蹤跡,很不放心,好在已經歇了一夜,就是連夜往下趕也可以,這師徒四人遂進了界山口。這一進了界山口,走進一裏多地,隻是依稀能辨出道路來,忽的山風陡起。萬柳堂一觀風向鷹爪王道:“師兄!這可真糟,咱們不如在山那邊落店了。天氣有了雨了,咱們又沒有雨具,非挨雨淋不可了。”

司徒謙一旁說道:“師叔!咱們何不翻回去?總比穿山道近的多。”鷹爪王從鼻中哼了一聲道:“一個少年人,就這麽不長進。身入江湖,風餐露宿,忍渴耐饑是常有的事;要是受不得這些苦,隻有在家裏當公子哥兒舒服!”

司徒謙說的話,其實並不算犯什麽規矩,無故叫師傅申叱了這麽一頓,哪敢還言。

左恒更是怕這位師伯,忙悄悄一扯司徒謙,往前緊走,離開了好幾丈,低低的向司徒謙道:“師哥!你怎麽這麽傻,你也不看看師伯的臉色。你看從昨晚就帶著生氣的樣子。他是因為找不著華師哥的下落,急的直犯脾氣,你別再多說話了。不要緊,下起雨來,咱們找個密樹林子,或是山窟窿裏躲一會兒,咱們這有吃的。”說著用手一拍肩頭斜背著的兵刃包裹道:“我這裏早預備好了糧台了,這裏有二斤饃饃。我任什麽不怕,就怕餓!我走到哪裏都是先預備糧食,師哥你這還怕什麽?”

司徒謙點頭道:“左師弟!你說得不差,我也知道師傅是為大師哥的事著急!可是師弟你包裹裏放了二斤饃饃,我怎麽沒看出來呢?”

左恒笑道:“我要是叫師傅看見,他要罵我飯桶。我把饃饃全按扁了,你怎麽會看的出來呢!”

二人將然說到這裏,就聽得背後腳步聲起,回頭看時,見是師父師伯到了,不敢再言語。續命神醫萬柳堂向司徒謙道:“你師傅心裏惦記你華師兄,所以非常憤懣。你們腳下加緊,我們要在雨未下之前,趕過界山口才好。”

說話間鷹爪王和萬柳堂老弟兄二人,卻竄到頭裏去。別看這麽一言不合的申叱徒弟,可是真疼愛徒弟,惟恐怕他們腳底下功夫弱,眼力差,有個失閃。自己前麵去開路,果然唰啦唰啦,山風陣陣,天陰得道路都無法辨別。

堪堪已出山口,鷹爪王恍惚聽得道側一叢樹木後邊,似有人說:“可惜!隻顧你樂了,人家可得認頭哇!別裝傻了,早綴上了……”這幾句話大致是這個意思。

鷹爪王一驚,一個箭步,穿向樹隙中,往那邊查看,借著電閃交作之光,見並沒有人跡。萬柳堂稍稍落後一步,為是照顧司徒謙等。

這時見師兄撲向樹隙中,似有所見,自己方要追過來,鷹爪王已退回來。萬柳堂問:“師兄!什麽事?”鷹爪王道:“沒什麽,回頭再說吧!”這一來鷹爪王可留上神。這時雨已經下起來,雨方起顯著很大,怕是暴雨,趕到下起來,唰唰唰唰的竟是細雨,隻可淋著走吧。眨眼間出了界山口,離山口不遠,就是乾河甸,是個小鎮甸。師徒趕到乾河甸,身上全淋濕了。這乾河甸是一個小鎮甸,陸路上不到站頭,行旅客人,全要趕到二十裏外的三官驛落店。

這裏倒挨近一個水碼頭,所以隻有一個侯家店小客棧。師徒來到侯家店,見店門已經掩著一扇。走入過道,招呼了一聲,才由櫃房裏出來一個夥計,向鷹爪王等看了一眼道:“哦!客人趕上雨了,您老一共幾位?”

鷹爪王道:“我們就這四個人,夥計!快著點,有寬綽的屋子給我們開兩間。我們衣服全濕了,得換衣服。”

夥計慢條斯理的說道:“很大的房間可沒有了,隻有東邊小院裏一間南房,勻兌給你們四位住。你還趕巧了,那是我們掌櫃住的屋子,可巧他回家啦!要不然還真沒有閑房。”

萬柳堂怫然道:“夥計!你也太愛說廢話了,有房間就快點領我們進去。我們一身雨水,難得你看著也過意得去!”

店夥見萬柳堂動怒,忙答:“是是,您願住就行。”嘴裏說著,撥頭鑽進櫃房,提了破紙燈籠出來,向鷹爪王等說了聲:“四位裏麵請吧!”嚷了這一聲,掌著這隻破紙燈籠向裏走著,嘴還是不閑著:“不是我多話,我不跟您說在頭裏,領您進來一看,屋子一個不合式,不是白費事嗎?雨下的大,一個不能住,全白挨雨淋,圖什麽呢?還是說在頭裏不好嗎?爺台!您說是不是?”

鷹爪王和萬柳堂聽這店夥計這麽刁滑。因為雨還沒住,先不便跟他找別扭,先找了避雨安身之處再說。司徒謙少年性急,早就嫌這店夥不是買賣話,因為神女峰被師傅叱過,隻得捺著性子,想沉一會另想主意懲治他。哪知傻小子左恒可憋不住了,悄不聲的往前一滑,嘴裏哎喲了一聲,故作腳下登滑了,用右肩頭往店夥的脊骨上一撞。店夥“吭”的一聲,隻聽撲登撲登,左恒和店夥一同向前撲倒。

鷹爪王和萬柳堂早看出是傻小子左恒冒的壞。司徒謙把左恒先拉起,更來假意安慰店夥,萬柳堂卻叱道:“這麽不小心,店夥摔著哪了沒有?”這師徒不言而喻的這麽一假意的安慰,立刻把店夥的嘴堵住,叫他無法抱怨。

店夥吃了這麽個啞巴虧,櫃房裏另一個夥計聽得院中這一鬧,立刻也提著個紙燈出來,問道:“陳二!你鬧什麽?”

這邊店夥答道:“我鬧什麽,這真倒黴了,差點沒把我摔死。”當時這店夥遂來到近前,舉著燈籠向店夥陳二一照道:“嚇!你真會上俏,嘴上還擦胭脂,快洗洗去吧!”

鷹爪王笑吟吟道:“陳夥計!你多受委屈了。”店夥陳二連答也不答,轉身就走。這個店夥掌著燈籠,領這師徒四人走進東南角的一個小院,其實連個角門全沒有,隻從那東房牆角拐過去。

這院中情形,頗為特別:院中也沒車輛馬匹,滿院中可堆著許多船上的桅篷纜錨之類,想見這店裏跟漁戶船戶交往。在黑沉沉雨地裏,也看不甚真切。隨著店夥進了小院的南房,果然屋室狹小,是一段小廊子改成兩間長的住房。

屋裏陳設簡單,靠西房山有一架木床,上麵的被褥倒還幹淨。屋子原點著一盞燈,隻是燈光如豆。店夥把燈給撥亮了,鷹爪王、萬柳堂兩人趕忙把淋濕的長衫脫去,司徒謙和左恒也忙著脫換濕衣。

店夥出去,泡茶打水。萬柳堂卻向左恒低聲道:“左恒!下次可不許隨便再向人冒壞。店夥固然是可惡,我也很想懲治他一下,不過何須這麽急切從事?慢慢自會想法子教訓他……”說到這店家送進水來,萬柳堂把底下的話頓住。左恒和司徒謙惟有背著師傅竊笑。這次師傅的責備,自己毫不介意,心頭先覺著痛快。

左恒悄悄向司徒謙道:“師哥!別看我受師傅的責備,我倒是先給這小子一下子,要不然還不把我氣死。”司徒謙也笑道:“師弟!你這手我還是真服了你,要不然我也得想法子打這小子一頓。你這麽不露形跡,叫這小子吃完了苦子,還不出價來。”這師兄弟兩個暗中痛快。

忽然一陣風從窗外撲進來,把桌上的燈撲得搖擺欲滅。這時雖是夏令,可是近山的地方,更兼天氣又一變,這陣風刮進來頓覺渾身涼嗖嗖的。

萬柳堂皺著眉道:“這種雨下著更有點粘,身上很覺著冷呢!這幸虧我們全是練功夫的,要是平常人隻怕被雨一淋,非生病不可。我們也似乎得喝點酒趕趕寒氣。”鷹爪王點頭道:“好。”

鷹爪王是生長江南,喝慣了紹酒,向店夥問道:“你們這可有好一點的花雕?”店夥笑道:“爺台!您看看我們這種小客店,哪還預備的起南酒?象您幾位這種客人,我們這侯家店輕易還見不著哩!爺台換換口味,我們這的高梁燒不是本地燒鍋,是從直隸大沽帶來的。這種酒準保您喝到口中別饒風味。您要是喝著不對口味,酒還算我們的,不要您找錢,我再給配幾樣酒萊來。”

萬柳堂道:“好吧!夥計你看著預備吧!我們也不是甚麽豪富客人,飯萊不拘,隻要收拾幹淨一點。你們那個挨摔的夥計怎麽了?夥計你告訴他,我們走時必要多給他些酒錢補付他。”

這店夥忙含笑道:“爺台說哪裏話來,他挨摔怨他不小心,爺台不用放在心上。”這店夥滿臉陪著笑的走出屋去。

鷹爪王向萬柳堂道:“師弟!你看看這裏兩個夥計,一個太刁滑,一個太和氣。店裏有這麽兩個夥計,倒不至於得罪客人了。”萬柳堂從鼻孔裏哼了一聲道:“我看兩個小子全不夠夥計的材料,那個夥計說話苛刻奸猾,這個也是笑裏藏刀,比那個更惡。”

鷹爪王道:“好在我們也沒有打算在這長住,明天隻要雨稍停了,咱們就趕緊起身,何必跟這種無知的小人別拗呢?隻是師弟你看見他這個店裏,通共沒有十間房子,規模又這麽小,叫我看賺的出來挑費嗎?”

萬柳堂道:“師兄!您遍曆江湖還看不出來麽?這種店絕不會規規矩矩的做買賣。老實點的客人到他們這裏一住,他們是任意敲詐,該著一個的要十個。出門經商的人,誰敢鬧事,隻有認頭吃虧。”

司徒謙一旁聽著,忿忿不平的說道:“那麽不成了黑店了麽?”

萬柳堂道:“他們要是真那麽著,又好辦了。這種店是因人而施,絕不是見了客人就敲詐。象我們這路客人,他絕不敢使用那一套。他們眼力極高,是那久走江湖的,他們立刻規規矩矩的,比別處小客棧又誠實又和氣,所以他們得以長久作惡。我們若非遇雨,絕不願住在這種小店。他們又隻圖財,不害命,輕易哪會遇上我等之輩呢!”

司徒謙方要答話,店夥已從外麵送進酒飯來。那個被左恒摔傷的夥計陳二,也幫著他的夥伴把酒飯擺上。那陳二一句話也沒說,隻瞪了左恒一眼,立刻提著油托盤出去。

鷹爪王一見夥計端上來的是四樣酒菜,兩壺酒,兩樣飯菜,雖然並不豐美,看著整治的倒也幹淨。鷹爪王把那盞油燈挪到擺酒飯的桌上,忽的向司徒謙道:“你不是要到廁所去小解麽?叫夥計領你去。”店夥計答應著,立刻領司徒謙從屋中出來。

這已經耽擱了會,外麵的雨,仍然是瀝瀝沒停。司徒謙已然小解完了,見那夥計奔了廚房,自己緊走了幾步回到屋中。見師傅師叔老兄弟兩人,已經在上首飲起酒來。左恒在下首陪坐,卻已用饃饃夾牛肉大嚼起來。左恒身旁卻空著一坐,是給自己留的,一隻酒杯,裏麵滿滿一杯乾酒,自己就坐。

左恒忙道:“師哥!師傅今晚破例叫咱們喝一杯酒,隻不許再喝第二杯,你放心喝吧!師伯驗過了,沒有毛病。”萬柳堂跟師兄說著話,遂瞪了左恒一眼道:“總是你多嘴!”

司徒謙已然明白,師傅是把店夥打發出去察驗酒中有沒有毛病。本來這種荒僻野店,哪能不防?見師傅不叫提這種話,自己更不敢多說,遂拿起酒壺來給師傅師叔重滿上一杯,自己也把那杯酒喝了下去,跟著也先吃著。

司徒謙和左恒是打橫頭,麵對著後牆,後牆上開著一個窗,並不高,站在那恰可從窗戶那往外看。窗子的支棍已撤下來,窗紙有許多破洞。司徒謙無意中偶一抬頭,似見破紙孔中有一對眼睛往裏窺視。司徒謙正坐在左首桌邊,一聲沒響,一按桌角,嗖的躥到後窗下。司徒謙的身形略矮,隻好翹腳伸手,猛孤丁的把後窗往外一推,左手一捋後窗下簷口,身軀往起一長,探頭就往外察看。哪知道後窗外已是店房後麵的一條街,正守著河沿,外麵黑沉沉哪有什麽行人的蹤跡。

第二十六回 乾阿甸幫匪再尋仇

司徒謙再往外看時,隻隱約的望見靠河邊子上,星星點點的船家燈火,附近裏也沒有行人。外麵如絲的細雨,仍然是淅淅瀝瀝的下著。司徒謙這一驀然往前一撲,鷹爪王欠身扭項,向這邊查問:“什麽事?”

司徒謙急忙把窗子撂下來。這時夥計也從外麵進來,手裏托著一盤子熱饃饃,司徒謙忙道“這後窗戶沒關嚴,風可大哩!”

說罷仍然回到坐位上。店夥把盤子放在桌上,毫不介意的向鷹爪王道:“爺台們對於後窗戶可留神,窗外已是河堤的走道。您沒看見我們這裏,任什麽不敢放在屋裏?我們掌櫃住在這時,衣服零碎東西還得真留神哩!”

萬柳堂見夥計的神色坦然,遂說道:“好吧!我們好在也沒有什麽零碎東西。夥計!饃饃不用添了,有粥給盛來。”

夥計陪著笑道:“爺台多包涵吧!沒有粥了。我早想到給您做碗湯來,可巧廚房裏醬油、芝麻油全沒有了。這種小地方又沒有賣的,您包涵點,我給您泡一壺好茶來。”

鷹爪王又想起界山口兩地有人說話的情形,向萬柳堂也說了一遍。萬柳堂也測不透是否林中人的話,是對自己一行人發的,遂向鷹爪王道:“紅土坡的事,或者匪黨們因為吃虧受辱未肯甘心,我們夜間留神,不要過於大意就是了。”

說話間酒飯已畢,鷹爪王和萬柳堂又到後窗口張望了一會。店夥跟著進來,那壺茶還沒沏來。別人還可以等一等,惟獨傻小子左恒,吃萊吃得多點,這時更覺喉嚨十分幹渴,向夥計道:“喂!我說夥計,您怎麽還不把茶沏夾,你要把我們渴死?”

當下夥計陪笑說道:“您稍等一等,水這就開了。”

店夥忙著給收拾了桌上碗盞,出去一會兒工夫,把茶給送進來。傻小子左恒把茶接過來,一口氣兒斟出四、五碗來,隻是現泡的茶,幹急喝不到口,端起一碗來,就在唇邊,一邊吹,一邊喝。兩個店夥進來,就在臨前窗給搭了兩個板鋪,給鋪了被褥。

這時那左恒已把一碗茶喝下去,司徒謙給師傅師叔各端過一碗茶去,自己也端過一碗來。那左恒又把第二碗端起,就到唇邊才喝了一口,忽的把碗放下,自己覺著頭目暈眩,忙向萬柳堂道:“師傅,我腦袋疼,我先睡了。”

說著腳步踉蹌的撲到現搭的那座板鋪上,便睡起來。萬柳堂向鷹爪王道:“師兄,這小子一喝酒,就不成了。規矩禮節一點不懂,叫我也沒法管他了。”

鷹爪王道:“此子一片天真,倒是本來麵目,我倒很喜歡他。就是外人,也不致跟這傻小子爭禮貌。師弟,這些小事,無須介意了。”鷹爪王說到這,把麵前的茶端起來,一股子茶香撲入鼻中,鷹爪王道:“師弟,想不到這裏竟有這麽好的茶葉,真是難得。”說著把茶杯往唇邊一湊,剛要往嘴裏喝,猛聽得院中叭嚓!噗通!哎喲!三種聲音交作。

鷹爪王和萬柳堂一驚,趕忙把茶碗放下。鷹爪王站起來,一個箭步,來到門首,一推門,向院中喝問:“誰呀!”邊說邊看,見正是那店夥摔在地上,一把茶壺也摔了粉碎,階前的水熱氣騰騰。

那店夥一邊往起爬著,一邊說道:“爺台,您看得多倒黴,也不知是什麽絆了我一下子。這一下可摔著了,兩腿準全破了。今天也不是什麽日子,當夥計的淨挨摔了。爺台,我是惦著您老這茶水不夠,給您老送了壺開水來。哪想到連壺全摔了。這可沒法子了,您老將就少喝一壺吧!”萬柳堂也湊到門口查看,隨答道:“夥計你去吧!我們的茶足夠了。”

鷹爪王默然了半晌,一回頭見司徒謙也躺在鋪上睡著了,鷹爪王眉頭一皺道:“你看他師兄弟吃的飽睡的著,怎麽這兩個孩子今天全這麽乏起來?師弟!我覺得店家沒有什麽可疑的地方,我們喝碗茶早早熄燈歇息。索性靜以觀變,三更後我們出去一個,細摸摸店家。”萬柳堂這時心裏似有一點疑團,隻是不肯冒昧說出來。

鷹爪王因為茶已略涼,遂又提茶壺把茶碗裏的茶倒出一半,對上一半熱茶,順手也給師弟對上,端起茶碗方要喝。突聽得後窗窗外陰森森的“咳”的長歎了一聲道:“可惜!可惜!一世的英雄,斷送在宵小之手,喝吧!”

萬柳堂急遽間把茶碗往幾上一墩,運混元掌力,隔著桌子三尺多遠,向油燈一揮掌力,把燈焰擊滅,腳尖一點地,已到了窗下,一點聲息不帶。打從窗紙孔往外看時,黑沉沉的河岸,沒有一點影跡。

這時鷹爪王也聽見隔窗人語,在師弟萬柳堂往窗下察看時,已經騰身衝到門首,輕輕推開門,腳尖點地,到了院中,揉身翻上屋頂。往四下裏看時,見前後院中一片黑沉沉,沒有一點聲息,隻有細雨如絲,院中已見了積水。這位淮陽派的領袖鷹爪王見四下裏一片黑暗,絕沒有夜行人的蹤跡,於是輕登巧縱的又翻到後坡往店外看了看,也是一片黑暗。隻沿著那長堤三三兩兩的漁舟燈火,點綴著這靜****的長堤。

鷹爪王見師弟萬柳堂並沒出來,遂低聲向下招呼了聲:“師弟!”萬柳堂接聲道:“師兄!可有什麽跡象?”鷹爪王道:“沒有動靜。”

說罷仍然翻到院內,進得屋來。萬柳堂已用火種把油燈重新點起,鷹爪王先用手巾把頭麵上的雨水擦了擦,向萬柳堂說道:“師弟,你看這暗中譏誚的人是敵是友?”

萬柳堂道:“絕非仇家!兩次示意,分明開心報警。並且此人身手不凡,語聲未落,我已到了窗外,此人竟已匿跡無蹤。身手之捷,實在你我弟兄之上。隻是這店家難道對我弟兄已預備下什麽毒手?

不過我弟兄掌淮陽派,更兼小弟略明醫術,身在江湖,仇家四伏,我們哪敢大意?一路上對於車船店腳,時時不敢大意。適才店家的酒肴已細細驗過,絕無差錯,怎麽暗中示警的人竟說什麽‘喝吧!’若說酒內有毒,我弟兄怎還能搪到這時?至於菜飯內用的,江湖上已沒有這種蒙藥;除非是砒鴆毒藥,那焉能搪的過我們弟兄的眼去!那種能在菜肴裏用的,遇鹹不解的‘子午拘魂散’現在已經失傳。配這種‘子午拘魂散’的人原是七星嶺的紀雲岩,因為配這種蒙藥,太以陰毒,身遭慘死;就算失傳,可是他還留下不少蒙藥落在他徒弟周庸手中。隻是他這徒弟因為跟江湖道上結下深仇,江湖上無法立足,遂逃入苗疆;仗著他這種獨門蒙藥,深得苗人的擁戴。他在苗疆倒不是用這種‘子午拘魂散’害人,是用它捉著人力不能除的奇禽怪獸。

鷹爪王驀的看到司徒謙和左恒,兩人全是合衣而臥,並且全連著濕泥的靴子沒脫。傻小子左恒這麽不管髒淨,還不算什麽;司徒謙曆來最喜潔淨,絕不肯這麽兩隻泥腳就往鋪上睡。鷹爪王不禁哦了一聲:“師弟,莫非這茶裏有了毛病?”

萬柳堂並不答言,點了點頭急趨到板鋪前,用手把司徒謙連推了兩下,司徒謙連動也不動,睡得十分濃。

萬柳堂立刻把聲音放低,向鷹爪王道:“師兄,大概許是了。”鷹爪王也過來,把司徒謙扶起來,映著燈光一看麵色,隻見司徒謙麵色似在發燒,兩眼閉著,唇上幹的一點津液也沒有。任憑怎麽擺治他,一些知覺都沒有。

鷹爪王眉峰一皺,隨變怒容,萬柳堂卻把桌上放著自已沒喝的冷茶端來,含了一口,“噗”的向司徒謙臉上一噴。遂令師兄仍然把他放下,把洗臉手巾拿過去,把冷茶倒在手巾上半盞,把司徒謙的衣衫解開,把這條濕手巾鋪在了司徒謙的胸口上。

工夫不大,司徒謙連打了兩個噴嚏,清醒過來。睜眼一看,師傅師叔全站在麵前。方要說話,鷹爪王忙道:“不要高聲!”

司徒謙倒吃了一驚,欠身坐起,胸口上的濕手巾掉下去。萬柳堂拿過來,又給傻小子左恒照樣擱上,也給噴了一口冷茶。這時的鷹爪王低聲告訴徒弟司徒謙,這店中不是鳳尾幫的黨羽,也定是黑店。你們全被他的蒙汗藥茶所困,我們險些又遭了賊子們毒手。司徒謙聞聽十分憤怒,一邊站起來,向師傅道:“賊黨連遭敗北,尚還不甘心,我們這次休得再容他們逃出去。”

說到這,那傻小子左恒立刻也醒過來。萬柳堂因為他的嗓門尤其高,更是說話聲音大,在他剛一恢複知覺,急忙的囑咐好了。傻小子雖是不敢嚷,可是更壓不住火性,跳到地上,非催著師傅立刻找店家去;要是不去,他非得放火把店給燒了不可。司徒謙恐怕師叔著急,忙把師弟拉到旁邊,低聲囑咐了一番。左恒還真聽師哥的話,坐在板鋪上不再言語。

這時續命神醫萬柳堂道:“師兄,我們還是找了他去?還是以逸待勞,坐以觀變?”鷹爪王因為賊黨竟敢暗下毒手,更有些不願久待,遂向師弟道:“我們不必再等他前來,索性找了他去。我們倒要見識見識這群賊子,全是何許人也?”

萬柳堂道:“好吧!我們早早的收拾了這群小輩,倒覺省事。”

這時不過才交三鼓,可是住店的客人全都睡了。隻有靠大門過道的櫃房裏窗上尚有燈光,鷹爪王和萬柳堂齊撲向櫃房。萬柳堂頭一個飄身落在院中,鷹爪王跟蹤而下,萬柳堂撲向過道兩邊櫃房的窗下,鷹爪王卻奔了過道裏的櫃房門口。

雙俠仗著身形輕快,竟自不帶一點聲息。續命神醫萬柳堂身貼窗下,方要抓窗察看。突聽簷頭上一聲歎息,咳了一聲。續命神醫萬柳堂陡轉身軀,隨施展“八步趕蟾”的輕功,疾如飛隼的落在了西房上,斜身往北尋視發話的人時,哪有這人的蹤影?

第二十七回 雙俠宿店破奸謀

續命神醫萬柳堂暗暗詫異,又深自愧怍:憑我續命神醫萬柳堂,在淮陽派中雖在掌門人之下,可是論武功造詣,與掌門師兄實在伯仲之間;在江湖各派中,也是罕有敵手。不料自下乾山,屢逢勁敵。今夜這夜行人竟有這種好身手,連番示警,竟未能躡得此人蹤跡,我萬柳堂可算栽到家了。自己明知不是人家的對手,不作無謂的追逐,飄身下來。師兄已從過道裏縱出向自己一點首,用手一指東牆角,師兄弟飛身隱向牆隅。

鷹爪王附耳低聲道:“師弟,事涉蹊蹺,我們不要為匪徒愚弄了。”說到這,把話頓住。萬柳堂方要問師兄定是看出什麽差異來了,話沒出口,師兄突然用左肘一磕自己右臂,跟著過道裏櫃房風門一帶,亮光一閃。那風一開,一點不帶聲息,跟著又關上,立刻仍是黑沉沉。隻一人,躡足輕步,撲向後院。

這師兄弟遂躡著店夥的後蹤,見他在自己住的窗下,點破窗紙,往裏窺視,略張望張望,立刻轉身奔了東南角一堵矮牆。這店夥到了牆下,看他動作情形,似乎於武功上沒有什麽本領。果然這店夥在牆根下抬頭往牆上看了又看,頗為遲疑,最後努力著往下一蹲身,往起一縱。這段牆本不甚高,店夥往起一躥,倒是上半身已過了牆頭,雙臂伸張著一捋牆頭,倒是捋著了。隻是如絲的細雨還沒停,牆頭已經全濕透了,往下流著雨水,店夥又沒有真功夫,氣也提不住,哧溜的掉了下來。噗的一聲,屁股先著地,仰麵朝天的躺在泥水裏,雙俠險些沒有樂出來。

屋中的司徒謙和左恒,早有提防。店夥從窗孔往裏窺察時,司徒謙早把燈又撥得暗了些,把**的蚊帳落下半邊;自己和左恒躺在鋪上裝睡。店夥也因為屋中太暗,看不真切,隱隱的似見床帳低垂,床鋪上有人睡覺。自己既看不清楚,更不敢進屋去看,因為本店中幾個礙眼的, 全是不費事,擺治的動不了啦!這幾個稍有把握,又急於給主使的去報功送信,哪知沒摸著一點好處。先前送水已摔了一下,這下子摔的更重。屋中的司徒謙早在窗戶邊向外邊看他,更覺師傅、師叔已經監視著店夥。

這店夥稍緩了緩,慢慢站起來;這一來更不敢往牆上躥了,竟回身奔了前院。萬柳堂十分詫異,這夥計既是店裏的人,他怎的不會開店門出去,反來費這麽大事?自己懷疑無暇向師兄一問,隨同師兄躥上屋頂,暗中看這店夥,倒是想什麽法子出去。

隻見那店夥溜到前院,竟從牆根堆積的船上廢棄用具裏搬出一板門來,搬到西南角上房的旁邊一間小矮屋前,把這扇木門豎立在這間小屋的房山那裏。這扇板門稍見斜坡,賊使飛智,竟登著這扇門上了屋頂。從這小屋的頂子上又爬上正房,從屋頂仍奔東小跨院,繞到牆頭,端詳了半晌,縱身一跳,翻下牆去。

這師兄弟見這店夥踏著泥濘的小道,直奔河岸。雙俠遠遠的綴著,萬柳堂乘這時向鷹爪王道:“師兄,這店倒是怎麽回事,師兄在櫃房裏可看出什麽來?”

鷹爪王低聲把店中所見的情形,說了一番。原來鷹爪王貼身到櫃房門口,隔著風門的破紙孔往裏看時,隻見屋中燈光暗淡,隻能微辨出屋中的景象。那臨窗賬桌前並沒有人,桌上還放著賬本子;筆墨全散置在桌上,水牌子也推在桌角。

看情形,似乎投算完了帳;裏邊靠後牆一座大木炕,一個人靠外邊頭向裏腳衝外的睡著;更有一個卻是上半身在木炕上,下半身在下麵耷拉著。看情形是想上木炕睡去,沒容得上了木炕,就倒在那了。

這店夥把茶幾上一把茶壺拿起來,把裏麵的茶滿倒在了痰盂裏麵。往外倒時,熱氣騰騰的,可見這壺茶方沏了不多時候。那店夥把茶倒完了,仍把茶壺放在茶幾上,回身走向裏麵。把那管賬的先生拖到木炕上,把他安置好了,這才到賬桌上,把桌上全看遍了。

在先隻疑心他是要偷竊財物,哪知他把抽屜裏的錢笸籮全看完了,仍然放在原處,把抽屜仍關好。最後他把一串子鑰匙拿起來揀一把來,仔細看了看,眉頭緊皺的仍然放下;又往木炕上把睡著的兩人身上全摸到了,並沒摸著什麽。垂頭喪氣的把燈光撥得光焰小些,遂出了櫃房,這才奔了後院;想要越牆而過,哪知竟挨了摔!

鷹爪王才知這夥計並非和店主一夥,他個人是鳳尾幫的黨徒。主使他的匪徒,定然不在這裏。店夥是連店裏先生帶夥計全用蒙藥給蒙過去,想找鑰匙開門,哪知遍找不見大門的鑰匙,這一來隻可越牆走了。這小於倒是手底下有兩下子,可是躥高縱矮可差的多,又趕上雨天,腳下既不得力,牆頭又滑,哪會不挨摔,鷹瓜王把已看到的情形向師弟說了一遍,萬柳堂這才知道是外賊勾引內線,險些帶累了店家。

這邊既不是碼頭,沒有上下的登跳板等,一個斜坡,濕泥極滑;船停在這種地方,太覺紮眼。果然那店夥竟到了河邊上。鷹爪王和萬柳堂見這河堤上,隔兩三丈有一個土岡子,遂彼此各借土岡子隱身,仗著天色昏黑,數尺外就看不清什麽。這時忽見那店夥從懷中掏出一件東西,跟著一晃,竟是火折子,哧起一溜火光。

第一條船第二條船各出來一人,由那第一條船上的人發話道:“客人雇船麽?”

店夥答道:“我雇順風順水船。”

那人又問:“有多少客,有多少貨?”

店夥道:“客隻三人,貨是十二件。”

那人又問:“有多遠的路?”

店夥答道:“隻是十二天。”

彼此說了這幾句話,那店夥把火折子收起,岸上船上寂然無聲。跟著見那船上扔下跳板來,用長篙打了扶手,把這店夥接上船去,竟進了第一條船的船艙,第二隻船人影晃動,似乎有兩三個也全到頭條艙內。鷹爪王和萬柳堂全聽出店夥和船上人問答的話,定是風尾幫幫匪見麵時遞的隱語。師兄弟兩人一商量,還是得上船看看這裏到底有多少匪黨。

雙俠各施展開輕捷的身手,隻揀地上積水的地方著腳,比較踩在汙泥上稍微省力。到了河邊,鷹爪王早已囑咐好了,兩人不能同時登一條船。

鳳尾幫這幫匪黨,全是在江湖上多年,船麵上更是熟練非常,稍有失神,易被察覺。兩人同時往一艘船上落,力過於重,就是全有內功,也怕工夫過大了,不易那麽處處著意。當時雙俠各自氣納丹田,抱元守一。

鷹爪王頭一個雙腿一躬,往前一俯身,右腳尖用力一點地,嗖的如飛鳥騰空,已到了第二條船的船尾。這條船隻微微的動了動,鷹爪王急忙往後艙上一縮身,隱住了身形。

續命神醫萬柳堂也用的是“燕子飛雲縱”的輕功,輕輕落在頭裏這條船的船舷上。輕身躡足,凝神屏氣,從船窗旁竊聽時,裏麵正在呶呶紛爭著。

一個口操蘇杭一帶口音的,頗有怒叱的語氣,跟著又把聲音稍為和緩了一些,向另一個人說道:“魏老師傅,不是我說話武斷,我看這回事又要糟,還不如把追緝票布的事緩一緩辦,諒他也跑不出天邊去,侯家店的事我們自己去下手就對了。我看非糟不可,你們幾位問他,他是否看著那兩個正點兒中了蒙藥?”

萬柳堂用小指甲蘸口中津液,輕輕把船艙窗紙上點破了一個月牙小孔,往裏要看著有幾名匪黨。就在這時,鷹爪王在那隻船上也看過,隻有幾名水手全東倒西歪的,躺在後艙船板上睡下。鷹爪王遂也到這條船下,看有什麽動靜。到了這船上,已聽裏麵毫無避忌的爭論著。自己遂繞到右船艙上,那船艙是左右全有活窗扇,鷹爪王遂從右邊窗往裏看。

說到這,向那店夥厲聲說道:“宋老二,你別遮遮蓋蓋!實話實說,那兩個老的倒是中了蒙藥沒有?我們本幫的幫規你是知道的,不許巧言蒙蔽。這兩個老兒,你又知他們的出身來曆,你要是沒把他兩人蒙倒,趁早實說,免得誤事。”

萬柳堂才知店夥名叫宋二,這時聽他蠍蠍蟄蟄的說道:“舵主,我哪敢蒙蔽舵主!實在把蒙藥下好,隻是那兩個稍差點兒,許是中毒較晚。直到二更過後,我到他那窗前察看,在那暗淡的燈光中,見全躺下了。不過弟子沒敢進屋去,挨著個兒的試查。這是弟子疏忽之處,求舵主恕弟子無能。”

那被稱作胡舵主的鼠目一翻,冷然說道:“怎麽?我猜定他準是這麽胡謅。”說到這,向他對麵坐的一個少年說道:“棋錯一步,滿盤全輸。可惜這種機會,被他白錯過去打草驚蛇。這一來往後再想這麽收拾,可就不成了。”

那少年匪徒遲疑著說道:“總是咱們的事情趕得太急,全分不出身來。舵主,反正咱也得到火窯裏跟他照照相(江湖唇典說是到店裏跟他見麵),弟子看也保不定他們就許已著了道兒。”

那胡舵主鼠目一翻,向少年匪徒道:“蕭俊難得你枉有小張良的美號!這種藥又是總舵青鸞堂穀香主獨有的靈藥,隻要些許入喉,任憑他內力多麽足的漢子,也走不出五步去,神智就昏了。小宋他說隔窗查看,燈光似已半熄,這分明是極大的漏洞。

中了蒙藥後,絕不容他再從容就寢,不是摔在地上,就是頭昏難忍,急於奔床榻倒臥。怎麽你也想不到這層麽?”少年匪徒臉一紅,羞羞慚慚的向胡舵主道:“弟子實在沒想到這層,依老師看現在該當怎樣?”

這位胡舵主眼珠一轉,立刻向艙中群匪說道:“我們不管他怎樣,也得趕奔侯家店跟他招呼一下子。”艙中眾匪答應,一個個磨拳擦掌,躍躍欲試。 .

正在紛亂聲中,那胡舵主向大家一擺手道:“外麵是誰?”艙門口有人答應道:“我一步來遲,眾位老師想已得手。”門一啟,從外麵闖進一個匪徒。船艙外窺視的鷹爪王和萬柳堂,見這後來之匪,正是紅土坡漏網之賊,掉在綠色缸中的沙河舵主馬龍驤。

馬龍驤在紅土坡事敗,逃回去一見追魂叟酆倫,備述經過,酆倫連氣帶急,更因被鷹爪王掌傷髒腑,尚在療養中,這時一聽這種累番受辱的信息,暴怒之下,哪還支持得住?竟自一仰頭,倒在了**。馬龍驤等滿麵羞慚,宣河舵主柳森和韓城舵主鍾雲,全帶著傷回來。此時隻得不顧自己的傷勢,先忙著把追魂叟酆倫扶起來,緩了半晌才悠悠醒轉。馬龍驤向酆倫道:“酆舵主,你何必這麽著急,將養你的傷勢要緊。”

馬龍驤立刻麵色一變,怫然說道:“酆舵主,我們身為鳳尾幫領袖,對於仇視本幫的,以死力對待。至於成敗得失,誰能保得穩?個人的武學也有深有淺,若是因為這種勝敗,就得繳回票布,我們本幫裏尚沒有這麽一條幫規。酆舵主.既是無麵目在鳳尾幫立足,那麽我們也不便忝顏攔阻。酆舵主,你請自便,我馬龍驤身為鳳尾幫的弟兄,可不是那種無恥之流,甘心受辱。我要盡我的全力,再與鷹爪王和西嶽老尼較量較量。隻要他不出河南境,我絕不怕死貪生。我這口氣不斷,我要盡力跟他們周旋,酆舵主咱們再會了。”

隻見馬龍驤說完這番話,不再等著追魂叟酆倫答話,徑自拂袖而去,酆倫倒鬧了個張口結舌。酆倫在本幫裏論年歲、論入幫的年代,倒是比這西路上一班同道高著一頭。不過鳳尾幫在這豫陝一帶沒有“主壇”,全是分舵。

十二連環塢的總舵,就怕是派出布道的舵主們專權,所以凡是各省水早碼頭的舵主,全是一樣的身分權柄,不過擇那武功出眾,資望較高的稍與權柄。這酆倫在西路十二舵中,也僅於稍得舵中的優遇。這時受了沙河舵主馬龍驤的奚落,自己雖怒他無禮,但傷勢未愈,奈何他不得,隻得聽他走去。那韓城舵主等素日就是唯酆倫的馬首是瞻,隻得竭力的解勸了一陣。

沙河舵主馬龍驤,負氣離開涼星山,他是對追魂叟酆倫早有不滿,此次遇到了這個機會,索性把曆來憤恨,當時發泄。馬龍驤早就恨他行為跋扈,和**孀陸七娘首尾不清,隻為他根基牢固,武功超群,一切事敢怒不敢言。

這次神女峰陸家堡失事,陸七娘死活不知,酆倫被鷹爪王擊傷,酆倫不肯甘心,傳綠林箭呼援求救。馬龍驤因為這是幫規,不是私情友誼,不敢不來,不想紅土坡落了個一場慘敗,馬龍驤已經羞憤難堪。不想酆倫又說出些一己情願的說來,馬龍驤哪肯再容忍!更兼在臨回來時,遇上自己舵下的弟兄販運一撥“海砂子”(私鹽)交貨回來。

馬龍驤因為天已快亮,萬一到不了涼星山,天一亮遇上江湖同道,豈不丟死人。遂堅邀宣河舵主柳森,到船上暫緩一緩,自己也好洗洗通身綠顏色,趕到了船上,給韓城舵主鍾雲也服了傷藥,通身的顏色除下去。梳洗完畢,向部下弟兄借了一身衣服換上,聽得本舵弟兄報告,說是雁**山分水關總舵派下兩撥人來,到這豫南一帶查辦一宗要緊的事,頭一撥隻是兩三位踩探這犯幫規下落的,隨後就是總外三堂有身分的老師們……

馬龍驤見所來的全是“十二連環塢”總舵“外三堂”壇下的老師傅們。內中除了“刑堂”下的胡舵主,就屬自己的師叔魏振邦,他是在“禮堂”下掌票布的舵主。馬龍驤一見總舵上派出這二位來,就知是本幫中有了犯不赦之罪的人。在先嚇了一跳,自己雖還有把握,絕不會做出幹犯本幫大忌的事,就怕自己舵下有了這種人,那一來自己也脫不過重罰。趕到拜見過一班老師們,候到船上隻剩下魏振邦時,才敢暗地裏向師叔叩問。

魏振邦這才說道:“原來是本幫一名黨徒犯了條重罪,逃出江南。告他的也是本幫的弟兄,舉出證據來。最可恨的是,他竟敢僭用香主之名,私立主壇,私造票布,收徒騙財。他這仇人跟他有殺子殺妻之仇,人家破出死去,九死一生闖進內三堂,在龍頭香主麵前告的。他這仇家說的好,此次沒打算再生出十二連環塢,可是他所告的七條,隻要有一條誣告,情願把他亂刃分屍。

不過幫中若不按幫規處死他,有袒護他的情形,自己反正是出不去了,臨來時已經囑咐好了他八旬的寡母,隻要三個月內打聽這仇人不死,立刻由他寡母親自到兩江總督那裏,揭發鳳尾幫的一切,請官兵大舉剿山,同歸於盡。龍頭香主十分震怒,立刻把告發人監禁起來,派人一搜尋這惡徒所作的事,果然是死有餘辜。隻是不知怎的會走露風聲,使他竟逃出江南。這一來把龍頭香主惹惱,特為他開大壇,連退隱‘福壽堂’的香主全蒞壇。

龍頭香主上香後,當眾宣布他的罪狀,及所犯的幫規。在祖師前設誓不把這惡人正了幫規,立即解散風尾幫;如背誓言,必遭天報。這一來就是跟他有多大交情的,也不敢再袒護他。我們一共七人,派出來緝捕他。龍頭香主並交派我們擒到他隨地設壇,宣布完罪狀就把他分屍。我們每人要帶一段屍體,用藥喂上,使總舵呈驗後,再用火化祭壇。”

可是魏振邦雖把這事說出,對於這個黨徒的姓名絕不提隻字。馬龍驤及至聽師叔說出這番事來,對於這惡人姓名不肯說,自己也不敢問,因為這種事一牽連上立刻就是殺身大禍。趕緊說道:“那麽這惡徒得幾時可以成擒?倘若再遠走高飛,離開內地,那可費事了。”

最近有緊急事,總舵的鐵轉牌一到,凡是鳳尾幫的黨徒,全得立時趕赴江南,違者有死無赦。所以在這一月中,長城各關隘,早由總舵派下人去卡住,他再想逃就不容易了。”魏振邦說完了鳳尾幫總舵的事,又問起這西路十二舵的情形。馬龍驤乘杌把自己的事向師叔說了一番,把追魂叟和女屠戶的事說了一遍。

那魏振邦道:“這淮陽派老兒鷹爪王果然這麽紮手。龍頭香主倒是決意跟淮陽派一決雌雄,所以已傳諭本幫各舵,隻要能把王道隆老兒的‘萬兒’折了的,必有重賞。不是他敵手的,誘他到十二連環塢,香主們跟他算舊賬。你們鬥不了他,就當知難而退。象女屠戶這種**婦,竟在仇家麵前現世,真把我們臉麵喪盡;酆倫這老兒恃有總舵的靠山,倒一時奈何不得他,往後遇機會再說吧!”

馬龍驤道:“弟子實指望師叔到來,能助弟子一膀之力,趁鷹爪王老兒沒出河南境,再跟他周旋周旋,找回弟子的臉麵,也叫酆倫老兒不再小看我師徒們。哪知師叔有這麽重大的事,弟子倒不敢求師叔幫忙了,不過弟子實無麵目再在沙河立足了。”

魏振邦道:“我很有意會一會淮陽派。我們的事今天辦完了,你派弟兄把鷹爪王老兒落腳的地方踩準了,我們也好下手。”

馬龍驤見師叔答應了幫忙,十分高興,遂趕緊派出四撥踩跡的幹練黨徒,計算由紅土坡應走的道路,暗中跟蹤下去。匪黨們竟自在界山口把鷹爪王一行人跟上,直跟到乾河鎮甸上,見鷹爪王冒雨進了侯家店,踩盤子的匪黨不由大喜。因為店中有他們一個本幫弟兄在這當夥友,暗中卻為沙河分舵上充乾河甸的卡子。

這鳳尾幫自天南逸叟武維揚重整風尾幫,再建內三堂之後,把以前鳳尾幫缺陷不完善的地方,全糾正改善。從前鳳尾幫隻限水麵上,陸地上絕沒有他們的黨徒。這武維揚胸懷遠大,竟把鳳尾幫推廣到陸地,由江南散布到北五省,各水旱碼頭沒一處沒有鳳尾幫的。所以潛伏勢力很大,各處分舵,也是一樣。他所轄這一舵的境內,水麵上有多少船不算,各城鄉市鎮全有黨羽下卡子埋樁,為的是聲氣靈通。

沙河舵主在乾河甸有暗卡子,這次正用著了。這踩盤子的弟兄跟到了乾河甸,暗中通知了卡子上弟兄宋二,叫他把住了這撥客人,踩盤子弟兄趕回沙河分舵報信。馬龍驤一聽,立刻作起難來。因為這一來下手有許多便利,乾河甸臨近汝河,本幫的人去時一點形跡露不了,水麵上盡有船隻。

魏振邦默然了半晌,遂向馬龍驤道:“大約今夜也許可以並力收拾了鷹瓜王這老兒。”說話時是在魏振邦的大船上,魏振邦站起道:“來,你跟我來見見他們幾位,和他們商量商量是否可辦?”

魏振邦隨即帶著沙河舵主馬龍驤來到前麵大船上。見船上隻有三家舵主,馬龍驤按著幫規拜見了舵主們。

魏舵主落了坐,馬龍驤侍立一旁,魏振邦向刑堂胡舵主道,“胡老師,我們從江南下來,按站搜索,不想淮陽派已跟我們幫內起了衝突。禹門舵主屠、桑二位老師,已擄劫了淮陽派的門人,趕回江南。這西路上各處分舵,大約全動了手,老頭子那裏也傳了轉牌。

各處分舵能動他,隻管憑個人武功造詣的動他,倘若非他敵手,可以跟他定約,到十二連環塢一會。隻是又把西嶽老尼牽連在內,又多添了個勁敵。屠振海、桑青兩人是多麽世故機警的,怎麽反多樹起強敵來,胡老師可聽見這事了麽?”

這位刑堂胡舵主雙眉微蹙,向馬龍驤瞥了一眼道:“路經豫皖交界,我出去踩跡我們這事時,倒聽到一些信息。隻是我們手底下事還沒有完,哪有多餘的工夫管這些事。”說到這眼珠一轉道:“可是魏老師和淮陽派的人會上了麽?”

魏振邦遂把這涼星山一帶十二舵會鬥的情形,約略說了一遍。胡舵主道:“我若是在這西路上立足,我就容這**孀女屠戶不得。這次假手於淮陽派人把她逐走,不是我們不顧本幫的義氣,幸災樂禍,我這性情就是不怕這種借勢橫行的人。

那追魂叟酆倫在本幫信望很深,舵下的實力也厚,他若從旁監視著女屠戶,諒女屠戶焉敢恣意橫行。酆倫這麽破壞幫規,我回轉十二連環塢,定要把他們按幫規警戒一番,叫他們也稍知斂跡。”

第二十八回 叛徒被困臥牛山

魏振邦容他把話說完,遂說道:“胡老師所見極是!龍頭幫主重建鳳尾幫之後,再訂幫規,諄戒幫內弟兄,要為本幫保守信義,毋令敵我者有所借口。想不得屢屢出了些背叛幫規的敗類。這次我聽到龍驤門下說是鷹爪王尚沒出境。我想涼星山一帶遭此大辱,也是我們鳳尾幫合幫之辱,女屠戶與酆倫的事自有幫規處置,我們何況又趕到這裏,無論如何也總要給鷹爪王老兒些顏色看,別叫他看成我鳳尾幫就沒有出類拔萃的人物。胡老師,你看怎樣?”

這位胡舵主聽了,隨即略一沉吟說道:“我倒很想會一會這老兒,隻是我們現在的事尚未了結下來,我們來的人已不夠分布的,哪有餘暇來對付他呢!”

鷹爪王落在離此不遠的乾河甸侯家店,那裏尚有沙河舵的弟兄下的卡子,早在這裏安下樁,我們得許多便利。我看我們若能在今夜二更前把咱們的事料理完了,趕到乾河甸不遲,至多也不過是三更將過,胡舵主想怎樣?”

其實刑堂的胡舵主並非是不願在西路上揚揚“萬兒”,可是他深知這淮陽派掌門人淮上大俠鷹爪王以三十六路神掌和神功鷹爪力馳名江湖,絕非易與之輩。自忖恐非敵手,所以不願找這種難看。

此時見魏振邦一心想給他徒侄正萬兒,自己要過分推托,從此叫他輕視。方一遲疑,旁邊坐的粱方梁舵主忽的向胡舵主道:“胡老師,我想鷹爪王既落在乾河甸,這倒是好機會。火窖裏(店房)更有預伏的暗樁,胡老師身邊不是有青鸞堂穀香主賜的那包藥麽?咱們這件事一定用不著了,何不拿這藥用在老兒鷹爪王身上?一樣全是為本幫的事,穀香主必不致責備,這麽下手,豈不是探囊取物,伸手可得。”

這位刑堂舵主胡燦磔磔笑道:“老梁!不是你提起,很好的機會被我錯過。這蒙藥敢情是為淮陽派帶來的,可惜便宜了那西嶽老尼。就是十個八個的,隻要把藥用好了,一個也逃不出去。”

說到這向馬龍驤道:“隻是三更以前,我們得了結本幫的事,不止於分不出人去,我們來的人還不夠用。此事須十分嚴密,若不因為這事落在你這沙河舵境內,我們連你這兒全不願來的。所以雖是人不夠用,除你之外,絕不敢再約別舵上的人。少時連你也得跟著走走,不過到二更左右準能完事,我們再趕到乾河甸絕不誤事。隻是你部下那姓宋的弟兄,須要精明幹練才行。”

馬龍驤道:“胡老師放心,此人雖沒有什麽本領,倒是口齒伶俐,很能辦事。”

胡舵主點點頭從包裹中把鹿皮囊找出來,從囊中取出一隻精巧的鼻煙壺,隻有寸許高,手指粗細,遞給馬龍驤道:“你把它帶好,這是內三堂穀香主所賜。原說是因為此次我們所辦的事,勢在必成,倘有掣肘就要借重此藥之力。龍驤,本幫十大幫規你是知道的。本幫中不論是哪等人,隻要有援引就能入幫;隻對於下五門的貪花好色之徒,絕不許引進,更不準使用這下五門慣用它作惡的蒙藥。

此藥穀香主得自綠林敗類之手,一向存儲,絕未一用。如今因為關係太大,龍頭幫主立誓除此惡人,穀香主恐怕再叫本幫這敗類逃出手去,臨行才把這蒙藥裝了這麽一點交給我,諄囑我好好收藏,但分能不用還是不動它為是。現在一定得用這藥了。

你把這藥拿去,親自交給那個安樁的弟兄,告訴好了用法,千萬別往酒萊麵飯裏合。對手是江湖道上的高手, 稍露形跡,就容易被他識破,隻有下在茶水裏不容易看出來。他隻要把對手蒙倒,就算大功一件,別的事可不許他多管。我們早完事自行趕到店裏動手,若是回來稍晚,叫他到乾河甸報信,夜間我們必派船到碼頭附近守候。你此時駕快船趕到乾河甸速去速回,毋得延誤!”

這往返一折騰,已是黃昏之後。見過師叔魏振邦、刑堂舵主胡燦等,在船上用過晚飯。胡舵主向馬龍驤道:“你預備兩艘快船、香蠟燭台全份。我們原坐的兩艘船,在我們起身後就駛到乾河甸水碼頭附近守候。你這舵上的船,囑咐他們不要在船上插香陣、置信號炮,不要露出是幫裏的船來。水手全要眼明手快的,免得黑夜行船,出錯誤事。”

馬龍驤這時仍然不敢問船奔哪裏,一會工夫全預備好了。胡舵主吩咐原船水手,把這兩隻船駛到乾河甸汝河碼頭等侯。這一行是六人,胡舵主他們七人中有兩位沒回來,大家分坐兩隻快船。除了現預備的香燭五供外,梁舵主並挾著一個很沉的衣包。馬龍驤雖覺他這包裹紮眼,隻是他們這班人全是陰沉著麵色默然無語。馬龍驤隨在師叔身旁,多一句話不敢說。還是船到河岔子,水手們進來請示,船奔哪裏?胡燦胡舵主道:“趕到伏牛山下,七星**停船。”水手答應著,運槳如飛的往西南的河岔子駛去。

細雨簌簌的下著,陰雲如墨,星鬥無光。仗著這一帶是荒曠的一段水路,沒有什麽船隻停泊,水手們更是熟手,隻聽一片嘩啦嘩啦木槳撥水的聲音,衝破了死寂寂的雨夜。這沙河舵主馬龍驤,不時向前麵張望,隻是任什麽看不見,漸漸離那七星**近了。

馬龍驤驀的想起,自己到過這地方,這裏是個又荒僻又小的一個鎮甸,這裏除了幾十家漁戶,就是伏牛山礦場裏的工人把頭們住著,地方雖小,卻有六、七家子暗娼,一個寶局,全是極好的買賣。因為漁行販魚的老客和礦山上的工人把頭們,賺多了錢想法子找樂,這裏遂有地痞誣賴幹些不法的買賣,榨取這班無家無室的血汗錢。故此這裏常因爭風賭錢凶毆。象這種野蠻之地,安善良民誰肯在這住,這裏竟形成一個沒王法的所在。

馬龍驤暗暗驚異,這一定是這惡人竟隱匿到這裏。眨眼間,胡舵主竟令水手在離七星**遠有一箭地的一個山坡靠船攏岸。這裏十分隱僻,遂令大家悄悄下船,冒著細雨,各自攜著兵刃,以及預備的應用物件隨著這位胡舵主走上崎嶇的山路。

涼風陣陣,細雨淋淋,這段路十分難走。約莫往上走了半裏地光景,陡然前麵閃出一座孤伶伶的古刹,在黑暗中也看不真切。來到切近,突從裏麵閃出一人,一行人中,頭兩個是嶽陽三鳥唐鶴籌、陸鳳洲兩人。緊走了兩步,向廟中出來的人遞了暗號。廟中正是奉派留守七星**臥底的穿雲燕子劉崇。

劉崇道:“事很順手,那私娼小青蛇焦雪娥母女一口應承,這事交給她娘兒兩個,絕不致辦砸了。隻囑咐我們務必多安置人,隻要小青蛇一遞暗號,立刻就得動手;可千萬別緩手,她們一家子的命全交給咱們了。倘若被他把酒醒了,他那種心黑手辣的情形,恐怕她全家也逃不出手來。”劉崇一邊說著,把眾人全領進來。

馬龍驤走進廟門,這才看出,敢情是一座山神廟,裏麵土蔽塵封,不辨神像麵目,隻有那張神案,尚算這廟中較完整的東西。東牆靠前麵的角上,已坍塌了一片。神案上什麽也沒有,隻有一隻牛油燭,用一根木扡子插在神案上裂縫子上,蠟油流到神案上積了一堆。足見這穿雲燕子劉崇的工夫不小了。

魏振邦遂吩咐馬龍驤趕緊把帶來的香燭五牲全擺在神案上,把一對紅燭插在蠟台上,一束料香放在香爐旁。那胡舵主令嶽陽三鳥陸風洲把帶來本幫開山祖師神位取出來,放在桌案上,由這位胡舵主親自站在神龕前。可是究竟是供的什麽神道?因為這張書寫的神位,外麵尚有一層紅紙罩著,無從辨認。

胡舵主把神位安好,向魏振邦低聲私語了一陣,隨即向馬龍驤吩咐道:“你在此守護神堂。你要知今夜是我鳳尾幫正門規的時候,你要緊守我鳳尾幫的大戒,不得擅自行動。”隨即帶領一幹門下,出了山神廟徑奔七星**。

這馬龍驤守著這土蔽塵封的山神廟,自己自入幫以來,隻有立壇受訓,稍見過幫中的儀式。可是本幫究竟祀奉什麽佛祖?依然不知。此時本可乘機偷窺,隻是那刑堂胡舵主狡詐無情,他叫我守護神壇,難免暗中令他親信監視我,這倒不可不防。自己打定主意,不多言不多事,隻按兵刃守在殿門內,多一步不走,這樣等了約莫有一個時辰。

空山寂寂,細雨淋淋,一陣陣涼風吹入殿中,那燭的光焰,搖搖欲滅。哪知竟在自己輕身來用手去攏燭焰,免得被風吹滅之際,才一伸手,突然從門外嗖的躥進一黑影,其疾如矢,落在身後。

馬龍驤忙往左一撤步,翻身現掌,照來人打去。這時從外麵襲進來這人,竟自往右一斜身,用沉著的聲音說道:“馬老師是我!”馬龍驤忙一撤步道:“哪位?”及至收步縮掌細看時,隻見來的正是小張良蕭俊。

馬龍驤好生不悅,心想:我雖是分舵舵主,可是跟你們全是平起平坐,一樣的身分。我是掌著西路分舵的舵主,你們竟敢這樣對我,太以藐視人了。

當時沉著麵色道:“蕭老師好俊的功夫。不過你老兄在暗處,我在明處,想你老兄已看的清清白白。我絕不敢不守胡老前輩的指示!你老兄這麽暗中藏到我背後,我若一時莽撞,誤友為敵,一個失手傷了你老兄,那時百口莫贖。你老兄想,是不是呢?”

馬龍驤隻從鼻孔中哼了一聲,並不答言,小張良蕭俊自覺理虧,和顏悅色的向馬龍驤道:“馬老師,你可知今夜這觸犯幫規,死有餘辜的是誰麽?”

馬龍驤毫不介意的說道:“我一個外舵的小頭目,哪敢妄參與總舵的秘密大事!”

小張良蕭俊含笑說道:“現在惡人業已成擒,不怕再泄露消息,提起此人大概馬老師一定也知道,這次闖下殺身之禍,擾亂鳳尾幫的,就是那雙頭鳥薑建侯。”

馬龍驤不由“咦”了一聲道:“怎麽竟會是雙頭鳥薑建侯,這可是怪事!這位師傅在長江一帶,很創過一番事業。他領導水上綠林時,聲勢很是赫赫一時,手下有飛鳥旗快船四十餘艘。他入鳳尾幫時,咱們龍頭幫主並因為他報效這四十多隻船,有功於鳳尾幫,當時還十分另眼看待,特贈給雙頭鳥薑建侯轉牌一麵。

不論走到哪裏,隻要是一見這麵鐵轉牌,全要受他指揮調遣。雙頭鳥這份威風在鳳尾幫中,可算得數一數二了。後來我一徑在西路上傳道布教,聽人傳說,於本年間龍頭幫主竟因薑建侯行為不檢,由龍頭幫主將鐵牌追回。薑建侯聽說是很知斂跡。怎麽這次犯這種重罪的會是他?這真是怪事了!”

小張良蕭俊道:“這倒沒有什麽可異,這雙頭鳥薑建侯要是能夠稍知斂跡,絕不會有今日。這位薑建侯是性情怪僻,剛愎自恃,自經龍頭幫主這一警戒他,他反倒變本加厲的作起惡來。凡是本幫深惡痛絕的事,他必存心去破壞幫規,倒要看看能把他怎樣?可惜薑建侯空負一身本領,滿腹心機,竟不知道龍頭幫主的為人,是有決斷,不畏強項,敢作敢為,言出法隨,厲行幫規的人物!焉能容得這種斷送鳳尾幫威名的門下來擾亂幫規?所以在一怒之下,立誓誅戮此獠。馬老師你看這位雙頭鳥薑建侯不是孽由自作麽?”

馬龍驤點頭道:“這倒是實情,薑老師若是稍知顧忌,何致於落到這麽個結果。隻是此人一身本領,非比平常之輩,擒他時也很費一番手腳了?”

小張良蕭俊道:“好在賊人已入羅網,諒他再難逃出手去。風聲泄露,沒有什麽妨礙。薑建侯是貪**好色之徒,他雖知道本幫已不能相容,逃出江南,竟來到七星**這裏匿跡。可是他若是在這裏好好匿跡,這種隱僻之地,太不容易搜尋,就許被他脫過。

現在跟到這兒,知道落在你們這兒。現在本應該連你們一網撈著走,不過念你們是幹這種下賤營生,誰有錢就得伺候準,所以我們想把你們摘落出來。不過你們可得拿出一點良心來協助我們辦這案;倘若一個走露風聲,被他逃走了.這場官司可夠你們打的;你們是窩盜收贓,勾結江洋巨盜,得財賣放,你們估量著,你們還有腦袋麽?’當時這私娟一聽這番話,立刻一口應承,願幫助著收拾薑建侯,胡老師遂授以誘這匪徒之策。

“小青蛇焦雪娥雖是跟這薑建侯海誓山盟,可是不過貪圖薑建侯的財貌,此時為了切身之禍,哪還肯再顧他?遂立刻施展那狐媚的手段,把這薑建侯戀住,並且告訴這薑建侯已經得到她鴇母的允許,脫離煙花行,去作良人婦。要挾著薑建侯預備一桌上等酒席,晚間先喝一回痛快的喜酒。焦雪娥說是自己身落火坑裏,本沒打指望再逃出這人間地獄,不想竟遇著能托終身的人。

鴇母更發了慈悲心,答應叫自己出水從良,這是自己一生最痛快的事。那雙頭鳥薑建侯竟信以為真,並且也真愛這焦雪娥,遂叫來一桌豐盛的酒席。焦雪娥把自己一身的狐媚手段全施展出來,把這雙頭鳥薑建侯伺候得十分暢快。

胡舵主雖帶來穀香主所賜的蒙藥,不願擅用,因為雙頭鳥薑建侯機警異常,那土娼小青蛇一個使用不是時候,心虛露了形跡,反倒許弄砸了。這次一弄驚了,倘叫他逃出七星**,大海撈針就不易擒他了。

所以隻令小青蛇施展她擅長的狐媚手段,把他灌醉了,即或雙頭鳥動了疑心,土娼方麵沒有什麽把柄,易於掩飾。所以商量好了,決計不用蒙藥。也是他惡貫滿盈,競自沒費多少手腳,把他辦下來。胡老師因為時間略早,鎮內來往人尚多,恐怕有多事人看出是奔這裏來,所以略待片刻,繞道奔這山神廟。”

馬龍驤聽蕭俊把經過的情形全對自己說了,才把方才憤恨他的情形稍釋。耳中忽聽得外麵一陣輕微腳步之聲,小張良蕭俊忙道:“來了!”兩人匆匆迎出廟外,果然見遠遠一條山道,有一行人冒著淋淋的細雨躡步疾行。兩人在廟門左右侍立,忽見來人叢中躥出一人,嗖嗖舶身形如箭,起落之間,已到了近前。

來者正是嶽陽三鳥之一的穿雲燕子劉崇,身形往右前一落,向蕭俊問了聲:“預備好了麽?”可是沒待蕭俊答話,腳下一點地,騰身縱入山神廟內;倏的又從裏麵翻出來,頭也不回,向那行人撲去。

馬龍驤思索間,這班人已到了廟前,見頭裏是嶽陽三鳥,各提著兵刃開道。緊跟著就是那身高力大的季隆德,背著那被擒的雙頭鳥薑建侯;首領胡燦緊隨在身後,最後就是師叔魏振邦,督著後路。身旁兩名黨羽,在魏老師左右,一行人擁入廟中。

馬龍驤和小張良蕭俊也隨著走進廟中,隻見神案前地上放著被擒的那雙頭鳥薑建侯,上半身滿用白布被單子蒙著,捆的繩子尚沒褪下來;下半身露著,兩隻腳腕子用老弦捆的挺緊。薑匪似已醒轉,不住掙紮。

第二十九回 正門規慘刑戮**賊

就在這時廟門外又一陣腳步響,又闖進四名壯漢,進得廟來向胡舵主請示,還有什麽差派?胡舵主向四壯漢道:“七星**插旗時可有什麽形跡可疑的人麽?”

內中一個壯漢答道:“舵主放心,這件事辦的非常幹淨。除了小青蛇家中,七星**裏沒落一點痕跡。”

那胡舵主聽了十分得意,臉上一派傲慢的神色,目光一瞬,向四壯漢道:“你們弟兄四人還得效點力。”說到這向隨來的兩個羽黨道:“這裏沒有你兩人的事了,你們速回船上守候。”兩人答了聲:“是。”轉身走去。

胡舵主複向四壯漢道:“這去臥牛山還有一條明路,兩條暗路。那條明道,是從我們停船的南邊一點那個山坡,有一條山道直通七星**鎮甸中心。你們分兩人在暗處埋樁,倘有綠林道夜行人,要把他誘入七星**,不準他在這臥牛山山神廟一帶流連。

那兩條小路,一在離山神廟半裏之遙的臥牛崗;一在從這裏往正北一條小路,也能繞進七星**。這三處隻要有人走過,這裏又有燈火之光,極容易被人識破。你四人要好好的把守住了,不得放過一人,倘若疏忽,立按幫規處治。”這四個壯漢齊答了聲是,立刻領命而去。

這裏馬龍驤一看所派走的全是舵上的水手、頭目,暗自慶幸:自己想要看看正門規,誅殺薑匪,是怎樣下手?哪知胡燦胡舵主向自己瞥了一眼說道:“馬舵主,這裏處置叛徒,我們七人是得龍頭幫主的口諭,這裏沒有馬舵主的事。

現在有一處要緊的所在無人把守,就是進山神廟東南一箭地外那道孤嶺,在那嶺上可以窺視臥牛山全山。那裏若有敵人掩至一一因那道孤嶺阻隔著,敵人非撲到廟前不易覺察。我鳳尾幫的立壇正門規,絕不容任何人窺視。這是最要緊的所在,請馬舵主幫忙吧!”

沙河舵主馬龍驤,聽這胡舵主居然這麽拿自己當奸細看待,頗有忿忿之色,那魏振邦師叔卻瞪了一眼,馬龍驤遂不敢再發話,立刻說了聲:“謹遵舵主之命!”當時忍著忿怒退了出來。

可是再往山神廟這邊細加察看,竟出自己意外的是山神廟東南角上坍塌的那段廟牆,透出一片燈光,隻為有淋淋細雨,隔遠了隻有一片昏黃的霧氣,裏麵的情形不易查看。

馬龍驤心裏一動,十二連環塢上來的一共七位掌舵的,其餘的全是各舵下弟兄,沒有什麽顧慮;既有破牆這個機會,我何不窺視一番,倒是看看怎樣下手。自己打定了主意,遂先把附近察看了一遍,隨著悄悄下得嶺來,借那亂石叢草障身,向前移動。

漸漸離著山神廟東牆隻有數丈遠,伏身在那足以容身的一座亂石堆後。這裏比那坍塌的廟牆略高,正可以偷看廟中的景象。這時裏麵似又燃起幾支巨燭,廟裏情形一切顯然呈現在眼中。

隻見那七位舵主各持著兵刃,胡舵主站在正麵,嶽陽三鳥站在右首,師叔魏振邦和那季舵主及小張良蕭俊挨次站在下首。再往地上看時,已如俎上肉的雙頭鳥薑建侯,赤著脊背,倒剪著一臂跪在地上,麵衝著裏麵。這時寂寂的空山,荒涼的古刹,沒有一點聲息喧擾,那廟中的說話的聲音全聽的很遠。

這時隻聽那胡舵主說道:“你所做的事,自己趕緊的招出來,免得我們再費事。”那跪在胡舵主麵前的薑匪朗然說道:“胡燦,你用不著狐假虎威,好漢作事好漢當!沒有什麽說的,你按著幫規來處置我吧!”

那胡舵主厲聲說道:“薑建侯,你在鳳尾幫中也是條鐵錚錚的漢子,到了現在,你就不必再叫我們來費事。你在本幫中不是新入幫的弟兄,十大幫規,五不赦、三不許,你是比別人知道的清楚。你從作惡江湖,違反幫規以來,所作的事,你要趕緊自訴。你別等到我們用慘刑來取供,你在死前多受一番痛苦,你就不是漢子所為了。”

嶽陽三鳥各擎著一柄利刃,向薑匪麵前一晃。

穿雲燕子劉崇道:“薑老師,你看這個,你隻要敢稍形狡展,我們先叫你嚐嚐這涮肉片的滋味。”雙頭鳥薑建侯嘿嘿冷笑道:“姓劉的,用不著你在薑二太爺麵前耀武揚威。

二太爺入鳳尾幫時還沒有你這麽一號,二太爺所作的事哪一檔子全值幾刀,現在還活著,我已經很夠便宜的了。爺們所作所為不說也活不了,全說出也不過是一條命。劉祟,你跟薑二太爺還賣的哪門子驃!”

雙頭鳥薑建侯這幾句話罵的十分刻毒,劉崇夾耳根子紅起來,立刻就要用刀尖子來紮薑建侯,薑建侯呸的啐了穿雲燕子劉崇一口唾沫道:“你敢破壞幫規,私自用刑麽?姓劉的你到底是少受前輩老師的教訓,你隻要不待刑堂胡老師吩咐,妄動薑二太爺一指,我衝著你破出多受些慘刑,一字的口供也別打算招。凡是我經手的事,全有你小子在內。”

你一個進門很淺的同幫弟兄,偏要搶到頭裏露這種字號,這才是自找著往臉上抹狗屎。還是魏振邦見劉崇無法下台,那胡燦是有名的陰損,他早該發話攔阻,他偏是陰沉著麵色,兩眼皮往下垂著,不發一言。

魏振邦也測不透他是何居心,自己不忍再看著不管,遂向穿雲燕子劉崇道:“劉舵主,你何必忙在一時,難道他還脫的過我掌中的利刃麽?現在是胡老師代龍頭幫主執行幫規之時,我們不便跟這自知必死,什麽事全敢作的死囚一般見識,劉舵主後退吧!”

穿雲燕子劉崇這才憤憤的退回自己站在的位子那兒。這位胡燦胡舵主這才向下喝叱道:“薑建侯,你身犯幫規,罪大惡極,還敢這麽猖狂,你難道藐視我胡燦的刀鋒不利麽?薑建侯,你身犯七條重罪,你可知道麽?”

雙頭鳥薑建侯道:“胡舵主,你還少說了,我自己覺著有十幾條違反幫規,你隻說出七條來,我不承你情。”

胡燦冷笑道:“好吧!那麽我先問你,你為什麽放著連環塢鳳尾幫督練不幹,自願離開總舵,到三岔港掌分舵,故與總舵出去的船隻為難?”

雙頭鳥薑建侯道:“我就為你們這一班小子,沒有真本領反倒把握了大權,從那時我就安心想給你們瞧瞧誰不行!”

胡舵主道:“身為舵主,破壞幫規,不遵幫主的號令,這是一。”說到這,扭頭向季舵主道:“給他寫上。”

季德隆早預備著供錄,立刻給寫上。胡舵主又問道:“那麽泄底鷹爪王,使十二隻海砂子船及四十餘名弟兄遇難,也是你一手所為了?”

薑匪道:“不錯,這還便宜了你們!那時官兵要來抄山,我還要倒反鳳尾幫,把你們這些狐群狗黨全殺淨了,我還想再重建鳳尾幫哩!”

胡燦道:“好漢子,在那三岔港境內連做奸殺三案,全汙蔑本幫香主所為,這也是你了?”

薑匪道:“不錯。”

胡燦道:“被你賣底喪命的弟兄,稍發怨言,你把他一家老幼全殺死,霸占了人家少女,這也是你吧?”

薑匪道:“你太以羅嗦了,你就說吧!”

胡燦道:“三岔港無法立足,竟逃到蘇揚一帶,私立主壇,偽造票布,布道騙財,把本幫的秘密任意宣揚……這些事全是你做的了?”

薑匪道:“不錯,大概還不隻於這幾樁,你不追問,我也不願意說了。”

胡燦向季舵主道:“你全錄下來了,姓薑的倒真夠個漢子,拿下去叫按手紋腳紋。”

薑建侯毫不介意的說道:“不過三條剁手足,四個死罪。老胡,二太爺準知道哀求你也是白饒,我這個好漢子有始有終,臨到那一步也不能含糊了。不用你們費事,把刀給我,我幹脆自裁,這總夠朋友吧!”

胡舵主冷笑一聲道:“幫規無戲言,若任你自裁,我們全有蒙蔽幫主,刑罰不明之罪。你要知道姓胡的最公道不過,你犯了七層重罪,一定給你七個刑罰,好叫本幫的弟兄拿你做個榜樣。若是按你那麽說,我們盡管作惡為非,無論惹多大的禍,也不過是一死,本幫中卻不容那隨心如意。你多作一份惡事,叫你多受一份報應,這本賬是清清楚楚,不存不欠。薑建侯,你就在祖師前領罪吧!”

說到這向小張良蕭俊道:“把他的上手線給挑了。”蕭俊用刀去挑薑匪倒剪二臂的繩子。胡舵主複向薑匪厲聲說:“薑建侯,你心裏可放明白!你要想扯活,是自找罪受。你看我們哥七個手中拿的,身上帶的,往死處招呼你,準成吧!”

說著手往大家身上一指,果然除了手中兵刃,全佩著暗器,跟著又說:“你俯首受刑不過七次,你隻要想逃,我非叫你受一百刀之苦,要叫你九十九刀咽了氣,我胡燦枉在刑堂下掌這一舵了。”

這時薑建侯已不象先前那麽囂張了,點點頭說道:“胡舵主,我薑建侯豈是那種無知之輩!我隻承望跟你結了來世緣,不料竟這麽刻毒,這才知‘鐵心胡燦’,名不虛傳。這也是我報應臨頭,你該怎麽辦你就辦吧!”

說到這小張良蕭俊已把上手的綁繩打開,薑匪的兩隻胳膊往下一耷拉,連動也不動,絕不想活活血,稍活動活動。這時除了胡舵主之外,這六家舵主全把眼瞪著他不稍瞬。雖是兩腿有老弦捆著,可是雙頭鳥薑建侯的武功本領,實在這班人之上,要是單打獨鬥的跟他比劃,連胡燦全不是他的敵手。

這時胡舵主又從神案旁拿起一束高香來,在那蠟燭上燃著了,胡舵主口中聽不出是念的什麽,忽的把那束帶著火苗子的香,向神座上連舉了三舉。轉身來猛然把這束香往地下一擲,唰的火星四濺,煙霧彌漫,厲聲喝道:“叛徒薑建侯,聽受第五條幫規處置,斷去一臂!”

這句話尾音未落,旁邊的嶽陽三鳥的穿雲燕子劉崇,一掄手中刀,蹦到薑匪的身後,一抬腿,“噗”的把薑匪踹了一個嘴按地。劉崇霍的一俯身,左手把薑匪左手腕子往起一吊,光閃閃的尖刀猛往下一落,喀嚓一聲,一條帶血的胳膊擲在胡舵主的麵前。

薑匪嗥的一聲慘號,聲音尖銳,把個外麵偷窺的沙河舵主馬龍驤看得從脊骨如同澆了一盆涼水。再看時那薑匪往起一聳,兩腿雖綁著,這種怒極疼極的力量特別之大,竟站了起來,並著雙足一躥,那劉祟也知道得趕緊閃開,隻是沒有這拚死的快。

可是最慘厲的莫過劉崇,薑匪這半截胳膊竟牢牢掛在劉崇的脖子後,雖是斷了的胳膊,一個勁的顫動。劉崇連嚇帶疼,一頭向地上倒去,被二拜兄陸鳳洲給架了一把,算是沒把臉摔壞,可是他已經倒在地上,暈了過去。唐鶴籌見雙頭鳥這條斷臂牢抓在拜弟的頸後,遂乘劉崇尚沒醒轉,趕過來把這條血淋淋的斷臂握住了,用腳往劉崇的脊背上一蹬,用力給扯下來。那劉崇已是暈過去的,這時被那雙頭鳥五指陷入的連皮帶肉,愣給扯下一片肉來,吱的一聲怪叫,在地上蹦起來,隨著又摔在那裏,血立刻湧出來。

穿雲燕子劉崇,這次所受的痛苦,不減於身犯七條幫規、重罪的雙頭鳥薑建侯。這時那胡舵主對於穿雲燕子劉崇施刑受重創,皺了皺眉頭。毫沒有一點惋惜。唐鶴籌、陸鳳洲頗為憤憤,隻是不敢說出口來,那胡燦跟著喝令用刑,跟著把雙頭鳥的雙腿剁去。每用一次刑,那雙頭鳥慘號著叫一聲,血汙狼藉的殘軀,尚在騰跳翻滾,最後才由胡燦一刀紮入雙頭鳥的心窩,殘屍才算不動了。好在這班幫匪,身邊全帶著極好的金瘡藥,嶽陽三鳥的唐、陸二舵主,忙著把劉祟的傷處紮好了,才回身站好,候胡燦的示下。這雙頭鳥死的奇慘異常,一個屍身,分成了七段:四肢是四份,人頭算一份,身軀給腰斬了兩截,滿地上血汙。那胡舵主令那小張良蕭俊把帶來的包裹打開。那廟外偷窺的沙河舵主馬龍驤在先就注意他們這包裹,這時見他打開,拿出七份布袱子來,每份全是好幾塊。相隔稍遠,雖看不出是什麽布,可是猜定是七份油布,包裹薑匪殘屍之用。

果然是各自就地包紮起來,每一人包紮一段肢體,裏麵還灑上許多藥物似的,嶽陽三鳥唐鶴籌、陸鳳洲兩人,替自己受傷的拜弟包紮一份。刹那間全包紮完了,七個包裹全擺在神案上。那胡舵主卻又燃起一束高香,插向爐中,向上行了參拜之禮,用放在香爐前一方布袱子淨了刀,退到一旁。

那五家舵主挨次全向神位叩頭淨刀。

馬龍驤雖則從十九歲流入綠林,五年前又入了鳳尾幫,可是自己雖也經過多少風波,象今夜這種慘絕無匹、活戮分屍,尚是頭一回開這個眼,不禁對鳳尾幫有些厭惡。正在看得目瞪神呆,一陣冷風夾著如絲的細雨吹來,不禁一機靈。

驀然想起,山神廟裏已經快完事了,還在這裏潛伏,倘若被那陰險刻毒的刑堂老胡看見,他豈肯相容?慌不迭的穿著叢草亂石奔到嶺上,幸喜那兩撥下卡子的全離著很遠,不致被他們看見。站在嶺上再往山神廟這邊看,一來離的過遠,二來方向也稍差,跟那堵破牆不對著,廟中什麽情形全看不見。隻有從廟門射出來的燈光不斷的一明一暗,想見裏麵尚還沒完事。

兩眼注視著山神廟的廟門,這半晌見廟門那裏燈光暗淡,馬龍驤焦急十分。正在怔著,身旁突的招呼了聲:“馬舵主。”這一聲雖是聲音不大,自己隻為全神貫注在山神廟門,毫未提防再會有人來。把自己嚇得一身燥汗,一聳身縱出丈餘遠去,回身喝道:“什麽人?”

來人從容答道:“舵下弟兄曹三。”

馬龍驤這才放了心,遂問道:“你來作甚?”

曹三道:“弟子奉胡舵主的命來通知你老,山神廟的眾位老師業已先走一步,叫馬舵主到廟中收拾帶來的五供,趕到乾河甸。”

馬龍驤一聽,氣憤填胸的向曹三道:“怎麽全走了?連等我一刻也不等,這要是不叫你傳話,我還許等一夜了。”

那曹三囁嚅著道:“弟子哪知道是什麽意思?馬舵主你還是趕緊回去吧!”

馬龍驤氣憤不平的向曹三道:“好,咱們走吧!”曹三道:“你老自己去吧!我奉命到柳樹屯河口上去傳話,調那裏下卡子的回舵。並且胡舵主叫弟兄知會我撤卡子時,還囑咐了,不準我到山神廟去,我哪敢違胡舵主的命?我走了。”這曹三竟穿著山徑而去,馬龍驤隻得自己走向山神廟。

來到廟門前,從門首往裏一看,隻見裏麵空洞洞的隻有蠟台上兩支紅燭燃著,別的蠟燭已全熄滅了。燭光被風吹著搖擺得欲滅不明,地上東一片,西一片,盡是黑紫的血跡。

這種陰慘的情形,馬龍驤雖說是江湖綠林道中人,不懂得什麽叫害怕,可是方才偷窺時,眼見肢解薑匪的情形,這時也不禁毛發悚然,隻是不論如何萬沒有不進去收拾自己帶來的東西之理。倘若不進去,故然也犯不了什麽大罪,隻是被他們訕笑起來,更是難堪。

隻得咬牙走進廟裏,見神案前尚有一堆燒殘了的灰燼,正是那紙寫的神位,和那塊淨血刀的布袱子,自己包裹五供的布包袱尚在神案上。這時偏是風一陣陣撲進來,自己本是有些疑心生暗鬼,忽的風過處,竟把左邊的那支蠟燭吹滅。

馬龍驤心裏一動,心想他們留下這些印象,不應當落在外人眼內,胡舵主莫非叫我掩蓋這些痕跡麽?心想,對!風來把這僅有的兩隻燭還給吹滅了一支,我索性叫它大亮一下子吧!抬頭看了看,屋頂極矮,神龕朽敗,遂把自己要帶走的趕緊包紮好了,躥到神案上,喀嚓喀嚓的把神龕給拆下一半來,堆在破神龕前,把地上的幾段殘燭全揀起,抓了些纏香的紙,蘸著蠟油點著了,扔在了碎木頭上。

馬龍驤越發的知道這幾位老師全夠狡詐的,處處不留痕跡,可是我師叔怎麽也一點不關照我?真是人心難測。遂催令水手趕奔乾河甸,路經過沙河舵時,把帶去的祀品放下,換了身衣服,略耽擱了一刻。趕到乾河甸時,馬龍驤這時也故意的要察看察看他們,是否還有別的勾當。離著這兩隻大船有半箭地,就下了小船。好在這隻小船是宣河舵的巡船,打發小船歸回他們本幫。這馬龍驤是先上的後麵這隻船進艙察看,後麵船上沒有人,也不見他們帶來的肢解薑匪的屍體,由後麵船上出來。

鷹爪王和師弟續命神醫萬柳堂往船頂上潛伏,已看見了有人走動,隻是在昏夜之間,辨不出麵貌。那馬龍驤又故意的翻下船去,從頭條船的船頭上來的。到了船頭上,心目中隻注定船艙內,雙俠在船艙旁匿跡,馬龍驤毫未察覺,隨即在艙門略一停足,走進艙內。雙俠這才看出是手下敗將,沙河舵主馬龍驤,這班幫匪以及馬龍驤的來路敘明,話轉正題。

且說馬龍驤進門就問:“胡舵主,我一步來遲,侯家店的事想已得手?”馬龍驤這個話,正是找補臥牛山七星**的事。

意思是你們既然那麽悄悄趕回來,一定是要在我這分幫小舵手裏露一手,把淮陽派掌門人已捉住了。那胡燦隻目注著馬尤驤並不答話,魏振邦一看這情形,恐怕胡舵主不快,忙接過這話碴來說道:“沒有,我們回來的工夫也不大,中途略有耽擱。胡舵主這不在追問宋二,蒙藥是否用上了,還是已然露了馬腳被人識破?你來了很好,你已經跟他們照過相,我們這就要一同去哩!”

魏振邦拿話一遮蓋,以為足可以給岔開,哪知胡舵主忽的向馬龍驤道:“你是早回來了?”馬龍驤驀的臉一紅,以為自己偷上後頭的船,被他看出來,可是絕不象,兩條船緊挨著,自己並沒有耽擱,隻往後艙紮了一頭,立刻繞了過來。兩條船完全沒離開眼內,哪會被他察覺,自己趕緊沉住了氣答道:“弟子是由七星**將趕回。”

胡燦“哦”了一聲,隨即扭身低低的向木**茶桌旁坐的魏振邦說了句什麽,跟著把茶桌上一盞茶端起來,呷了一口。胡舵主坐在左邊,一斜身,臉正衝右邊窗子,外麵正潛伏的是續命神醫萬柳堂,看的真真切切。

突的又見那胡燦向那魏振邦一施眼色,用左手的茶碗隱著右手,暗暗一指左肋下佩帶的鹿皮囊。續命神醫萬柳堂暗道:“不好!他們這是使用暗青子,師兄那裏定未覺察,我快打招呼。”

當時續命神醫萬柳堂就在這一轉念之間,裏麵似乎竟已發動,那胡舵主和魏舵主同時喝了聲“打”!手一抬,胡舵主是一粒鐵彈丸,那魏振邦卻是一支袖箭。哧哧的兩聲,從左右這兩個方形的窗戶上穿著紙孔打出去。

續命神醫萬柳堂在他一拾手,腳下一點船舷,已經騰身縱起,知道這時往岸上或是桅杆上一落,準逃不出匪黨們的搜查,又沒跟師兄打招呼,現時先不宜“亮盤”動手。身形往下一落,已到了船尾。往後一轉身,從後梢落在了船尾下露在水麵的舵上。萬柳堂心中納悶,師兄卻躲向哪裏,這時倒不用為師兄鷹爪王擔憂,因為暗器打出來的聲音,聽得清清楚楚,兩股暗器全落在水麵上。可是師兄的蹤跡竟沒有一點影子,這真是怪事。

就在這時,這隻船一陣晃動,從艙內相繼撞出這班鳳尾幫匪,手中各擎著兵刃,毫不遲疑的轉過來,向艙頂子這邊查看。這一來萬柳堂十分欣幸,居然料中了!足見這幾個幫匪全是個中好手,平常的手段,休想逃出他們手去。這時胡燦和魏振邦查完頭條船,各自飛身躥到第二條船上,兩人又在艙內一路搜查,依然是一無所得。

那胡燦向魏振邦道:“魏舵主,你以為怎麽樣?我自己覺著我絕不能算栽,我發覺敵人船窗外匿跡偷窺。是千真萬確。我並非看見敵蹤才發覺,我在未見敵蹤就知道了。魏舵主,馬舵主進艙時,我曾問他是早上的船,還是當時趕到了就進艙來,他說是來到這,立即進艙並未遲延。可是在馬舵主沒進艙前,我已覺得船上上來人。因為無故的船往左一傾,當時我並未聲張,恐怕辨冒失了貽笑於人。豈判這回已經拿的千準萬穩,窗外人任憑怎樣高手,我們這麽猝不及防的用暗青子招呼,哪知依然被人家走脫。這真是怪事,我就不信有這麽快的身手。今晚我們大概要栽在這乾河甸。”說話間已走進了艙中,氣忿忿的坐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