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塵俠隱鷹爪王3

第十六回 歸雲堡怒傳俠義柬

續命神醫萬柳堂早防到匪黨不肯甘心,早晚要卷土重來。匪黨來了三個人,是尚春陽為首,那兩個是邀來的死黨,一個叫麻頭鬼薛進,一個是南中海盜獨霸三湘許月明。這三人全是一身本領,久闖江湖的巨盜,哪知一入歸雲堡,立刻困在堡中。三人全是高來高去的功夫,隻是全用不上了。這歸雲堡前文已敘過,屋頂上滿布著野草山花,暗中隨著下麵奇門的布置,暗裝著繃弓吊弩、穿地錦、倒須鉤。

凡是死門的道路,下麵是走不出去,上麵是步步埋伏。還算那獨霸三湘許月明經的多、見的廣,略懂八卦生克之數,才趟上一張吊弩,趕緊招呼同黨落到下麵。倉猝間誤落在傷門,越走越找不著門戶,工夫一大,連方向全不知道了。直轉了二個更次,好不容易找到生門,那麻頭鬼又走散了幫,獨霸三湘許月明隻得跟尚陽春逃出堡來。

萬柳堂既然把麻頭鬼捉住,又發覺來人中竟有行家,遂派門徒們追趕。那獨霸三湘許月明、衡山匪首尚陽春知道歸雲堡已有防備,拚命逃出堡來。許月明機警異常,不走平坦的山道,反率領著尚春陽奔向乾山亂山中,不過被要路上的伏樁射了兩箭,依然逃出萬柳堂門徒之手。那麻頭鬼薛進被擒之後,被萬柳堂盡情淩辱了一番,把他放出歸雲堡。萬柳堂對這義女紫雲姑娘的家傳武功,全一一指教了一番,為是歸到碧竹庵門下,不致叫俠尼看出不合,把前功盡棄,得耽誤數年。

在歸雲堡住了月餘,萬柳堂親自到石猴驛去了一次。見簡老當家的把聶家的被害人全給收殮葬埋,自己這才放心。遂把紫雲姑娘送到碧竹庵,拜在慈雲庵主的門下,姑娘以一身孽重,叩求庵主許她剃度。庵主隻是不許,說她不是佛門中人,隻許她帶發修行,賜名修緣。

修緣的宿根夙慧,頗為庵主垂青,庵主將其一身絕技,傾心傳授,練的功夫突飛猛進。可是她不僅是聰敏靈慧,天性還厚,庵主知道她的往事,時時的用佛家的因果來化解她一腔冤憤。隻是修緣常常背人隱泣,痛切全家的慘死,對於義父萬柳堂更是時刻不能去懷,每隔個三、五個月,就跪求師傅,準許到歸雲堡去探望義父。萬柳堂倒恐怕她荒誤學業,自己既攔不住她,又怕她藝業未精,遭了仇家的暗算,隻好自己隔幾個月到碧竹庵去看望她。萬柳堂本是一身無掛礙的,想不到老來倒多了一層兒女牽纏,無法擺脫了。

續命神醫萬柳堂把修緣與自己遇合的經過,對師兄鷹爪王細說了一番。大家聽了,不由讚歎,鷹爪王道:“一飲一豚(原文如此,疑為啄),莫非前定,這番遇合,更是宿世之緣。我看姑娘這種冰雪聰明,卓絕的秉賦,絕非一般平庸女流之輩,將來得庵主的慈悲,定能昌大西嶽一派。不過那衡山五惡橫行江湖,綠林道全非常推重。將來她要為全家報仇,師弟你不要過於大意了,總要助她一臂之力才好。”

續命神醫萬柳堂含笑道:“我雖不能袖手,也要看她自己的造詣。要報不共戴天之仇,這是她個人的孝思不匱,我哪好阻止她,不過身列碧竹庵的門下,她武功造詣不到了爐火純青,庵主也不容她妄自行動,自貽門戶之羞。哪用得著我這個無用的義父操心呢!”

這時酒筵已擺,由莊丁伺侯著淨麵後,仍回到客堂待茶。

這時萬柳堂又向鷹爪王問道:“師兄,此次忽然來到中州,又與庵主一路同行,敢是有什麽事麽?”

鷹爪王道:“事出非常,禍起不測!淮陽派的以往威名,被我一人斷送了。”遂把撚匪作亂,欲取關中,自己恐怕恩兄楊文煥或罹匪禍,差大弟子華雲峰持書來接恩兄到淮上清風堡避禍,以致引起了無限風波等情一提。

續命神醫萬柳堂聽到了,不盡怒焰陡熾,向鷹爪王和慈雲庵主道:“師兄,庵主!我們兩派行道江湖,曆來不為己甚。雖則我們保不定跟水旱兩麵的綠林道中人結怨,可是我們自問沒有趕盡殺絕,不為他人留有餘地。如今鳳尾幫一班跳梁小醜,竟敢公然挑釁,與淮陽派西嶽派做對,虜劫兩家門下,蛇頭箭代柬,不啻是依仗著十二連環塢地險人多,示威逞勢。我們是為爭兩家固有威名,就擺上刀山劍樹也必要一試他鋒芒。可是彼逸我勞,身臨險地,處處陷著危機,就是勢均力敵,匪徒已先占著三分便宜,這真是匪徒狡惡之處。

“我們如若屆時不去踐約,這兩派的威名掃地,從此江湖沒有我們立足之地。這次是我兩家生死關頭,不論如何我們也得跟鳳尾幫一決雌雄。不過我風聞鳳尾幫自從中興之後,在浙南雁**山、水分關、十二連環塢立總舵之後,勢力越加雄厚,網羅大江南北的亡命之徒,歸入他舵下。內中很有些傑出的人才,為他幫中效死命,所以近年來的鳳尾幫未可輕視。我們這次要以全力應付,倘或一朝失勢,豈不把我兩派的威名喪盡?請問庵主,打算怎樣跟鳳尾幫解決此事呢?”

慈雲庵主遂說道:“貧尼比年來潛心經典,息影禪林,本想把未來的歲月,隻在這幾個徒兒身上消磨。不料萬般由命不由人,我這麽打算,逆事重重偏來尋找,致令我清靜禪林,也變是非之地。鳳尾幫這般孽徒,竟敢結黨成群,來與我等為難。貧尼勢不得跟這般孽障周旋,何況貧尼的愛徒又落匪徒之手,這尤其是我西嶽派以來的奇恥大辱,貧尼焉能與這般孽障善罷幹休?所以跟王師兄聯袂下江南。隻有憑我們這兩派之力,跟鳳尾幫的掌舵人一分生死存亡,別無善策。萬師兄素有智囊之名,如有什麽辦法,還請賜教一二。”

續命神醫萬柳堂道:“固然是將在謀而不在勇,兵在精而不在多,不過也得看對手的實力如何。若論庵主的掌中一口鎮海伏波劍,跟十二顆沙門七寶珠,江湖上絕無敵手。我們掌門王師兄七十二式錯骨分筋掌、鷹爪力,也堪稱雄武林,足能跟鳳尾幫一較高低。可是鳳尾幫實非平常的綠林道可比,既據天然奇險之地,複得一般成名的綠林道相助。此去一入十二連環塢,隻許勝,不許敗。

俗話說:“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住人多。我們人尚也怕不敷調度,我們既具不兩立之心,應該用獅子搏兔,亦出全力來對付他們。我看還是召集我們兩派的同門,用全力一擊粉碎鳳尾幫,以全兩派的威望。我記得庵主的同門中尚有幾位身負絕技的前輩,何不請出一兩位來,鳳尾幫縱然匪黨眾多,也足以殲滅,那一來何患不能挽回兩派的威名。”

慈雲庵主對於萬柳堂這麽重視鳳尾幫,心裏很不以為然。不過夙知萬柳堂言行如一,作事極有分寸,他這麽說必有原由,定是洞知鳳尾幫的幫內情形。遂說道:“萬老師指教的極是。驕敵必敗,貧尼不敢不守此戒。但不知這鳳尾幫掌龍頭總舵的究竟是何人,現在有幾個領袖?萬老師要是知道,何妨見示?”

萬柳堂道:“鳳尾幫在江南道上已有多年的潛力。當初第一代創幫立舵,隻在閩中,後來漸漸散布到長江上下遊,傳到第三代,已有雄厚的勢力。那時總舵除了福建台灣,又在江蘇鷹遊山設立總舵。掌舵的龍頭老頭子,就是現在掌外三堂的蕭香主,此人名叫水上銀龍蕭俊。竟因跟江南的官府結怨太深,被兩江總督調集了兩江水師營的精銳聘請了江南十一家鏢行,大舉剿除。

這一下把鳳尾幫弄了個瓦解冰消,幫匪星散。彼時竟該幫閩中的一位掌舵的,名叫天甫逸叟武維揚,來到江南,召集黨徒,中興鳳尾幫,重立內三堂,把蕭俊降為外三堂的香主。這龍頭總舵主老頭子天南逸叟武維揚,雖是出身綠林,但是威鎮南荒,有一身絕技,身輕如燕,能在數十隻漁船桅竿頂上飛行。

使一杆九合無絲鎖子槍,兵刃招數得異人的傳授,自成一家。自從重整鳳尾幫,武功機智,處處勝人,威望孚眾。把鳳尾幫整理得勢力較以前越加雄厚,漸漸的把黨徒散布到北方,隻要有水路的地方,就有他幫中的徒黨。更兼各處成名的綠林,不能立足的積匪,全被幫中網羅收容,這一個鳳尾幫更形猖獗一時。

“據聞十二連環塢更是奇險,當初沒被這鳳尾幫占據的時候,不過是雁**山下一道積水的險灘。自經天南逸叟武維揚在這裏立了總舵之後,按著原有的險要再加以人工的修治,遂成了一座神秘的盜窩。這些事在先我也不知道,這是我一個至近的朋友,他是曾經在浙南幹過鏢行,新近洗手,對於鳳尾幫的事知道的較確,我無意中聽他談起才知道這麽詳細。所以我想多請幾位同道,免得臨時棘手。”

慈雲庵主口念:“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原來是天南逸叟武維揚這老兒作了鳳尾幫龍頭當家的,莫怪這麽猖狂了。萬老師這倒真是不為過慮了,武維揚這老兒貧尼久聞其名,他那杆九合無絲鎖子槍,是武林中的一絕。

此人威鎮南荒,跟內地絕無來往,想不到他竟掌了鳳尾幫的總舵。萬師兄一番美意,我焉敢過於自恃?我想方城山青蓮庵輕塵師太,和豫晉交界的黃澤關鐵佛寺多指大師,還可以請他們兩位助我一臂之力。我這兩位師兄抑或不能親自下山,也可派他門下下山相助。隻是須煩萬老師派人替貧尼送信才好。”萬柳堂道:“這件事好辦,庵主交給我吧!”

說話間簾子一起,從外麵進來三個少年。頭裏這個,年約二十多歲,細條身材,劍眉虎目,鼻直口方,眉宇間不怒自威,骨格矯健。第二個身材瘦削,是五短身材,看年歲也在二十上下。後麵這個卻是身短體胖,黑紫的一張臉麵,濃眉大眼,臂粗腰圓,腆胸疊肚,鼻息咻咻。可是胖的並不虛浮,肌肉顫著格外堅實,一張胖臉,現著一片笑容。

這三人進得屋來,頭一個高身材的向萬柳堂招呼了聲:“師傅,弟子把盧家口的事辦完。那四眼狗牛七,已經立刻離開盧家口,答應永遠不再回盧家口。弟子沒肯過於難為他,隻把他耳朵削去半個,給盧家口一帶的居民百姓留個記號,哪時他隻要再回來,那一帶的人立刻給咱們送信。”萬柳堂點點頭,隨說了聲:“帶你兩個師弟給你師伯跟師太行禮。”

鷹爪王識得這是萬師弟掌門大弟子祝民瞻和二弟子賈斌,惟有那黑胖小子卻沒見過。祝民瞻向身後兩人一招呼,一齊走向前來拜見師伯。祝民瞻拜見完了禮,隨向鷹爪王道:“師伯,你老好幾年沒來了,我賈師弟你老見過一次了。這胖師弟名叫左恒,師傅收他還不到三年呢!”

說到這扭頭向這左恒說道:“師弟,你頭一次見師伯,還不跪下給師伯磕頭?”

那左恒兩隻滾圓的大眼,向鷹爪王看了看,扭頭又向萬柳堂招呼道:“師傅,是真磕頭麽?我怕師兄冤我。”

萬柳堂笑叱道:“師伯還有假的麽?再這麽胡說,師伯就惱了。”

左恒一聽,立刻撲通的往地上一跪,衝著鷹爪王就叩頭。一下子磕猛了,咚的一下腦門磕在地上,疼的用手揉著腦門站起來,眾人不禁哄然大笑。這左恒也臊的臉象紫茄子,祝民瞻複向左恒道:“還得給師太行禮呢?”

慈雲庵主擺手道:“不必了。”

祝民瞻等拜見過庵主,複與司徒謙和碧竹庵門的弟子彼此見過禮。這時萬柳堂手指著這胖子左恒道:“師兄,庵主!莫看此子庸俗,他還是少林寺監院慧善禪師的愛徒。隻為禪師奉令到福建少林寺接掌羅漢堂,不能把他帶去,他又沒剃度,少林寺宗法極嚴,留在廟中沒人照管,慧善禪師竟把他送到歸雲堡,做我記名弟子,這一來我倒不好不盡心的照管他了。此子雖是天性憨直,可是純厚的心地亦非他人所及,更兼天生神力。慧善禪師因為他身入武林,總得多少傳授他些武功,隻是他身體這麽笨重,別的功夫實非所宜,隻傳給他易筋經、八段錦的秘傳。此子天生神力,再加上慧善禪師的親傳,兩臂有千斤膂力。可是輕功提縱術沒法教他了,歸在我門下,我隻能傳授他一些橫練功夫,隻是真能練成,卻非三年兩載的工夫了。”

慈雲庵主看著左恒,不禁含笑向萬柳堂道:“萬老師,你要在此子身上多下些功夫。莫看他缺欠聰明,可是他根基甚厚,福壽之相,在這一班門弟子中,還沒有趕上他的呢!”

鷹爪王道:“自古庸人多福,絕非虛話。師弟,我們這淮陽派的門下,散居各處的,師弟可知道有幾人?我們按本派門規,傳俠義柬邀他們到清風堡為本派一爭存亡。師弟你趕緊的替我代勞,開列名單,我們也好急早成行,免得再生變故。”

萬柳堂遂就燈下開列了一張名單,又擬了一封信稿,請鷹爪王看。見名單一共開上了十一名。鷹爪王又在名單上添了四個人名,其中除了三位全是跟這師兄弟是同一輩分,其餘是第二代第三代的門下。鷹爪王道:“師弟,這燕趙雙俠跟山左鐵蓑道人,這三位師哥,全是閑雲野鶴慣了的,全是年過古稀,我看未必肯再出世吧?”

萬柳堂道:“我也知道他們老弟哥兄三位未必肯再管這閑事。不過是我淮陽派成敗關頭,三位師兄在我們門戶中年歲最長,這種大事不去稟告,將來定要落師兄們的責備。所以不必指望師兄們相助,隻把我們的腳步站住就是了。”

鷹爪王點頭稱是,當時由萬柳堂親自寫了三封請柬,剩下的全由兩位門下弟子祝民瞻和司徒謙兩人寫好,由鷹爪王簽了淮陽派掌門戶人的鈐記。淮陽派立的門規,是鑄就一顆全(原文如此,疑為金)鈐記“振翅飛鷹”,凡是淮陽派門下,隻要見著這個金鈐記,不論地隔多遠,要晝夜兼程的趕到。

若是傳柬不到,以違反門規、蔑視師長處置。當時把這十五份俠義柬備齊,慈雲庵主也把西嶽派青蓮庵輕塵師太、鐵佛寺多指大師的信寫好了,交與了萬柳堂,請萬柳堂代遞。萬柳堂把祝民瞻跟賈斌叫到麵前,把五封書信,十二份俠義柬交與了祝民瞻。叫他兩人備兩匹快馬,帶足了盤費,先把河南省境內的四份柬帖送到。

路遠的由這四個門下分頭代送,不得稽延誤事。再由賈斌專去方城山、黃澤關,代慈雲庵主去請西嶽派的兩位前輩。祝民瞻趕奔山東直隸,請燕趙雙俠跟鐵蓑道人,然後趕到淮上清風堡綠竹塘複命。祝民瞻跟賈斌全領命立刻起身,星夜去傳淮陽派俠義柬。

萬柳堂這兩個門下弟子剛剛走後,這裏剛要傳話,叫莊丁預備大家歇息之地,稍事歇息黎明就要起身。竹簾一起,從外麵進來一個急裝勁服的少年,年歲約在三旬上下,背著一個黃包裹,卻是滿麵風塵之色。鷹爪王跟慈雲庵主全見過,這是續命神醫萬柳堂的二弟子張熙,論年歲比祝民瞻還大著一兩歲。張熙也是帶藝投師,武林中是以入門先後論,這二弟子張熙跟祝民瞻是萬柳堂的兩條膀臂。萬柳堂雖是自稱不再多惹是非,可是他暗中依然是行俠仗義除暴安良,不過不為名不為利,抱救人濟世之心。這種行徑,鷹爪王跟慈雲庵主全看的出來,隻不過不肯說破,越發起一番敬服之心。

這二弟子張熙的形狀,一望而知又是奉萬柳堂之命,去作那鋤強誅惡的事,彼此倒不便問了。張熙挨位行過了禮,隨即向師傅說道:“弟子奉派到青龍鎮何家塢,去找那雙掌鎮關西辛老鏢頭。他接到了師傅的信,毫不遲疑,立刻按著你的意思照辦,三日後準有回信。”

續命神醫萬柳堂點點頭道:“很好,我想辛鏢頭俠肝義膽,雖是擔些風險,定能為我們幫忙呢!”說到這目注定二弟子張熙道:“我看你這種神色,大約是又有什麽意外事麽?”

二弟子張熙道:“師傅,在這豫陝一帶,是否隻華山碧竹庵庵主,領袖西嶽派?”

萬柳堂把麵色一沉道:“我問你中途所遇的事,你怎麽竟問起庵主的門派來,怎麽這麽失禮呢?”

張熙忙答道:“弟子所遇的事頗為離奇,庵主門下可有叫鳳字的門徒麽?”

萬柳堂尚未答話,鷹爪王矍然問道:“庵主門下確有叫鳳梅的女弟子,不過是俗家的閨名,在庵主女弟子中,法名修明,你莫非見著她了麽?”

張熙道:“哦!原來庵主的五弟子修明師兄俗家的名字是鳳梅,這就對了。這一說這位五師兄定是已遭什麽禍事,弟子這裏有一點東西,請師傅跟庵主一看便知。”

說著從囊中掏出一張紙來,紙已折皺的十分難看,這張紙也就是六、七寸見方,並不是作信箋的紙張。

萬柳堂乍接到手裏,見上麵並沒有字跡,不過是一張折皺的包東西用的紙。萬柳堂是久曆江湖的人,目光敏銳,微一遲疑,把這張紙舉起來,衝著桌上的燭台一照。雙眉一蹙,仔細看了看,見這張紙上滿紮了針眼,竟用針孔紮成字形。不過字跡筆劃不清,得仔細參詳,才看出來上麵一共是三十六字,大意是:“字呈西嶽,賊虜赴江南,時水時旱。黨眾防嚴,時用蒙藥,徒與雲兄,無脫囚之望。師速來救!鳳梅。”

萬柳堂辨明了這三十六字,咳了一聲,急向慈雲庵主暨師兄鷹爪王道:“庵主,師兄!這敢惰是鳳梅一紙密函,卻落在小徒的手內。二位請看,可是她的語氣?”

慈雲庵主那麽沉靜的高僧,立時也有些動容。與鷹爪王齊來到桌案前,由慈雲庵主接過這封密函,映著燈光看了一遍,慈雲庵主向張熙問道:“此信怎樣得來,可是小徒鳳梅親手交付?可曾見著你華雲峰師兄?你要詳細說來,千萬不要隱瞞才好。”

張熙這時已知淮陽;派西嶽派折在鳳尾幫之手,兩個門人被虜,事起非常,遂把經過的情形細說了一遍。

原來張熙奉萬柳堂之命,去到青龍鎮何家塢,找那早年馳譽關西,現在洗手不幹的雙掌鎮關西辛維揚老鏢頭,把事辦完,已是二更之後。依辛老鏢頭就想教張熙在自己家中住宿一夜,第二日一同回歸雲堡。

張熙向辛老鏢頭道:“家師性情太急,弟子不敢耽擱,得連夜趕回去複命,改日再看望你老吧!”說罷轉身告辭,離了辛鏢頭家中。這時已是三更過後,萬籟無聲,出了青龍鎮,一片綠野,青棵滿地,映著那天空,一鉤斜月萬點銀星,更顯得清涼幽寂。

張熙不由得越發高興,施展開夜行術的功夫,身形似箭,縱躍如飛,向楊家莊一帶走來。這路正是青紗帳的所在,正是綠林出沒之地。張熙身形飛快,腳下又輕,一點聲息也沒有。剛轉過崤山山角,正有一段橫穿崤山的山道,入山道不到一箭地。

這一帶山道頗為崎嶇,腳下未免放慢。突聽得遠遠似有一片腳步之聲。張熙心想,這種深夜還有在山道裏走的,定非平常商旅,不是鏢行,也是江湖道中人。張熙借著旁邊一片青棵子,自己隱住身形,向外查看。足聲越來越近,轉瞬到了麵前。見這一夥人,一共是七名,押著一輛轎車子。這種山道凹凸不平,車走在山道上,自當難行,走的極慢。

這護車的七人中六個全是穿短衣佩兵刃,隻有一個連鬢落腮胡子的,穿長衫在後麵督著前麵的那輛車。車前麵那兩人互相抱怨著,可是說話似乎背著緊後麵那匪首。一個說:“香主過於小心,淨給咱們找苦子吃。其實從水麵上走,省多少事,大家少受多少罪,憑我們這班人會被點子走脫了?我看這麽走,到不了總舵,準得出事。”

另一個說道:“你別抱怨,我看香主這麽仔細,必不是無故自起矛盾。就以我們還沒出河南境,就奉了西路總舵上三次轉牌,這次我們才把秧子起出來,人家也跟著發動。這次敵人下來的人還不少,所以這裏不止於接到西路總舵的轉牌,連龍頭幫主那裏,也用連環馬千裏傳書,嚴令沿途各路舵主妥為接應。無論如何,不得再叫兩個秧子脫了手。事情若不緊急,也不致這麽嚴厲。好在一出崤山,就有豐舵主那裏備船迎接……”

張熙大致聽兩人這麽叨念著,已轉過這個山灣。不過這番話說得很是可疑,張熙從青棵子裏,跟著聽著。一時好奇心動,遂想倒要看看這班江湖道中人,倒是怎麽個路道?並且又有車輛,話風中分明是綁虜的肉票。這一動疑,立刻暗中跟蹤下來。張熙這一多事,無意中竟得著被虜兩同門的下落。這一來有分數:密劄呼援囚野店,雙俠一怒下乾山。

第十七回 下乾山荒村尋盜跡

張熙竟要查明這幫匪黨的來蹤去跡,暗中跟蹤下來。可是這群匪徒,非常機警,張熙隻跟蹤了不遠,就險些被匪黨發覺。趕到了山口,隻見遠遠的有一處小小鎮甸,暗中聽得這班匪人商量,要在這出口外的鎮甸上落店。張熙遂立刻借著叢林青棵子隱身,見那班匪人立刻撲奔了鎮甸外的那座小店。張熙隱身暗處,見匪黨們把店門叫開,跟店夥似在口角。還是年老的匪徒向前攔阻著黨徒們,不叫吵嚷。隨即向店夥大聲說道:“我們又不是強占官房,幹什麽蠍蠍蟄蟄的?吃飯給飯錢,住店給店錢,你要是故意刁難,可是自找苦子吃。”

門外這一吵嚷,門裏又出來一人,向這夥匪徒說道:“爺台不要誤會,您來到這是財神爺,我們哪能拿財神爺往外推。不過小字號原就沒有寬大房間,你來的時候又晚,現在隻有兩間是裏外間,你能將就住麽?”那名匪首答道:“既是沒有別的房間,我們將就住吧。”店家吩咐著夥計把店門打開,叫車輛進店。張熙見店門重閉,遂從那店後繞進去,猱升到屋麵上。隻見匪徒們正圍著那輛車,從車上扛下兩個長形的口袋似的,扛進靠東麵的兩間客房內。店夥們看看有些怔神,那名匪首向店夥道:“不用你看著奇怪,我們是辦差的,這是兩股差事,你們少說話,少管閑事。”

店夥們看這班人一個個短衣帶兵刃,不是兵就是匪類,反正不是善良的商人。隻得竭力的敷衍伺候,這般匪徒進了客房,店夥忙著給現燒水泡茶。張熙一相度這店中地勢,並不是什麽大店,通共不過十幾間房,東客房一排是六間。匪徒們住的是靠北首的兩間,既矮小,更沒有後窗,探查頗費手腳。張熙在屋麵上把身上收拾緊趁利落,直候到店家把酒飯全給擺上,全往外間圍桌痛飲起來。張熙翻身落在院中,躡足輕步來到窗下,紙窗早經破得許多孔洞,用不著現費事。遂眇一目往裏看時,隻見這堂屋裏是隻有陳設的桌椅,沒有床鋪,迎麵擺的八仙桌已挪到地當中,匪徒七人中隻有五個圍坐著八仙桌前痛飲。那年老的匪首據坐在迎麵上,隻把酒杯微微沾唇,別的匪徒全是酒到杯幹狂飲不已。

張熙來到裏間窗外,往裏偷窺時,隻見裏間是迎門一鋪木炕,木炕上倚著牆半躺半坐著兩人。屋裏燭影昏吟,辨不清鋪上人的麵貌,兩人四肢全用繩捆著,隱約是一男一女,發亂蓬蓬,形容憔悴。

兩個匪徒提著刀在木炕前監視著,被囚的兩人似乎方才蘇醒,精神頹靡。一個身量高大的匪徒,用粗暴的聲音喝道:“喂!相好的,想吃喝走動,可趁早言語,我們是過午不候。相好的,想開著點!你們遇到爺們手裏,這是相好的你們的福分。隻要老老實實的,絕沒有你的苦頭了。”那男的抬頭翻了翻眼皮道:“你要想收拾你華二太爺,趁早給你二太爺個痛快。這麽折辱我們,乃是匹夫的行為,我們可要口出不遜了。”

那個年輕的匪徒狠狠地說道:“你落在爺們手中,死活不過爺們一舉手之勞。相好的,你不知沾了誰的光了,你要再這麽喝五吆六的,別說我可給你個厲害。”

正說著一撩門簾,那有年歲的匪首,從外麵走了進來,向兩個匪徒說道:“你們不要吵嚷。”隨向兩個被虜的人說道:“你們也是武林名家的門下,諒不至不明理,你們冤有頭債有主,我們是奉命辦理,不敢不這麽辦。隻要你們不想別的道,我們絕不願跟你們故意為難。你就是任性施為,也休想逃出手去,何必自找無趣。”說到這,向身旁兩個匪黨說了聲:“把食物拿些來,叫他們吃點。”

那個高身量的匪黨轉身出去,不一刻從外麵端進來一盤餑餑、一碟鹹蛋、兩碗水,放在板鋪上。那匪首卻令手下黨徒把兩人的手全部解開,善言安慰著,叫兩人隨著進飲食。這時那男的才恨聲說道:“咱們既有樣子,就該早早把爺們撂了。你們這麽不敢痛快下手,這是自留後患,我們得了手絕不留情!。”

張熙在窗外聽他們這話,分明是想故意激怒匪徒,哪知匪人更不介意,向手下兩個黨羽招呼了聲:“你們趁這時吃飯去,酒不要多喝,我看著他們行了。”兩個匪黨齊答了聲:“齊舵主,你吃好了,我們倒替著看守吧。”那匪首搖頭道:“我們在客途沒有那些規矩,快去吃過飯,再替換著守票要緊。”那兩個匪徒隨即出去。

張熙空在外麵守了這麽半晌,依然沒聽出一些結果來。並且連兩人的麵貌也沒十分看清,不禁暗自著急。暗中一試這上下的窗扇,上半截倒全是活的,可以啟閉。不過雖看出有可以出入之處,隻是匪黨眾多,自己也不敢妄自動手。

就在這時,驀地在那正房轉角處有腳步聲,張熙忙一擰身躥到靠店門這邊的東南牆角,隱身在黑影裏.再看時,正是店夥又提了一壺開水送進了東廂房。工夫不大,店夥出來,張熙容這店夥走開,方要再奔窗前,突然聽得過道的頂子上微有聲息,經目看時,陡現一條黑影。略一停步,那條黑影竟如飛的躥上西房,向下麵不住的張望。跟著就見這條黑影一聳身,輕飄飄落在院中,身形展動,到了匪黨住的屋門首,略一瞻望,直闖入屋中。

張熙這不再遲延,跟著也躥到門前,從門隙往裏看時,隻見剛進去這個匪徒,年約三旬上下,麵貌奸猾,眉宇間顯現凶狠暴戾之氣。一身青色夜行衣,背插折鐵刀,腰挎鹿皮囊,方跟屋中的匪徒們敘話。看匪徒們對來人似非素識,個個按著兵刃,來人卻說:“弟兄們,我奉酆七爺令來的,接到西路總舵轉牌,說是齊舵主帶弟兄們押解著兩個點兒來的,怎麽……”

方說到這,屋裏那匪首一掀簾往下一看,隨著走出裏間道:“原來是石四弟,咱們已經好幾年沒見了,四弟你在酆舵主那裏很得意吧?”

說話間彼此落了坐,那來人說道:“舵主,我們不是泛泛之交,不要客氣了。今夜我趕來迎接,因為我們酆舵主接到總舵轉牌,探得敵人已經約集同道,想跟我們一拚,已經跟蹤追了下來,叫我們酆舵主要越境接應,免得出了意外。我這是前站,酆舵主另選本派弟子二十人,越境迎接。”

張熙在外麵見匪黨因接待來人,裏間竟沒有匪徒看守。時機不再,遂趕緊到了裏問窗下,從窗孔中往裏窺視。隻見那個男子正端起一碗水來喝著,那女的正在低頭拭淚。張熙輕輕把窗扇上麵掀起,往裏探身。見那一男一女全一抬頭,張熙隻見著那男的麵目很熟,不過仍因背著燈影子看不真切。左手托著窗扇,右手向屋中人一打手勢,是問兩人能逃不能逃?就在這時,似聽得外間有人說:“你們別這麽大意,進去把著點。”張熙忙預備撤身的當兒,就見那女的一抬手,一個白球向自己打來。張熙忙一撤身,才覺出打過來白球落在窗下,輕飄飄墜地無聲。自己把窗格掩上時,屋中看守的匪徒,也同時走進來。

張熙把紙團拾起來,不敢在這裏看,飛身出店,找一身隱僻之處,亮千裏火展開紙一看。見上麵並沒有字跡,反複查看,才看見那紙上竟發現了滿紙針孔。仔細看了半晌,隱約辨出上麵字跡,見有“字呈西嶽派”字樣,不禁暗暗吃驚。趕忙把這紙秘密求援的字柬,仔細看完,知道定是與華山碧竹庵慈雲庵主有關。自己雖看兩個被囚的人無法逃脫,既被自己遇上,總想問出大概情形來再回歸雲堡去,請師傅來設法搭救。張熙想到這裏,立刻振起勇氣,重返店中,想要設法查個起落出來。

張熙從店中東牆上來的,輕身飛縱,到東廂房的簷頭,才要往院中飄身,突然從左側一股子勁風撲到,急忙左腳往後一撤,咻的一把明晃晃的厚背鬼頭刀劈空。張熙右掌照來人右臂“三裏穴”便切,賊黨忙擰身斜縱。張熙乘勢回手亮劍,劍尖還沒退出鞘來,突從身後又撲過一人,一條七節鞭摟頭蓋頂就砸。張熙腳下輕點房坡,往右一斜身,寶劍出鞘,一反腕子“金針度線”,劍尖反刺賊人的左肋。

賊人七節鞭這一砸空,隻有往左進步,腳下步眼一換,右腳已到了簷口,半轉身一抖腕子,七節鞭翻起,往劍上便撩。張熙猛然往回一撤劍,一帶劍柄,左手劍訣往右一圈,身軀往右一栽,“白鶴剔翎”,左腳噗的正兜在敵人左腿的迎麵骨上。賊人原就到簷口的,這一被踹上,整個的摔下房去。仗著賊人功夫亦非弱,把丹田氣提住,兩腳一沾地,竭力的往後一登,倒退出四、五步去,撲通的才仰麵朝天的摔在地上。

這一來把從高下墜之力算破了,身上隻落些輕傷,但連人躺下帶七節鞭震動的聲音,店家跟別的客人全驚醒了。三、四個人相繼在屋裏喝問:“誰呀?”賊人知道再無法隱瞞,房上的賊黨反嚷了聲:“有賊!”這時張熙已被三個賊黨包圍。自己雖然不懼,終覺人單勢孤,更被賊人反誣是賊,店家不辨真偽,自己定被賊黨們明目張膽的包圍。遂不敢再戀戰,虛點一劍,退出店外。賊人隻虛張聲勢,追了一陣。張熙身形輕快,竟離開賊黨,刻不停留的趕回歸雲堡。

一到堡門,守堡的莊丁就告訴他,大師伯鷹爪王跟西嶽俠尼慈雲庵主率領眾弟子來的。張熙便知定有要事,自己這才趕緊進來稟報,趁勢把得來的密信也交出,把經過的事向師傅續命神醫萬柳堂說了一番。

鷹爪王跟慈雲庵主全勃然變色,鷹爪王道:“雲峰鳳梅受這種淩虐,皆我一人之罪。匪徒們才過崤山,去此地不足百裏,我焉能再容他逃出手去?我無論如何,也得先把他兩人救了出來。師弟跟庵主隨後起身,我得先行一步了。”說罷這話,立刻從條案上提起自己的包裹就要起身。

萬柳堂忙攔住道:“師兄,不要忙!既已巧得賊黨的行蹤,我們哪能再延遲?走一同走,何必分開!不過我看也不忙在這一時,就讓師兄先趕到了也是白天,哪好動手?師兄索性再忍耐片刻,我們一同走吧。不是我給師兄跟庵主說解心寬的話,張熙所說的情形,賊人分明是虜劫他兩人,隻為要挾我們到十二連環塢踐約,絕不會加害他兩人。

鳳尾幫的幫規素嚴,既然一再令黨徒防守護送,沿途絕不敢過分淩虐。再說華雲峰跟庵主的令徒,全是武功造詣極有根基,更兼才智亦非平庸之流可比。賊黨若是過分淩虐他二人,恐怕倒反激起意外妁事來。小徒張熙所見的情形,並沒有什麽非常的變故,不過被匪徒嚴加監視,不易脫身而已。我們跟蹤追趕,暫時絕不致發生意外,這是我敢斷定的。我稍事安排這歸雲堡的事,咱們準在黎明起身就是了。”鷹爪王、慈雲庵主也不便固執己見,點頭應允。

續命神醫萬柳堂趕緊到大客廳中聚集家丁,盛張燈火,命管事的家丁撞起了風鋼雲板,嗡嗡的聲震數裏。這種號令是一種召集全堡頭目人的信號,隻要聽見這種風鋼雲板的聲響,不論手底下有多忙的事,也得立時交派到手底下的人,抽身趕到堡主的議事廳,聽堡主指示。不一時防守各路口的,以及在堡中管事的執事人先後到來。萬柳堂按著名冊一點名,人已到齊。萬柳堂遂向大家說明,自己因為淮陽派現在與鳳尾幫結怨,兩下裏各走極端,勢難兩立,自己身為淮陽派的門下,豈能坐視?

現時就要隨掌門人趕到清風堡、綠竹塘。這歸雲堡的事,請大家一本成規,不要稍事疏忽,致生意外。一切事由二弟子張熙負責管理,自己多則一月,少則半月,一定趕緊趕回。堡中各執事人,對於堡主曆來奉命唯謹,齊說:“堡主自管放心,我們絕不敢稍亂堡規,更有張二爺代掌堡中事,我們一切秉命就是了。”

萬柳堂吩咐完了,大家退去,這時已交五更。萬柳堂自己又向張熙囑咐了一番,這才來到西客廳,令家丁給大家預備好了早點,大家略進茶點,這才請師兄鷹爪王暨慈雲庵主一同起身。萬柳堂的四弟子左恒,見師傅要走,叫他在堡中由二師兄張熙照管著他,立刻攔在師傅麵前,不叫師傅走。師傅趕到哪兒,他跟到哪兒,說什麽也不肯在堡中等侯。萬柳堂哪肯帶著他給自己添麻煩,百般哄勸,但是這小子是死心眼兒,怎麽說也不聽。他說是師傅在這,沒有人敢欺負他,師傅不在堡中,沒有給他好氣的。師傅如若不帶著他,師傅頭腳走了,他隨後跟著也離開歸雲堡。

左恒曆來對於師傅奉若神明,無論什麽事,隻要師傅說一句話,立刻遵從。惟獨這次,他是拿定了主意,任萬柳堂怎樣說,他絕不肯留在歸雲堡。還是慈雲庵主竭力勸萬柳堂無須固執,叫他跟隨也沒有多大妨礙。好在碧竹庵的門下,也有四個隨行,盡可互相關照。何況此子雖是輕功不濟,他還有千斤臂力,或許還有用他之處,也未可知,勸萬柳堂莫要因這些小事,耽誤了大家行程。萬柳堂無法,隻得帶著這傻小子左恒,隨大家離開歸雲堡,徑下乾山。

鷹爪王遂向萬柳堂商量道:“師弟你看,這一帶行人較多,我們的行色頗易惹人注目,依我看還是分開走的較好。”

萬柳堂道:“師兄說的極是,我們分開隻不用離過遠了。到了崤山界外,天色定早,那裏據張熙說是隻有兩家小店,我們落店時即或同在一個店中,隻先後投店好了。”

當時商量好,遂分成兩撥,慈雲庵主師徒五人先行,鷹爪王師兄弟帶著門徒司徒謙、傻小子左恒,一路隨著慈雲庵主的後蹤走下來。到了申牌時刻,來至崤山界外,遠遠望見的前麵那座小鎮甸。慈雲庵主徑投鎮甸內,鷹爪王等已問明了張熙賊人落腳的地方,是這鎮甸裏路東的吉星店。在鎮甸的緊南頭,尚有一家小店,字號是福元。

慈雲庵主進了鎮甸,不用費事已找到這座店房。這位俠尼進得店門,故意與店夥搭訕,問他可有清靜的跨院,幹淨的房間沒有?故作相度院中客房的情形,已看出賊人居然沒離這座吉星店。因為這座店隻是一座大四合的房子,那輛轎車依然停放在院中,車的形式和駕車健騾,也跟張熙說的相同。庵主又是暗中慶幸,又驚詫賊人的膽大,昨夜行藏已露,就該在張熙走後,趕緊逃開。卻不料依然在這裏沒走,好似有所恃,沒把敵人放在眼內。

當時庵主不動聲色,暗令女徒修真趕緊示意鷹爪王等速投福元小店,不要驚了匪徒。還叫店夥給開了間寬大的單間,師徒在暗中窺視。不一時已看出東房的靠北簷的兩間,正是匪徒所在,匪人不時出入。慈雲庵主更令弟子修慧,趕到福元店報信,告訴師伯們就提:“匪徒不走,不是有什麽變故,就是等候接應。這一來我們倒省了事,無論如何,今夜絕不叫他們逃出手去。囑咐王師伯不要早跟匪徒‘朝相’,匪徒若一認出是淮陽派的掌門人到了,就許設法逃走,最好三更動手不遲。”

修慧領命到福元店去報信,也就是剛出去不大工夫,店夥進來送茶水。慈雲庵主向他探問,院中的車輛是店裏的,還是客人的?自己打算雇這輛車,店夥說是東房的客人自備的。慈雲庵主道:“東房的客人,足有六、七位,他們隻有一輛車哪夠用的?”

店夥道:“他們的人倒是不少,大約全是六扇門中人,他那輛車是專為他們才辦來的兩個點兒坐的呢?”

慈雲庵主淡然問道:“哦!這是兩個病人麽?這病人全是多大年歲?你看見了麽?”

慈雲庵主越發深信店夥所說的情形,這班人定是匪徒,他們恐怕從店家口內走露風聲,所以不叫他往裏間闖。不多時七弟子修慧從福元店回來,說是已見著王師伯、萬師伯,他們在福元店等侯,二更後準到。囑咐師傅從黃昏後千萬盯住了,賊黨狡計百出,別叫他們出其不意的走脫了。慈雲庵主想了想,萬柳堂所慮很是。萬一自己這一到,雖是彼此不相識,匪黨若是一起疑心,就許趁著昏黑時悄悄離店也保不定。遂囑咐弟子們多加小心,不要大意,當時這位俠尼認定了總可把匪黨成擒的。

趕到晚飯後,店中出入人漸少,六弟子修緣無意中到院中閑步,這時院中正好沒有多人,隻一個店夥提了一把茶壺,到廚房中去給客人泡茶。店夥走到往廚房去的夾道,修緣已到了東廂房的窗下。這一排客房,全是燈光映的人影憧憧,惟獨這匪徒所住的兩間屋,卻是燈光微弱,寂寞無聲。

修緣暗自詫異,抬頭一望天空,一眼瞥見匪人住的房間,簷頭有一張紙帖飄揚。修緣見這紙帖可異,扭頭見左右無人,輕輕一縱身,手扶簷頭,右手把這張字帖取下來,往下一落,輕如落葉。腳著實地,趁勢到門首,從門隙往裏一張望,不禁大驚,屋中已渺無人蹤。

修緣不敢耽延,急忙返回屋中,慈雲庵主正在那調息靜坐,一見修緣神色張惶,就知定有事故,忙問:“修緣有什麽事?”

修緣道:“匪徒大約已經逃走了!”

慈雲庵主急問:“怎見得?”

修緣把字帖呈到師傅麵前道:“匪徒已走,簷頭有這個字帖,弟子尚未過目。這字帖上是否與匪徒逃走事有關?”

慈雲庵主遂就燈下一看字柬,隻見上寫著:“字諭西嶽慈雲庵老尼,相待終日,遲遲不來,別矣老尼,前途再會。”

慈雲庵主把字柬一擲,怒衝衝站起,向四弟子道:“匪徒竟當我麵前,巧施金蟬脫殼計,我們有何麵目,見王、萬兩位師伯?速整行裝,趕緊追趕。”

說到這,複向二弟子修性道:“你趕快到福元店報告你兩位師伯知道,請他們立時起身,不要耽擱,我們在隆華鎮會齊好了。”二弟子修性領命先行,慈雲庵主把店夥叫來,隻說有急事,算清店帳,立刻起身。

出得店來,見這鎮甸上一片黑暗,街上沒有多少商鋪,居民更是早閉了門戶,不過尚有一兩人在街上走動。庵主摔三個弟子,疾行出鎮。這才一下腰,施展開輕功夜行術,腳下如飛。這三個弟子,也隨著努力的奔馳,不過她們的夜行功夫哪能跟師傅比試?慈雲庵主盛怒之下,竟忘了三個弟子哪會跟得上自己的腳程,走出五、六裏,把修緣、修慧已落後半裏多地,那三弟子修禪勉強追上。

慈雲庵主方要問話,驀地把袍袖一拂修禪,師徒齊往高粱地邊子上一縱身,隱住身形。突見離半箭地遠,從道左往道右唰唰躥過去兩條黑影,身形輕快,一瞥即逝。師徒方要追趕,修禪突又低聲招呼:“師傅,還有!”

果然唰唰又是兩條黑影,慈雲庵主向修禪說聲:“隨我來。”身形展動,斜撲對麵的一條小道。修禪也看出四條黑影定是綠林人,亦跟著縱身追了下來。慈雲庵主身形似箭離弦,想從小道邀劫這般匪徒。到了這條橫穿高粱地的小道盡頭,跟往東去的一條較寬的土道銜接處,略一察看,那幾條黑影居然全是綠林高手,已從交叉路越過去撲奔正東去了。這正是:荒涼午夜群魔現,激怒沙門仗義人。

第十八回 探荒園鐵掌斃凶獒

慈雲庵主躡著賊人後蹤,往下追趕。這條道十分荒涼,見前麵那幾條黑影,時隱時現。這師徒一前一後,沿著這片莊稼地追趕,往前追出兩箭多地,突然身側的高粱棵子上一聲響,一條黑影,如燕子掠空般從頭上過去,往下一落,已離開慈雲庵主丈餘遠。慈雲庵主急忙往左一側身,修禪女弟子也是深得庵主的指導,不用庵主照顧,一聳身躍向右道,師徒分作兩處。這是夜行遇敵的訣要,最忌互相牽顧,在一處擠。慈雲庵主探囊取出三粒“沙門七寶珠”,振臂待發,弟子修禪也一抬手,把西嶽響鈴鏢拿出來。

就在這刹那之間,前麵那人沉著的聲音發話道:“那邊敢是庵主麽?”慈雲庵主忙縮掌答道:“哦!萬老師麽?”

修禪那邊也聽出來是萬柳堂師伯,尚幸自己沒有發鏢,悄沒聲的趕忙把鏢納還鏢囊,趕過來向萬柳堂招呼了聲:“師伯。”

萬柳堂點頭道:“少師傅也來了,怎麽樣?”說到這複向庵主身後看了看道:“庵主,怎麽來到這裏,那兩位令徒呢?”

慈雲庵主微嗔道:“貧尼三十年來,仗劍掃群魔,還沒走過下風。想不到這次竟被鼠賊所弄,我真有些羞見萬老師了。”

遂說賊人用金蟬脫殼,自己忿怒追趕,六弟子修緣、七弟子修慧全是因為腳程太慢,落在後麵。“我測度著賊人或許奔紅土坡這趟道走,所以往這邊追趕了來。不意在前麵竟發現賊蹤,我師徒追到這裏,賊人已不見蹤跡。想不到萬老師也趕到,萬老師可是有所遇麽?”

我們隻顧說這麽幾句話的工夫,竟被賊子竄入青紗帳,直追到前麵奔紅土坡的大道,才瞥見賊人是往這趟路上逃下來。不是追這匪徒,哪會與庵主相遇呢?庵主,我看賊人這種情形,頗似故意引逗我們走上歧途。這所有現身露跡的,未必不是故意擾亂追緝的耳目。據我所知,這往正東去的道路,沒有奔南去的岔路,這大約是直奔宜陽縣去的一條捷徑,直達縣城。匪黨既挾著兩個肉票,哪會從重要地方走,招人注意?

雖然鳳尾派的黨羽,遍布各地,可是多是水麵上的綠林。他們從水麵上走又好接應,又可避人的耳目,我們不要再上賊子們的當了。索性趕奔紅土坡,跟王師兄會合,齊奔隆華驛。我們商量好了,索性分為兩路,從水早兩路排搜,匪徒們有墜手的,總不能不露一點痕跡。庵主,怎麽樣?”

慈雲庵主道:“萬老師所見固然很是,不過今夜我們竟令賊子這麽戲弄,實覺不甘。我看這一帶的青紗帳幅員頗廣,我們往前再走一程,若是附近有岔路,賊子定是竄向別處。若隻是這一條道,我們倒要看看賊子逃向哪裏,說不定就許有賊黨落腳之處。夜靜更深,聲息傳的很遠,這半晌附近絕沒起異聲,賊子定是徑直往東去了。萬老師要不先行一步,請到紅土坡相候,貧尼探探就回。”

萬柳堂看慈雲庵主竟犯了百折不回之念,自己不好過於攔阻,隨答道:“好吧!萬一能踏出匪徒的蹤跡來,也未可知,庵主請。”慈雲庵主更不客氣,肩頭一聳,立刻騰身一躍,疾如脫弦之箭。萬柳堂也是緊縱身形,疾如鷹隼,女弟子修禪也緊隨兩位大俠的後蹤,往下趟來。這師徒三人,一前一後,往前排搜了裏許,果然這一帶竟沒有岔道。兩邊高及頭頂的青棵子,直走了二裏之遙,才見了一片片的豆田,及兩三處菜園子。處處全賴著井水灌溉,並沒有別的水源。

慈雲庵主這時腳下放慢,攏目往四下查看,見眼前雖是一片較廣的矮田。可是往遠處看去,依然是一望無際的大田。並且往東望去,隱現出一座高崗相似。慈雲庵主道:“萬老師,你看那四外雖有平原菜畦,依然是隻有往東去的一條道路。

遠遠那片黑壓壓的,大約準是涼星山的山角。越過山角去,就是第一個韓城鎮,我們排搜這一路毫無發現,莫非賊黨已奔了涼星山去了。我們既已追到這裏,索性再趟一程,賊黨們如果逃到這座鎮甸來,我們也不虛此行。”

慈雲庵主道:“這一帶平原易露行藏,還是緊走,過了這片平坦的田地,就不妨事了。”萬柳堂點頭稱是,女弟子修禪是不敢妄發一言的。萬柳堂跟慈雲庵主,二次動身,往東追緝。

走了三、四裏之遙,隻見後麵果然出現一座高峻的山崗,正是涼星山的西北山腳。這兩位大俠,遂撲奔山腳下。這一帶雖漸有居民,不過不成村落。隻沿著山腳貼著山壁,疏疏落落有幾十戶人家,已經全深入了睡鄉。

看這一帶的情形,不象是匪徒潛蹤之所。師徒三人再往前趟,見數丈外一片山坳,積聚著幾十戶人家。這師徒三人漸漸走近了這山坳,見靠著一段山壁,有一處較大的住宅。四圍是丈餘高的石牆,全是依山建築,十分堅固。

這種荒僻的地方,卻有這種高大的宅第,十分不類。萬柳堂向慈雲庵主一打招呼,師徒三人,全散開來,齊撲向這所宅子。離著還有五、六丈遠,突見這石頭牆的西南轉角處,有一條黑影一晃。那情形似奔了正南的一道斜山坡,再往下走又是荒田野地。萬柳堂方要回身招呼慈雲庵主留神,哪知慈雲庵主已隱身在貼著山根一叢矮樹林中,身形輕快,反向來路轉去。隻有修禪尚在身後,萬柳堂方要說與她,修禪卻湊到身邊低聲說:“家師叫你追賊。”

萬柳堂這才知道慈雲庵主已然早看見了,她這麽囑咐定有所為,遂也不再多話,腳下一點,騰身躥向山坡,修禪也隨著緊追過來。瞥見這條黑影斜奔西南,選出兩三箭地,竟直撲入青紗帳內。裏麵唰唰的一陣響,頓時聲息寂然,匪徒約已跑遠。

修禪卻大聲說道:“師伯,我們不必追了,這一帶很有些江湖人,哪就會遇上我們的敵手。我們徒耽誤這些工夫,還不如早早趕回隆華驛,免得叫他們等得焦急。”說完這話,立刻一同撲奔來路,毫不遲疑的走去。趕到拐過這座山坳,道旁的樹梢,唰的一響,立刻從上麵飛墜下一人,輕如落葉,墜地無聲。

萬柳堂跟修禪急往後一縱身,低聲喝問:“什麽人?”

來人卻也用沉著的聲音答道:“是我,萬老師,知道我們已被匪窟伏樁所見麽?”

萬柳堂見竟是慈雲庵主,忽然此處現身,遂忙向前招呼道:“庵主忽然隱身暗處,可是已偵得匪黨行藏?”

慈雲庵主道:“萬老師發現匪蹤時,我也看見匪黨,因為今夜所遇匪徒們,全是含著誘敵潛蹤之計,所以我先行隱跡林中,暗登高處,潛查匪徒的去向。果然匪徒仍想混亂萬老師跟小徒的視線,竟自逃入青紗帳後,暗中故意把逃走的方向讓你們看個真切,悄悄的卻從青紗帳內仍然轉回去,竟潛回那片巨宅。那巨宅定是匪窟無疑,這時暗樁的匪黨定疑心我等已經撲奔紅土驛。我們趁此時正好一查匪窟,萬老師以為如何?”

慈雲庵主回頭向三弟子修禪道:“我與你萬師伯要一查匪人蹤跡,這裏伏樁太多,不要稍形大意了,致令匪黨查覺,那一來可就耽誤大事了。”

修禪忙答道:“弟子在萬師伯麵前,焉敢逞能?師傅自管放心,弟子絕不誤事。”

慈雲庵主囑咐完了之後,隨即向續命神醫萬柳堂說道:“萬老師,我們先繞這巨宅轉一周,看看形勢,再在宅後山壁聚會。”

兩位大俠彼此定規好了,慈雲庵主又道:“萬老師,貧尼先行一步。”

慈雲庵主處處好強,自己總要揀那費手腳的,留下較易的讓與萬柳堂。這座匪巢是倚著涼星山的南麵山腳一座山坳裏起建的石牆大門,是麵南背北。慈雲庵主要從他這大門前繞過去,讓萬柳堂從西牆下繞向匪巢後麵。這裏十分冷靜,比較容易潛蹤。

這時慈雲庵主身形展動,躥向山根下叢草之中。萬柳堂更不遲疑,身軀往下一矮,往起一長腰,施展“巧燕穿雲”的輕功提縱術,疾如箭馳,躥起三丈餘高,往下一落,腳下正是一行老樹。身軀微往下一沉,右腳一點腳下的樹枝子,身軀二次騰起,又縱出三丈餘,這次竟落在山壁上。這種懸崖陡壁,滿布蒼苔,極難著足。萬柳堂待慈雲庵主走後即把一身絕技施展出來,身形輕如飛絮,如一縷輕煙眨眼間已轉過山坳,撲向匪巢的後麵。修禪卻謹遵師傅的囑咐,不能逞能,悄悄穿著叢莽密青往前趟去。

且說萬柳堂輕身飛縱,展眼間到了匪巢的圍牆後麵,見這道石牆直接到後麵山根下。萬柳堂仗著輕身功夫有過人的本領,登危石,踏青苔,借著後麵比圍牆高的地方,著腳方待窺查裏麵,慈雲庵主巳如飛鳥般落在麵前。彼此一打招呼,慈雲庵主低聲問道:“怎麽樣?可遇見伏樁?”

萬柳堂道:“這一帶尚沒發現賊黨。庵主怎麽樣?”

慈雲庵主道:“我踩的這趟道,已見著三處暗樁,隻不過賊黨暗樁插的太淺,稍為留意,就不致瞞過我輩。”

萬柳堂道:“西麵一定也有,不過我沒從下麵走,碰不上它們了。庵主你看,這匪黨的地勢非常大,這一帶一片黑暗,遍栽樹木,沒有多少房屋,形似後園,又象練武的場子。我們不趟進去,被這許多樹木擋著,不易察看虛實。”

慈雲庵主仔細端詳了端詳,見圍牆裏麵黑暗暗,隻有北麵有四、五間矮屋,一行行的鬆柏果木,畫成了許多道路。竭盡目力,微微看見靠南首偏西形似一間小屋,從樹隙中透出一點燈光。別無動靜,隻有微風過處,樹葉子簌簌的作響,絕無人跡。慈雲庵主向萬柳堂一打招呼,說了聲:“我們先往裏趟一步,那排矮屋正著腳。”

雙俠彼此相距丈餘,不約而同略一伏身,往下麵查看。隻見這一帶果然是一片荒廢的園子,裏麵樹木成蔭,深草沒脛,那當中一片較寬闊場子,形如練武的場子。那西南角上有一間小屋,隱隱現出昏黃的燈光。萬柳堂用問路石投向園中,聽了聽下麵毫無動靜,遂一翻身落到園中。

萬柳堂這時竟不似平時那麽文雅安詳,身形快似飄風,耳目並用,稍有一點別的聲息,立即閃避覺察,連縱身形,已到了那間小屋前。見這間小屋雖然不大,建築的十分堅固,牆壁全是石頭堆壘的,小小一個木窗,窗格子全是二寸寬木條子做的,上麵用桑皮油紙糊的。一架避風門,也跟著窗扇一樣,風門卻沒關嚴。方到門首已聽得一片鼾聲,從屋中傳出來。萬柳堂更是藝高人膽大,輕輕把風門推開尺許,屋中一股子酒氣撲出來。

萬柳堂皺眉閉著氣往屋中一看,隻見這間小屋十分肮髒,地上鋪著挺厚的稻草。在屋門後的山牆上,是兩個大鐵環子,拖著兩條鏈子,鐵環子旁尚掛著一條牛皮鞭子。再往裏看,隻見靠邊卻是一付板鋪,靠窗這麵,在鋪上擺著一隻小炕桌。桌上一盞油燈台,光焰極大。桌上一堆殘骨、兩隻磁盤子,裏麵尚有一半雞骨肥肉、兩隻酒壺,全倒在桌上。

一個醉漢,一條腿垂在鋪下,一條腿蜷著,仰麵朝天斜躺在鋪上,醉得如一團爛泥。萬柳堂索性把風門又推開些,回頭向慈雲庵主一點頭。慈雲庵主忙湊過來,向屋中瞥了一眼,忙即抽身。本來醉後這種酒氣,中人欲嘔,隻為慈雲庵主未肯細查屋中景象,誤了大事。

且說慈雲庵主往後一撤身,萬柳堂也把風門給掩上。離開小屋,萬柳堂才悄聲說道:“庵主,這大約是匪黨囚禁人的所在。不過我們沒有空收拾他,便宜這個醉鬼。”慈雲庵主道:“我們趕奔前麵搜尋匪首,倒得見識見識這是哪一派的綠林人,在這裏盤聚。”萬柳堂答了個“好”字,雙俠各自縱身往前搜查。穿過一大片果木林,眼前是一段矮牆,當中一道寬大的園門,也是虛掩著。

萬柳堂恐怕園門附近有賊黨,暗中下著暗樁,向慈雲庵主一打招呼,兩下一分,萬柳堂飛身躥上東牆。那慈雲庵主卻躥西邊矮牆,雙俠同時躍登牆頭,往裏察看,見眼前是一排五間北房的後牆,全是石牆石壁。這五間屋子隻有當中一間一個三尺見方的後窗,在東西各一道角門,東角門緊閉,西角門洞開著。

萬柳堂遂向慈雲庵主一打招呼,立刻各自施展開輕身術,腳下一點牆頭,飄身落在角門前。萬柳堂卻緊縱了一步,躥到頭裏,貼近角門往裏查看,見裏麵黑洞洞,一點燈光不見。身形故意當門一晃,也沒別的動靜,不再遲疑,猱身而進。躍進角門,仗著夜眼的功夫,看明角門裏六、七尺寬的夾道,有二丈多長。萬柳堂不敢過於大意,一點聲息不帶,輕輕一縱身,已到了這夾道的盡頭。

萬柳堂倏的左腳往回一搬,一斜身,輕舒鐵掌,噗的把這巨狗的前爪抄住了一隻,順手牽羊,往前一帶。右掌暗運掌力,照定了狗頭上一擊,吭了聲,連叫全沒叫出來,竟把巨狗的頭擊裂。萬柳堂這一掌才發出去,身後唔的一陣悶聲吼叫,從斜刺裏躥過來的是一條比較已死還大的巨狗,眼看著已撲到萬柳堂的肩頭。萬柳堂一個“旱地拔蔥”湧身躍起,慈雲庵主嗖的一個箭步趕到,鎮海伏波劍青光閃處,噗的一聲,這條惡狗已經屍分兩處。慈雲庵主一縱身躥開,就把伏波劍劍柄往上一捉,一縷腥血,順著劍光流在地上。彼此同時往黑影裏一縱身,隱住身形,提防著匪徒聽見聲息查看。

哪知這道院裏,竟沒有匪徒的蹤跡。這兩條惡狗被誅,居然沒被匪黨發覺。雙俠騰身躥上簷頭,見前麵遠遠昏黑的半空,似湧起一片黃光。約莫這片燈光,似在南段院子內的情形,遂相繼撲奔前院,越過一層院落,立刻見一片燈光浮現出來。雙俠各自借東西配房的房脊障身,往下查看,隻見下麵是一座三合的院子,院內十分寬闊,燈光閃閃,人影憧憧。仔細一看,見下麵是正房五間,房子的建築,全是木石,絕沒有平常那種磚瓦,形勢很是奇怪,可是非常堅固。正房很高,五蹬石級,石級下正中是一條甬道,成泥鰍背式。

從台階到迎麵的屏門,有十幾丈長,每隔五尺,甬道砂地上豎起一支木竿,上麵挑著一個紙燈籠,直到一座月洞門止。月洞門外依然是漆黑,這甬道上正有兩人往裏走著。那正房階前鵠立著四名彪形大漢,全是身高力大,各提著一口雙飄帶大砍刀。那走在甬道上的兩人,是一高一矮,全是一身夜行衣靠,背插單刀,在背後尚斜背著一個挺大的包裹。到了級前,左手一揚,口中不知說了句什麽?四名匪徒立刻往兩旁一撤,這兩個匪徒直上了石階走進正房。

萬柳堂跟慈雲庵主往前挪了數步,往正房一查看,見正房房門寬大,原掛著一付竹簾,這時已高高卷起。裏麵迎門是八仙桌、太師椅,可是上麵並無陳設。桌上並放著連升三級的燭台,燭影搖動,紅焰吐蕊。在燈光下,左首太師椅上坐著一個婦人,看年歲卻有三十上下。一張清水臉兒,膚色微黑,雖是徐娘半老,豐韻猶存。頭上青絹帕包頭,一身青色短裝,好似剛從什麽地方回來的神色。這中年婦人坐在那,屋中許多匪徒都在依次的向這婦人陳說什麽。最後把所攜帶的包裹打開來,把裏麵的珍飾衣物錢財,分出一份來,擺在那婦人的麵前。然後收拾了包裹,才退出屋來,順著院中的甬道,走向月洞門外麵去。

那匪徒們答應了一聲,這四個壯漢立刻從屋裏架出兩人。甬道上又全有燈籠,隻見這被架出來的,頭一個正是碧竹庵門下,二弟子修性,後麵正是司徒謙。兩人全是倒綁二臂,似醉如癡,兩眼緊閉著,任憑四名匪黨拖架著走下石階。慈雲庵主不禁憤火中燒,亮鎮海伏波劍要下去動手。

萬柳堂卻向庵主一擺手低聲道:“庵主不要忙,這個女賊路道不正。我們守在眼下,難道還怕她逃出掌握麽?”

慈雲庵主才把鎮海伏波劍還鞘,仍然隱身在屋脊後。那下麵的女賊,是緊隨在那四名匪徒之後。萬柳堂容他們走過去,悄向慈雲庵主道:“幸而匪徒從東角門奔後麵,那兩隻死狗不致發覺。他若從西夾道走,那就不得不下手了。”

萬柳堂一麵說,一麵從後麵綴著,那女賊走進東夾道,忽向前麵的匪徒說道:“醉鬼劉三大概又喝醉了,怎麽今夜這麽緊,大黑、二黑全沒放出來?這小子是緊著找死!這次再惹惱我,決不在留他。”一邊說著,已走出角門。

萬柳堂跟慈雲庵主聽出這女賊說的,定是後園小屋中那個醉漢。這時見那女賊竟瞥著四個匪徒。先把二弟子修性押進角門旁一間小屋。跟著那兩匪徒架著司徒謙徑奔上房,上房裏已不知什麽時候掌起燈火。司徒謙被兩個匪徒架進上房,那女賊也隨了進去,兩個匪黨退出屋來,返身趕奔前麵。萬柳堂腳下一點,輕輕落在庭中,躡足輕步,到了正房窗下。

這時屋中一陣嘩啦嘩啦撩水之聲,萬柳堂心中一動,自己堂堂淮陽派俠義道,豈能窺視女流?遂一撤身,慈雲庵主正在上麵巡風瞭望,遂向庵主一點手,慈雲庵主飄身下來。萬柳堂用手向屋中一指,慈雲庵主點頭會意。萬柳堂方要騰身到屋上給庵主巡風,看見西房上黑影一閃,萬柳堂恐防是賊黨前來,一擰身反躥上東麵屋頂。見來人竟也一伏身,把身形隱藏在屋脊後,顯然不是賊黨。

萬柳堂索性就輕點屋麵,騰身飛縱,到了東南角,腳下隻微一著腳,又飛身縱起,施展“八步趕蟾”的輕身飛縱術,連著騰躍到西房上。雙掌一分,一掌應敵,一掌護身,才待猱身進擊,哪知那人竟自一長身,向萬柳堂低聲招呼了聲:“師……”底下的“伯”字沒容出口。萬柳堂懸崖勒馬,往回用力一收,已撤出去的勢子,右手駢食中二指,往自己唇上一按,說了個“噤”字。

慈雲庵主一回頭,萬柳堂用手指窗扇,慈雲庵主搖了搖頭,卻向萬柳堂一點手,指了指窗上,自己竟撤身過來。萬柳堂明白庵主是叫自己再向屋中察看,遂移近窗前,從庵主點破的窗孔往裏看時,不禁怒焰陡熾。返身想招呼慈雲庵主動手,除這妖**女賊時,隻見這位俠尼慈雲庵主已經飛身躥到東角門夾道。萬柳堂見庵主離開自己,不禁暗暗點頭。好個俠尼,這分明是看我歸雲堡的門下,遇到這種關頭,恐怕一個把握不住,就許失身**婦之手。她不願傷了我的麵子,叫我自己辦自己的事。

你道萬柳堂看見什麽動怒,原來那屋中女賊,此時已經巧挽烏雲,輕敷脂粉,蛾眉淡掃,濃點朱唇,換了一身極小巧、極豔麗的短裝,緋色對襟短衫,水綠的中衣,下麵的弓鞋被暗影遮住。那司徒謙此時似在昏沉未醒清楚,那女賊卻端著一隻細瓷茶杯,含了一口水,噗的向司徒謙的臉上噴去。萬柳堂卻正在這時往裏張望,正趕上女賊用一條素帕給司徒謙擦臉上的水漬,萬柳堂這種俠肝義膽,嫉惡如仇的人,哪看得不憤火中燒,怒眥欲裂。哪知司徒謙守身如玉,誓死不屈。正是:“淮陽門下崢嶸子,豈是**孀麵首人。”

第十九回 義俠兒舍命拒**孀

萬柳堂看到女賊那種**賤情形,怒憤填胸,就要動手。忽的想到這是師兄的愛徒,倒得看個起落出來,隻好按定怒氣,趕到再察看時,見司徒謙已然醒轉。他抬頭看了看,見屋中的情景,似現茫然之色,眉頭一皺,開口喝叱道:“啶!你們這群匪黨全是鬼魅行為,隻會使促狹,我司徒謙雖落在你們手中,絕不甘服。你們既然口口聲聲說是我們淮陽派與你們有不兩立的梁子,你有膽量就給你小太爺個痛快,你要敢折辱你小太爺,我可要口出不遜了。”

那女賊聽著並不動怒,一手扶著桌角,右手輕輕往司徒謙的肩頭上一搭。臉上紅撲撲的,春意已濃,手卻依然著實的按著司徒謙的肩頭,方要發話,司徒謙猛一晃肩頭,把女賊的手甩掉。

女賊“呦”了一聲道:“你瞧,年輕輕的這麽大性子,你這麽不識好歹,我可惱了。你別錯想了,我是可惜你這麽年輕,好容易練就一身本領,在江湖道上亂闖,知道遇上甚麽主兒?象今夜你這點命就算白拾的,若不是我趕到,你的命早沒有了。你大概不認識末後跟你動手的那個人吧?他就是江湖上威震西北半邊天的迫魂叟酆倫酆七爺。

司徒謙似乎聽得不耐煩,截著這女賊的話,說道:“你不用花言巧語,你真有救我們之心,從老賊手中要過來就該把綁繩一放.我們感救命之思,定要圖報。可是你從那老賊手中把我們要過來,既不殺,也不放。現時夜靜更深,我也不知你把我弄到甚麽所在。你應知道男女授受不親,不管你居心怎樣,你也得避點嫌疑。不怕你著惱,你把我師兄押在別處,是何居心?我司徒謙實在不懂。”

那女賊噗哧一笑道:“小夥子,你這麽老誠、正直,越發叫我喜歡了。小夥子,你別不說理,我與你素不相識,不過我是一時動了惻隱之心,救你不死於酆七爺之手。可是你們全是一身的本領,非比常人。我無論怎麽模糊,也得把你兩人的出身來路問明才敢釋放。小夥子不用往別處想,你倒是貴姓,你師傅可是淮陽派的掌門人鷹爪王麽?”

女賊這一問,那司徒謙真有些惶惑不寧起來。但是一想到中途遇賊,被誘被擒的情形,斷定這女賊絕不是好人,更沒安著好心。她既口口聲聲說是她是全出於一時側隱之心,我倒要忍住火性,探她的真意,遂冷笑一聲道:“好,你既是一片婆心,我倒屈枉了好人。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姓司徒,單名一個謙字。我雖不是鷹爪王的弟子,卻是他老人家的徒侄。我師傅是乾山歸雲堡續命神醫萬柳堂,我那師兄是西嶽俠尼慈雲庵主的女弟子修性,大約你也是鳳尾幫的部下了。”

這女賊乍一聽司徒謙報出萬字來,麵色一變,旋即回複常態,依然從容不迫的點點頭道:“好小夥子,這才不愧是名師之徒。我早就看出你不是無名小輩,果然不出我所料。你既然敢說實話,我也不能再騙你。不錯,我正是鳳尾幫的部下,我忝掌著西路十二處總舵的糧台支應。論理,現在淮陽派,西嶽派,跟我們風尾幫已結下不解之仇。我們已接到總舵龍頭香主的轉牌,隻要是淮陽西嶽派遇到我們手下,全要便宜處置,不得走脫一人。

小夥子,你想今夜遇到我們手中,你休想再活‘隻是我屠戶陸七娘最愛有橫勁的少年,小夥子你跟我這也是緣法。這些年我可沒少料理了跟我們鳳尾幫為仇作對的,要不然一個女流,哪能有這難聽的綽號。今夜我從小夥子你這破破例,我破落個違反幫規,得財賣放,保全你們兩人的性命,免得年輕輕的落個橫死,家中白發雙親,白把你巴結成人,豈不把你一家骨肉全疼死?可是你也得想想,我破出死去救你的命,圖的是甚麽?

司徒謙惡狠狠“呸”的啐了女屠戶陸七娘一口道:“你一個女流,競這麽不顧羞恥?我司徒諾是堂堂俠義的門徒,豈能作這種下賤無恥的事?你趁早給你小太爺個痛快,我要皺一皺眉頭,算不得俠義道的門徒。”

陸七娘被司徒謙這麽罵著,絕不動怒,笑嘻嘻酌說道:“你即是俠義道的門徒,可不能不講理。大丈夫講究恩怨分明,我與你素昧平生。你已經落在仇家之手,我從虎口裏把你救出來,就是鐵心人也要知道再生之德,不能不報。你竟這麽無情無義,叫我太覺寒心了。年輕輕的不要這麽沒良心,你這麽不識好歹,那可怨不得我女屠戶心狠了。你白白把命送掉,豈不可惜?還是聽良言相勸。你隻要跟我同心合意,我索性成全你。

我即日洗手綠林,從此改邪歸正,絕不再為非做惡,情願在續命神醫萬大俠麵前,對天盟誓。我破出落個背叛風尾幫,連票布當著你師傅一燒。我這條命完全算交給你們師徒,小夥子你這該懂的,叛師背教,犯了十不赦之罪,凡是風尾幫的門下,就是我的對頭。我對你還會再有二心麽?小夥子,你不要誤會我陸七娘過於下賤,我不過是深覺從前失身綠林,沒遇著好人,所交接的盡是些下流**棍,以致我身敗名裂。這次我一心向上,隻盼你能夠跟我真心,我縱然死在你手裏也瞑目了。”

司徒謙眉頭緊皺,恨聲說道:“任憑你說得天花亂墜。我這顆心比鐵的也差不了多少,你趁早另打主意,我司徒謙明人不作暗事,現在我與你們鳳尾幫已誓不兩立,隻要我一得了手,我可絕不留情。你這份苦心,倒是叫人看著可憐。我勸你別這麽糊塗,你放我不放倒是小事,我師傅這是沒得著信息,若一得信,必然趕來救我。就憑你們這一班賊黨,除你們也不過一舉手之勞。

你不殺我,我司徒謙得了手可絕不留情我把話說在頭裏,我不願落忘恩負義之名。至於那寡廉鮮恥的事,慢說我司徒謙不肯做,我也不敢做。我們淮陽派門規至嚴,貪**好色者死而無赦。我恩師嫉惡如仇,門下焉敢稍背師訓!我勸你趁早死了這股子心。我司徒謙頭可斷,誌不可奪。話已說明,殺剮存留,任憑你吧!”

萬柳堂聽到這裏,不禁點點頭。自己深幸這個徒侄居然能夠謹守俠義道的規戒,不貪**,不好色,不枉受我淮陽派辛勤教誨一一我王師兄把一身絕藝傾囊相授。隻是這小子倒會避重就輕,他不說是王師兄的弟子,以滅敵人仇視。

我所說的拿你做個終身倚靠,不過是團為我既然一心洗手之後,背反鳳尾幫,叛幫背教。你不會不知道,隻怕暗中想除我的定然大有人在,我縱然有一身本領,也恐怕非落在他們手中不可。所以我想好歹有個靠山,教我不致慘死他人之手,我自恃對你有救命之恩,我孑然一身,孤苦伶仃,無依無靠,隻有倚靠你做個近人。

我想你們行俠仗義的人,絕不能阻人為善。難道你竟學那俗淺的人,以這些小節令我失望麽?我陸七娘雖是女流,絕不能說了不算。我既已許了放你,哪能反複?可是你這小夥子可別栽給我們女流,把綁繩放開,你要是一跑,可算不得俠義道的門徒。”

這時司徒謙看了看這女屠戶陸七娘,隨即向陸七娘道:“你果然口能應心,我司徒謙豈能不自愛?我倒要領你的盛情了。不過咱們有言在先,你若肯回心向善,你須跟我回歸雲堡,麵見我師傅,你得呈交風尾幫的海底票布。我師傅見你真心洗手,他焉能不幫助你脫離惡魔之手?大丈夫一言出口,駟馬難追!我豈能反悔失信於你?你要是不信任我司徒謙,就不必放我,信任我呢,就請你慷慨釋放。我不能把續命神醫萬老師的威名,一塊扔在這。”說到這.遂低頭不語。

那女屠戶陸七娘目注著司徒謙,口咬著下嘴唇,含著一種獰笑。稍移蓮步,轉到司徒謙身後,伸手把司徒謙的背綁解開。司徒謙站了起來,活了活血脈,重又坐下。這時萬柳堂在外麵見到這種情形,暗暗著急,暗罵司徒謙是廢物,連這種狡計全不懂。這種刁狡的**婦,哪會就這麽回心向善?

你一旦墜入這**婦的彀中,豈不連累我淮陽派的清名?並且尚有慈雲庵主跟著。倘若當著這位俠尼,我門下的弟子有一些不合俠義道的行為,豈不先令庵主輕視?遂趕緊從窗孔窺視。見那女屠戶陸七娘到窗前茶幾上,給司徒謙斟了一杯熱茶,送到麵前,輕啟朱唇說道:“少俠客,你也折騰了多半夜。你先喝杯茶,緩緩精神,我還有話對你講。”

司徒謙把麵色整肅著,兩眼連往女屠戶的臉上看都不看,隻說了個:“好吧,你不用照管我。”

把那杯茶往桌裏邊推了推。女屠戶陸七娘笑了笑,把那杯茶又推到司徒謙麵前道:“你大概是還沒拿我當好人,你還是怕這裏有蒙汗藥哇?少俠客,你可看左了!我要想殺你,還用等到這時麽?我先喝下去,你一定可以放心了。”

司徒謙忙站起來正色向陸七娘道:“你這是做甚麽?我們可得話說在前,我出來已經是半夜,我師傅見我沒回去,一定要跟蹤追趕下來。你既然是真心洗手綠林,可別等我師傅及師伯們找到這,那一來,不止我活不了,連你也休想再逃活命。叫他們看見不規矩的情形,任憑我們居心怎樣坦白,也不易叫人見信。那時百口莫贖!

七娘,你手下尚有一班同道,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夠挾製了他們。你這次洗手綠林,是打算叫他們知道,是打算暗自抽身?現在天時不早,轉瞬天明,你應當早作打算。現在你拿出這些酒煙來,難得你還有這些閑情。七娘,你若盡自耽擱,我司徒謙可不算不夠朋友,我可要失陪了。”

女屠戶陸七娘好似不大理會司徒謙這些話,仍然把酒煙全擺好了,又放了兩份杯筷,往司徒謙對麵一坐,笑吟吟的向司徒謙一笑道:“司徒少俠,你怎麽這麽性急,快坐下吧!你就是看著我有不對的地方,我也得問明白了再發作。動不動的就用屎盆子給人家扣上,也不管人家受的了受不了。隻管你一個人心裏痛快,就不管我怎麽冤枉了。你聽我把話交代明白了,你願意走時盡管走,我絕不攔阻你。別看我是女流,也不能說話不算數。你放心吧!既有救你的心,哪能再害你呢?”

司徒謙被她這番話說得反倒無話可咎,隻得坐下,心裏暗打主意。心說你隻要反複,我也就對不住你,隻是一走了之。暗暗把逃走的出路端詳好。這時女屠戶陸七娘把酒煙全擺好,往司徒謙對麵一坐,先給司徒謙斟了一杯酒。自己也斟上一杯,隨向司徒謙說道:“你別錯會了意!

論現在我們哪是飲酒作樂的時候,可是我有我的苦心。你聽我說明白了,定能原諒我不得已之情。你隻管沉住了氣,我們現在任什麽也不怕。我這小小的莊院,名叫陸家堡。你莫看我隻孤伶的一個女流,凡是涼星山一帶,鳳尾幫舵下的,還不敢正眼看我陸七娘一眼。就連跟你對敵的那老頭子追魂叟酆倫,雖是西路上掌舵的,在本幫中也比我高不了一籌。

我這裏雖然黨羽眾多,有甚麽怕的?不過你既在江湖道上跑,總能知道,曆來是聚將難,散幫也更難。我手下這麽些人,我打發他們,也得盤算盤算。雖說全是我部下,萬一內中有那刁狡的,知道我陸七娘洗手綠林,倒反鳳尾幫,就許不再聽我的調動,暗中圖謀我也未可知。你想怎能不好好安排下去?

不想因禍得福,我竟遇上你這麽個俠肝義膽的人,肯答應攜帶我歸正道。這好象從苦海裏把我引上慈航,這真是我陸七娘一生善惡關頭。我起心裏就高興,所以自己越是痛感自己過去陷身邪途的可怕,越覺著現在改邪歸正的可喜。沒有人給我慶賀,我自己總可以給自己賀賀喜了。司徒少俠,你別笑我癡傻胡鬧。

我過了今夜,一依傍到俠義道的門下,不用人管,我凡是近於聲色物欲的事,我是一概謝絕。論起來我應該削發入空門,隻是我還想追隨老前輩之後,做些鋤強扶弱、濟困扶危的事,以贖以前的罪孽。你好比觀音大士,渡我入善門的菩薩,這杯喜酒你總該喝吧?”

司徒謙本知道這女屠戶陸七娘不是正人,隻是對麵時間一長,自己心中沒有絲毫邪念,陸七娘又是一片哀求超拔的話,漸漸把厭惡的心去了一半,倒想把她提拔俠義道的門下。這時見她舉著酒杯等待自己,喝她這杯改邪歸正的喜酒,自己不肯象先前那麽急聲厲色的峻拒,遂也把酒杯舉起來,道:“七娘,你可別強人所難。論理你的喜酒我一定得喝,隻是我師中規戒太嚴,不準在外飲酒。我這裏就算是略表賀意吧!”

司徒謙略往唇上一沾,又把酒杯放下。陸七娘秋波斜瞬,瞪了司徒謙一個白眼,微嗔著說道; “你真真的把人氣死,連一杯酒全不給人個痛快,象我還眼看著殺身之禍,換在你身上更沒個痛快了。你這麽不給我一點安慰,叫我把十二分的高興全冷了。這種藥酒力量大點,我也不強著你喝,我給你換杯薄酒,你給我取個吉利吧!”

陸七娘重到了紗廚前,從裏麵取出一瓶紅色酒來,到桌前映著燈光照了照,瓶裏隻有少半瓶子。陸七娘舉著酒瓶子向司徒謙道:“你看這種糖水一樣的紅葡萄酒,你總可以喝了。這種酒也就是給不會喝酒的預備的,隻有香甜,沒有酒力。你這回再推辭,可算你跟我是虛情假意了。你趁早別費事,把我殺了,省得你把我誆到歸雲堡也是送死去。”

陸七娘說這話時,眉峰緊鎖,頗含幽怨。隨手把司徒謙麵前那杯酒端起來,淒到唇邊,一飲而進,從瓶中倒了一杯葡萄酒,送到司徒謙麵前道:“司徒少俠,你知道這是我洗手綠林的酒,喝不喝由你,我不敢強勸。恐怕你們年輕人心眼子多,天光也實在不早。我們略吃兩杯,壯壯行色,好早離我這作孽地。”說罷自己舉杯相待。

“七娘,你倒是想甚麽時候走?再耽擱,天可就亮了。”女屠戶陸七娘道:“忙甚麽,我們反正天亮前離開此地。”說著複擎杯相讓。司徒謙覺著既已無法推卻,頭一杯已然喝了,這個酒又真個沒有甚麽酒力,索性不再推辭,往唇邊一送,把第二杯也喝了下去,跟著陸七娘把第三杯又給滿上。

司徒謙這三杯入肚,才算覺得一股子熱氣直貫到丹田,自己一懷疑,停杯不飲。跟著陸七娘臉上沾了酒氣,兩頰紅陶兩隻水汪汪的眼,注定了司徒謙一刻不瞬。司徒謙也覺得些臉熱耳鳴,一看陸七娘,自己不自主的,忽對陸七娘起了憐惜之心,心頭怦坪跳個不住。陸七娘見司徒謙目注自己,遂用手中食箸往司徒謙的手上一敲,悄聲說道:“你倒是喝呀!你這人真叫難纏。人家忙時,你又這麽穩當起來,我被你纏的真叫沒法了。

第二十回 敗群寇火焚陸家堡

司徒謙臉越發紅得鮮豔,兩眼卻有些睜不開了。那**孀陸七娘,卻把杯筷全放下,臉上立刻湧起一種****的色彩。那司徒謙猛的往起一站,竟又坐下,臉上一變色,立刻又回複了火燒似的。

那陸七娘卻站了起來,輕移蓮步,到了司徒謙身旁,手往司徒謙的肩頭一搭說道:“小冤家,你那麽別扭的性子,怎麽也這麽不禁擺治呀!現在你可由我的性兒了。”

那司徒謙此時已入半昏沉狀態,隻是知覺似尚未全泯,在陸七娘雙手攏到他雙肩時,竟還要掙紮,身形微微一動,哪還掙紮得動?竟自昏沉沉的仍坐在那。陸七娘忽的回頭向裏間繡簾瞥了一眼,立刻右臂往司徒謙的左腋下一叉,左臂將要往司徒謙的下身探去,想把司徒謙托起。

窗前注視的續命神醫萬柳堂,哪還能再坐視不救?遂運掌力,照定窗欞一掌擊去,哢嚓的一聲,那整扇窗子竟被震碎,厲聲喝道:“大膽**娃,敢汙我惟陽派的門下,還不趁早來領死!”屋中“呦”了一聲,立刻把燈熄滅,隨即聽得又一陣響動,似奔了暗間。

萬柳堂因為早踩過道,這裏的屋子,隻中間堂屋有後窗,除去前麵別無出路,上麵有修禪把守巡風,諒不至被她走脫了。就在自己這一轉念間,裏麵聲息寂然。忽然簷頭上有人現身,萬柳堂恐是賊黨暗襲,遂厲聲喝問:“甚麽人?”

上麵答道:“萬老師,是我。”來的正是慈雲庵主,飄身而下,後麵跟定的修性女弟子。萬柳堂道:“庵主來的正好,助我除此**娃。”

修性答了聲,立刻飛身躥上房頭,把上麵巡風瞭望的修禪師弟喚了下來。慈雲庵主向修禪道:“快把你的硫磺彈拿來。”

修禪忙從鹿皮囊中,掏出一顆圓珠,有核桃大小,遞到了慈雲庵主的手中。慈雲庵主隨問萬柳堂道:“萬老師,我們別再被這孽障愚弄了。”隨即來到窗口前,就著萬柳堂擊破的那扇破窗口,一抖手,把那粒硫璜彈打進去。吧的一聲,屋中陡起了一片青黃光焰,借著這片光焰,隻見屋中那女盔和司徒謙全已失蹤。

慈雲庵主道:“萬老師你竟然為**娃所愚了!莫看裏間的繡簾未起,大概**娃已經失蹤。”說到這,回手嗆的聲把鎮海伏波劍亮出來,一縱身從窗口躥了進去。萬柳堂忿怒之下,跟蹤而入。雙俠身形,全是輕如飛燕,輕飄飄落地無聲,地上那粒硫磺彈尚在燃燒著。這位西嶽俠尼慈雲庵主,把平時那種慈眉善目、溫和安詳之態盡斂,竟是勢挾風雷,令人生畏。

進得屋來,毫不遲疑,仗劍竟撲奔了裏間,回頭向跟蹤麵入的萬柳堂說了聲:“萬老師別走正鋒。”萬柳堂會意,知道庵主是想先挑裏間的軟簾。見庵主靠左,自己略避,這位俠尼鎮海伏波劍展動,劍尖往那懸門簾的金鉤上一搭。錚的一聲輕響,金鉤削斷,繡簾唰的向右墜去,立刻現出一道小門,燈光陡現,從屋中撲出一股子濃厚的脂粉氣。好個俠尼,毫不畏賊人的暗算,隻用鎮海伏波劍封住門戶,探身察看。見裏麵燭影搖搖,**孀已渺。這才是蘭房勝有餘芳在,急煞江湖仗義人。

雙俠闖入女屠戶的臥室,裏麵空餘脂粉香氣,**孀竟已挾司徒謙逃走。慈雲庵主隨問萬柳堂說道:“萬老師你看如何?**婦果然逃走了。”

雙俠全進入暗間,隻見這個暗間,布罩得錦茵繡褥,鏡奩生輝,居然是富室的閨闥。隻是這房中僅丈餘地方,會看不出這**娃從哪裏走的。雙俠彼此在屋中一查看,萬柳堂用手向迎著門的一麵五尺多高的壁鏡一推。壁鏡花梨木框子上左右,各嵌著一隻亮銀的白銅鶴鹿同春的燭台,上麵一邊燃著一支紅燭,火焰映著,明鏡生輝壁鏡前是一雙矮腳小幾,上麵放著些脂粉之類。

俠尼慈雲庵主點點頭道:“大概是從這裏鬧了玄虛。”萬柳堂遂來到壁鏡前,輕輕把小幾給拖到一旁,用手一捏壁鏡左邊這個鏡框上的燭台,往外一撿,沒拉動,隨又把這燭台試著往左右一旋。往左沒旋動,往右一旋,紅燭台往右一偏。嘎吧一響,這架壁鏡應手而開,鏡後果然是一道暗門。

雙俠這時猛聽得前麵吱吱的胡哨聲,接連不斷的響起,隨聽身後外間的屋內有了聲息。萬柳堂回頭查看,隻見正是修禪向自己招呼道:“萬師伯,前麵賊黨已發動了,眼看就撲進來,我們怎樣?”

萬柳堂道:“很好,賊黨聚集起來,倒省得我們去搜尋了。”

修禪說了聲:“遵命!”返身躍出屋外。這裏慈雲庵主跟續命神醫萬柳堂從這暗門出來,這裏果然是奔後園的角門內的一道夾道,那女屠戶陸七娘必是擄劫著司徒謙逃走。雙俠走出屋來,往左右看了看,聽前麵起了喊殺之聲。萬柳堂用“旱地拔蔥”飛身躥上了牆頭,見修性正在正房的屋脊上向前麵張望。

那俠尼慈雲庵主也飛躍上了槽頭。這時瞥見從東西廂房嗖嗖的連躥上三四條黑影,全是青絹包頭,青色夜行短裝,掌中各擎著兵刃。看那飛縱情形,十分矯健,往房上一落,立刻相繼撮唇作胡哨,吱吱連鳴。

隨著胡哨聲,從下麵地上撲進來二十多名匪黨。萬柳堂向慈雲庵主招呼道:“庵主:我們還不動手等待何時?”

慈雲庵主忙答道:“**徒們孽由自作,貧尼也顧不得許多,隻可大開殺戒了。”慈雲庵主陡然一聳身軀,腳下一點,已如一縷青煙,躍上西麵廂房。萬柳堂卻把雙掌一錯,一掌應敵,一掌護身,身隨掌走,疾如飛箭,腳點東廂房頂。雙俠這才各展身手分頭迎敵。

慈雲庵主撲到西廂房上,見迎頭是兩個匪徒,暗影中辨不出麵貌來,隻約略辨出來人起兩個壯年匪黨,一個掄撲刀,一個使十三節骷髏鞭,慈雲庵主往前一上步,左手掐劍訣,右手仗伏波劍“白蛇吐信”奔那使撲刀麵門便點。

這匪徒用力往上一封,哪知慈雲庵主是聲東擊西,卻虛反實,一翻腕子“白鶴亮翅”,青光閃閃的劍鋒,反向那使十三節骷髏鞭的匪徒右肋削來。這匪徒往左一上步,左腳一滑房坡,斜翻身,抖骷髏鞭往伏波劍上硬砸。同時那使撲刀的也從側麵樸倒,挺刀就戳。

好個俠尼慈雲庵主,偏要容那骷髏鞭堪堪砸在劍上,右背後那柄撲刀風聲也到,這才一個“玉鱗翻身”由左手劍訣往左一領劍鋒,劍隨身走,居然兩把兵刃全走了空招。慈雲庵主,哪還肯留情?一個“黃龍轉身”、“黑虎卷尾”唰的伏波劍疾如電閃似的,向那使撲刀的頭上斬來。匪徒盡力閃避,竟把頭上的包頭連頭發削下一綹來。匪徒拚命的一縱身,躥下後坡。逃命去了。

另一個匪徒使一口厚背鬼頭刀,挾著勁風向慈雲庵主斜肩帶背的剁來。慈雲庵主左手劍訣一領劍,身隨劍走,方待施展“倒轉陰陽”,斬他雙臂。劍招將發的一刹那,使厚背鬼頭刀的匪徒背後,陡現一條黑影,突喝了聲:“下去!”砰的一掌,正擊向賊人的脊背上。

賊人吭了聲,從房坡往下一滑,踉蹌的往下撞,鬼頭刀正撞在使手叉子的同黨肋骨上。屋麵上嘎吧吧碎瓦一陣暴響,兩匪全摔下房去。慈雲庵主見來的正是女弟子修禪。這時下麵的匪黨,見首領們一照麵連傷了好幾位,從房上連摔下兩個來,全是骨斷筋折,血肉模糊。這一來銳氣全失,各無鬥誌,搶著背負傷亡的往外逃。

那續命神醫萬柳堂,撲向東房,空手入白刃。迎頭正是一個使七節鞭的,見萬柳堂撲過來,是赤手空拳沒有兵刃,遂往前一上步,掄七節鞭,摟頭蓋頂就砸.萬柳堂喝聲:“鼠輩!你還敢動手?”

怒叱聲中微一斜身,左掌往外一分,“喳”的把七節鞭的鞭梢抄住,右掌往外一分,“金雕展翅”,一掌砰的擊中了賊人的“華蓋穴”。萬柳堂隻用七成力,把賊人巳擊得從前坡跌到脊後,滾下房去。

這一來東房上還有兩名匪徒,被萬柳堂一擊之威,已震懼著不敢向前。在這一遲疑的工夫,睹見了一個提單刀的賊人,向腰褲的鹿皮囊中一探手,萬柳堂知道他是要發暗器,佯作不察,反撲奔了一個使雙鉤的匪黨。這匪人從斜刺裏一縱身,正縱到了萬柳堂的身旁,雙鉤是“鐵牛耕地”,斜奔萬柳堂的下盤便剪。

萬柳堂卻用“穿雲拿月”的身法,身往前一進,腳下已用上力,右足足尖一著力,身體如一縷青煙,竟從這匪黨的頭上躥過去。那個使刀的匪徒,發出一隻鏢來想要暗算萬柳堂,萬沒料到在屋麵上的萬柳堂,竟施展別人不敢輕試的招術,飛躍過來。匪徒才一揚手發鏢,萬柳堂本就是為收拾他來的,疾如饑鷹搏兔,身體往下一落,已到了他麵前。

賊人鏢沒出手,萬柳堂的鐵掌輕舒,駢食指在他的寸關尺上一劃,匪徒這條右臂一麻,哨啷啷的鏢落屋麵,翻身想逃。萬柳堂往回一撤掌,上盤隨著往回下斜栽,左足“砰”的正踹在那賊人的左胯上,撲通的摔下房去。那使雙鉤的這時回身換式,雙鉤“倒卷簾”向萬柳堂捋來。萬柳堂揉身換掌,向前一撲,正要用“雲龍三現”的掌法,了卻這匪徒招術,將發未發之際,瞥見那匪徒的身後突現一條黑影,輕如飛絮,往匪徒的身後一落。

下麵的餘匪,正拖著被傷的匪首們往外逃的當兒,這個被擲下來的當頭砸下,這一來又傷了兩個。同時萬柳堂跟俠尼慈雲庵主也全看清來的正是鷹爪王師兄,不想他奔那紅土坡追賊,竟會找尋到陸家堡來。

當時事在緊急,無暇細問,萬柳堂遂立刻彼此打了個招呼,說了聲; “師兄來的正好,我們要把這群匪徒全打發了,免留後患。”

鷹爪王道:“師弟,我才問過修性,司徒謙尚在匪手麽?”萬柳堂道:“被那**孀掐走,尚待搜尋。”說話間,這師兄弟齊飛身躥到房下。群賊的領袖大半受傷,所有一班從匪,搶救著匪首們奔逃。

慈雲庵主立刻也飛身躥過來,俠尼究屬佛門弟子,知道這兩位淮陽派的領袖,掌下無情,那**孀尚未搜獲,徒殺戥這些匪黨,有背佛祖慈悲之心。自己遂一擺鎮海伏波劍,騰身飛縱。撲到前麵一道月洞門前,正有一名匪徒,從牆隅暗影中飛身躥向月洞門,慈雲庵主一聲輕喝道:“孽障哪裏走!”

匪徒聽得背後語聲,再回頭時,庵主已到了背後。匪徒翻身探臂,揮刀向庵主猛戳。庵主喝聲:“來得好!”伏波劍一顫,把匪徒的單刀震落地上,鐵腕翻雲,伏波劍“撥雲見日”,冷嗖嗖向匪徒的頭上斬來。

匪徒嚇得縮頂藏頭,一抹身想逃出俠尼的劍下,慈雲庵主是虛實莫測,伏波劍沒想傷他。就在他一翻身,左足往前一點地,左手的劍訣“雲龍探爪”,照定匪徒背後第十節脊骨下“陽關穴”點了點手。匪徒吭了一聲,立刻脊骨一軟,倒坐在地上。

慈雲庵主向萬柳堂招呼道:“萬老師,不要傷了匪徒的性命。留他活口,好追問女賊的蹤跡。”慈雲庵主再看鷹爪王,已不在身後,急忙縱身躥到月洞門牆頭上,一眼瞥見鷹爪王已經追上匪黨。竟如生龍活虎似的,躥入匪黨中,當者披靡。舉手之間,已擊傷了三四名匪黨。慈雲庵主劍交左手倒提著,右手打著問訊向鷹爪王招呼道:“王師兄請看在貧尼麵上,饒恕這班孽障,叫他們逃命去吧!”

鷹爪王被慈雲庵主一招呼,立時住手道:“庵主吩咐,敢不遵命。”慈雲庵主忙又向匪黨招呼道:“你們作惡多端,本難饒恕。貧尼體佛祖慈悲之誌,賞你們一條生路。此後再要怙惡不悛,就是逃的開我們掌握,也必遭天戮,孽障們快帶著你們受傷的弟兄逃命去吧!”匪黨們正在象已入網羅的雀鳥,無法掙脫,俠尼這一網開一麵,立刻呼嘯一聲,拖負著同黨,逃出陸家堡。

偌大的宅子,已經全是空洞洞的,除了那被庵主點傷的匪徒,再沒有一個匪黨存留。鷹爪王向萬柳堂道:“師弟,你我想不到竟為這群鼠輩所弄。我們今夜再把女賊放走,我們弟兄有何麵目再在江湖道上立足。”

回頭又對慈雲庵主說道:“庵主!我們忝列武林,不應該過形手黑心辣。但今夜為事勢所迫,顧不得許多,隻得把那匪徒嚴加拷問一番了。”

萬柳堂尚未答言,慈雲庵主忙說道:“王師兄不用著急,貧尼也不肯輕輕放過這賊子。”說到這,見修性、修禪分在東西廂房上把守著,庵主遂向兩人一點手,兩人飛身下來,到庵主麵前聽候吩咐。

慈雲庵主遂向兩人道:“這種萬惡淵藪,留它無用。你們趕緊找尋火種,堆積幹柴,把這齷齪的盜窟付之一炬,免得貽禍於將來。”

修性、修禪答應了聲是,立刻轉身撲奔了後麵堆積柴草的倉房,每人扛了幾捆幹柴來到前麵,每個窗下放上一捆幹柴。那修性,修禪不用找尋火種,把碧竹庵獨有的硫磺彈,一揚手,啪啪的分向東西廂房窗前打去。哧哧的立刻地上湧起兩股火焰,把幹柴燒著,修禪、修性隨著又把通前麵的月洞的木門燃著。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隻這刹那之間,東西廂房的火已撲上去。出路也被煙火堵住,正麵的五間議事廳,不用再去料理了。立時金蛇亂竄,劈啪劈啪的亂響,一座大廳已化作火焰山,四麵火起。萬柳堂向慈雲庵主請示:“這匪徒口供沒取,如何處置?”

慈雲庵主一擺手道:“我自有法處置。”庵主遂向倒在地上的匪徒道:“貧尼乃佛門弟子,體佛祖好生之德,網開一麵,給你一條生路。你看四麵火起,你死活隻在貧尼掌握中,貧尼隻問你,那女屠戶陸七娘現隱藏在哪裏?你要從實說了,貧尼立刻把你帶出火窟,你若是敢有一句假話,欺騙貧尼,管叫你葬身火窟,骨肉成灰。孽障!你知道佛門弟子是不打誑語的,生死兩途,任你自擇。火勢已成,隻要一耽延時刻,縱然你說了實話,也無法叫你出險了。”

這名匪徒已嚐到庵主的厲害,更兼鷹爪王與慈雲庵主的門下,暨續命神醫萬柳堂也全都在兩旁伺候。匪徒心想;“有這幾位在這陳兵布陣,我再想逃出去,勢比登天還難。 再說陸七娘這種倒行逆施,也深犯江湖上的大忌,就是本幫中也不許這麽胡為。她不過恃有內援,隻瞞過雁**山的龍頭香主,別人不肯破壞她的事,故此這幾年來,任她橫行,早晚也得遭報。我此時說出她那作孽**的巢穴,也不算是倒賣鳳尾幫。”

可是凡是奉劄飭下來的,多半是總舵內三堂、外三堂的香主們,全有權柄。遇有違犯幫規情形重大的,香主們有就地 擺香壇,正幫規,就地處置的權柄。陸七娘恐怕被香主們撞見她這些不法的情事,遂在這涼星山神女峰築了個秘密**窟。香主們若是從山道上走,得費好大的事。這神女峰不是通行的山道。

莫說是夜間.就是白天,在下麵也看不見這個峰頭。上麵崎嶇難行,往上足有三四裏光景。若從我們這後園出去,單有一條捷徑,不知道的絕不理會這裏有這麽條捷徑。不論多麽難走的地方,你隻要仔細看看,凡是有新柳秧子的地方,你隻管放膽往前走。

下麵全是修整好了的平坦山道,有幾處山澗,也全用丈許寬的木板鋪架好了,上麵可全被人工培種的野荊棘蒙著。不知道的,隻顧按著方向往上奔,非掉在山澗裏不可。隻要仍然緊挨著柳秧子走,絕沒有絲毫危險。從這條捷徑到了神女峰上,才可以看見一座小小尼庵……”

匪徒說到這,俠尼慈雲庵主“嗯”的一聲,那盧茂田嚇得一哆嗦。慈雲庵主叱道:“孽障!隻要是實話,盡管說來。你不看四麵火勢已成,再耽擱你自己不想活了!”

匪徒盧茂田見滿院全成了火窟,不禁暗自著急,想說假話也來不及說圓了。這時隻恨自己的話得一句一句的說,還怕說不清楚,這班俠客一個聽不明白,錯疑自己不肯吐實,就許先給自己一劍。

所以恨不得一氣把要說的話全從嗓子眼裏倒出來才好,遂顧不得禁忌,向庵主說道:“上麵是一座小小的尼庵,庵名是‘陸氏清修庵’,表明這是私家的尼庵,謝絕外人來燒香拜佛。裏麵隻有一個瞎了一雙眼的老婆婆看門,單有兩個丫鬟伺候她的。餘外的男子,不是她擄劫來的美貌少年,就是本幫沒誌氣下流的弟兄,甘心作她的供養。別的事我沒去過,就不知道了。”

慈雲庵主恨聲說道:“好孽障!竟以佛門善地之名,作這種汙蔑三寶的穢事,我不誅此婦,枉稱俠尼了。”

說到這,向萬柳堂暨鷹爪王道:“王師兄!萬老師!怎麽樣?鷹爪王跟師弟萬柳堂在這盧匪說話的時候,早就注了意。

暗中察言觀色,斷定他全是實話,遂向慈雲庵主道:“諒他不敢在我們麵前說誑語。他敢稍存惡意,現在就是放了他,也叫他逃不出手去。時光不早,我們走吧!”

鷹爪王隨向盧匪的左腋下一探手,把他左臂握住,向慈雲庵主道:“我們走吧。”立刻左手一提長衫,騰身躍起。盧匪競身不由已的隨著身似騰雲一般,萬柳堂也跟蹤而來,慈雲庵主帶著兩個徒弟隨後。

三俠接踵躥上往前麵去的靠西南角一段石牆,飛縱到下麵。見十幾丈外,就是外麵的圍牆,可是兩邊尚有十幾間矮房。慈雲庵主向修禪說道:“這兩排矮房,也要它不得,也把它去了吧!”修撣、修性兩人謹遵師命,把兩排配房也給點著,隨師傅飛躍到牆外。這時這片宅子前後全是一片火光。

鷹瓜王到了外麵,一鬆手向盧匪道:“我們出言絕無反複。現在雖沒證實你是否實話,可是看你倒還有些微悔過之心,你還不逃命去麽!”

盧茂田見此時真個饒了自己,一時天良發現道:“俠客們這麽大仁大義,我雖是個匪類,也一樣有心肝。我將來遇到機會,定報不殺之德。”說罷,伏身一拜,站起來撲奔道邊上叢林逃去。這裏三俠也回身縱出陸家堡的石牆繞向宅後,將走出不遠,突聽得似乎有人“哎喲”了一聲。頗似才逃走的那盧匪的聲音,並且發聲的方向也對。

鷹爪王一轉身,腳下一點,唰唰的一連兩縱身形,已到了方才佇足的那排小樹林的盡頭,從這裏可以看到林後山坡下一帶。鷹爪王目光一瞬,已看見那盧匪倚在一棵小樹上,身軀似在顫抖,左手拿著一隻亮錚錚的似是鋼鏢,右手卻撫著左邊大腿根,顫聲說道:“舵主,弟子天膽也不敢叛幫背教。我實不知七娘到哪裏去了!神女峰的話,我隻是被迫信口一說,是不是真往峰上去,弟子實在不知,舵主多恩典弟子……”

盧匪還要往下說,在距盧匪有丈餘遠的地方,站著一個匪徒,年約六旬上下,連鬢落腮的胡子。麵貌看不真切,左手倒揚著一口金背砍山刀,隻那刀頭就有五寸寬,右手指著盧匪噘磔冷笑著叱道:“匹夫!你敢叛幫背教,怕死貪生,盜賣風尾幫,你有幾個腦袋?”

盧匪顫聲道:“舵主!我若有一句虛言,定遭惡報。”那匪首叱道:“盧茂田!你趁早別弄這一套,你七老子就不信牙疼咒,你難道非等我動手不可麽?”

盧匪被迫得似已無奈,一咬牙,把左手那隻鏢一舉道:“我這才是生有處,死有地!不該著叫烈火燒死,卻死在鏢下。酆倫,你身為舵主,處置不公。我現在落在你手中,做鬼也不與你甘休。酆倫,現放著貪**好色,辱盡鳳尾幫威名的**婦,你不敢除治她,你隻管欺壓我們這班人,我到鬼門關上等你。”說到這,立刻用那隻鏢就要往頭上戳。

第二十一回 鷹爪王鐵掌敗酆倫

迷途知返,痛悔前非之幫匪盧茂田,經鷹爪王救護,未遭追魂叟酆倫的毒手,急忙躥入青紗帳逃命,盧匪算是暫逃一死。這匪首正是鳳尾幫西路總舵的舵主追魂叟酆倫,這酆倫舵主性暴嗜殺,剛愎自用,更兼跟這涼星山的女屠戶陸七娘頗有些首尾不清。

這次追魂叟酆倫奉到總舵轉牌,派他接應禹門舵主屠振海、桑青,護送擄劫的淮陽、西嶽派的門下。這位追魂叟酆倫接到轉牌之後,遂集合他的部下兄弟,並代總舵傳諭自己掌管的西路十三舵的舵主、各路分布上卡子。策應護送這兩個秧子的弟兄仍怕有敵人邀劫,所以路上時時小心。趕到在崤山口小鎮甸上一發現有敵人已經綴上,追魂叟酆倫竟自要一會這淮陽派的領袖。

當張熙逃回歸雲堡之後,追魂叟暗暗布置,要跟淮陽派西嶽派的掌門人一較身手,遂在那吉星店中留柬相戲。那匪黨們分為七路,散布在奔紅土坡和奔涼星山、韓城鎮的道上,滿是故設疑陣,使對手走入迷途。匪黨這種布置果然厲害,一來這邊的人少,二來時當午夜,地理不熟,遂把一班俠義道,引得四散的各走一途,各不相顧。

鷹爪王也是被匪黨引得迷失了道路。那追魂叟酆倫卻在這一帶青紗帳中,暗中調度,匪黨們暗中見敵手分成四路,正合賊人的心意。酆倫得到手下黨羽的報告,單有一路,隻是淮陽、西嶽兩派的門下,這幾個少年的門下,卻從青紗帳誤撞到奔涼星山的捷徑。追魂叟酆倫親率黨羽,想要把這幾個少年門下先擄著,索性叫西嶽派跟淮陽派再栽個大的。叫他知道,不僅是鳳尾幫總舵不是好惹的,就連我們這西路上的朋友,也夠你應付的。

這追魂叟酆倫在三更過後,把所有派在各路上的弟兄,全各自指派著,隻要把他們淮陽派、西嶽派的領袖們誘得離開這涼星山的境內,趕緊齊歸西路總舵候令。自己親率著部下十幾名好手,從捷徑邀劫這幾位小俠。這一路是司徒謙跟那左恒,暨慈雲的二弟子修性。這三人中論武功經驗,以那司徒謙為最。鷹爪王追趕賊黨時,已囑咐司徒謙不要多管閑事,趕奔紅土坡,等候著跟大家會合。焉想到這三小俠才走出不遠,已被匪黨們發覺。

匪黨們可不知這撥是不管閑事的,他們隻認定也是奉命跟鳳尾幫尋仇的,遂一麵暗中引逗,一麵飛報舵主酆倫。酆倫正因為這幾位領袖全是勁敵,不易對付,正好先把他們這幾個少年拾下來。暗中吩咐他手下黨羽,先把這三小俠引到奔韓城鎮的岔路上去。這條路卻在涼星山的背後,地勢更是荒涼。

那司徒謙一者是藝高人膽大;二來自己出藝數年,在江湖上已經漸露頭角,遇上事不肯再退縮,遂向修性道:“我們既然發現匪蹤,豈可就這麽輕輕放過?並且我們師兄被擄,說不定就許能摸著他們蹤跡。我們何妨趟下去,匪黨這一帶定有隱秘的巢穴。”

修性也不好過於攔著。那左恒更是惟師兄們馬首是瞻,隻有隨著師兄們的意向行事。這三小俠順著青紗帳往前追趕,哪知正中了追魂叟酆倫的道兒。一到涼星山腳,一聲胡哨,匪黨們從四麵包圍上來。匪黨一共十三四名,身手全是十分矯健,往上一圍,跟司徒謙、修性、左恒動上手,匪黨們竟小看了司徒謙等,一照麵,被司徒謙和修性連著劍傷了兩名匪黨。

追魂叟酆倫十分震怒,憑自己是鳳尾幫的西路領袖,要是叫這幾個少年傷了所部,真夠栽的。遂亮金背砍山刀親自動手,單奔了司徒謙。追魂叟這柄刀上有二十多年的純功夫,崩、窩、紮、挑、刪、砍、劈、剁,實有獨到之處,跟司徒謙打了個平手。

左恒和修性竟被七八名匪黨包圍,哪知左恒的手眼略遲,竟被匪黨把刀磕飛。那司徒謙還是最關心他,恐怕他有個失閃,這時見他兵刃一出手,自己向酆倫虛點一劍,一縱身躥過來,想先接應他。

焉想到傻小子刀一出手,知道自己要糟,仗著自己有橫練的初步功夫,有一個匪黨見左恒空著手,想揀些現成便宜的柴禾,往前一進招,想把左恒先卸在那,一刀斜奔左恒的肩背劈來。左恒竟自迎著刀鋒往裏進步,用左掌一撥刀,一個“靠山背”,把這匪徒撞出四五步去跌暈在地上。可是自己用的勢子過猛,收不住勢,腳下一步踩在一片葦坑,竟滾了進去。這邊司徒謙為接應他,往這邊一進步,自己背後露了空,被追魂叟一個“跟身跺子腳”,從背後一腳踹了個正著,把司徒謙踹倒,匪黨們竟把他捆上。

那碧竹庵門下修性武功本自不弱,掌中劍頗得西嶽派的神髓,怎奈眾寡懸殊,力戰群賊,自己筋疲力盡。那追魂叟酆倫,又親自一動手,修性竟也被獲遭擒。適值女屠戶陸七娘正趕來接應,她遂請酆倫把這兩名敵人先交給她,就近帶到陸家堡審問,鷹爪王究竟有多少人踹到這路線上?追魂叟酆倫遂把司徒謙和修**與女屠戶陸七娘。

這陸七娘是個****無匹的婦人,一見司徒謙這種少年英俊,已自動心,蓄意把司徒謙得到手中,趕到把司徒謙架進陸家堡,已竟入了自己掌握之中。她手下一班匪黨全被她籠絡得服服帖帖,沒有一個肯壞她的事。女屠戶才用極猛烈的**,想破這守正不阿的少年節操。那追魂叟酆倫也知道這陸七娘不作好事,可是當夜雖擒住這麽兩個小俠,鷹爪王等尚在近處踩跡,女屠戶諒還不致鬧出大笑話來。於是自己悄悄的撲奔涼星山口一帶,要暗中偵查淮陽派這班領袖是否甘心。

且說那追魂叟酆倫,追尋鷹爪王等的蹤跡,焉想到陸家堡就在分手後一個時辰的工夫,弄到瓦解冰消。酆倫也是耽誤在手下黨羽身上,因為在陸家堡前匪黨們布有四五處暗樁,可是他們反著了萬柳堂等的道兒。匪徒們竟報告酆倫,說是已把敵手全誘得離開涼星山。

酆倫隻顧追蹤那西路第七舵舵主石小峰,叫他到韓城鎮,趕緊押解兩個肉票換走水路,以避鷹爪王的追緝。這一耽擱,再趕回涼星山,陸家堡已然火起。追魂叟酆倫在東西麵火勢侵不到的地方,往裏察看,遠遠的望見陸家堡的一名黨徒,正是那盧茂田,似乎正被那西嶽俠尼威脅盤問。自己離的地方很遠,聽不清楚說的是甚麽,可是隱約一言半語的,似聽出這盧茂田已然惜命泄底。

酆倫見下麵的敵人是淮陽西嶽兩派的領袖,自己當時下去未必能討的了好,遂暫時捺住火性。果然鷹爪王等竟沒殺他,把盧匪帶出火窟。酆倫此時尚不知女屠戶陸七娘生死,眼看著這陸家堡全付之一炬。這裏是西路十二舵的總糧台,這一來鳳尾幫在豫陝一帶的勢力,立被牽製減去一半,酆倫竟全牽怒到盧匪身上。

論鳳尾幫的幫規,象盧匪這種背叛鳳尾幫,酆倫雖是舵主,也不能擅自處罰.應該在他本地上召集所部,擺上主壇,黨徒罪名小的,隻由他本舵上自己處治;若是罪名大的,並須請西路十二舵的舵主全到主壇上議罪正幫規。今夜酆倫卻顧不得許多,自己寧犯幫規,不待回壇召集十二舵主,要立時把盧匪立劈刀下解恨。當時雖不敢動手,卻暗中綴到外麵,見三俠果然放盧匪自行逃去。

追魂叟酆倫暗道:“我看你這鼠輩還往哪跑?”酆倫潛蹤隱跡,借叢草障身,追到這片小樹林中。見盧茂田穿林而過,頭也不回,奔野地裏,要進青紗帳。追魂叟酆倫心裏一急,恐怕他一躥入青紗帳,再想擒他,就不容易了。

往前一縱身,暗發出一支鏢來,用沉著的聲音招呼道:“嘿!別走!你是舵上的弟兄麽?”

盧茂田突聽背後有人招呼,是本幫人的聲音,忙的一停步回身。追魂叟是安心叫盧匪回頭,自己好下毒手。盧茂田一回身,酆倫一抖手,嗖的一點寒星是向盧匪的咽喉打來。

盧匪既聽出是自己人,毫未防備,及見暗器打來,再躲閃哪裏來的及,隻拚命一閃,哧的鏢鋒打入肩頭下。盧茂田疼得“哎喲”了一聲,身軀一震動,這支鏢入肉寸餘,鏢尖子在裏一顫,更是痛徹肺腑。

追魂叟酆倫冷笑道:“盧茂田,你叛幫背教,還有甚麽說的!象你這種盜賣鳳尾幫,就該亂刃分屍,我叫你落個全屍,酆七爺已經慈悲你了。你是自己動手,還是等我動手?你想延遲時刻,我叫你嚐挨剮的滋味!”

盧茂田素知追魂叟酆倫的毒辣,遂咬牙切齒道:“我盧茂田既落在你手中,哪還有求活之心。酆倫,咱們陰曹地府說理去吧!我作鬼絕不饒你。”當時這盧茂田就用酆倫傷他的那支鏢自戕。鷹爪王循聲趕到,一現身算救了盧茂田的性命。

鷹爪王現身之後,先向盧茂田招呼了聲:“姓盧的,真是痛改前非之心,趕緊到淮上清風堡綠竹塘等我,還不逃命麽?”一句話提醒了盧茂田,忍著傷痛,從此真個逃奔淮上清風堡去了。

這裏鷹爪王用手一指道:“可惜你這般年歲,竟不識賢愚,不別善惡。江湖道上豈容得你們立足稱雄?匪黨你趁早把那作惡多端的**孀獻出,我王道隆不與你結這無謂之仇。你不聽良言,叫你死在目前。”

酆倫立刻用金背砍山刀一指鷹爪王,厲聲說道:“鷹爪王老兒!你自恃你淮陽派的武功打遍江湖無敵手,眼空一切,目中無人。這是你的死期到了,我追魂叟酆倫久候多時,你趁早領死吧!”鷹爪王道:“朋友!咱們不用逞口舌之利,掌下見分明!”說到這雙掌一分,往前猱身前步,欺到酆倫的麵前。

那酆倫要是按江湖道的行為,應該把兵刃也撂下,或是問明白鷹爪王,如若情願空手入白刃,自己以兵刃奉陪,自己既不失麵子,又占便宜。此時他卻是居心不良,想要把鷹爪王折在這,自己好成名露臉。遂不再答話,往前一欺身,金背砍山刀照著鷹爪王的胸前便削。鷹爪王拔刀遞掌,往酆倫的右臂“曲池穴”點去。

酆倫是虛實莫測,刀法賊滑,變實為虛,沒等鷹爪王往外封實,忽的變招為“蒼龍歸海”,立刻一橫身,刀鋒往外一展,奔鷹爪王雙腿削來。鷹爪王急忙一個“進步連環”,就在追魂叟酆倫的刀鋒堪堪的已經遞上,鷹爪王身隨掌走,已到了追魂叟的背後,一掌奔酆倫的右臂劈去。

酆倫刀遞出去,鷹爪王已經失蹤,自己就知道是自己先輸了招。立刻往前一塌腰,左腳往前貼著地一滑,身軀往前斜俯,左掌往外一穿,金背砍山刀“倒打金鍾”,刀尖向鷹爪王小腹便點。鷹爪王翻身換掌,往左一個“玉蟒翻身”,已到了追魂叟酆倫的右肩後。鐵掌輕舒,竟照追魂叟酆倫的右背後一掌擊去,五指一沾到酆倫的背上,倏的用小天星之力,拳心往外一登,喝了聲:“老兒去吧!”

鷹爪王嗬嗬一笑道:“老兒!僅憑你這點本領,就敢橫行江湖,目空一切?饒你這條老命吧!”

追魂叟酆倫這時頭上的汗珠子象黃豆大,強把氣納到丹田,返身向鷹爪王獰笑著道:“一掌之賜,至死不忘,你我後會有期!”追魂叟說罷這兩句話,不再等著鷹爪王答話,翻身縱躍如飛的向莊稼地裏逃去。鷹爪王也不再追趕,自己惦著那神女峰上的女屠戶是否成擒,遂騰身順著山坡前撲奔陸家堡後。

這時堡內火勢未熄,濃煙彌漫,隻是絕無人跡。鷹爪王繞到陸家堡後,辨了辨地勢,見俠尼慈雲庵主暨師弟已經全衝上去,定是一路無阻。自己撥著叢莽密菁,辨著那荊棘中的暗記,施展著輕靈巧快的身子,嗖嗖的躍躍如飛,向那神女峰上奔來。這種山道,若不是深信那盧匪絕不會欺騙自己,真不敢這麽放膽走上這種危險的道路。

鷹爪王施展開輕功提縱術,輕登巧縱,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沿著這條有暗記的山道走了約有裏許,已上了神女峰。鷹爪王一上了這座峰頭倒愣了!隻見參天古木,被高空風撼得如同濤聲起伏,一片蒼茫,看不到數丈去就被密排著的樹木擋住。

鷹爪王遂穿著峰上的樹林子往前走出數步,眼前才開朗了。見半箭地外,似有另一座峰頭,比腳下所經的地方還高著十幾丈,鷹爪王隱約見那邊似有兩三條黑影晃動。

鷹爪王因為辨不清是否自己人,不敢過於大意,借著亂石叢草障身,躡足輕步,來到近前。自己方要細辨究是何人,突聽身邊四尺外,一片深草中有人發話道:“是王師伯麽?”鷹爪王橫身卻步,喝問:“甚麽人?”

草中唰唰一響,躥出一人,向鷹爪王手打問訊道:“師伯!弟子修禪迎接師伯。”

鷹爪王忙問道:“怎麽?你們還沒找著那座寺院麽?”

修禪道:“女賊所居,尚在前麵那峰上,已看見上麵確有一座尼庵,隻是這地方十分險峻,前麵尚有五丈寬的一道山澗。要論飛渡,家師跟萬老師尚不費事,但是我們不行。他這山澗原架有飛橋,隻是被女賊渡過去,已經從對麵把飛橋放下去。家師為防萬一,所以先把這飛橋吊架好,連我們也過去,免得臨回來時費手腳。才收拾好了,萬老師發覺師伯的行蹤。因為太遠看不真切,叫弟子迎上來,那匪首想是已被師伯了卻?”

鷹爪王點頭道:“那追魂叟酆倫已被老夫擊傷逃走。”說話間已然走向澗邊,果然俠尼慈雲庵主暨續命神醫萬柳堂已經把那座飛索懸橋扯起,竟在對麵牢牢係住。這道飛索懸橋是用兩根巨索,橫結著一根根五寸寬的木板,連係成的。這時慈雲庵主跟萬柳堂也迎了過來,彼此會在一處。

俠尼指著前麵說道:“師兄!你看這女屠戶這種布置,頗具機心,隻看她這隱秘的巢穴,足見她在這裏作惡已非一時了。我們若非有盧匪指給我們這處隱秘的道路,我們定要多費一番手腳。”

萬柳堂道:“我們趕緊往那神女峰頭捉拿那**孀要緊。此處的峰巒重疊,道路紛歧,莫要再被她走脫了。”俠尼點頭稱是。這師徒五人各自施展開輕身飛縱術,隻用腳尖輕點飛索懸橋,縱躍如飛的過了這道山澗。這種飛索懸橋是給有武功人預備的,隻是憑借著能夠有落腳之處,若是平常人休想借它渡過。

鷹爪王等過了這道山澗,隻見離開澗口約有半箭多地一片細柳,圍著一道紅牆,看那形勢占地隻有畝許。萬柳堂遂向師兄王道隆道:“我們分開往裏趟吧!”

俠尼慈雲庵主道:“那麽我們分三路往裏排搜,叫修性、修禪師兄弟兩人在廟外巡風,我們在廟中的禪堂聚齊。”彼此商議好了,遂分開來。慈雲庵主奔廟後,鷹爪王奔了庵堂的東牆,萬柳堂奔了庵堂的西牆。這兩個女弟子修性、修禪各自亮劍在廟外巡風把守。

俠尼慈雲庵主回手按了按鎮海伏波劍,騰身縱躍,躥上紅牆,攏目光往裏看了看,隻見這座尼庵占地雖然不大,可是建築得頗為曲折險森。下麵是一片小小的花園子,裏麵亭台花木,布置的十分幽雅,隻是黑沉沉絕無人跡。

庵主用瓦片問了問路,下麵沒有甚麽埋伏,飄身落在下麵,順著一條曲徑,走到這座小花園的盡頭,有兩扇木門虛掩著,靜悄悄聽不見有什麽聲息。隨著輕輕把門推開,見門外是一道小院,隻有幾間小房子,似是廚房下房的情形。隻有盡頭一小間,透出一些燈光,此外這一排小房,全是黑洞洞的。

這位庵主,躡足輕步的到了這間小屋前,聽了聽,裏麵有些聲息,遂扒窗窺察。隻見裏麵四壁蕭然,隻有一架木板床、一支破桌子,桌上一盞瓦燈,光焰如豆。木板**盤膝著一個老婆婆,年已六七十歲,老邁年殘,發自如霜,臉上皺紋堆疊,穿著件藍布衫,合目低頭,手裏撚著一掛念珠,口中似在喃喃的念佛。慈雲庵主看到這種情形,不禁暗暗點頭。

這真是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十步之內,必有芳草。這種汙濁之地,依然有獨存善念的老婆婆暗地苦修,實在難得。若是不細察看明白了,貿然動手,玉石不分,豈不是未曾除惡,自己先種下孽果?這個老婆婆一定是那盧匪所說女屠戶陸七娘所雇用的瞎婆子了。

這位庵主見她這裏沉沉入定,也查看不出別的來,剛要轉身,就聽見前麵角門那裏一陣腳步聲音,俠尼一個“旱地拔蔥”躥上小房,伏身查看。

板鋪上這瞎婆子忙答道:“哦!燈滅了,我沒吹滅呀!許是燈油沒有了。鶯姑娘,你別嚷,你們在瞎婆子身上多修好吧!我給你點燈去。”

那女孩子氣忿忿說道:“你別說這種廢話,誰在你身上做缺德事了?要不是我們處處給你瞞哄著,七娘早把你喂了狗了!你趁早不必老虎戴念珠,假充善人。整天坐在那嘴裏亂禱告,不定是罵誰呢!你這修行的兩眼已經瞎了一多半,再修就要瞎的連光全不透了。”

這個小姑娘一邊叨念著,一邊把盤子往地上一擱,手底下勁兒大一點,“嘩啷”的險些把杯盤全翻到地上,氣忿忿的向廚房中走去。

那瞎婆端著盞油燈從屋中走出來,慢騰騰一步步往廚房走著,嘴裏念了聲:“阿彌陀佛!我老婆子前世作了什麽孽,今生這麽報應我。咳!我說鶯姑娘,給你這個燈吧!那屋裏也沒有火種,你不是白瞎摸去麽!”

那姑娘從屋中走出,嘴裏還是罵著:“老該死的!你眼瞎還連心瞎了麽?沒有火種,那爐灶裏還著的好好的。你留著那火,為是把你老不死的點天燈啊!”嘴裏罵著從屋裏出來,手裏提著一把紫銅的小壺,裏麵滿滿的一壺沸水。

這個小姑娘更手黑心狠,走到瞎婆子麵前,帶著嘻嘻冷笑,猛的把壺嘴往瞎婆的手背上一傾。瞎婆子“哎喲”了一聲!一撒手,吧的瓦油燈落地,瞎婆子疼的甩著手忿然說道:“鶯姑娘,你這麽折辱我老婆子,你可知神佛有靈,終要報應你!”

說這話時聲音悲顫,想是痛苦已極。那個叫鶯姑娘的一聲獰笑道:“什麽?報應?我才不相信呢,神佛沒有工夫管這些閑事。”邊說邊笑向前麵走去。

慈雲庵主在房上看了個真切,不禁暗念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小妮子竟敢這麽作孽,你也太藐視塵寰中沒有主張公道的了。慈雲庵主立刻一飄身落到院中,那瞎婆子把油燈打碎,哭著慢慢的摸著黑影要往裏走。庵主突然來到這瞎婆子麵前,說道:“苦人,你站住。”

這瞎婆子正在滿腔悲憤的,自己想要尋個自盡,免得再受這種淩辱。這時麵前突現人聲,嚇得一哆嗦!“呦”了一聲,往後一退,腳下一軟,往後倒去。慈雲庵主一把將瞎婆子挽住,抵聲說道:“苦人!不要害怕,我可憐你受他們的欺淩,特來代天行罰。女屠戶造孽多端,報應已到臨頭。我賜你兩粒丹藥,你把它服一粒,把燙傷處擦上一粒,可以減少些痛苦。”

說到這,從鹿皮囊中掏出一個磁瓶子,倒出兩粒丹砂,遞到瞎婆子手中。瞎婆子不禁連連感激不遑的說道:“不知是哪位仙佛,可憐我這身落地獄的人了。”

方一上後房坡,從東廊後坡躥上一人,正是續命神醫萬柳堂,來到近前,低聲向慈雲庵主道:“庵主!怎麽才進來?敢是有什麽耽擱麽?”慈雲庵主遂草草把後麵那可憐瞎婆子的事,向萬柳堂說了。

萬柳堂道:“我與王師兄從東西兩麵趟進來,幸而沒敢深信那盧匪的話。女屠戶從陸家堡逃來時,帶來四名黨羽,幸被我師兄弟發覺得早,全給收拾了。怎麽那小小的妮子,竟這麽刁惡!這倒要警戒她一番了。我王師兄叫我在上麵給巡風瞭望,聽師兄吩咐動手。”慈雲庵主道:“這麽說司徒賢契不致有意外的危險了。”

萬柳堂點點頭,慈雲庵主遂仍請萬柳堂把守著房上,自己越到前坡,往下麵一望。是一道長方院子,當中還有一道竹欄牆;牆裏邊是隻有三間北房,東西兩邊是走廊;竹欄牆外一邊似有一間耳房。這北房裏燈火通明,慈雲庵主飄身落在院中,見鷹爪王正站在靠西邊的窗下,隔窗窺視。

慈雲庵主腳下一點,到了鷹爪王的身後,不過微微有些聲息。鷹爪王已經覺查,急忙返身查看,見是俠尼慈雲庵主,遂向庵主一點手。庵主遂來到近前,鷹爪王向窗上指了指。庵主遂也把麵前這個冰紋式的窗子,點破了一小孔,眇一目往裏細看。庵主這一看,不禁憤怒異常。心想佛門淨地,竟容這種形同娼妓的**孀作惡,我這西嶽俠尼,忝負義俠之名了。

這窗裏正是女屠戶的臥室,也是兩間明著,一間暗著。這裏所謂尼庵,隻有外麵那一堵紅牆,真象庵觀的情形,不過借它掩人耳目而已,這裏邊就不象話了。屋中妝台鏡奩,門上掛著一件妃色的軟簾,正對著窗戶是一架木床,也是妃色的帳子;**錦茵繡褥,十分富麗。司徒謙卻被那兩個侍女架到**,隻剩了貼身的小衣,似乎極其馴順,毫不抗拒,被那一個侍女按倒在**,由那個叫紅鶯的侍女,拉過一對鴛鴦枕給枕好。

這時那女屠戶陸七娘正在靠西牆下一個焦葉穿衣鏡下,映著高燒的紅燭,對鏡勻粉。那兩個侍女乘著陸七娘背著身子,那個叫紅鶯的侍女,竟向另一個侍女打著手勢,指了指陸七娘,又指了指已躺在**的司徒謙,隨向自己頰上用食指連劃一劃,作可羞的意思。

那個侍女卻把櫻唇一撇,一扭頭作鄙薄之態。不料陸七娘正一扭頭,立時把眉一挑,一伸手從鏡奩後麵抽出一把鋒芒犀利的單刀來,向兩個侍女叱道:“該死的丫頭,鬼鬼祟祟,竟也想吃天鵝肉麽?好好,我先叫你們兩個小浪蹄子痛快痛快,每人先賞你兩刀。明早連老乞婆一塊往山澗裏一扔,我叫你們不服!”

這兩個侍女一口一個娘叫的那麽親熱,女屠戶哐啷的把刀扔在鏡台上,從鼻孔中哼了一聲道:“便宜你這兩個浪蹄子。再敢這樣,我也不問你,先把你們兩眼挖了,叫你們和瞎子湊到一塊去。”

說著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懶腰,喝叱道:“還不給我滾到外間去,等著什麽?”兩個侍女齊叩了個頭道:“謝娘的恩典!”站起來走向明間。

女屠戶見兩個侍女出去了,立刻到了床前,往**凝目的看。似乎因為左邊的帳門掛的矮些,垂在床角的帳子,把焦葉窗的燈光影著,司徒謙的麵容影在略暗的地方。這**孀右手把左邊的帳門往外一推,燭光射進帳內,麵容正映著燈光。那**孀似乎越看越愛,身軀漸漸往下俯,猛的就要吻那形如癡迷的司徒謙。

鷹爪王在窗外察看,也並非願意看這狎褻情形,隻為在先前雖已聽師弟說到司徒謙謹守門規的情形,但是總算沒親眼看見,恐怕師弟不肯實說。那一來若有一點玷汙淮陽派之處,自己一世英名,豈不斷送在他手?所以來到神女峰女屠戶私庵之內,耐著性子要看看司徒謙是否真能守身如玉。趕到這時,見女屠戶陸七娘**心已動,司徒謙似已被那女屠戶用藥迷住本性。此時哪肯再往下看?俠尼慈雲庵主已經亮鎮海伏波劍。鷹爪王厲聲斷喝:“大膽妖婦,汙我弟子,還不出來領死麽?”

怒叱聲中,雙手往窗上一抓,哢嚓一聲暴響,一扇窗子已被攀折。俠尼慈雲庵主也隔窗喝叱道:“孽障!你這次再想逃出手去,勢比登天。”雙俠這一動手有分教,江湖道上凶**婦,險作伏波劍下人。

第二十二回 伏波劍威鎮神女峰

女屠戶陸七娘本得著了這麽武勇英俊的少年,做自己的麵首。雖知道司徒謙是俠義道的門下,絕不肯依從,仗著自己有蒙藥跟猛烈的**,不怕他不隨自己擺布。陸家堡三俠一現身,她竟從暗道逃走,挾著司徒謙,又遇上早派在堡外守暗卡子的四名黨羽,一同逃到神女峰。自己雖是把陸家堡失了,被敵人縱火焚燒,但是她想著房舍糧草全燒了,所埋藏的金銀細軟不怕火燒,事後一樣能恢複鳳尾幫的事業,所以毫不介意。

哪想到這秘密的巢窟,依然被鷹爪王等跟蹤趕到。外麵這一暴喊拆窗,女屠戶陸七娘銀牙緊咬,一跺腳,猛的撲到桌前,伸手把那柄翹尖刀抄到手中,回身竟到床前,安心要下毒手,先把司徒謙結果了。索性落個玉石俱焚,同歸於盡。往床前一縱身,說了聲:“冤家,你跟我並骨吧!”翹起刀惡狠狠照著**躺著的司徒謙就剁。

這個“夫”字沒落聲,那黑大個順手從床前的小茶幾上,把侍女紅鶯方才泡的一壺茶抄起來,照著女屠戶陸七娘就砸。女屠戶陸七娘的刀已往下落,這一聲暴喊,驀地一驚!立刻把往下剁的勢子,猛的往旁一帶腕子,用刀一拔這把茶壺,竟往**飛去。

砰的正撞在了床裏的欄杆上,嘩啦的一聲,一壺水連撞碎了的壺全落在**。這一下子女屠戶陸七娘和司徒謙全是一臉一身茶水。女屠戶陸七娘這一驚惶失措,竟不知屋內有幾個敵人,腳下一點,嗖的躥向外間。女屠戶隻顧向司徒謙下毒手,並沒把燈吹滅。

這時窗外的鷹爪王跟慈雲庵主已看出屋中動手的正是傻小子左恒,這真是出乎意料之外。這時見他並沒有追趕女屠戶,已經伸手把司徒謙抓起往背上一背,就要往堂屋闖。鷹爪王見他既沒有兵刃,又背著師兄,闖出去定遭女屠戶的毒手。立刻一伸手,哢嚓哢嚓,把整扇窗子全攀折,向裏招呼道“左恒!這裏來。”

左恒聽得招呼,遂撥轉身來,一縱身上了窗台。這左恒也不看看窗子的高矮,砰的聲,腦門子正撞在橫楣子上,哎喲一聲,往後一仰。鷹爪王見這一摔下去,左恒摔不死,非把司徒謙砸死不可。遂往窗口一探身,噗的一把就把左恒的衣服抓住,喝了聲:“低頭!”

鷹爪王力貫右臂,立刻把左恒拖出窗外,放在地上。這時司徒謙已經被那壺茶水澆得清醒一半了。左恒卻撫著腦門子直嚷:“好家夥!要把我撞死。”

這時那女屠戶陸七娘已乘著左恒這裏一叫喊,飛身躥了出去。慈雲庵主仗伏波劍飛身追了過去,喝聲:“孽障!你往哪裏走!”

寶劍寒光閃爍,直逼過來。這女屠戶陸七娘,本沒想跟對手戀戰,隻是慈雲庵主身手矯捷,迅疾異常,使她無法脫身,緊咬銀牙一順翹尖刀,惡狠狠揉身而進,向慈雲庵主便紮。慈雲庵主一反腕子,立刻伏波劍挾著一縷寒星竟向那女屠戶陸七娘的胸前便點。

陸七娘見慈雲庵主的劍招如電閃星馳,急忙變招接架。慈雲庵主劍走輕靈,竟用三十六手天罡劍,把女屠戶裹住。這時鷹爪王跟萬柳堂一個在房上,一個在房下,知道女屠戶決難逃庵主的劍下,並且這師兄弟也不願跟女賊動手。

果然走了六七招,女屠戶用一招“樵夫問路”,庵主卻用“抽撤連環”往回下一撤劍鋒,嗆的往女屠戶劍上一搭,借勢往外一送。女屠戶刀不撤手,腕子就得被劍傷,隻得一鬆手,嘩啷的落在地上。女屠戶一翻身,嗖的躥出丈餘遠,庵主一撤劍,跟蹤就追。那女屠戶陸七娘一個“鷂子翻身”,一揚手,嘎吧一響,一枝“七星透骨針”向庵主的門麵打去。

女屠戶第一枝針打出,連發第二枝、第三枝。第二枝透骨針又奔胸窩打到,慈雲庵主一顫伏波劍,把第二枝透骨針撥落。再發第三枝透骨針時,哪知已怒惱房上把守的續命神醫萬柳堂,竟在女屠戶陸七娘發出第二枝暗器時,一抖手,喝聲:“**婦著打。”嗖的一粒鉸鋼龍眼珠,吧的飛打在女屠戶的箭筒上。

萬柳堂這種暗器向不虛發,可是用它的時候很少,隻要出手,定能製敵於暗器下。女屠戶箭筒出手,指尖被暗器掃上並且震得掌心疼痛異常,翻身再想逃走,哪裏還來得及。慈雲庵主腳下一點,已到了女屠戶的身旁,伏波劍在麵上一晃,喝聲:“孽障!還想逃麽?”

女屠戶自知不能幸免,把兩手往背後一背道:“老尼!你的劍快給奶奶個痛快!”

慈雲庵主正要從她身上追問愛徒鳳梅的下落,哪肯立刻傷她?遂一抬腿照定了陸七娘的胯上一腳,給踹得一溜翻滾。回手把伏波劍插到背後劍鞘內,趕過來把女屠戶的汗巾子解下來,倒剪二臂給捆上。

這時鷹爪王跟萬柳堂過來向庵主道勞。庵主道:“屋中那兩婢尚在潛伏,我們到屋中審問審問這無恥的女賊。”當時由萬柳堂闖進屋中,明間的燈光已不知什麽時候全熄滅。鷹爪王卻仍從裏間窗子躥去,把裏間燭台端進來,往外間走。

這時慈雲庵主提著女屠戶陸七娘進來,那傻小子左恒仍然背著師兄司徒謙,不敢放下,恐被賊黨暗算了。可是司徒謙此時已經轉醒,不過因為藥力沒退淨,頭目依然昏沉得不願抬頭。司徒謙被左恒背進了明間,隻得把司徒謙往椅子上一擱,自己這才稍稍歇歇。

這時慈雲庵主等進屋來,把女屠戶往地上擱著,用眼把屋裏瞥了一眼,立向鷹爪王道:“王師兄,你看那兩個惡婢竟自失蹤,定是逃走了。”

鷹爪王道:“侍女之流,無足輕重,叫她們逃命去吧!”慈雲庵主忙道:“那惡婢紅鶯,凶狠暴戾,實在可惡,我正要懲戒她一番,倒被她逃走了。”

這時鷹爪王把司徒謙也治醒過來,用“推血過宮法”把司徒謙周身血脈給活開了。萬柳堂遂向女屠戶陸七娘喝叱道:“**孀!身為女流,廉恥喪盡,竟敢任意作惡。如今被擒,要想饒你這條活命,趁早的把你同黨擄掠我們門下的兩個徒弟,現在已隱藏在哪裏?全是什麽人獲著肉票?你從實講了,放你逃命,你敢狡展,立時把你置之死地,任你自擇。”

這裏慈雲庵主忽的向續命神醫萬柳堂道:“萬老師,我倒想起,王老師所擒的那四名匪黨,想是又被逃脫了麽?”

萬柳堂道:“這才是慈悲生後患,我倒得看看是否逃走了。”

萬柳堂也隨著出了正房,撲奔前院,所擒的四名黨羽,全在一進山門的一間門房內。萬柳堂走後,司徒謙已醒過來,自己羞愧萬分,隻是看見這左師弟渾身全是汙泥,臉上十分難看。

司徒謙遂向左恒道:“師弟,我的喉嚨幹渴得十分難過,師弟你去到別的屋中找些水來。我喝一些,你就勢把臉上的汙泥也擦一擦。”

左恒此時也用鏡子照過,連自己也笑了,果然形同活鬼,遂從裏間窗子出去,到廂房裏找了一壺水來。仍從窗子進來,給司徒謙喝了一杯,自己也把臉上的汙泥洗了一遍。這時堂屋的慈雲庵主,突然聽得院中的屋瓦嘎吧一響,腳步很重,準知道不是鷹爪王和萬柳堂。忙用伏波劍劍尖把那蠟點滅,移身到了門首,攏目光往外察看,隻見從東西兩麵上來兩個賊人,全是短衣襟小打扮,全手執著犀利的兵刃。

飄身而下,往院中一落,立刻向屋中喝喊道:“呔!慈雲禿尼,還不出來領死!”慈雲庵主喝聲:“殺不盡的賊子!”嗖的躥到院中,那兩名賊黨各掄單刀闖過來。

庵主哪把兩個賊黨放在心上,伏波劍施展開,奔騰擊刺。兩賊卻是封攔格拒,閃展騰挪,隻是滑戰。並不進攻。庵主鐵腕翻雲,劍底生風,決計不教這兩個賊子逃出掌握,及見兩個賊黨一味滑戰,驀然醒悟賊子們乃是誘敵。方喊得一聲:“左恒!你要看守那女賊!”這句話隻說了半句,突從西邊牆頭陡現一賊人,疾如飛燕,投到暗間的窗下,腳方沾地,一抖手,一點寒星向窗內打去。

聽得屋中左恒嚷了聲:“好小子!”吧的一聲暴響,跟著嘩啦似的把桌上的碗盞砸碎。跟著咻的從窗裏飛出一支凳子,那賊黨一閃身,哢嚓一聲,凳子摔得粉碎。就在這時,慈雲庵主伏波劍已把一個高身量的賊黨左臂劃傷。

慈雲庵主劍傷賊黨,以及後來的匪黨鏢打左恒,全是刹那之間。就在這時,突然東牆外陡然起了兩聲輕微胡哨之聲。

那後至的匪徒,突然翻身一縱,縱上西牆,翻身逃走。那高身量的匪徒,虛點一刀,一擰身躥上東房,喝聲:“捏班紮手,並肩子扯活。”(唇典說的是:尼姑厲害,哥們逃吧!)那矮身量的竟也飛身翻上西牆。慈雲庵主憤怒下,劍交左手,探囊取了三粒沙門七寶珠,喝聲:“賊子著打!”一聲輕嘯,銀丸脫手而出。

這時屋中左恒卻大嚷:“庵主糟了,那女賊跑了,從東牆窗戶走的。”庵主怒不可遏。這時鷹爪王突然從後麵趕來,向庵主道:“後麵是匪黨縱火,隻為安排那瞎婆子略事耽擱。這種屋中多半石土,兩問小房跟別處又不相連,不致引起大火。現在己將自行熄滅,這裏怎麽樣了?”

慈雲庵主恨聲說道:“狡賊可恨!**孀又已逃走,現在無暇細告,諒他們還沒走遠。我們無論如何也得把這萬惡**孀與那兩個惡婢擒回。”

說到這扭頭向那破窗口癡立的左恒說道:“好好保護你師兄。你師傅回來,不要叫他再離開這裏,我們去去就來。”說到這複向鷹爪王說聲:“師兄隨我來。”立刻腳一點地,騰身一縱,躥上東牆頭,鷹爪王跟蹤而上。

雙俠各施展開輕靈迅捷的身形,展眼間已到了這陸氏秘庵外。往東望去,亂石起伏,也不知道神女峰頭究有多大的地方,才要舉步,突從左側飛縱過一人。

鷹爪王已看出來者正是師弟續命神醫萬柳堂。鷹爪王忙叫道:“師弟,你這是從哪裏來?”

萬柳堂道:“我們慈悲生後患,這一不肯多事殺戮,那四個賊人,竟全被人救走。是我往廟外搜尋,恍惚似有匪徒往正西逃走。我直追出裏許,西麵已無道路,隻有數十丈懸崖,我才返回來。怎麽這裏又出了事麽?”

鷹爪王點頭道:“那**孀又被她的黨徒救走,師弟細情去問左恒便知,師弟千萬不要再離開此地。”

慈雲庵主也道:“萬老師,院中尚有一名匪徒,已受重傷。萬老師略等片刻,我們這就回來。”說罷,不再等萬柳堂答話,一下腰,嗖嗖的縱躍如飛的向正東趕下去。鷹爪王也展開夜行術的功夫,緊隨著庵主後蹤,撲奔正東,萬柳堂徑回庵內。

這雙俠往東走出兩三箭地,見這峰頭上盡是多年荊棘草木,錯非有輕身飛躍的功夫,絕不敢穿行這種荒徑。隻為有這些障礙,看不出多遠去。上麵的風高,隻有風吹草木之聲,別的聲息,就是有也聽不出來。

又走出一箭多地,麵前忽然開朗,站住了攏目光往前看時,渺茫茫遠遠似有兩條黑影。慈雲庵主跟鷹爪王腳下加緊,如飛的追去,趕追到相離已近,見那兩條黑影晃動了幾下,立刻全向下麵隱身而去。慈雲庵主說道:“師兄,快追!”雙俠立刻腳下加緊,嗖嗖的身形似箭,展眼間到了那黑影隱身之地。

俠尼慈雲庵主叱聲:“萬惡**孀,還想逃走?”輕輕縱到了這塊巨石前,回手把伏波劍插入鞘內,就要也順著繩追下去。下麵匪人似已覺查,不過瞬息之間,巨繩上的匪徒已距水麵僅剩丈餘;這時突然一鬆手,離開巨繩,輕飄飄落在水麵那隻小船上。

隻聽下麵高聲說道:“慈雲老尼與王道隆老兒,你陸七奶奶在十二連環塢等你。陸七奶奶隻要有三寸氣在,必報此仇!”說完了一陣水花激動,那隻小船已然移動開。

鷹爪王一個箭步躥過來,喝聲:“女賊你還敢張狂,先嚐嚐鷹爪王的手段。”立刻一雙鐵爪把那塊巨石舉起,咻的向下麵砸去。這才是:清波**得扁舟去,逃走貪**好色人。

鷹爪王憤怒之下仗著兩膀有千斤臂力,捧起這塊巨石有四五百斤重,往下猛的一砸。隻聽得“噗通”一聲巨響,沒砸著小舟,落入水中。隻因為這段矗立的神女峰頭,上麵是往外探著,越往下越往裏凹進去,小船是緊貼著山根下。

這塊巨石下去,哪能砸著它?可是也被激起數丈高的浪花,震得小船搖擺得幾次險些翻覆,鬧了個滿船上盡是水。這一來,急於逃命,再不敢向上麵答話,緊貼著山根下拚命**槳,離開了峰下,急向那河岔子走去。趕到走遠了,上麵借著半天的一鉤斜月,隱約的看出一葉扁舟,上麵坐著四人。

大約是那女屠戶陸七娘,和那兩個女婢,另有一個匪黨,一共四人相偕逃去。鷹爪王憤怒十分,還要相度這神女峰的地勢,追趕這女屠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