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塵俠隱鷹爪王2

第八回 會俠尼共議鋤奸

慈雲庵主笑而不答。鷹爪王道:“這裏雖是我舊遊之地,可是已經有七八年沒到這裏了。不僅這裏,連潼關也是白天趕到的。哦!我一上崖頂,就看出這裏已是有人寄跡,莫非庵主常到這裏遊賞麽?”

慈雲庵主笑道:“先前我疑心你已做了摘星崖第二個主人,及至看到你到了上麵,頗現些驚疑之色,估量你是才到這裏。來吧!遇上本山的主人,不致叫你露宿風棲了。隨我來!叫你看看這個好所在。”

慈雲庵主說罷,不待鷹爪王答話,轉身順著石屏左邊的草徑走去,鷹爪王緊緊在後相隨。轉過這座孤立石屏,隻見石屏後是一片較平坦之地,靠一段石崗前建出一座石室,門窗完整,似有人住著,鷹爪王不覺驚詫道:“庵主,究竟哪位高人隱士在這卜居?庵主不要叫我冒昧登門,令人憎惡!”

慈雲庵主道:“想不到縱橫江湖,不可一世的鷹爪王,竟會這麽規矩起來!你不要怕,這裏的主人不願見你這種神氣,人家早躲著你了。”慈雲庵主隨走向石室前,伸手把荊條編的門拉開。石室中黑暗異常,慈雲庵主走進去,眨眼間,裏麵閃起光焰。

鷹爪王隨著走進石室,敢情這座石室外觀不大,一到裏麵也顯得很軒敞。當中尚隔斷開,分成兩間,裏間門上,還掛著一片草簾子。在外間近麵的石牆上,挖著一個小小的石槽,裏麵點著鬆脂油,用它做燈盞,光焰閃爍,青煙嫋嫋雖不甚亮,倒顯得古雅中帶著莊嚴氣象。迎麵隻一塊長方青石,架起來作為石案,兩邊放著兩塊石墩,別無長物。

慈雲庵主竟已走向裏間,鷹爪王也隨著把裏間的草簾子掀起,向裏一看,隻見裏間,也是在石牆上點起一盞鬆脂油的壁燈,裏麵有一架荊藤編的床,隻靠前窗支起一個木架,上麵放著一隻砂壺、一隻茶碗,壁角放著一隻小銅鍋。

慈雲庵主向鷹爪王點首道:“王師兄,你看這個所在總比你露宿風棲,強的多吧?”鷹爪王見慈雲庵主說話的神情,不似方才乍喜乍怒,忙答道:“這真是非我意料所及!請示庵主,是哪位高人在此清修?這真是個好所在。”

慈雲庵主笑道:“你先坐下我自然告訴你。”彼此落坐之後,慈雲庵主才又說道:“實不相瞞,這是我們華山派的掌門師伯在此練一種神功,練氣調神,在摘星崖寄跡一千日,一月前才離此而去。想不到這個所在,倒為王師兄預備得坐享其成了。”

鷹爪王向慈雲庵主深深一揖道:“原來是華山派的前輩,追雲劍客曾寄俠蹤,我這隻好向庵主先致謝意了。”

慈雲庵主道:“這倒值得你一謝,隻是我給你找了這麽一個好所在,你不能這麽空言一謝了之。你得趕緊把我那徒兒全家脫出虎口才算呢!你倒是怎麽個打算?請你說出來,你可估量著,我那女弟子是我最喜愛的。吳剝皮惡名已著,我那徒兒若有毫發之傷,你可莫怨我不懂情麵。”

鷹爪王道:“庵主莫著急,我還不知哪位是庵主的高徒。請明白指示,以便把經過情形奉告。”

慈雲庵主這才說道:“貧尼忝列華山派,近年因為前輩的已竟沒有什麽人了,承我先師令我暫掌碧竹庵的門戶。要論起來我早就該閉山門,不能再收徒弟了。我那掌門大弟子天慧子,已開門授徒,我怎好再給他的門徒收起師叔來?隻為楊二老爺文煥,居官清正,官宦浮沉,頗著清譽。在他湖南藍田任內,曾經為我們華山派南支的門下幫了次大忙,保全我們南支門下五個門徒的一生清譽。

經我們那位已經圓寂的師祖智禪大師頒下慈諭,責成我碧竹庵渡脫他的後人入我善門,化解楊家十五年後一場厄運。可是我一相度楊二老爺的全家,除了他那愛女鳳梅小姐,骨格幹奇,得天獨厚,尚可為我門中繼承衣缽的人。至於他兩位令郎隻是富貴中人,不宜入我門戶,我遂把風梅收在門下,十餘年的辛勤教誨,幸能克承貧尼的一身所學。

“月前在他府上,無意中遇見楊文煥楊二爺,見他額上忽見煞紋,貧尼十分懸念,恐怕他厄運當頭。我想要以人力勝天,囑咐我徒兒勸他父子出遊避禍,隻要在百日內離得華陰,就能脫卻這場禍事。隻是楊二爺不信貧尼之言,不肯出遊避禍。貧尼知道這是氣數使然,非人力所能為,隻得隔數日就到華陰縣看望他父女。”

“不料竟在今日一步來遲,竟被你師徒把他全家送入虎口。要論我那鳳梅徒兒的武功劍術,雖沒到火候純青,真要是拘捕吳剝皮手下一班爪牙,尚還可以應付,隻是她既遵家教,複守門規。楊文煥雖是遭這種意外橫禍,絕不肯稍存越軌之心,鳳梅更不肯有違那守正不阿的父命,闔家含冤受縛財帛被抄。

貧尼趕到時,他全家已入吳剝皮的掌握。貧尼跟蹤趕到大營,才探明究竟,知道是你師徒惹火燒身。既見你居然也來到,我才稍微釋懷,隻是見你那種裂帳示警,好象不知吳剝皮手下尚潛伏著一個積惡如山的巨盜,鳳尾幫的爪牙。幸而你到那裏時,那個巨盜沒在營中,否則怕不能任你那麽如入無人之境吧!貧尼看了看我的愛徒,又送了楊二爺三粒丹藥,好治他所受的棒瘡,我才暗中隨著王師兄來到這摘星崖上。我的話已說明,王師兄你想怎樣下手?貧尼也願知一二。”

鷹爪王道:“原來我楊恩兄的令嬡,竟是庵主的高徒,這我更不敢稍形放縱了。”

鷹爪王遂把自己酬恩反而賈禍,及來到大營始知大致情形說了,便道:“我深知楊文煥一生為官,廉潔自持,很有美名的。這時雖遭誣枉,諒吳剝皮縱然暴戾,楊文煥可不是個平民百姓,他總有些顧忌。我們略微示儆,他如捫心自問,有愧於衷,必要略斂縮威,把這班無辜被誣的人釋放。聽庵主這一說,他身旁收容著江湖巨盜,那可不敢保他準能悔懼了。但不知是哪一路的江湖道,這人的來曆庵主可知道麽?”

慈雲庵主道:“聽說此人當初是在江南道上闖出‘萬’兒來,又是鳳尾幫的弟兄,名叫斷眉石老麽,現在在吳剝皮手下作了技勇營的統帶,吳剝皮依為左右手,言聽計從。”鷹爪王愕然道:“哦!原來是他。”

慈雲庵主道:“王師兄,莫非認識他?”鷹瓜王道:“想不到這個賊子居然也帶了兵了!我豈但認識他,正是我掌下遊魂。當年我因為他屢犯江湖道的大忌,誓除此賊。不料此賊先期聞風遠循;,潛蹤隱跡離開江南,我也因事罷手。後來才聽江湖傳言,他逃到北省,並且揚言跟我淮陽派誓不兩立,隻是我始終不知道他竟現身官令,作了吳提督的心腹。不是庵主指示,我幾乎誤事,這倒不得不多一番打算了。

可是,無論這個賊子從中如何阻撓,我們要想立刻救楊文煥全家出虎口,還不致不成,隻是楊二老爺世代簪纓,一生忠盡,我們那麽作法,他定不以為然。再說我們淮陽派也不願落殺官劫犯的惡名。我想吳剝皮雖是貪狠暴戾,好在他尚多顧忌,我們再費些手腳,明晚暗入大營,再施儆戒。他倘能識得利害,我們也不過為已甚。實在擠到那,也隻好攪他個天翻地覆,顧不得許多了。庵主,你也不能袖手旁觀,置身事外,多少也幫我個忙吧!”

慈雲庵主微然一笑道:“貧尼閉門清修,惹著誰來?偏你師徒不爭氣,這時反倒拖著貧尼也趟這混水,我也太冤枉了。”鷹爪王道:“庵主看在佛麵上,多慈悲吧!”

慈雲庵主道:“我既知道了焉能袖手旁觀?不過我那鳳梅徒兒,倘有差遲,我隻朝你說話。”

鷹瓜王道:“庵主盡請放心,倘有差錯,我不止對不起庵主,我有何麵目見我楊恩兄。”

慈雲庵主道:“好吧,咱們明晚起更後在大營見吧!王師兄如若口渴,就在這石屋的旁邊,放著汲水的瓦罐,跟燒水的爐灶,不過汲水須要到摘星崖下,才能取得呢。”慈雲庵主隨即告辭,趕回碧竹庵。

鷹爪王遂在摘星崖上寄踏潛跡。趕到第二日晚間,雙俠重入吳提督的大營,慈雲庵主竟用沙門七寶珠在技勇營驚宴,鷹爪王在吳提督寢帳鳴冤。這次並探知斷眉石老麽傳綠林箭邀援,鳳尾幫的黨徒竟有多人來到吳剝皮大營為虎作倀。鷹爪王跟慈雲庵主分頭示警之後,鷹瓜王並安慰了楊文煥,諄囑徒弟華雲峰不要輕舉妄動,毋為門戶之累。

華雲峰自然是恪遵師命,就連鳳梅姑娘,也因為既有師傅慈雲庵主趕到,更由師傅告訴自己,有淮陽派掌門鷹爪王師伯著手營救,定能叫全家脫出虎口。吳提督手下雖有一班惡徒嘯聚,不便輕舉妄動,免得反生枝節,使王師伯棘手。鳳梅姑娘一聽有淮上大俠鷹爪王師伯相救,自己也安了心。

雙俠偵知斷眉石老麽,竟自勾結來鳳尾幫的禹門舵主桑青、屠振海。鷹爪王跟慈雲庵主素知這兩人是鳳尾幫總舵派下來到秦中布道傳徒的舵主,並且那夜行千裏侯萬封,尤甚刁狡險詐,更足以助那石老麽橫行無忌。才把這一班賊子引到華山,戲懲群賊,叫他們先嚐到一些厲害。趕到把通臂猿追到摘星崖山澗裏,雙俠遂各自施展輕功提縱術猱升到摘星崖上,到了上麵,在石室中互談起萬鬆坪戲弄群賊, 頗為快意。

慈雲庵主道:“師兄,你先不要得意,我想那石老麽雖是積案如山,不足為慮,莽夫盧元凱更是你我掌下遊魂,隻有那禹門舵主桑青跟那侯萬封,全是詭計多端,性如蛇蠍,不可藐視。”慈雲庵主還是真料著了,華山派,淮陽派的許多英傑豪俠,險些全葬送在兩人之手。

鷹爪王聽慈雲庵主提到禹門舵主桑青跟夜行千裏侯萬封,遂冷笑道:“庵主這倒不是我目無餘子,論起來我還曾經栽到鳳尾幫的手下,我背後再發狂言,反令人齒冷。好在庵主是我們自己人,我縱然失言,你也不會給我在外張揚。

當年那姓鮑的毒藥梭雖說使用的不夠朋友,總算我的功夫不到。我不能不認栽。不過鳳尾幫的能人我算會過了,我始終還沒把他們放在眼內。這次既有鳳尾幫的人在內,這更好了,我們倒要看看究竟鹿死誰手了。”

慈雲庵主忙攔著道:“莫怪江湖上全說你這老頭子不好惹了,敢情真個名不虛傳。我好意告訴你,叫你有個提防,你倒先負起氣來。我不問你把鳳尾幫放在心上,我隻問你打算怎麽下手搭救我那徒兒一家人早脫虎口?”

鷹爪王道:“庵主不要多疑,我焉能隻知負氣,不趕緊設法營救令徒?不過我還有一事奉煩,庵主還要幫忙是幸。”

慈雲庵主道:“我長齋奉佛,古刹清修,與人無悔,與世無爭。你給我徒兒惹下是非,連累得貧尼也跟著你妄動無名。你可知我已在佛前宣誓,不再枉開殺戒,你不要強人所難了。”

鷹爪王道:“庵主真是慈悲之心,與日俱進,我豈能累庵主的清修。

我想到長安走一遭,這裏有勞庵主照看楊恩兄一兩天。我以三日為限,定要把庵主的愛徒奉還膝下,庵主可能幫我這個忙麽?”慈雲庵主笑道:“我就知你饒不了我,把這種千斤重擔,放在我肩頭,你卻跑到長安弄什麽把戲?這裏潛伏著這班賊子,卻叫我防不勝防,倘有疏失,你卻要說我保護不力。貧尼擔不起這麽重托,你是另請高明吧!”

鷹爪王站起來,肅然一揖道:“庵主所說,卻是實情。不過小弟隻身而來,又當勁敵環伺,楊恩兄更不肯有累清名,我一人實感棘手。隻有求庵主助我一臂之力,能夠擾亂他兩夜,第三天我當可返回,我估量楊恩兄闔家也可昭雪這場冤枉了。”

慈雲庵主道:“你有什麽妙法,也得告訴貧尼,叫我也長長見識。”

鷹爪王道:“庵主暫時可以不問,我還沒有十分把握,不定能成不能成。庵主先悶兩天吧!”

慈雲庵主笑吟吟道:“說不說在你,我看你說不定是想愚弄那位鐵麵將軍。但願你馬到成功,也省得我們與那群宵小結怨了。”

鷹爪王笑道:“庵主倒是猜著一半,至於我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我不打開葫蘆,庵主恐怕不易知道了。”

慈雲庵主道:“我隻候你三天,你若盡自耽延,這裏有了意外變故,我可不負責任。”

鷹爪王道:“在庵主麵前,我絕不敢作那誤己誤人的事。庵主既然慨允幫忙,我不便耽擱,我晝夜兼程,免得誤事。現在離天明還有些時,我於日出前趕到華陰縣,今夜能趕到長安才好。”

慈雲庵主道:“好吧!王師兄,我盼你馬到成功,一帆風順吧!”

鷹爪王托付完,立刻起身,離開華山摘星崖,趕奔華陰縣。天不過微明,一時也不敢耽擱,沿途上雇著腳程,按站趕著走,趕到日沒時竟已渡過藍水。在藍水歇息進餐,戌末亥初,複從藍水起身。

時值黃昏,鷹爪王施展夜行術功夫,在那荒曠的野地移行,趕到長安附廓一帶。見這裏也屯駐大軍,鷹爪王遂繞著駐屯的大營,飛縱上城頭,隻見城頭上一隊隊的駐防巡城兵士,不斷梭巡,梆鑼陣陣,全城中有巡哨官兵穿行各街巷。

鷹爪王辨了辨方向,由東關往西行。一條長街靜肅肅的,兩旁商市住戶鱗次櫛比。越往西走越覺警衛的森嚴,隔五步有兩名軍兵下卡子,隔一箭地有一隊兵駐守,一隊長方官銜燈架在街道兩旁,由一名武官督率。鷹爪王展開輕功絕技,輕登巧縱,從街旁屋頂上飛行,展眼間已到了將軍行轅附近。隻見這一帶更是防守嚴密,東西轅門前麵全是戳著“氣死風”燈,上麵用紐紙扁字嵌的官銜。兩邊各站著三十名小隊子全是纏頭布,穿鑲雲字頭勇字號衣,青布快靴,挎腰刀,這是將軍的守衛親軍,由兩位頭司把總、二司把總統帶。

轅門內馬道上,兩旁全有親兵把守,直到儀門。儀門緊閉,隻有旁邊兩個小門出入。儀門前是一對高有三尺的長官街燈,也是由親兵把守著。鷹爪王在轅門東的民房上瞭望的清清楚楚,遂繞著東轅門外往後走,見這一帶是高不及丈的圍牆,圍牆下雖沒有軍兵駐守,可是本城的城守營因為是將軍駐節的所在,調官特派了四隊兵圍著將軍行轅梭巡。鷹瓜王仗著身手輕靈,武功卓越,趁著一隊巡防衛兵過去,腳下輕點,如燕子穿林,一條灰影飛落到圍牆上,落腳處已在儀門裏。這一入將軍府,才要用鷹爪力寄柬鳴冤。

第九回 將軍府陳冤奇柬

鷹爪王攏目光往下一看,見下麵黑沉沉的是一條箭道,看情形是守衛親兵的宿所,由南往北處有一排較矮的房子有十幾間長,窗上隱隱有燈光。鷹爪王飛身躥上屋頂,翻過這排矮屋,前後是一處寬大軒敞的院子,迎麵是大堂,東西兩廡是隨員幕僚辦公的所在。

鷹爪王見下麵凡是門道,全有守衛,立刻施展開輕靈的身手,躥房越脊,如入無人之境。越過三層院落,瞥見下麵這道院子,全有走廊。

鷹爪王在南屋脊上,見迎麵是明三暗五,前出廊後出廈的客廳。前麵水紋式的格扇風門,被裏麵的燈光映得雪亮,廈簷底下也懸著紗燈,廳房門口站著兩名聽差的,全是穿灰搭連布的長褂,戴紅纓緯帽。在走廊的西南角,有一間屋子,正有兩名差人在裏麵說話。鷹爪王繞到西南角走廊的簷頭,貼伏著瓦壟,眼光注視那廳房前的差人,耳聽下麵兩人講說什麽。

隻聽一個說道:“你可別把火弄滅了,我看將軍不到四更後睡不了。那位師爺談起話來沒完,將軍還是真喜歡他!將軍方才還說,糧餉處督辦薑大人少時還來回事,這一來不定耗到多早晚了?”

又是一個說道:“唉!這份差事我真幹膩了,從將軍出京,跟著跑了這些省,別管怎麽擔驚害怕一點熬頭沒有。人家哪怕穿份號褂子,碰巧就許弄個頂子戴戴,咱們算白掙。”

先說話那個道:“老侯,你總犯官迷,我看早晚你非瘋不可。別忙,我聽說傳來警報,說是長毛子又要奪陝西。這次隻要打勝了,我給你求求劉師爺,辦保案時帶上你的名字,大小叫你弄個官做,那一來你總可以趁心如意了。”

那個差人答道:“別拿我開心,我家墳地沒有那麽好的風水,該著受苦的命,我不敢妄想高攀。水沸了,你快拿著走吧!”

先前那差人又說道:“老侯,你怎麽當是我拿你取笑,我是真打算給你求求劉師爺,你擎好吧!早晚你就知道我是跟你真好假好了。老侯,你先替我泡泡茶去,我到前邊去去就來。你要好好巴結劉師爺,將來我也好說話。”

那姓侯的答道:“你真要給我幫忙,我準不忘恩負義,我吃著甜水,絕不會忘了你這挖井的。你要是使喚傻小子,你可估量著。”

那個差人往外走著說道:“咱們不是那種人,你放心吧!”一邊說著,已走出來。

鷹爪王騰身飛縱到房脊後,見那差人用盤托著一對蓋碗,徑奔上房。鷹爪王一相度這座廳房的形勢,後麵必有廈簷穿堂門後窗,好調劑屋中的光線,遂沿著走廊頂上往北麵廳房上飛縱過去。趕到後坡一看,果然廳房後麵是探出的五尺廈簷,簷下倒是黑暗暗的.後麵也是一道小院,連著廳房後廈簷也有走廊,東西廊下一麵是三間廂房,北廊下是個月洞門,雙扉靜掩,全院沒有一些燈光。

鷹爪王恐怕月洞外是守衛等的宿所,先履著屋頂輕身過去查看,見月洞門後,是一片花園子,亭台花榭,曲徑小橋,布置得頗為幽靜,靜落落沒有一點聲息。把屋麵上的瓦礫捏了一塊,打向園中,問了問,沒有一些動靜,知道裏麵沒有守衛的兵弁。遂一長身躍到簷口,飄身落在庭心,躡足輕步,來到穿堂門前,見風門上微有些光亮,不似前麵門上那麽雪亮,估量屋內的燈光,一定被廳房中的閃屏擋住。

輕輕捏在門環,把風門微啟,果然迎門三尺就是一座高大的屏風,鷹爪王閃身蹙入門內,隨手把風門帶上。閃屏旁的兩邊夾道口全掛著軟簾,閃屏後尚放著些淨麵具,說話的聲音在屋內的東首,抬頭看了看,上麵在丈二尺高處,是一層雕花透梗的木屏頂子,建築莊嚴古樸。

鷹爪王怕這下麵不易存身,差人一個進來拿東西,自己退身一慢,易露行藏,遂相度好了上麵隱身之所,往起一聳身騰身而起。那麽瘦挺高大的身軀,輕如狸貓,雙手抓住了閃屏上麵的花牙子,氣凝丹田,全身重量交到雙臂上,跟著下身往上一起,腳尖往後麵穿堂門的上麵橫過木上一掛,全身繃在上麵。從雕花透梗的橫梁往這廳房一看:隻見廳房中軒敞非常,足有三丈多的進深,閃屏前是楠木的大條案, 雙八仙桌,太師椅,上麵紅緞子南繡椅帔、坐墊,條案上擺著鼎彝之屬的陳設。

西麵是一架書案,上麵文具井然,東麵的大床,上麵放著一張楠木卷書式的小炕幾,擺著一隻白銅的三明子燭台,紅燭高燒,燭台前兩隻細瓷蓋碗。廳房雖寬敞高大,一共點著六架三明子燭台,十八隻紅燭,照得廳房通明。床的兩邊紅緞坐褥上,各坐著一人:左首這人,年約四旬上下,白淨麵皮,修眉朗目,穿著身便服,青子官靴。右邊那個年約五旬開外,麵色紅潤,兩道濃眉,一雙深目,鼻直口闊,唇上留著短須,神色中隱含著一種凜凜不可侵犯之氣。

鷹爪王聽那兩名差人說話情形,一估量,那左首坐的必是那幕府劉師爺,右首那位,定是多隆阿將軍了。鷹爪王暗暗點頭,這位將軍一團正氣,兩眼神光奕奕,朝廷能簡用這種人才,真是幹城之選呢!至於剿撫綏靖,難免失著,古來常勝將軍能有幾人?象將軍這樣的好官沒有恩兄這回事,我遇上了也要暗助他一臂之力,叫他多為蒼生造福,也是黎民之幸。

鷹爪王一邊打量著將軍跟幕府的麵貌,一邊聽兩人講些什麽。隻見多隆阿將軍托著一隻水煙袋,正向床前灰槽中吹去煙管中的餘燼,往左一偏頭,向幕府劉師爺道:“幼棠,怎麽逸樵還不來,我有好多事等他商量呢!我們全是知己之交,可以放言無忌。我聽得有人說我事事偏袒逸樵,待他獨厚,說這種話的人真是小人之見了。

我隻覺著逸樵替我出力盡心,我待他太薄。幼棠你是知道的,自軍興以來,蒙朝廷不次提拔,轉戰數千裏,軍需給養實為全軍命脈,逸樵卻能替我籌撥運輸,不論多困難的時候,他總能設法調度的不致受給養的牽製。我們再看看各省剿匪之師,因為糧餉不齊哪省沒出過亂子?所以我依靠他如手足。雖是這樣,我並沒有例外的保舉他,我正覺有些愧對於他,這時反有人說起這種話來,要叫逸樵知道了,豈不叫他灰心!我曆來是我行我素,但求無愧於心。早晚我定要大大保舉他一下,有人嫉視,也隻好由他嫉視吧!”

幕府劉師爺忙答道:“東翁不要聽這種浮言,薑年兄感南翁的知遇,自然感恩圖報。東翁這裏又喜他不負所托,時思獎掖。這正是良駒遇伯樂,士為知已者用。無知人的浮言,何足介懷呢!”

正說到這,外麵風門一啟,走進來一名差人,進得門來,向上單腿打千,稟報道:“跟將軍回,糧餉處薑大人稟見。”

多隆阿將軍點頭道:“請進來吧!”差人答了聲;“喳!”立刻轉身出去,隨手把風門敞門,說了聲:“請。”

從廳門外走進來這位薑大人,年約五旬左右,麵貌清瘦,一臉書卷氣,一身大品官服。雅潔熨貼,連一點皺紋也沒有。往前緊走了兩步,向將軍請了安。那幕府劉幼棠早站起來,向旁一側身,容薑逸樵給將軍行完了禮,忙招呼了聲:“逸翁。”薑大人也答了聲:“年兄。”彼此對請了安,劉師爺卻把**的坐位讓給這位薑大人,自己在窗前茶幾落坐。

多隆阿將軍道:“逸樵,我跟幼棠正念叨你呢!這幾天你更辛苦了!移防各路的糧餉,籌辦的怎麽樣了?四川的協餉到了沒有?這次發撚宣稱用二十萬精銳直搗陝西,這固然不足信,可是總也有七八萬人,雖是烏合之眾,也未可輕視。第四鎮第五鎮的餉糧早早發給他們,叫他們克期移防金鎖關,以增厚原有的兵力。還有那吳大業,我風聞他很有些跋扈貪汙,不想他頂戴變紅了,心可更黑了。這次我深知他頗有些恃功傲上,把陝西的黎民視同俎上肉,弄得怨聲載道,民怨沸騰。果然這種情形屬實,我也得儆戒他,叫他稍形斂跡,別等到叫人家彈劾了,連我也跟著被累了。”

薑逸樵忙躬身答道:“經略大人不必為這些事操心了。卑職蒙大人破格栽培,哪能不稍效微勞,致負經略委托之重。四川省的協餉經卑職專員解到,第四鎮第五鎮的糧餉,已由該鎮派都司德克圖、守備馮保國領走。象吳提督雖是行為稍差,現在正是多事之秋,他又是一員勇將,經略可以先不追究那些閑事。吳提督那種剛愎自用的性情,別再弄出別的笑話來,反倒影響了大事。卑職其實早就不以他的行為為然,隻要他別太過了,總想著何必跟他結怨。不過他若自以為擁有兵權,肆無忌憚的胡為,早晚他要碰著大釘子。”

多隆阿將軍點點頭道:“逸樵,你近來涵養更深了。”

薑逸樵道:“這全由經略大人的訓誨……”剛說到這,突然聽得外麵一陣沉重步履之聲,薑逸樵聽著一怔,把底下的話頓住。跟著風門一開,進來一位武官,進門來向將軍請了安,隨說道:“跟經略回,有京裏下來位兵部堂官,揣有軍機大臣密劄,關防要嚴密,麵見經略。鎮台盧大人,跟副將額大人已驗明部文,引路接進城來,已經到了,請經略大人的示下。”

多隆阿將軍乍一聽,不覺愕然,糧餉處的薑逸樵幕府劉幼棠,也十分驚疑!可是多隆阿將軍略一思索,旋即鎮定下來,同差人們招呼了聲:“來呀!”

立刻廳門外齊答了一聲:“喳!”隨即進來兩名差人,將軍吩咐了聲:“換官服會客。”又向回事的說:“請盧大人陪客在大客廳略坐。”

回事的轉身出去,這裏由差人們伺候著將軍到暗間裏換官服,外麵值差的已掌起四隻紗燈在廈簷下伺候。

多隆阿將軍換好了官服,從暗間走出來,薑逸樵跟那幕府劉幼棠見將軍得出去會客,立刻全站起來,要告辭。將軍說了聲:“你們二位別走,京裏的事不知真相,萬一有什麽緊急事,你們略候一候等我會客回來再走。”

這二位幕僚答了聲:“是。”將軍徑向客廳外走來。兩人雖全是將軍的親信,究屬屬員,隨著將軍走出客廳,外麵四名掌燈的差人,各提著紗燈,分左右引路。單有兩名差人,一前一後伺候著,向大客廳走去。

鷹爪王潛伏多時,這時見正是時機,遂趁著那兩位幕僚步出廳門的工夫,一飄身落在閃屏後。躡足輕步,悄挑軟簾,腳下輕點,輕如猿猱,已到了西麵書案前。把預備好的一個官封的信,往書案上一放,左手把一隻銅鎮紙拿起來,右手用淮陽派的“大力金剛手”,駢二指往書案上一戳,把書案戳穿二指寬的洞,把信的左角往洞穿處一壓,把銅鎮紙上一插,把這封信釘在書案上。

這麽稍一耽擱,那位薑大人跟劉幕府,在廈簷下伺候將軍往前廳去後,兩人議論著軍機處的密劄,不知道是福是禍?值差的差人,知道這兩位就是將軍留下不叫走的,遂一拉風門,說聲:“請薑大人、劉大人裏邊吃茶。”二人答聲:“好。”轉身往裏走。

鷹爪王立腳處是廳房中西麵,那廳房門卻是由左往右開,來人不用進廳房,隻要一到門口,就看見書案這一帶,風門一啟,鷹爪王再往閃屏後隱身事故來不及了。一抬頭,見承塵上尚可潛蹤,微一縮身,雙臂往上一抖,用“燕子飛雲縱”的輕功,如一縷輕煙,飛上承塵。廳房高大,建築的全夠堅固莊嚴,棟梁全是巨大的木材,更兼將軍駐節不久,全是新掃除油飾的,不過微落點輕塵。在這刹那間,糧餉處的薑大人,幕府劉大人已走進來。鷹爪王隱好了身形,見這兩人進來坐在那裏彼此仍然談論的是來人的事,差人倒上茶來,仍然退出去。

那幕府劉幼棠站起來,一邊和薑逸樵說著話,一邊在屋裏緩步鑒賞壁上的名家字畫。走到了西邊的書案前,無意中看見書案上用那白銅的鎮紙插著一封巨函,銅尺入木很深。劉幼棠“咦”了聲,驚呼道:“逸翁快來快來,你看這是怎麽回事?”

薑大人也見他這麽驚呼,忙湊過來查看時,也覺詫然道:“這是哪裏來的?”忙湊到近前細看了看,見紅信簽上寫的“叩呈大將軍勳啟”,下角寫著“內詳”兩字。這封信竟被一隻鋼尺嵌在書案上!

薑大人忙道:“年兄,這書案上燭光照耀著,看的真真切切!方才並沒見著這封怪信,這突如其來,真是咄咄怪事!我們別動它,索性等將軍來了請將軍看過再動吧!”劉幼棠道:“逸翁,你看書案木質堅韌,這投信的人竟能把銅鎮紙嵌入案中。並且我們並沒遠離廳房,連一點什麽聲音全沒有聽見,這真是匪夷所思了。”

兩人正在議論著,多隆阿將軍已然會客回來。薑逸樵跟劉幼棠迎接將軍落坐,先沒敢提怪信的事,急欲知道京中下來這位堂官是為何事而來。薑逸樵遂問道:“經略大人,這位堂官倒是為了何事?卑職想吳老中堂是經略的老師,此次定是關照經略,或是朝廷對師旅有什麽更動,老中堂早早關照,使經略有所預防麽?”

多隆阿將軍點點頭道:“逸樵的見機果然勝人,倒被你猜著了一半。不過若隻是些平常事,老中堂也不致這麽多費周章了。隻因有言官嚴劾提督吳大業,克扣軍餉,魚肉鄉民、勒捐苛派、好色貪**等十幾款,皇上頗為震怒,立刻就要降旨查辦,還是幾位持重老臣力諫皇上,不可躁切從事。並且吳提督出身行伍,好容易由軍功熬到現在這種地方,遽然這一被查辦,萬一擠出別的事來,更趕上攻陝之匪已要發動,正在用人之際,還是從妥善上辦理為是。皇上倒是采納廷臣諫諍,令吳老中堂等協議辦理。

老中堂的主張,吳大業身為統兵大員,果如禦史所言,定當主持正義,不過朝廷要徑自派員來查辦他,卻冒昧不得。吳提督性暴嗜殺,倘若一時犯了野性,抗不受命,豈不激起事來。老中堂並因為我在這節製軍務,吳提督果然有這些劣跡,我也脫不了幹係,遂議定這事倒有些難辦呢!”

說到這無意中一抬頭,瞥見對麵書案上那隻白銅的鎮紙,映著書案上的燭光閃閃發光,多隆阿將軍詫然道:“怎麽那隻銅鎮紙豎在書案上?這定是聽差的侯升胡鬧討打了。”薑逸樵道:“經略不要屈枉他們,請經略看看就知道這種舉動不是平庸之輩所能為了。”

多隆阿將軍急忙站起來,向書案這邊走來,一到書案前“咦”了一聲,伸手就拔來那隻銅鎮紙。往起一拔,竟沒拔下來,二次握住了,手上用力往起一提,把銅鎮紙提起來,把那大官封的信封拿在手中。將軍隨手把信打開,抽出信箋來,就燈下一看,隻見這封信寫著是:

大將軍麾下:

將軍率王者之師,**平發逆,數千萬黎民各安生業,免罹塗炭之苦,皆拜將軍之賜。惟提督吳大業,不能體將軍愛民之旨,辜負朝廷爵祿之恩,坐鎮潼關,橫征暴斂,輿論沸騰,怨聲載道。其惡跡昭昭,有目共睹。華陰富紳楊文煥,為簪纓世族,詩禮家門,曾出仕江南,十年作吏,兩袖清風,想將軍定耳聞其名。近年閑仕家居,讀書課子,與人無侮,與世無爭。而吳提督竟以勒捐不遂,誣以通匪之名,闔家被逮,籍沒家資。吳提督嚴刑取供楊文煥慘被**刑。以一介文人,何堪荼毒?現已體無完膚,奄奄一息。誣良為盜,出自統兵大員,人神共憤,天地難容。民子不敢妄沽俠義之名,實以身受楊氏再造之恩,目睹蒙此奇冤,寧冒重嫌,甘嚐斧鉞,為待死之囚呼籲。將軍即執路人而問之,亦能廉得其情。吳提督已具殺人滅口之心,楊氏闔家朝不保夕,叩求將軍,慨發鴻慈,為楊氏昭雪沉冤,毋使六月飛雪,三年不雨,複見於將軍治下也。

再啟者,民子粗通武技,浪跡江湖。路經匪巢,偵得撚匪大舉窺秦逆謀。唯撚酋等深畏將軍用兵之神,薑汰陵等竟襲用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之故智。揚言傾全力直撲潼關、武關,紫荊關,別以奇兵,喬作流民,間道渡函穀關,風陵渡。與潛伏武帝山之回匪,暨禹門一帶之鳳尾幫梟匪會合。內擾長安,使腹背受敵,動搖三秦,席卷大河以北。此種狡計果售,竊恐若千萬黎民難免死亡流離之苦。民子一介庸愚,本不敢妄預戎機,以感將軍視民如子之義,心所謂危,難安緘默。望將軍速遣幹練將弁,秘查豫陝交果一帶,是否有奸民撚匪混入,及武帝山之匪,禹門一帶之梟匪是否屬實。俾將軍早為剿辦,使撚匪計不得逞,不僅匪患不致蔓延,亦黎民之福也。冒死上陳,伏納

垂察

民子王道隆頓首

多隆阿將軍把這封信看完,見薑逸樵劉幕府全在旁愕然侍立,隨把這封信向薑逸樵手中一遞道:“你們把這封信仔細看過,看完了再研議這裏是否有別情?”薑逸樵趕緊接過來,將軍卻就勢坐在書案邊,看著書案上的穿透的破洞凝眉深思。

這兩位幕僚湊著書案上的蠟台,並頭把這封信從頭至尾的細看了一遍,又把信封反複的查看了一遍。見將軍愣嗬嗬目注著書案,薑逸樵遂把這封信往將軍麵前一放,將軍才抬起頭來,向這兩位幕僚道:“你們請坐,咱得細琢磨琢磨,這封信的來路,別被奸人利用了借刀殺人。”薑、劉二人忙答了聲:“是。”

多隆阿將軍道:“你們二位是什麽時候發現的這信?老兄們可不要怪我口直,我會客回來,怎麽不趕緊告訴我?也好早下手追究投信的人。”

多隆阿將軍含笑說道:“你們不要誤會,我要有疑心你二位的意思,就不這麽當麵問了。我深怕外人勾結差人們弄這種狡獪呢!”幕府劉幼棠道:“晚生敢斷定麾下的差役,全是忠勤事主,不敢做這種不要腦袋的事。”

那薑逸樵道:“經略大人到前廳會客去後,我跟劉年兄隻在廳門前小立了一刻,並未離開這裏。差人們並沒進廳房,這封怪信就在這刹那間發現,所以認定投信人定是非常身手。”

多隆阿將軍點點頭道:“這倒是呢!不過這信投的卻是太湊巧了,我在先真有些疑心,這是下井投石。但吳大業的行為實不能為人所諒!並且楊文煥曆官江南,政績昭著,家資富饒,絕不會作這種愚事。這倒真有些令人不憤呢!不過這封信中又牽涉到戎機,跡近恃功要挾,我們倒要慎重了。”

薑逸樵見將軍頗有些猶疑不決,遂率然說道:“經略大人,卑職想這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就算投信人縱有陰謀,意圖借刀殺人,將軍隻能問這被殺的是否該殺,不必管是用哪一把刀去殺他了。吳提督惡行暴露,連言官全敢具折參他,幸仗著經略大人有老中堂從中維護,才不致激起意外的事來。

倘若言官奏折上去,聖意難回,連將軍全難脫失察之咎。楊文煥果然落在吳大業手中,一家數十口真個慘死他手裏,那時縱然再替他昭雪,這數十條性命已冤坐九泉。何如趁這時一舉手之勞,先把這班含冤莫白的救出虎口。果然楊文煥被陷是實,那撚匪暗襲關中,更不致假了。

“卑職看這投書人,仁俠豪放,頗具義行。經略大人體好生之德,速派幹員,馳赴潼關,提楊文煥全案人犯。就說這裏也得著密報,該犯尚有其他逆謀,必須親訊。這麽辦,吳大業縱有疑心,也不敢抗命。可是經略大人,須派得力人去,須防他殺人滅口。令到時他怕真相敗露了,硬下毒手,故作經略的令到稍遲,他已把一幹人正法斬決了。所以派的人,必要不容他緩手。先要見著被囚的犯人,叫他無法反複,那時提解起程,縱然再生變念,也無從下手了。經略大人看這麽辦好麽?”

多隆阿將軍,被薑逸樵這番話說得把先前的猜疑全撇開,細想到吳大業平日跋扈的情形,倒十分替楊文煥擔憂。薑逸樵說的情實不假,吳大業那種凶狠性情,暴戾好殺,又掌著生殺大權,落在他手裏的,實是生死呼吸,此時真是吉凶難測!自己既知道了,若再耽延,萬一楊家滿門遭了毒手,豈不誤事!

薑逸樵忙答道:“經略大人,遴選得人,鐵副將精明幹練,足可以對付吳提督了。並且論官職也比他小不了多少,吳提督諒還不敢不以禮貌相待,這一來楊文煥全家定能逃得活命了。”

多隆阿將軍遂容這幕府劉幼棠辦這件文書,自己喚差人遂來伺候著到暗間換便服。劉幕府不大的工夫,已把這角文書辦好,天已到了三更過後。多隆阿將軍,立刻把那副將鐵安泰傳來,將軍親自交代一番,這位鐵副將領了公文,帶了一哨馬隊,立刻起程。當時這位將軍把這事交派完了,兩位幕府遂即告辭。這兩位幕僚全是隨著將軍數年,就住在行轅裏。這時兩人是各奔自己住室,全在這行轅府東跨院裏。這兩人一出廳房,各有自己的差人撐起燈籠來,在前引路。多隆阿將軍也在兩位幕僚走後,回寢室去安歇,差役先伺候多隆阿將軍安歇,再來收拾內客廳的燈光。

鷹爪王在承塵潛伏多時,見廳房中人已走淨,飄身下來。見書案上墨台餘沈未幹,把筆筒裏的筆拿起一支,飽蘸了濃墨,把書案上的三明子燭台挪到茶幾上。這西牆上是一槽硬屏,屏心裱的是揮鐵簫的墨竹。鷹爪王把這支筆杆往中指無名指縫裏一夾,筆杆順貼手臂上。氣納丹田,抱元守一,默運內功,身軀一俯一伸,腳尖一用力,騰身而起,身輕如燕,用“老猿墜技”的姿勢,一雙鐵爪往那硬屏上一搭,輕輕拈住,全身懸住.用左腳尖微提著往硬木屏的邊框上一點,右腳往左腳下一點,隻用左手捋住木屏的上口,全身提住,右手提筆在木屏上的粉牆上寫了十六個字。

寫的是:“羊脫虎口,良友伸冤,有生之日,當報鴻恩。”下麵寫“淮上王道隆叩”。寫完了仍把這支筆夾在指縫中,兩手捋住硬屏的小口,脊背往後一弓,下盤往上一提,成“狸貓上樹”的架勢。兩腳尖一點屏框,雙臂往後一揚,飄的仰麵朝天的橫空躥出來。一個“雲裏翻”,唰的離開書案四、五尺,往下一落,輕如落葉,幾上的蠟燭搖搖。

鷹爪王把那支筆仍還到筆筒內,這時忽聽得走廊上有腳步的聲音,急忙把挪開的蠟台,仍還原處。縱身躥到近麵的閃屏後,仍從穿堂門退出廳鄰,躥房越脊出了將軍府。到了街上隱僻的民房上,略緩緩氣,抬頭看了看天空,星河耿耿,聽了聽街上的梆鑼,已交了四更三點。

鷹爪王想到這一番手腳沒白費,居然如願,恩兄楊文煥的全家足可保全。因為聽大將軍麾下那位薑逸樵的話鋒,很有關照楊恩兄的意思。不過這位將軍很精明,不敢帶出形跡來而已,隻要把全案一提到長安定能化險為夷。吳剝皮那裏有慈雲庵主監視著,憑她那份超群絕俗的武功,跟那七粒沙門七寶珠,還足以敵得住那班匪徒,自己倒可稍放心了。天光轉瞬就亮了,自己索性等天亮了,在城內打過尖再趕路不遲。

第十回 布疑陣愛徒失蹤

鷹爪王從長安城起身趕回潼關,到了潼關時,已是夜間三更之後。自己要趕到摘星崖看看慈雲庵主,是否在那裏?來到華山下剛出了萬鬆坪,往前走了半箭地,突然一條黑影落到麵前。鷹爪王忙往旁略避開正鋒,喝問:“什麽人?”

來人冷笑一聲道:“你弄得好玄虛,把他兩人隱藏在哪裏?”鷹爪王見來人一現身形,正是那慈雲庵主,不過劈頭這兩句話,說得自己好生不解,忙向前施禮道:“這裏有勞庵主照拂,隻是庵主說的話,我實在難測高深。莫非這裏有什麽意外事發生?還請庵主明示。”

慈雲庵主詫然道:“這一說師兄是才由長安趕回麽?哎呀!這可怪了,那麽鳳梅跟雲峰兩個孩子,被何人救出大營呢?”

鷹爪王愕然道:“我這才趕回來,急欲一會庵主,哪有暇去到大營?難道鳳梅小姐,暨小徒華雲峰已脫羈囚,這可真是怪事?庵主請把細情一講,這裏怕有意外的枝節了。”

慈雲庵主見鷹爪王絕不是戲言,忙答道;“王師兄,從前夜走後,果然沒再與聞這裏的事,那就糟了。師兄你走後,我趕回碧竹庵督飭小徒們日課,黃昏後趕奔大營,到二更初我已進了大營,我當時就覺得大營裏情形有異,警衛的那種森嚴,為過去我們沒見過的。步步設伏,把一座大營防護的如臨大敵,把中軍三座大帳,用五百名箭手、藤牌手、削刀手,火槍手,層層守衛。

我倒沒把這種盛陣兵威,放在眼內,潛入後營,明防暗守,布置的十分得法。我深疑斷眉石老麽又請了能人。我施展蜻蜒三抄水,燕子飛雲縱的功夫,躍升拘囚犯人的木屋,穴竇伏窺。哪知楊家女眷中不短別人,單單少了我的愛徒鳳梅,因為防守過嚴,我要先暗中察個究竟,不欲遽然驚動他們,遂再到東西的囚所察看。

“哪知囚所內楊施主父子家人俱在,隻少了令徒。我當時還怕是吳剝皮把兩人提出用刑誘供,又到中軍帳查看,見吳剝皮升帳理事,卻是調度他駐防各路的兵馬,聽他口風中,似知撚匪不久就要來取關中。那斷眉石老麽,竟也在帳中侍立,趕到派撥完了各路兵弁,吳剝皮才向石統帶石老麽道:‘怎麽樣了?可查明這兩個小囚徒的下落?靈壁,我要不是信得及你,我真有些疑心是你賣放的了。

“斷眉石老麽答道:‘這事還得請軍門恩典,卑職既知勁敵當前,焉敢疏忽。昨夜跟卑職的師叔暨師兄弟華山追賊,徹夜奔馳,直到五更左右,才趕回大營。趕上卑職邀來的武林前輩桑、屠二位師傅,路遇見卑職的師祖天罡手閔智,帶著兩個徒弟路過此處。桑、屠兩位把他邀到技勇營,我隻跟閔師祖敘談了不多時,再到後麵查看,已不知什麽時候那一男一女竟被人救走。

拘囚的木屋前的技勇兵,也全沒離開地方,卑職到裏麵查看,全是由屋麵上下出入。嚴加拷問男女囚徒,他們異口同聲的說是:在天亮前突然屋角裏暗處,冒起一股青煙。那時多在睡著,隻有老仆楊安、華雲峰跟楊文煥的長子世忠沒睡,鼻間嗅得一種異香,彼此才要說話,突然全昏迷入睡。已睡著的,根本就不知屋中有什麽變故。直到天光大亮相繼醒來,見所有人全好好的,隻少了姓華的一人。

“‘卑職盤問那班女眷,也是一樣的說法。卑職因為在這樣嚴密守衛之下,匪人竟得把人盜走,必是那橫行江湖的鷹爪王所為,其中還有那西嶽賊尼助紂為虐,所以卑職於事後已請一班同道先下手搜查那鷹爪王匿居的巢穴。所去的人現在還沒回來,現在大營中的布置,足以防範一切,卑職絕不能辜負軍門的栽培,定要把惡人拿獲,請軍門稍寬限一、二日,卑職就感恩不盡了。

卑職的桑、屠二位老師,本是助卑職對付這班橫行無忌的惡人而來,今晨突然因急事趕奔江南,叫卑職報告軍門:這次撚匪三路取陝西,傳言的是有匪兵十萬,官方以為是虛張聲勢,據桑、屠二位師傅,偵得確切消息,三路匪兵似尚不僅此數。匪兵未發,已先遣了數千悍匪,從潼關,武關混入,借作內應。請軍門千萬不要為流言所誤,不要輕視撚匪的兵力,請軍門趁著匪兵未發,厚集兵力,以防萬一。

桑老師他們不肯早早報告軍門,怕是落個圖功邀賞之嫌,所以在臨走時囑卑職報告軍門,以表沒有他意。’那吳剝皮聽石老麽這番話十分滿意,並誇獎石老麽的老師們深明大義,嘉許備至。諄囑石老麽對其餘的犯人嚴加看管……

“貧尼當時窺聽了這番話,更是如墜五裏霧中。聽他們暗中的話風,咱們兩個徒弟,絕不是他們隱匿,很象是你把他們救出去。我再到技勇營查看,隻見那個被我們吊在山澗的老賊,其餘的一個不見。

“我亮鎮海伏波劍想會一會暗算我的賊子,不料賊子竟不肯露麵,隻有石老麽所部的技勇兵,百十名強弓利箭,雨點般的向我攢射過來。貧尼見找不著暗算我的敵人,徒殺戮一群蠢漢無益,用伏波劍護身退出後營。當時我不敢決定這個孩子吉凶生死,聽吳大業的口氣,又不是他隱匿殺害。我想若不是師兄你把他救走,也必是我輩中人把這兩人救出來。所以我隻得暫回摘星崖,想候你回來,真相自明。師兄你這時才回來,叫貧尼怎的不急?”

鷹爪王聽慈雲庵主把經過的事說完,兩道壽眉緊蹙的說道:“這真是怪事,我看這兩個孩子失蹤得定有蹊蹺。庵主,你怎麽也蒙住了?要是我道中人,哪肯用江湖上使蒙藥的下流手段,我恐怕他兩人定落在匪人之手了!”遂又把自己夜入將軍府遞信鳴冤,即已蒙將軍派幹練的鐵副將率健卒馳赴吳剝皮大營,提解楊文煥全案到長安親訊的經過說了一遍。繼道:“我方慶幸事情順手,不料這裏又有這種變故。這樣看來,斷眉石老麽定是約了黨羽,暗中與我們較量。庵主還得助我一臂,我們得再入大營,查探一下。我預計鐵副將也可以到了,看他是否好好把全案交付。楊文煥闔家即或脫出虎口,還要提防賊黨們不肯甘心,半路搶劫。我們屆時或須保護一程,以防意外,庵主看怎麽樣?”

慈雲庵主憤然道:“貧尼縱橫江湖四十年來,仗這柄利劍與人排難解紛,鋤強剪惡。什麽勁敵也遇見過,就沒感覺過怎樣棘手。想不到雄心一泯,奉佛力禪,遇事能忍耐時且忍耐,得容人處且容人。這次反令這班小輩們輕視了我們,些許小事,到處處掣起肘來。不叫孽障們嚐嚐鎮海伏波劍的滋味,也不知西嶽老尼的厲害!勢逼處此,佛菩薩也怪不得我再啟殺機了!師兄走吧!咱們倒要看看這群孽障,有多麽厲害哩!”

鷹爪王見慈雲庵主動了怒,知道她背上的伏波劍要染血腥,遂不敢再多言,隨答了一聲:“庵主請。”立刻各自施展開夜行術,嗖嗖兩條黑影,似箭離弦的離開萬鬆坪。沿著羊腸小道,下了山坡,撲奔大營。隻見後營一帶黑沉沉全無燈火,雙俠施展輕功,越過鹿角,進得後營,沒有多遠,突然弓弦響處嗖嗖的從暗處射來四、五支暗箭。

慈雲庵主跟鷹爪王展開個人的身手,從僻處縱躍如飛,眨眼到了大帳後,彼此默運內家絕技,“燕子飛雲縱”的輕功,從十丈外就騰身縱起,下麵把守的軍兵覺得頭頂上黑呼呼如同巨鳥飛過。等待注目察看時,這一僧一俗,兩位大俠竟借那拱衛中軍帳的小帳篷頂上一接力,再一騰身,已到了中軍大帳頂上,輕如飛絮沒有一些聲息。鷹爪王仍要用鷹爪力的手法撕裂牛皮製帳頂。慈雲庵主忙一擺手,不叫鷹爪王那麽大意,因為有雪山二醜的門人在,這是個勁敵!真跟他動手倒沒什麽,這時稍一疏忽,易為所覺,遂掣伏波劍,劍尖微動,把帳頂刺了兩洞。

鷹爪王跟慈雲庵主一個半側著身形麵向外,一個側著身形麵向裏,四麵全能照顧到了,從帳頂這小洞裏往裏看。鷹爪王見吳提督竟沒入帥座,公案後兩旁稍偏著各設了座位,吳提督竟以客禮待來人。鷹爪王這才看出這位鐵副將已是記名提督,賞戴花翎,軍功跟吳剝皮差不了多少。明白這是多隆阿將軍故意的差他來,是好跟吳提督說公事,又是將軍的親信。吳剝皮如不甘心交人,除非他立刻背叛,他忍著肚子疼也得交出來。雙俠到時大約是鐵副將已來多時了,情形是已到後營提犯人。吳剝皮臉紅脖子粗的,力言那盜取犯人的,是江湖上一種飛賊,絕非官兵所能抵禦,請鐵副將自管據實回稟將軍。若實有礙難,請鐵副將先回長安,吳提督另行振員護送,自有交代,有什麽責難自己擔承。

那鐵副將又把話風收回,說道:“軍門不要誤會,並不是我敢刁難。我是覺著匪人太以膽大,就憑這種萬馬千軍的大營,竟敢伸手劫掠拘押的犯人,真是目無國法了。好在不是主犯,我們有什麽礙難,軍門你就擎著褒獎吧!”正說著,進來人報:“所有犯人俱已提到在帳外候令。”那吳提督立刻說聲:“帶上來。”差役往下一傳喝,立刻嘩啦嘩啦,鎖鐐響動,楊文煥全家被提進大帳。楊文煥形容憔悴,女眷們更是淒楚欲絕。

這位鐵副將雖是久曆戎行,臨到戰場,殺敵斬盜,血肉橫飛!踐著那斷脛殘肢,揮刃而進,絕沒有什麽顧惜。因為除惡才能安良,那種窮凶極惡的叛賊,跟那殺人越貨的巨盜,絕不是惻隱之心所能感得動的。及至看到楊文煥全家鐵鎖鋃鐺,惻隱之心油然而生,先存了憐惜之意。這就是愛憎因人而施。趕緊按著名單點了名,一共是十八名的,現在短了兩名,還剩十六名。

吳提督道:“此人在武守備那裏,傳喚他的人,去已多時,大約也就到了。”說話間外麵進了差報:“阮鬆帶到。”鐵副將道:“喚他進來。”

差役們答了聲,立刻從帳外把潼關告密的阮鬆帶了進來。阮鬆一進大帳,連頭也不敢抬,隻走了兩步,就跪在那。鐵副將一見這種獐頭鼠目的神情,就看出這小於不是好人,遂問道:“你叫阮鬆嗎?”

阮鬆囁嗜著說道:“小人叫阮鬆。”

鐵副將道:“好,你這次舉發通匪的楊文煥,應該得官家的獎勵。你隨我到長安,經略一喜歡,你大小總得弄個官作呢!”

阮鬆不敢答言,隻是叩頭,鐵副將笑著一手揮道:“下去吧!”差役把阮鬆帶了下去。

鐵副將立刻向吳提督道:“經略大人交派的要緊,卑職不便耽擱。車輛備好,還要趕一程路,免得誤了期限。”

吳提督道:“老兄何必這麽忙?這種時候,押解這種通匪的犯人,路上太覺危險。老兄在敝營暫宿一宵,明日啟程吧!”

鐵副將已有成見,恐怕吳剝皮反複,遂托辭經略性情很急,自己寧可冒險趕路,也不敢遲延誤限。吳提督見挽留不住,隻得令帳中將弁,把犯人押出帳去,照應上車,鐵副將立即告辭。

吳提督站起相送,道:“我看還是潼關借三輛囚車,把楊文煥主犯的父子三人上了囚車,不致再生意外。老兄別忘了這是通匪叛逆的重要犯人啊!”

鐵副將一邊往外走著說道:“軍門不必費事,那一來行程反倒麻煩。好在卑職帶來的馬隊,全是挑選的勁卒,尚足以防範一切。卑職若是投有提防,哪敢那麽大意,多謝軍門的美意吧!”

吳剝皮見鐵副將十分老練,無論怎麽說,絕不為所動,隻得任其自便。吳提督送到帳門口,鐵副將回身請提督留步,請安告辭,轉身出帳。吳提督還要送到帳外,卻被技勇營統帶斷眉石老麽悄悄把衣角給扯了一下,吳提督停步不前,鐵副將已經轉過身去,毫未覺察。

帳頂上潛伏的鷹爪王,跟慈雲庵主卻看得清清楚楚。雙俠見石老麽向吳提督低聲悄語,吳提督怒容滿麵,隻是皺著眉頭,向石老麽隻說了聲:“少時到我寢帳有話問你。”

吳提督立刻傳令各將官,各歸營房,自己也退回寢帳。帳頂潛伏的雙俠,見吳提督一退帳,大帳四周的防衛勁軍也整兵撤退!隻剩八名健勇守衛。鷹爪王見那鐵副將從大帳出來,即由他自己帶來的帳篷阻隔著,看不見車輛在什麽地方。

鷹爪王深恐楊恩兄在未離大營前出了什麽變故,遂向慈雲庵主一打招呼,從大帳頂飄身落在大帳後。彼此一計議,分從左右兩翼的帳篷後,繞向前鋒營。鷹爪王剛越過第三排營帳,突覺得左側黑影中一股子勁風撲過來,忙往右一搶步,一斜身,雙掌閉住門戶,同時黑影中一對青光爍爍的日月輪,隨著風聲雙輪齊下的劈下來。鷹爪王一個“霸王卸甲”,猛一擰身,身形陡轉,右臂一拂,駢右掌食中二指,照來人的右脅下“天樞穴”便點。

鷹爪王見敵人這對日月輪招術變化不測,見敵人左手的輪奔下盤斬來,遂把雙臂往右一帶、一擰,用“龍形一式”,颼的身形縱出兩丈左右,往下一落。腳未站穩,突聽得背後“吧”的一聲,袖箭卡簧響動,知道暗器襲來,忙一斜身,又聽得前身數步遠喝聲:“孽障!班門弄斧。”跟著一線白光過去,“釘”的一聲,地上“吧答”一響,兩件暗器同時墜地。

鷹爪王往外一撤步,慈雲庵主已到了麵前。倉卒間不及答話。才要進擊敵人,突聽三丈外嘿然冷笑道:“我才領教鷹爪王老兒的身手,想不到西嶽老尼也來趁熱鬧,很好。兩支蛇頭白羽箭,權代請帖,恭請駕臨十二連環塢候教,在這恕不奉陪了。”鷹爪王忙叱道:“無名小卒,也敢賣狂,你先報上‘萬’兒來。”

哪知聲息寂然,早已逃得無影無蹤。敵人走了,官兵可被話聲驚動出來,頭裏一列四座帳篷,有兩處跑出六、七名官兵,一邊往帳篷後跑,一邊喝問:“什麽人這麽大膽?”

慈雲庵主忙向鷹爪王說聲:“無知的兵卒,管他作甚?師兄隨我來。”

立刻騰身躍起,撲向左翼帳篷一帶。鷹爪王一縱身,先把落地的兩件暗器揀起,才隨著庵主後跟從黑地裏趕奔前鋒營。又轉過兩排營帳,前麵燈籠火把照耀著,慈雲庵主把鷹爪王引到貼近空地一座帳旁,身形隱住,向前暗窺。隻見正是鐵副將督串自帶來的兵弁,指揮著提解的犯人上車,四周圍護著一對騎兵,一共四輛轎車。兩輛敞篷車駕車的全是雙套健騾,遠遠見那楊文煥上了第三輛轎車,這時所有車輛全是向營門那邊順著。鷹爪王跟慈雲庵主潛身的地方,隻能看見車尾。

就在楊文煥剛被吳提督部下兵弁架上車去時,有一個兵丁,向車後藍布圍子摸了一把,立刻很顯然的現出一塊白粉印,遠遠的看著很清楚。當場的人倒全不理會,慈雲庵主卻警覺,低聲向鷹爪王道:“師兄,你看見了麽?吳提督這麽交出人犯,絕不甘心,這分明是還有陰謀詭計,不可不防。”鷹爪王點頭道:“庵主說的極是,鼠輩們定不甘心,我們容他走後,還得跟蹤他一程,免得沿途中再生意外。”

雙俠計議停當,看著那犯人全上了車,鐵副將指揮自己帶來的人馬,把這六輛車開起來,雙龍出水式,鐵副將督著後隊,二十多支火把照耀著。那舉發告密的阮鬆,卻被監視著,也騎一匹馬隨在車後。哪知這小子沒騎過牲口,隨著車輛才走得幾步,竟摔下馬來!押解的官兵,隻得把他架到末後的一輛敞車上,跟犯人做了一路,這一班人馬在火把閃爍中直奔營門而去。

鷹爪王向慈雲庵主道:“我們在此正可稍事歇息。我想這班賊子們縱有逆謀,想在中途搶劫,也定要過了華陰縣城,渭河以南。蕭家台以北,地名落魂堤,那是往長安的咽喉要路,隻要往北,越不過去蕭家台落魂堤。我們預計鐵副將已知吳剝皮終要反複。既然連天明全不敢等待,定要緊趕一程。想那鐵副將精明幹練,必知道吳剝皮縱然蓄意想把楊文煥殺害滅口,也得暗中下手,不敢公然做這種顯露反跡,予多隆阿將軍以口實的舉動隻要能夠趕到臨潼,就不妨事了。”

慈雲庵主也道:“我也想著越是他屯兵的所在,他越不敢下手。這種悖逆的事,他絕不肯叫他部下的將官知道,動手的也定是他的死士。可是師兄也不要過於大意了。他在鐵副將提解犯人時,曾暗遣爪牙,在楊施主的車輛上做了暗記,別的車輛並沒有留什麽標記,其意不在他人隻想在楊文煥施主身上下手,這一來更形危險了。我們還是別過於耽擱,趕緊的趕到那蕭家台落魂堤,倒看賊子們怎樣下手?”

鷹爪王道:“庵主不用忙,此處距離蕭家台尚有三、四十裏。鐵副將走的是官道人路,奔那有駐防的官兵地方走,我們走的新河驛這趟捷徑,雖然荒僻,可近著十幾裏。我料定吳剝皮的死黨來時,定也抄這捷徑,絕教他逃不出我們掌握。我有一事懷疑著,方才在大營黑地裏所遇敵人,掌中的日月輪頗見功夫,及至他用暗器打來,多謝庵主的沙門七寶珠,破了他一箭,我已將落地的兩種暗器拾來。那賊子臨行說什麽兩支袖箭權代請帖,他在什麽石家塢候教,這石家塢又是什麽所在?我倒想不起哪裏有這麽個垛子窯,庵主可知道?”

慈雲庵主道:“師兄別是聽錯了吧!我聽他說是十二連環塢。師兄想想:江南道上可有這麽個名字?我準知道陝西境內沒有這麽個所在,就是北五省也沒聽有這麽個地名有綠林人盤據著。”

鷹爪王矍然道:“唔?十二連環塢!哦,敢莫是這群匪棍與我尋仇?這倒很象。庵主,這十二連環塢許是在江南。自從我跟鳳尾幫結下梁子之後,我隱跡淮上,忍辱潛修,期報當年一棱之仇。不料鳳尾幫的總舵,竟由江蘇鷹遊山移走,遍覓無蹤,後來聽江湖上傳聞,由他們本幫第四代的龍頭舵主,內三堂的老頭子,在十二連環塢重建總舵,大開山門,把長江上遊的水澳幫也合並了。

第十一回 落魄堤雙俠懲五寇

淮上大俠鷹爪王,與西嶽碧竹庵俠尼暗護鐵副將提解楊文煥全案,雙俠取道新河驛捷徑,在林中略息等候官兵。鷹爪王以大營所遇勁敵,始知敵人盡為鳳尾幫匪黨。唯鳳尾幫曾經官軍痛剿,鷹遊山總舵瓦解,天南逸叟武維揚重建鳳尾幫,再立內三堂,可是這總舵很少人知道在哪裏。

鷹爪王向俠尼說道:“這十二連環塢非常隱秘,大約在浙南雁**山一帶。我因為舉辦淮上團練,未能抽暇一訪他們的老巢。這麽看起來,連庵主所遇的那人也定是鳳尾幫的能手了。”說到這,從懷中把方才揀得的暗器拿出來,把沙門七寶珠先遞與了慈雲庵主收起,細看這支箭說道:“庵主看這支奇形箭,定是庵主說的雪山二醜一派的蛇頭白羽箭了。”

慈雲庵主也從囊中取出一支袖箭來,借著星月之光一比較,形式雖全是四寸長,不過跟平常的袖箭差著的是:箭鏟較寬,箭尾多著二寸的白色羽毛,隻是鷹爪王新得的這支箭,箭頭竟成了叉形,箭鏟兩旁,各支出三分長鋒利的針來。鷹爪王不禁怒形於色道:“庵主,不論使箭的人對我們是懷著什麽惡意,隻就他使用這種陰毒的暗器,我王道隆誓為江湖除此惡獠。我不誅此賊絕不罷手!”

原來這種暗器十分陰毒,是雪山二醜的獨門暗器。箭鏟比平常的袖箭稍巨,箭筒內的卡簧力也大。箭鏟裏是空的,箭尖下裏邊橫嵌著兩支鋼針,全裝有纖巧的卡簧,箭尖不撞動,這兩個刺針總是潛藏在箭鏟裏。隻要箭一射中了,箭鏟射入人的身體,兩支鋼針崩出來,左右向肉裏橫穿過去,再想取下這支箭,除非是把箭傷的創口割下一塊肉來。這樣厲害!所以中了這種蛇頭白羽箭不死也得落殘疾。

雖則不是毒藥暗器,可比毒藥暗器還陰毒。雪山二醜創出這種暗器,很招得一班江湖道的嫉視。不過他弟兄隻在川邊一帶行道,不到內地來,並且不到危急,不遇上勢難兩立的仇人,絕不輕用。後來據說連他本派也不輕傳,不想這時忽在潼關這裏發現了使用這種暗器的人,叫鷹爪王怎得不怒?

當時慈雲庵主含笑道:“師兄不要這麽動怒。你看到蛇頭白羽箭就這麽捺不住火性,我們雖不算孤陋寡聞,可是四海之大,江湖道上比這種陰毒險狠的惡人更惡的尚大有人在,我們哪裏管得來呢?但是為江湖道除惡是很該辦的,我們也要加一番慎重。此人或者就許是那斷眉石老麽所說那天罡手閔智,此賊倒是個勁敵,本領遠在石老麽所約一班黨羽之上。我們再遇上時,倒不要輕輕再放過去,請把這支箭收起,這還算一份請帖呢!”

慈雲庵主點頭道:“師兄說的極是。”雙俠立刻起身,各自施展開夜行術的功夫,奔蕭家台而來。慈雲庵主較比鷹爪王路徑熟,這一帶全到過,沿著荒郊小道,一路奔馳,走出七、八裏路,隱隱聽得西南一帶梆鑼犬吠之聲。

慈雲庵主道:“王師兄,你聽西南上這片野犬吠聲的地方,就是蕭家台了。這麽夜靜更深,除了村莊上巡更的,絕不會再有行人。群犬狂吠,定是鐵副將的人馬已進了蕭家台的鎮甸。我們來的還算恰好,一出蕭家台,就要步步走入險地了。附近二、三裏內,散散落落尚有農民集居的小村落,我們緊趕一程,越到他們頭裏去。”

鷹爪王答應著,行前又走了裏許。遠遠的看見前麵半裏地外一座大鎮甸前,三三兩兩的火光閃入街內,漸漸的聽出鐵蹄蹴踏的聲音,跟著又有轔轔的車聲入耳,知道是鐵副將已到蕭家台。雙俠深服這位鐵副將果然果敢有為,雖走的是官堂大路,居然這麽快,竟跟自己不差前後。雙俠全是身形如箭,慈雲庵主在頭裏,到了蕭家台鎮前,不進鎮甸口,順著蕭家台西麵的鄉野撲奔鎮甸南繞了過來。

鷹爪王見蕭家台是很大的鎮甸,繞著鎮甸走了有一裏多地,才到了蕭家台的鎮甸南口。在沒繞到鎮南,便聽得鐵蹄奔騰,跟野犬狂吠,衝破了沉沉的夜色,燈籠火把,如一條火蛇似的,向鎮外曠野馳去。在這隊官兵過去之後,蕭家台內,竟隨著出來十幾名壯丁,撐著兩隻方燈,到鎮甸站住,把燈戳在鎮口。雙俠看出這蕭家台有守衛的鄉勇,賊黨們縱然真有舉動,也得離開這裏。

雙俠緊躡著官兵的後蹤,借著一片片的青棵子叢林隱身,縱躍飛行。越往前走越荒涼,地上漸漸盡是浮塵沙礫,連粗糧全不能種了。隻是一片片的土地,隻生著野草荊棘,離開蕭家台以北,約有三、四裏之遙。見前麵的人馬越走越慢,從暗地裏仔細一察看,隻見一片黑壓壓的葦地,當中一條土道,更是坎坷不平,浮沙沒踝,這條土道是越走越窄。鐵副將督率這隊人馬,原是六輛車在中間走,馬隊分兩行雙龍出水式,在兩旁鑲著這六輛車。隻是一入葦地,道路漸窄,隻得把人馬分作兩隊,一隊在車頭裏開道,一隊在車後保護著。亂蹄踐踏,被這火把光焰映照著,湧起一片紅霧。雙俠施展開輕功提縱術,穿著葦地往前趟。鷹爪王悄悄向慈雲庵主問道:“現在鐵副將所走的可就是落魂堤麽?”

慈雲庵主道:“這還不是,還有一箭多地吧!這裏因為百年前是渭水支流的河身,經過一次大旱,沙聚水涸,正是滄海桑田,把一片寬大的河道南遷。這一帶稱得起地瘠民貧,隻有滋生葦草,別的種了全不能收成。地利一變,到把這一帶成了綠林出沒的所在。師兄,咱們緊走一程,越到官兵頭裏,好察看形勢。”

原來這葦地外是一道土堤,比葦地裏高起四、五尺,堤兩邊全是一樣。這還是沒有積潦的時候,要趕上雨季,一有積水,真是步步危險。那車馬在這道土堤上走時,一個失神,就容易墜落下去。當時鷹爪王悄向跟蹤趕到的慈雲庵主說道:“這裏果然名副其實,荒涼險惡,天然的盜賊淵藪,但不知再往前去有多遠才是大道,有沒有泥塘隱在葦地裏?”

慈雲庵主道:“師兄不問,我也正要奉告。這段落魂堤長有一裏多地,直到渭河的新岸。到了快到盡頭一箭地內,就不能著腳了,全被從河流滲過來的水聚住了,隻要失足掉在裏頭,爛泥陷住了,再想脫身,除非有救援,才能逃得活命。師兄千萬小心,這種天然陷井,縱有武功護身,也叫你英雄無用武之地。”

鷹爪王道:“多謝庵主的指教,我們還是趕奔前麵等待鐵副將……”這句話沒落聲,慈雲庵主說了聲:“噤聲!”

立刻聽得尋丈外葦草唰唰的連響處,瞥見兩三條黑影往西北下去。慈雲庵主低聲道:“王師兄,我們不虛此行,匪黨真個綴了下來,我們倒不要忙了。緊護車輛要緊。”

鷹爪王跟慈雲庵主縱上堤頭,攏目光向身後察看。隻見鐵副將那隊人馬,緩緩行來,因為經過這種險要的道路,又在深夜之間,雖有火把照著,仍然不敢放轡疾行。鷹爪王見匪蹤已現,是在前路邀劫,遂向慈雲庵主打了招呼,自己往東堤的葦地裏趟進來,查看堤下麵的情勢。見堤東也是比堤岸矮著一人深,比堤西邊更是難走,葦地裏夾生長些蔓草荊條,牽衣絆足,往前懸了半箭地,並沒有匪黨的蹤跡。因為等待後麵的車輛人馬,慢慢的從葦地裏往前走。忽然頭頂上錚的微響,唰的兩支青銅錢落下來。

鷹爪王知道這是西嶽派“青蚨傳信*的一種小巧絕技。不論在什麽昏黑的地方,示意先到的人,叫他知道來者是誰,就甩這種鴛鴦鏢的手法,把這兩枚青錢打出來,叫兩枚青錢脫手後在半空中互撞,作聲報信。此時隻一堤之隔,庵主不敢發聲,卻用“青蚨傳信”關照自己,定是又見了敵蹤。

鷹爪王未等青錢下落,趕緊一伏身,就在刹那間,身後兩,三丈外,蘆葦的梢子竟唰唰的一響,又是兩條黑影。身形起處,一前一後,全拔起有兩丈五六,疾如飛鳥,縱出總有兩三丈往下一落,蘆葦跟著往左右波分著作微響,身輕異常,頗具好身手。兩條黑影,倏起倏落,展眼間已出去十幾丈。

慈雲庵主道:“又有兩個匪黨是從葦地裏追下來,忽的越過土堤。我怕彼此無心撞在一處,所以用‘青蚨傳信法’,示意師兄,躲避那匪黨,免得早早把他們驚走了。這麽看來,匪黨來的總在五,六人以上。我們不要太放鬆了,免得叫這群孽障們傷了鐵副將的部下。師兄,你看鐵副將押解的犯人快到了,我們退向葦地裏潛身隱綴,看著賊子們如何下手?”

雙俠遂借著蘆葦隱跡潛蹤,聽得後麵一片馬踏浮沙輪聲轆轆,一條火龍似的沿著這道落魂堤,漸漸迫近。那堤上的塵沙滾滾,看不清人馬的形態。不一時人馬的前鋒已到近前,相離切近,從暗處往明處看,見馬隊全是弓上弦,刀出鞘,前後分出兩隊,當中護著這六輛車子。鐵副將翎頂輝煌的騎在一匹駿馬上,在後督著隊。雙俠在蘆葦中隨著往前走,這可不敢過於貼近了土堤,恐防被官兵誤認作匪人,亂放起箭來,反倒誤事。

眼看著這道落魂堤已走過一半多,突然前麵吱的一聲胡哨,蘆葦地裏唰唰的連聲響處,從裏麵飛縱起兩條黑影,直投堤上。堤東麵也是吱吱的連接了兩聲胡哨,同時也飛起兩條黑影,撲上堤來。鷹爪王招呼了聲:“庵主,我們保護車輛要緊!”

鷹爪王因為距離堤上稍遠,聲喊中已運用輕功絕技“追雲趕月雲裏翻身術”,提丹田之氣,聳身往上斜躥,拔到三丈多高,猛然前身往下一沉。唰的斜著如同饑鷹捕兔,疾如飛箭,往下投去。離著堤上隻有丈餘高,一個雲裏翻身,正落在第一輛轎車上。慈雲庵主,也自施展“蛇行草上飛”的絕技,真有馭風淩空之勢,急如飛鳥,已跟鷹瓜王不先不後,同時趕到,卻落在第四輛車上,兩旁的賊人將迫到車旁。東麵上來的兩名賊黨,落魂堤上卻發聲喊道:“鷹爪孫們,識相的趁早溜邊轍。我們冤有頭,債有主!專找楊家父子算賬,要命的趁早閃開!”

馬上兵丁一亂,這時竟有兩個匪徒,一個仗厚背鬼頭刀,一個掄十三節練子槍,一左一右,撲到第四輛車前。每輛車上全有兩名兵丁護車,全是亮著腰刀,左邊這名兵丁見一個掄練子槍的撲到。嘩楞的練子槍向自己砸來,兵丁拚著命往車旁一閃,趁勢連人帶刀往賊人身上撞去。賊人一練子槍砸空,忙往右一斜身,左手“噗”的把兵丁持刀的腕子刁住,往外一帶,喝聲:“滾開吧!”砰的把那兵丁摔到蘆葦裏。

就在這一遞手之間,突聽得車右首嗆的火星一崩,猛的冷森森一柄利劍向頸項上斬來。忙往下一縮頂藏頭,閃過劍鋒這才看清,車頂上正是西嶽俠尼慈雲庵主,險些傷了自己。這一怔神閃避劍鋒,犯人的車子已錯過數步。匪徒也非弱者,往起一長身,抖練子槍“烏龍穿塔”,練子槍抖得筆直,向慈雲庵主小腹點去。慈雲庵主冷笑一聲,鎮海伏波劍往下一翻,“撥草尋蛇”,往練子槍上便削。

慈雲庵主這一聲喝叱,匪人瞥見老尼劍如駭電驚雷的向左肋刺到。逃命要緊,用力往右一掄右臂,借往外甩刀之勢,身形隨著往外一躥。慈雲庵主劍尖點空,左腳尖已點地,右足往前一提一拳,左手劍訣往上一揚,右臂一分,伏波劍一展“白鶴亮翅”,口中卻同時喝聲:“哪裏走!”嗖的劍鋒掠著那匪徒的後腦頂一周,連包頭帶發辮,擦著頭皮帶血給削下一片來。匪徒“哼”的一聲,跌入葦地裏,慈雲庵主劍底留情,算是饒了他一條命。

同時背後那個使練子槍的,縱身襲到,嘩啦的掄槍便打,慈雲庵主卻已飄身往車下一縱,練子槍砸到,已走了空招,慈雲庵主卻趁此往堤中一落之勢,身形往下一矮,一翻腕子“撥門見日”伏波劍照著賊人的右脈門便削。賊人忙往回一撤招,左手的練子槍稍捋住,右腳往外一滑,斜往外一崩。慈雲庵主連動都沒動,劍鋒倏變為“玉女投梭”身形往前一探,青光閃爍的伏波劍,直取賊人的中盤腰脅。

賊人練子槍往外封空,庵主的劍鋒疾如電光石火,再想變招招架,已自無及。忙著凹腹吸胸,拚著命往外一閃,哧的劍光穿著賊人左肋的夜行衣紮過去。賊人往後努力一登,倒躥出去,砰的一聲,摔到堤下葦地裏。慈雲庵主把伏波劍柄往上一提,幾點血腥順劍尖滴下去。這時連前麵的車輛也停住,官兵一陣嘩噪。那鐵副將因為在最後督隊,這道落魂堤又窄,人馬這一亂,反被自己的人馬前後隔斷。

急於保護差事,大喝部下兵馬閃開,提著倭刀抖韁繩衝過來。慈雲庵主劍傷了兩名賊人,揉身躍登車頂,查看鷹爪王護車的情形。才一抬頭,隻見鷹爪王肋挾一人,捷如飛鳥般的從那前麵縱躍如飛,借著停在堤上的車頂輕登巧縱,竟到了近前。慈雲庵主方要問:“前麵賊黨可全打發完了?”話未出口,突見鷹爪王麵向自己身後,高聲喝道:“鐵大人,留神你背後!”

鷹爪王著腳處是第三輛轎車,猛的把肋下挾的人往第四輛車前一扔說了聲:“庵主保護著車輛,我除這個匪徒。”身形動處,疾如鷹隼,向車後一帶如飛躥去。慈雲庵主回身查看,原來從堤旁葦地中躥起一條黑影,被鷹爪王一聲喝喊,官兵的箭手知道上來的準是賊人,嗖嗖的連發了三、四支箭。賊人閃避間,略一遲頓,鐵副將立刻也下馬避開。鷹爪王跟蹤趕到,見賊人已到了近前。火光閃爍中,見賊人是個三十多歲的壯漢,身材是細高挑兒,提起一根虯龍杆棒,一臉全是凶狠暴戾之氣,身形往下一落,抖杆棒如同筆直,喝聲:“姓鐵的,你還想走嗎?”杆棒直奔鐵副將華蓋穴點到。鷹爪王一見賊人往外一撤招,就知道此賊是綠林中高手,武功受過真傳。

賊人一甩頭,“鷂子翻身”從右往後一個盤旋退步,杆棒也跟著帶著風聲“秋風掃落葉”奔鷹爪王的下盤來打。鷹爪王上臂向上一抖,“一鶴衝天”憑空拔起一丈五六,微斜著往下一落,賊人進步欺身,抖杆棒向鷹爪王的脊背點來。

鷹爪王已知賊人襲來,一邊卻仍招呼:“鐵大人,有西嶽慈雲庵主,助你護差事跟路,這裏休要你管。”口中說著,一麵已用“飛鳥旋巢”,推掌翻身,貼著賊人的杆棒進身遞掌,“金豹露爪”劈胸就是一掌。賊人往右一斜身,雖沒被掌法擊中,但是鷹爪王的內力充足,內家的掌法已到爐火純青,距掌五寸,已見掌力。賊人被這種掌力的餘鋒一震,已覺得心頭**動,疾用左手一拾杆棒,右手往上一提,斜著往鷹爪王的右臂一封。

鷹爪王右掌往回一撤招,右肩斜著往下一沉,左掌往後一分,駢食中二指,照賊人臍下“關元穴”便點。這一招在少林派裏是叫“摔碑手”的重手法。鷹爪王的淮陽派這手名叫“毒蛇尋穴手”。掌風迅疾,賊人哪敢還招?斜著往旁一縱,算是避開,兩下裏各自展開身手戰在一處。

鐵副將已經趕到慈雲庵主麵前,問知是當時名震江南的淮上大俠鷹爪王,暨西嶽華山碧竹庵的俠尼慈雲庵主拔刀相助,自己得脫這場劫難,真是托天之福。趕緊的請示庵主,立刻把傷了的駕車驢子卸去,換上牲口。那名被擒的匪黨已被鷹爪王點了軟麻穴,不怕他逃走了,放在民車上,由慈雲庵主保護著,趕奔渭河口。

這裏鷹爪王見官兵已然押著犯人趕奔前途。賊人更因同黨被擒,未能劫救下來,被鷹爪王一雙肉掌絆住,不能脫身,有何麵目回去見香主?遂把這杆虯龍杆棒的招術施展開來,崩、砸、纏、打、封、閉、耘、拿、內夾三十六路白猿槍的招數,施展開真是虛實莫測,變化靈活,舞得咻咻風響,夭矯若遊龍。

鷹爪王更因為鐵副將已走開,沒有牽掛,一雙鐵掌,施展開淮陽派的七十二手“錯骨分筋手”,暗點三十六處大穴。這種空手進招,真稱得起武林中絕技,擒、拿、封、閉、拗、沉、吞、吐聲東擊西、欲虛反實。手、眼、身、法、步、腕、肘、膝、肩,處處是功夫,處處見火候。倏前倏後,忽進忽退,身形施展開,竟在虯龍杆棒中穿行如飛。隻見一條灰影,真是動若江河,靜如山嶽。險巧處竟是一羽不能加,蟲蠅不能落,起如鷹隼淩霄,落如沉雷擊地。這才是:“輕舒鐵臂似雷霆,伏如處女瞥如鴻,鐵鞋踏破江湖上,還讓淮陽妙術工。”

鷹爪王身形落地,叱聲:“鼠輩你想逃走麽?”

腳下輕點,疾若狂飆,追趕過來。鷹爪王起落之間,隻距敵人還有丈餘遠。倏的見賊人翻身,陡然把手一揚,一點寒星,直向麵門打來。鷹爪王喝聲:“這種手法還敢施展。”

微一偏頭,左臂輕舒,一隻純鋼鏢已抄到手內。就在接鏢的一刹那,賊人那裏一聲冷笑,突喝聲:“你再嚐嚐這個!”跟著“嘎吧”一聲,五粒瑩光,成梅花式打來。

鷹爪王目光銳利,內功鍛煉精純,一見是“梅花奪命針”,哪還敢遲延!雙臂猛往後一抖,仗著氣納丹田,抱元守一,精神已達三合的上乘,一個“烏龍倒穿塔”,嗖的身軀,雙臂往後一揚一抖之力,躥出兩丈五六去。“巧燕翻雲”,倏的趁著往地上一落,一疊腰,雙足點地,仍然是麵向賊人。

這時那“梅花奪命針”,五支三寸長晶亮的三棱針,全落在距鷹爪王六、七尺遠的地上。鷹爪王雖是久經江湖,見過毒惡的暗器,此時也覺得自己險遭毒手,不死者幾稀?可是怒焰陡熾,更不肯輕放過這個賊子,因為這種“梅花奪命針”,更較比雪山二醜的“蛇頭白羽箭”厲害。這種暗器跟袖箭筒子一樣,不過口門是梅花形的五孔,內藏五支三棱透骨針。打出時,是奔敵人上中下盤,跟左右兩麵,躲的了上躲不了下,左閃右避,是正找針鋒。

打鏢有“迎門三不過”,已經算是最厲害的手法,可是用“鐵板橋”的小巧功夫,依然能避過。唯獨這種“梅花奪命針”,隻要你在兩丈內,你就逃不開。除非擅內家輕功絕技,是有十三太保橫練,還得把要害避開,可以保全的住。平常的武功,休想脫過他這一筒“梅花奪命針”。

鷹爪王即欲一懲賊人泄忿,更因為稍一俄延,再容他裝上第二筒針,就近不得賊子的跟前。遂把雙臂一錯,左掌在前,右掌在後,身軀微俯,用腳尖一點地,施展“八步趕蟾”的輕身飛縱術,嗖嗖的如一縷輕煙已撲向賊人落腳處。

賊人見梅花奪命針竟自沒傷害著鷹爪王,這種暗器隻能驅敵一用,急忙翻身逃走。鷹爪王已如飛追到,厲聲喝叱:“玄都觀的餘孽,還敢作惡江湖,你還往哪裏逃?”喊聲中已然追及。腳下一著力,緊墊了一步,已到賊人背後,“金龍探爪”掌擊賊人背脊,指尖已沾到賊人衣服。

鷹爪王喝得一聲:“好!”斜身撤右掌,左掌卻已趁勢一展,“平分秋色”的招術。右掌駢食二指,向打來的箭甩手一敲,左掌的指鋒也掃著了賊人的背脊骨下。賊人仗著往前縱身的快,沒被打實了。就這樣,還踉蹌的往左側撞出數步,跟著西麵草地裏吱吱的響了兩聲胡哨,那賊人沒命的竄向西麵草地裏逃去。

鷹爪王見賊人仍舊逃脫了,盛怒之下,就要往草地裏追趕。忽聽草地裏賊人冷笑道:“王道隆,今夜你先不用張狂,爺們尚有別的約會,沒工夫陪你,十二連環塢那是你葬身之地。老兒,你記住了吧!死約會,不見不散。”跟著一陣蘆葦唰唰的連響了幾聲,再聽不見別的聲息。

鷹爪王冷笑了一聲道:“鼠輩,我鷹爪王縱橫江湖,有約必踐。我不粉碎了你們的賊巢,枉為淮陽派的魁首。賊子們,先教你多活幾日吧!”才一轉身,俠尼慈雲庵主如飛趕到,身形往鷹爪王麵前一落,鷹爪王驚問道:“庵主怎麽樣?敢是前途又生波折了麽?”正是:落魂堤上尋凶退,再緝江湖作惡人。

第十三回 鐵牛莊夜會風塵客

司徒莊主慷慨陳辭,願為淮陽派幫忙。這時忽有陶少莊主前來,有急事要麵見司徒莊主,司徒謙站起來道:“父親,我看看去,大約是鄉公所有什麽事吧!”老莊主司徒均道:“陶榕弟兄不是外人,你請他進來說話。”

司徒謙領命而去,不大工夫,司徒謙從外麵領進來一個少年,年紀隻有二十上下,相貌十分英挺。進得廳房,先向司徒莊主招呼了聲:“伯父。”

又向鷹爪王一拜道:“小侄陶榕,請王老師的安。”

鷹爪王拱手答禮道:“陶老弟請坐。”司徒莊主道:“賢契坐下說話,王老師全是自己人,公所中有什麽事麽?”

陶榕一旁側坐說道:“方才守北莊河巡哨的臣勇到公所報告。說是昨夜五更左右,從風淩渡一帶,下來兩條江南幫的漁船,要是在內河碼頭停泊,也就沒人理會了,偏是停泊在越過莊河半裏、丁字灣,荒涼無人的所在。那裏不僅平日沒有人停船,連行人全沒有,護莊巡哨的見兩隻船停得怪樣,方想貼近船查看。不料船上人更是警覺,離著他船舷還有丈餘,水手竟用竹篙給點開,不叫貼近他的船走。船上人反倒先發話,說是他船上有病人,怕碼頭上的繁雜聲音,所以才找了這麽個清靜的所在,更恐怕我們的船撞了他的船、驚嚇了病人,所以早早把來船**開。

“我們的巡船也遠遠的跟綴。陶大哥的意思,隻要他出了境也就不再管他,倘或在附近有不法的情形,他們雖是人多,巡船上有銅鑼響箭,也能傳信報警。所有鐵牛莊的四周,全有巡守的莊丁,隻要一聞警報,瞬息可到。這裏圍著鐵牛莊這道河流,行回曲折,其實不過二三裏的水路。可是這一繞越著,足夠七、八裏,船走得慢,直到黎明,才到了桃林灣附近。

“就在這時,從上流頭遠遠駛來三隻小船。這兩隻漁船,一陣疾駛,竟和駛來的小船,聚在中流,瞥見那漁船上似乎有人跟小船上人答了話。隨見兩條漁船上的香火拔起來,唰的全拋向河心。跟著兩條小船折回,隨著漁船緩緩而行。單有一條小船,四把輕槳,如飛的駛來,相離切近,才看出這裏小船不懷好意,船直衝咱們巡船撞來。

“陶大哥忙招水手們趕緊提防,持篙預備。來船竟如奔馬似的,瞬息到了麵前,隻聽得砰的一聲,竟把巡船撞翻。陶大哥跟船上的兩名水手,也全落水。好在全識水性,遊上岸來,已耽擱了很大的工夫,那隻小船也翻了。船上的人竟不知是淹死了,是從水中逃了?

“當時再看那兩隻漁船,竟在半裏外泊住,岸上車輛馬匹,似在迎接從漁船上搭運兩件笨重的行李。五、六名騎馬的,擁護著車輛向三崤山一帶而去。陶大哥現在正在派人看守沉沒的巡船,自己回公所報告情形,更換衣服。我父親又趕上到鄧家莊去應酬未回,小侄作不過主來,所以特來請示老伯。是否追趕那兩隻漁船,把他扣下,追問他主使同夥,撞翻巡船之罪?”

司徒鈞老莊主方要答言,鷹爪王忙說道:“莊主,我冒昧請示,這鐵牛莊北,從風淩渡下來的水道,可是黃河的水道麽?”

司徒鈞道:“正是黃河水道,可是直奔山東境內。”

鷹爪王道:“這就是了,要從閿鄉奔安徽,從水路沿著黃河走成麽?”

司徒鈞道:“那可太繞遠了,還是水旱兼走,近著二、三百裏路了。王老師莫非知道這夥船隻的來路?”

鷹爪王道:“倘或我推測不差,一定是這夥匪黨無疑了。依我看,老莊主不要費事追緝那兩隻漁船了。縱然追上,也不過兩條空船,找不出他的違法贓證來,就不能無故扣留他。我敢武斷的說,這兩隻漁船,莫看行蹤詭秘,不過貴莊的巡船不去跟綴他,絕不致有這回撞船的事。”

王道隆道:“我估計著正是匪幫的黨羽。船頭上所見他們燒起香火,這是鳳尾幫的信號,本幫名為‘香陣’夜晚行船。不論若何緊急時候,可以不用發話,就可以知道是本幫哪一堂、哪一舵,哪位香主的麾下。外人隻能知道他這是信號,不易辨識出來。此次鳳尾幫群匪與我們淮陽派西嶽派為仇,擄走我們兩家門下,我料定沿途定有他們黨徒接應。

這兩隻漁船一定裝載我們兩家門徒趕往浙南。這是起旱從三崤山、乾山交界的地方,奔永寧府渡洛水,過嵩山西山腳,沿著汶河下去,奔淮河入皖境。所以我準知道他們絕不想在這一帶多惹牽纏,莊主趕緊吩咐莊丁們,隻注意防守本莊的安全,不要多管閑事。這班幫匪遍地爪牙,頗有實力,還是少跟他們結怨為是。”

司徒鈞道:“既是偶然誤會,我們鐵牛莊又沒吃著大虧。陶賢契,到鄉公所告訴掌管巡船的陶忠,叫他帶人把巡船打撈上來,回莊修理。匪徒們所留下的小船,也給收下,沿莊一帶加緊戒備,不得疏忽。你父親回來,請過來,就提他老友王老師傅來了。”陶榕答應著,起身告辭,拜別了司徒老莊主及鷹爪王,徑回鄉公所傳案。這裏老莊主預備了豐盛的酒筵,給鷹爪王接風洗塵。

酒筵上,鷹爪王向司徒謙道:“你今晚預備好了隨身衣物,黎明時就要趕奔乾山下歸雲堡,找你師叔續命神醫萬柳堂,商量定了,就要趕奔江南。我看鳳尾幫這班匪徒定是從水路上走,沿途上定是有他們本幫的黨匪接應著,防備著我們追緝劫奪。慈雲庵主也要在歸雲堡相聚,跟蹤踩跡幫匪,營救我們兩派的門徒。”

那司徒謙忙答道:“老師不用囑咐,弟子也願意早早搭救我大師兄脫出匪手,弟子隨時可以動身,絕不誤事。”

司徒老莊主道:“老師傅辱臨敝莊,小弟深想跟老師傅暢敘一番,多盤桓幾日。不想有這種意外事發生,不敢挽留誤事。嗣後如若能再履中州,務望惠臨敝莊,多聚會些時才好。”

鷹爪王道:“老莊主這麽看得起我,這場事隻要辦完了,我定要重到寶莊拜訪。”

這時老弟兄暢談快飲,酒到杯幹,真是酒逢知己。直飲到外麵起了更,鷹爪王酒已微醺,司徒謙見師傅這麽放量痛飲,是自己第二次見到的特殊情形。師傅持己甚嚴,淮陽派對飲酒雖不列入禁例,可是也深戒門人,不是大宴會,或是良朋快聚,平日不得隨意飲酒。隻有當年在清風堡自己尚在學藝時,看見師傅喝醉了一次,直到自己藝成之後,沒見過第二回。今夜竟又這麽放量而飲,足見師傅是心頭煩悶,借酒澆愁了。

司徒鈞道:“西嶽大俠也肯辱臨寒舍,我哪能不迎接。王老師慢行一步,別叫我作主人的失禮。”說話間司徒老莊主一個箭步,已越到鷹爪王前頭,到了廳房門首。隻把風門微微一錯,也就是開了未到一尺,老莊主身形一閃,已到了外麵。鷹爪王見老莊主竟施展開身手往外迎接,暗暗吃驚,恐生誤會,忙著也略展身手,腳下輕點,跟蹤到了廳房外。

見老莊主到了簷下,下腰作勢,要往對麵房上躥,鷹爪王忙招呼道:“老莊主,全是自家人,這麽客氣,西嶽大師絕不敢在府上打擾了!”

司徒老莊主被鷹爪王說破,不好拂鷹爪王的麵子,腳下一頓。對麵房上陡現一人,在房上發話道:“弟子修慧,家師碧竹庵主,夤夜冒造寶莊。一來是尋訪淮上王老師,二來是拜訪司徒莊主,家師現在門外候示,令弟子先容。”說完了不待答話,飛身退去。司徒鈞老莊主這才哈哈一笑,向鷹爪王道:“西嶽大俠,果然知禮,我們快去迎接吧!”

鷹爪王這才把心放下。先前司徒鈞的神色行動,分明是不滿慈雲庵主暗入莊院,要想跟慈雲庵主較量一下子,既見慈雲庵主深守俠義道的本份,這才轉怒為喜。暗道這位司徒老莊主雖到這般年歲,爭強好勝之心,不減少年人的火興,對自己的處處放肆毫不計較,足見他相待之厚了。此時忙答應著一同往外走。少莊主司徒謙隨著出來,搶到頭裏招呼家人掌起四柄紗燈引路。來到大門口,家人開了門,少莊主司徒謙卻先走出來。

隻見門前站著一位老尼,穿著肥大的灰布僧袍、青護領,項上掛一串一百單八粒菩提子念珠,白襪鞋,背後斜背一口寶劍,從右肩頭上垂著杏黃劍穗,形神瀟灑,氣靜神凝。身左右侍立著四個徒弟,全是二尺四青褐袱子包頭,前邊從眉上勒起,披垂到後肩下,形似風帽。一色的灰布僧衣,青緞子護領,白襪灰僧鞋。

前麵兩個,一個年約十五、六歲的,背著棕蒲團,一個年約二十上下的背著一柄方便鏟,後麵兩個年歲全有三旬左右,各背一柄長劍,肅然侍立著。司徒謙搶一步,恭恭敬敬的行禮道:“弟子司徒謙,拜見西嶽大俠,家父跟家師特來迎接庵主仙駕。”拜罷趕緊往旁一退。慈雲庵主合十答禮道:“少莊主不要多禮。”

司徒鈞也滿麵堆歡的向慈雲庵主深施一禮道:“庵主乃佛門中得道高僧,武林中前輩。鎮海伏波劍威鎮西嶽,在下久仰大名,無緣拜謁,今夜竟蒙辱降寒莊,得瞻仙範,真是畢生之幸。”

慈雲庵主忙合十答禮道:“老莊主不要這麽過獎,貧尼不過仰仗著武林先進們提攜獎掖,幸博微名。老莊主挾一身絕技,息影林泉,不圖名利,不惹是非,我們這佛門弟子,尚愧弗如。今夜冒造寶莊,深覺魯莽,還望莊主擔待。”

司徒鈞忙道:“庵主太客氣了,這裏哪好立談,請到寒舍賜教吧!”

鷹爪王也在一旁說道:“彼此全是武林一派,毋須客氣,庵主裏請。少師傅們也到裏邊再引見吧!”

司徒鈞父子暨鷹爪王全側身往宅裏讓,四名家人掌著紗燈分左右引路。慈雲庵主一麵讓著,率四個弟子走進宅內,一同來到客廳。這時廳房中早由家人把殘席撒去,收拾幹淨,又燃起兩支巨燭,更顯得輝煌耀目。請慈雲庵主落坐之後,又請碧竹庵的四位弟子落坐,這四個徒弟,隻侍立在師傅的身旁,不敢落坐,司徒鈞老莊主卻在主位相陪。

慈雲庵主先命隨侍的弟子拜見司徒莊主,跟鷹爪王師伯。這四個徒弟,最年輕的是七弟子修性,挨次的拜見過司徒鈞跟鷹爪王,仍然退立在慈雲庵主的身後。司徒鈞老莊主這一跟慈雲庵主接談,這才深服西嶽俠尼,果然名不虛傳,把先前不肯心服之態盡斂。鷹爪王這才問起慈雲庵主,怎竟與自己隻差半日工夫就趕到了。

慈雲庵主立刻恨聲說道:“匪徒竟敢乘我不在庵中,暗遣爪牙,夜入碧竹庵放火燒庵,想把我碧竹庵化為灰燼。幸虧我們觀音堂的監院師弟涵真大師,早早發覺,一麵派本庵的門下撲救,一麵追緝匪徒,被涵真大師擊傷了兩個匪徒,把火撲滅。事後查點,計燒去後院的經堂一座,齋堂五間,幸而沒把禪堂燒毀,還算萬幸。可是匪徒這種狡惡行為,實難再容。涵真大師誓欲誅盡惡徒,為江湖道除此惡獠。我趕回庵中,已竟距出事時相隔甚久,無法再追捕了。

“貧尼掌碧竹庵以來絕沒有人敢妄行窺視,如今匪黨居然敢這麽膽大妄為!我不能一懲凶頑,叫我西嶽派威名掃地,碧竹庵顏麵何存?貧尼是誓複此仇,把碧竹庵的事交給我師弟掌管,鳩工重建齋堂、經堂。我這才帶著小徒弟們趕到這裏,我料定師兄也就是才到鐵牛莊,所以徑投這裏。

貧尼在途中,路遇北路鏢師塞北金刀黨振威。偶然談起,他們路經風淩渡西花盧驛,見著一夥江湖道的匪徒,行蹤詭秘,黨鏢頭恐怕他們是想劫鏢車,暗中注意他們的行動。暗派手下得力的趟子手一踩跡這夥匪徒,見他們倒不是為黨鏢頭來的。

當時鷹爪王跟司徒莊主一聽鳳尾幫的匪黨,竟敢這麽恣意橫行,連碧竹庵主佛門淨地,也敢逞凶,實令人發指。鷹爪王竟要立時起身,還是司徒鈞竭力挽留,無論如何也要明早成行。司徒莊主遂令廚房裏預備一桌素齋、一桌葷酒,請慈雲庵主師徒五人一同用齋,請鷹爪王仍然入席,自己跟司徒謙相陪。這一暢飲快談,直到東方發曉,才相繼離席。雙俠是有功夫的,隻在廳房中調息靜坐養神,趁這時叫門下弟子及司徒謙等略睡一兩個時辰,好一同趕路。到辰時一過,淨麵吃茶,用過早點,一同起身。慈雲庵主師徒五人,跟鷹爪王師徒一同趕奔乾山下歸雲堡。

這七位義俠,走到日色平西,來到山腳下。隻見這一帶,景物清幽,沿著山口一帶全種著桑麻,榆柳成行,杉鬆夾道,約有一裏多地。遠遠望見一道山坳,廣約半裏,借著山坡開出兩丈多高的磴道,山路雖然很廣闊,無形中算是隔絕了車輛來往,隻有馬匹尚可勉強上下。這段磴道上就是歸雲堡入口的地方,築起一道柵牆,高約一丈五、六。

越往裏地勢越開展;那堡中全是一排排堅固的石屋,屋頂上全是綠茸茸的,頂著一層數寸長的細草,更夾雜著長些野花。遠望去看不出是屋宇,隻是一叢叢的野草山花,並且時值夕陽西下,暮靄蒼茫,一片片的閑雲被風吹著,向堡中卷去。那歸雲堡被這行雲暮靄籠罩著,已在似有似無之間,無邊風景,雖是在這班久曆江湖豪客看著,也不禁心曠神怡。鷹爪王向慈雲庵主道:“庵主可到過歸雲堡麽?”

慈雲庵主道:“貧尼久聞歸雲堡是這乾山勝境,更兼這位淮陽大俠續命神醫萬柳堂卜居之後,把一帶更成了世外桃源,洞天福地。不論怎樣荒亂的年月,這裏匕鬯不驚,安居樂業。貧尼對於這乾山的歸雲堡跟閿鄉的鐵牛莊,久懷瞻仰之心,因奈庵中事務牽纏,空懷向往,今日才得一償宿願,以前何曾到過這裏呢!”

鷹爪王道:“庵主,這歸雲堡半由天生,半由人工。我這師弟萬柳堂,是天賦的異稟,不止於我們淮陽派門中武功出眾,更兼醫卜星相、機械技巧,有過人的智慧。所以對各派的奇巧暗器,以及按著奇門九官八卦的變化,全演繹到精微。

鷹爪王一邊說著,一行人已到了磴道下,仰望上麵的堡門前,沒有人把守。鷹爪王向慈雲庵主道:“庵主請看這堡門大開,上麵也沒有莊丁把守,看著好象是平常的鄉村,隻是你隻在下麵閑眺。堡中人絕不多管。你隻要一上入堡的磴道,立刻就有守堡壯丁用強弓硬弩相向。”

慈雲庵主道:“要是他們自己本堡的人,在這時從堡外回來,離這麽遠,哪能辨得出是否自己人。貿然的如同臨敵戒備,豈不是無謂擾攘?”

鷹爪王道:“庵主說的不差,不過堡中也慮到這層。對於偵視遠處的入堡人,有我萬師弟按著苗疆所用的望遠筒,加以改善,能看一裏遠的人物,如在目前。所以對於外來的人,絕不會誤認。”

說到這,鷹爪王請庵主略候片刻,容他打了招呼再請庵主入堡吧!說著自己走上磴道。方走上四,五級,隻聽上麵突然嗖的掠空射起一支響箭,跟著上麵柵門前閃出五名壯漢,當中一個向下麵發話道!“喂!下麵的人,要想入堡,趕緊說出來頭,要是往上硬闖,我們可以放箭了。”

鷹爪王答道:“有勞你們通報萬堡主,就提清風堡綠竹塘的王道隆拜望。”

上麵的壯丁立刻答了聲:“請尊客暫候,我們這就通報。”跟著答話的壯丁漢退去,不一刻就見一隻白鴿子淩空飛起,投向堡內。

鷹爪王卻轉身退下磴道,向慈雲庵主道:“庵主看這歸雲堡門戶這麽緊嚴,外人可敢濫入麽?這是用飛鴿報事,這堡門距莊主的宅院有半裏之遙,可是有事通報,隻不過瞬息之間。”正說著天空嗡嗡的一隻灰麵鴿子飛到堡門前落下。

跟著守堡門的壯漢,從磴道上下來,到了鷹爪王麵前,恭敬施禮道:“小人們眼拙,不知是老師傅同著貴客,適才多有冒犯,還望原諒小人們魯莽無知。敝堡主請老師傅入堡,他這就來迎接了。”鷹爪王點頭道:“全是自家人,何須客氣,有勞引路吧!”

歸雲堡的莊丁,頭前引路,鷹爪王、慈雲庵主率領著五個門徒走上磴道。一到上麵,見上麵地帶頗為寬敞,那所有莊院的房屋,全在數十丈外。一排排的高大石屋,行列整齊,慈雲庵主一望,就知歸雲堡內的房屋,全按著八陣圖似的局勢。一條條的路口,按著休生傷杜、景死驚開、乾坎艮震,巽離坤兌,明著是八門,暗合六十四卦、六十四門戶。房子全是一樣的高大,一樣的形勢,這種生克變化,實是玄門妙法,不知這位萬柳堂怎樣得擅這種妙術?

慈雲庵主一打量這位續命神醫萬柳堂,跟鷹爪王的身量不差上下,也是瘦削的麵龐,兩道修眉、一雙鳳目,廣額隆準,掩口的黑須,光著頭,頂發微禿,穿著件黃褐布長衫,黃銅鈕子,下麵白色高腰襪子,青緞挖雲粉底逍遙履,手裏握著一柄棕竹折扇,道貌儼然,倒真是個醫隱的風度。身邊隨著兩名壯漢,兩個少年,一個年約十八、九歲,一個隻十三、四歲。

這位續命神醫萬柳堂,疾趨到近前,向鷹爪王道:“小弟不知師兄駕到,接待來遲,還請師兄原諒。”鷹爪王也拱手答禮道:“師弟不要客氣,我給師弟引見這位西嶽俠尼,武林聖手。這位就是西嶽華山上天梯、蒼龍嶺、碧竹庵的慈雲庵主。這四位全是庵主的門下。”續命神醫萬柳堂抱拳施禮道:“西嶽大俠,法駕光臨,足使乾山生色,寒堡生輝。庵主請到寒舍,再行拜見。”

慈雲庵主忙合十答道:“萬堡主武功卓越,名震江湖,更兼醫術高深,濟世活人,萬民愛戴。貧尼寄身佛門,久仰俠名。今幸得王大俠引見,得會高人,三生有幸。來到貴堡,還要瞻仰瞻仰堡主建築此堡的神妙,有勞堡主引路吧!”司徒謙跟慈雲庵主的四位弟子,也全過來向萬堡主行禮拜見。

鷹爪王道:“庵主雖是佛門弟子,一生仁俠尚義,師弟定然知道,跟愚兄更是患難之交。師弟不要講那些俗禮,還是一切脫俗,倒不失我們江湖道中人本色。天色不早,師弟就請引路吧!”萬柳堂含笑答應著,向身旁的莊丁吩咐了兩句話,叫他們緊閉堡門,不準再隨意出入,莊丁答應著去了。

萬柳堂這才引領著鷹爪王及慈雲庵主等走向堡內。這時天色愈晚,全堡已被暮色籠罩,再往古樸莊嚴的堡裏看,煙霧沉沉,湧起了一層殺氣。迎麵是一排四個一式的街口,萬堡主卻不走迎麵這兩條路,卻走向偏左一條街口。才到近前,從街裏閃出兩名莊丁,每人挑著一盞如同巨瓜形的紅燈,上麵有黑字是“歸雲堡”三字,兩人在街口一站,如同木雕泥塑一般。慈雲庵主一測度形勢,知歸雲堡磴道入口處的方向不正,現在是從西北乾卦入堡。自己口中雖不言語,暗中卻記準了方向,一同走進了街口。

從昏暗的景色中,見這街內是對麵的石屋,全是一色的石牆,一色的黑木門,一處處街門緊閉,寂沉沉連一點龐雜的聲息全沒有。這一群人走在石道上,兩邊石壁全發出回聲,往裏走了四,五丈,突然麵前現出四個路口,往路口裏看全是一樣的房子,一樣的門戶。

走出一道寬街,麵前陡然開展,麵前是一個大方廣場,四周是八個路口,有兩名莊丁掌著兩隻紅燈。燈光下見這歸雲堡的堡主所居,正當全堡的中央,堡主的宅子,占地也有數畝,全是虎石的大牆。四麵全有石門,門外各有一對氣死風燈,四名莊丁駐守。房屋建造的形勢奇古,在這晚間看著,更顯得古樸莊嚴。萬柳堂到門首往裏相讓,一同來到客廳裏,慈雲庵主見這廳房裏樸素無華,幾案整潔,纖塵不染。

彼此落坐之後,莊丁獻上茶來。那慈雲庵主的六弟子修緣,卻單獨走過來,向萬柳堂參拜:“女兒定省久疏,今見義父矍爍精神,叫女兒倒可稍釋懸念了。”鷹爪王一聽這俠尼的女弟子竟稱萬柳堂為義父,不禁詫然。這才是“可憐家亡人亡後,竟作空門拜佛人”。

第十四回 萬柳堂義救紫雲女

續命神醫萬柳堂虛把手一伸道:“紫雲,起來吧!你皈依三寶,蒙庵主慈悲,接引你到佛菩薩座下。庵主是得道高僧,更是西嶽群俠領袖,你隻要好好修為,將來定有成就。你肯刻苦用功,虔參經典,佛門廣大,解脫你一身冤業,慧根不泯,樹立下根基,我就放心了。莫看我老頭子一把瘦骨,自覺還能活些年。今日是隨你師傅暨王師伯同來,這是例外,往後隻許你一年往我這歸雲堡來一次。我想念你時,自會到西嶽蒼龍嶺碧竹庵去看你,不許隨意曠時誤課的找我來,記住了麽?”

萬柳堂這個義女聶紫雲站起來,眼圈兒一紅,忙把頭低下,目注地上說道:“女兒謹遵義父的教訓,不敢稍背清規。隻是女兒蒙師父的慈悲,辛勤渡脫,可是塵緣難斷,時時把義父放在心頭。你老有暇時,還是去常看看女兒吧!”

續命神醫萬柳堂麵上呈現一種淒然之色,慈雲庵主不禁口念:“阿彌陀佛!善哉善哉!這才是英雄氣短,兒女情長了。”鷹爪王在一旁看著,也被這種父女至情所感動,不住點頭歎息。

萬柳堂複向慈雲庵主道:“庵主,小女承蒙收錄,辛勤訓誨,更因覆蔭陰濃,邪魔斂跡,小弟免卻多少牽纏。聶氏門中曙後孤星,賴以保全,庵主的鴻慈,小弟永銘心腹了。”

慈雲庵主道:“堡主你怎又這麽客氣起來,我們道義之交,豈同流俗?修緣她姿秉既佳,更兼武功已築過根基,指點起來,事半功倍。將來我還指望她昌大西嶽派,為我碧竹庵護法門人呢!”

鷹爪王歎息了一聲,把經過的事,向師弟續命神醫萬柳堂說了一番。

萬柳堂聽了不禁劫然變色道:“鳳尾幫不過倚仗著爪牙遍布江湖,上至宦紳,下至走卒,全潛伏他的羽黨,聲息靈通,巢穴隱僻,行蹤飄忽,出沒無常,宦家奈何他不得,遂至養癰成患。究其實,不過糾結江湖一班亡命之徒,不見得有什麽驚天動地不可一世的人物。如今竟敢與我淮陽派公然挑釁!

師兄,我們不給賊子們個厲害,叫他更看成淮陽派門下無人了。師兄現在打算怎樣?師兄,可不是小弟我激怒你老,我們淮陽派的門下被鳳尾幫虜去,這是我們淮陽開派以來的奇恥大辱。師兄不論如何也要為淮陽派一洗門戶之羞。小弟不才,願與師兄共雪此仇。”

鷹爪王點頭道:“師弟說的極是,愚兄現在忝為淮陽派掌門人,遇到這種事,我是責無旁貸。何況華雲峰與庵主的門下全落到匪黨手中,我已決意與鳳尾幫一較身手,誓不兩立。我此來正是想借重師弟這裏的門人,傳柬集合淮陽派的門人,到清風堡綠竹塘聽命。我要到十二連環塢見識見識這鳳尾幫的龍頭舵主,師弟,你這歸雲堡如若離得開,也請你助我一臂。”

萬柳堂道:“師兄隻管吩咐,我焉能畏縮不前。請師兄依我派門規,傳俠義柬,這是我們淮陽派存亡榮辱關頭,誰肯落後?我這歸雲堡倒還算清靜之地,我隻不過會這點醫術,這乾山一帶的鄉民,不時的找我醫病,旁的事毫無牽纏呢!”

說話間莊丁進來回話,酒席已經備好,請到東廳房用飯。萬柳堂立刻站起,隨即請鷹爪王跟慈雲庵主及一般門下,一同出了大客廳,就奔那東跨院。隻見這道院內是一所三合房四麵走廊,廊下懸著七、八盞紗燈,照得走廊下亮如白晝。那東廳房內,陳設簡單,一列排著四桌。在迎門兩桌,一桌葷筵,一桌素席,全擺得整整齊齊,遂請分坐兩桌。慈雲庵主已是長期茹素,這班人全是豪放慣了的,依然是酒到杯幹。

飲酒中間,鷹爪王向萬柳堂道:“師弟,你這個義女是幾時收的?我怎竟不知呢?”萬柳堂道:“師兄好幾年隱居淮上清風堡,哪會知道小弟這裏的事?小弟自從卜居歸雲堡之後,用了六、七年的工夫,才把這座歸雲堡建築完成。我本意隱居課徒,不再多涉世俗牽纏,哪知我這裏門人竟把我擅金針八法傳揚到外麵,漸漸的不能讓我在歸雲堡安居靜處。

我這種性情,極怕多事。可是遇了那被病魔牽纏、誤於庸醫的病家,資財耗盡了,病越難治,限於資力,隻有待死。我不敢說心懷善念,隻是一遇到了這種病家,我是要盡我的力量,叫他脫離病榻纏綿之苦。這一來我自己給自己找了苦惱,求診的接踵而至,我才嚴定了個規矩,真是那貧寒病家,我不止白給他醫治,我還要供給他將養之資。可是那為富不仁的,我也不輕易給他治,我的勒索,不減於江湖生意經的醫生。

“不料此子竟得了這種冤孽病,別說是不易活長了,就是活了也是殘廢,依然是香煙斷絕。簡老當家的,遂各處請名醫來給兒子治療這種奇症。差不多河南省的名醫全請到了,藥吃的無數,隻是藥下去如同石沉大海,總治不好,還險些被一個庸醫給送了命。

簡老當家的,空有偌大家財,被這兒子鬧得終日愁眉不展,唉聲歎氣,錢花的真可說是無數了。並且這石猴驛鄉鄰們有那忠厚的,替這位簡老當家的叫屈,說是憑這種善人竟不得好報,真是天道不公、神鬼無靈了。可是有那刻薄的就說:‘這一定是作了缺德事,才遭這種報應。’簡封老當家的本就夠痛心的,再聽見這種話,幾乎氣死。老當家的發誓,寧可把全份家產抖落了,也得給兒子治好病。無奈千兩黃金難買纏身之病,又花了無數的冤枉錢,這時才有人向簡老當家的舉薦我。

“我在先一聽是石猴驛的鄉紳富戶,恐怕又是那種慣於魚肉鄉裏,壓榨良善的土豪,我就心不甘服,不願給這種主兒治病,立刻拒絕了。隻是他一味懇求,願出重金,隻求肯給他這兒子治療,就是把全部家財花盡了也甘心。我遂拿出江湖醫生的手段,百般要挾,這位簡老當家的是奉命維謹,我隻得去給他醫治。

“趕到了石猴驛,一入了簡宅,就把我未去時的惡意消除。這簡老當家的竟是一團慈祥和善,絕不是吝嗇的守財奴。更從暗中一查考他的行為,這位簡封老當家的性情慷慨,樂善好施,實是這石猴驛中一位敦厚長者。我遂蓄意要把他這久病纏綿的善人之子治好了。隻是鄉裏街鄰知道我萬柳堂來了,也不過是暗地竊笑我這續命神醫,這回要栽在石猴驛。

“可是我細查這位簡少公子的病狀,並非真個殘廢,不過因為是老年生子,先天秉賦過弱,後天撫育失調。在落生百日,竟自感受陰邪風寒,這種得病起於不知不覺,嬰兒既未現病狀,更因在繈褓時,雖是筋絡感受風邪,作父母的哪會知道?經過百日,筋骨漸拘攣,再遇到醫家不精穴道骨絡的治療,那會不成殘廢?

“人身脈絡循十二經、環八奇。據脈經傳法,脈絡周身相通,合長十六丈二尺。人一呼,脈行三寸,一吸,脈行三寸,呼吸定息,合行六寸。人一日一夜,凡一萬三千六百息,脈行五十度,周身合行八百十丈。

“我那時才竭誠向這簡老當家說出,他少公子並非不治之症,不過治起來,先要用藥把他正氣扶起來,提起命門真火。然後再用金針和灸法,把筋骨風邪散出來,經過一百天的培元固本,強筋壯骨,總可以把這種痼疾盡除。隻是我看是看透了,至於真能著手成春不能,我還不敢太自信了。

咱們治著看吧,我在他石猴驛一住半月,藥治到第十五天上,居然能夠應驗了我所預料的征象。我遂在第十六日的晚間,跟這位簡老當家的訂定了,在當夜針砭,從行針到起針,要有常人守護,並且不得隨意喧嘩嘈雜。並且從施治時起,麵前不許有人,可又不得少了人,需要一呼即至。在施治時,無論有什麽大事,不得牽動我的心神,必須我治完了才能跟我接話,我也就好離開病人了。”

簡封老當家的,心目中隻要能把兒子的病治好,莫說是這麽輕而易舉的事,就讓他再難上百倍,他也情願照辦。簡老當家的,把他兒子住的養病之處全派人安置好了,應用的藥物也全備齊。萬柳堂竟從日落前起,守在這位簡少公子身旁,不時的摸他的脈息,直耗到起更,萬柳堂遂令侍候的人把藥石針灸,全給放在手下。

萬柳堂遂一手把金針拈起,用敏妙的手法,照著這位簡少公子的脊骨第十三骨節“玄樞穴”,與“太溪穴”全紮上金針,跟著在第十六脊骨“陽闊穴”,又把兩足的總穴“明穴”跟“至陰穴”全用了金針,又在“命門穴”、“夾谿穴”、“竅陰穴”,全按穴紮完了,又把雷火針跟灸法的艾絨子,全按著病情征候配合好了,把“命門”施用“雷火神針”,把兩足的“泉湧穴”全用灸法,把艾絨子和藥末燃起。這種按穴道用金針和灸法,真有不可思議之功,其應如響。

這種金針紮入穴道裏,隔一刻得行針一次,趕到二更一起,雷火針已竟夠上力。這種針是一種古術,名雖叫針法,可並不是用金針,乃是用二十二味藥物配合,用烏金紙卷藥成一支香,把穴道熱上五層紅布,把這種香按在穴道上燃起。這種雷火針有起死回生之力,續命神醫萬柳堂把自己曆來不敢輕試的秘術全運用上。

家人們不敢多言,可是心裏暗疑,少公子十幾年腰腿已成殘疾,哪還能動挪,這真是鬧玄虛了。哪知才一輕按,那少公子竟被這位續命神醫一行針,氣血循行,合了脈息,又被雷火神針一催,立刻十幾年佝縮難伸的兩條筋,全行舒展。這一來少公子疼的兩足一顫,立刻伸得筆直,隻是顫動不已。萬柳堂諄囑這兩個家人,要按著所囑的情形,照顧少公子。

哪知道竟在這時,在西房隔壁,陡起一片喧嘩,夾雜嘎吧嘎吧屋瓦踩碎之聲,越來聲音越大。萬柳堂眉頭一皺,仍然給這少公子按穴行針,無奈聲音越來越大,竟是一片喊殺之聲,叱吒怒喝。

兵刃叮當亂碰,續命神醫萬柳堂哪裏捺納得住?隻是這簡公子已將克奏全功,自己若是一撒手,就許落個為山九仞,功虧一簣。並且簡公子在這緊要關頭,正是他一生脫卻災難的時機,隻要自己在這時一疏忽,不隻於這種形同殘廢的冤孽病好不了,就許死在我手裏。續命神醫萬柳堂隻得穩住了心神,不敢稍形忽略。

隻是隔壁這種喊殺的聲音,越來越大,萬柳堂自己幾乎有些把持不住,遂向守護的家人問道:‘這種喊殺的聲音,近在跟前,可是盜竊?還是官兵擄盜呢?”家人叫簡福的方要答話,老當家的簡封從外麵進來,輕著腳步向床前走來。

簡老當家的在窗外已候了多時,不敢貿然往屋裏闖,此時實在覺著事情緊急,這才從外麵進來。見自己兒子兩足伸縮,十幾年的殘廢病,一旦盡除,驚喜欲狂!不過因為萬柳堂事先囑咐,不論有什麽事,不準驚嚇了病人,不敢大聲的問話。那少公子竟自招呼道:“爹爹,我這兩條腿全能動了,不過疼的我有點禁不住了。”

簡老當家的忙安慰著道:“好孩子,你要忍著些痛苦。萬老師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能夠好了,真是我簡氏門中的祖宗陰靈護佑。好好忍耐一時,不要叫萬老師著惱。”

萬柳堂向簡老當家的一擺手道:“當家的毋須多慮,我看令郎大病已除,隻要再有一盞茶時就可克奏全功。病廢已久的肢體,氣血驟然一通,他反倒禁受不得,所以痛楚呻吟,好象比平常倒加重了。老當家的,令郎的病我算保好了,隻是西鄰這一陣喊殺叫罵,房上似有亂踏屋瓦之聲,鬧得兄弟我心神大亂,幸而我療治已竟奏功,隻剩了最後的一點手術。要在剛入手時,我的心神一個收攝不住,隻怕令郎的危險就在今夜了。老當家的,倒是怎麽回事?這深夜中這麽無法無天的凶殺,難道就沒人管了麽?”

萬柳堂方要答言,猛抬頭見紙窗上照得通明。萬柳堂驚問道:“老當家的,你看這是那裏走水麽?”

簡封頓足說道:“糟了!我怕的是這手,賊人真就下這種毒手,這是聶鏢頭家失火了。”說到這,他看了看兒子,把底話頓住,變了話鋒道:“別看鬧的凶,離咱這房子隔著一個大寬胡同,火勢多大也燒不到咱們這。”

又向萬柳堂道:“萬老師,你這行針還有多大時候,我願意陪萬老師到外麵看看。”

簡封說這話時,麵上惶急異常,萬柳堂早已覺察。向簡老當家的點了點頭道:“好吧!我這已經完了,你不要忙,我這就起針了。”隨說把金針一一起下,那少公子疼已大減,安靜了許多。萬柳堂把金針收起,囑咐家人看守公子,向簡老當家一點手,一同走出屋來。

這時院裏被鄰宅的火光照射得院裏通明,煙硝火星子,直往這邊卷,裏麵還夾雜著動手的聲音。簡封顫聲說道:“萬老師看,這可怎麽好?這火再沒人救,我這西麵房子非被牽連不可。聶鏢頭一世威名,倒落這麽個下場。”

萬柳堂看了看火勢道:“老當家的不要著慌,現在看還不要緊。好在是西南風,雖則是緊挨著,一時還撲不過來。老當家說是什麽聶鏢頭?這人可是那名震大河南北,以一杆白猿鏢旗,走遍關內外、大河南北、水旱兩路的綠林道沒有不敬服的那位長勝鏢頭,聖手白猿聶昆老鏢頭麽?”

簡老當家的忙答道:“不錯,正是此人。萬老師知道這麽清楚,莫非跟他認識麽?”萬柳堂道:“我與這聶老鏢頭不過是一麵之識,可是與我的同門師友中頗有淵源。我既然趕上了,焉能袖手旁觀?我倒問問他們因為什麽結怨,有什麽梁子至於殺人放火,趕盡殺絕!這位聶老鏢頭,英雄一世,如今竟至於落這麽個結果,我萬柳堂倒要多管閑事了。”

簡封一聽,立刻嚇得忙說道:“萬老師,請你不要管這種閑事吧!我跟這位聖手白猿聶昆是近鄰。我倒也聽說過,聶鏢頭自退出鏢行,閉門教子,靜養納福。隻是聶鏢頭早與江湖上的衡山五惡,結下不解之仇,聶鏢頭退出鏢行也為是避這五惡。回到家鄉,時時戒備,就提防著怕這五惡來尋仇報複。好不容易風平浪靜的過了三年,焉想到這衡山五惡竟自尋上門來。看起來冤家宜解不宜結,這一來冤怨相報,除非到死方休,老師何必跟他們牽纏這種是非。小兒幸承老師用高明妙術著手成春,尚不知現在能否宿疾除盡,還仰仗著老師的診治。請老師到書房歇息,就讓這無情烈火燒到我這宅子,我隻求能把小兒的病治好了,破著這片房子叫他燒吧!”

萬柳堂說完了,依然是長衫便履,飛身躥上西配房。這一到上麵,見這聶鏢頭的住宅,前後全起了火,又沒人救,火勢已成,再撲救已來不及了。那中院尚沒被焚,萬柳堂大致看出,賊人是下絕情施毒手,勢非將聶家滿門置之死地,全部家產燒個淨盡,絕不甘心。自己又一聳身,到了西麵群牆上,這一離近了,看的更真了。

萬柳堂先前不過激於江湖道的義氣,見武林一派遭這種奇禍,不肯置之不顧,遂想要拔刀相助。不想這一看到眼內,立刻怒衝肺腑,敢情賊人竟是狡惡萬分。前後火起了不算,東西的偏房也全被火點著了,火從四麵往當中燒,連那困在宅中不會高來高去的,早晚火勢越著越旺,非全葬身火窟不可。這位俠肝義膽的續命神醫萬柳堂,看出那聶宅的四周,全伏有賊黨,隻要往外一躥,就被強弓毒弩射回去。

萬柳堂往下一伏身,往起把雙臂一抖,用“一鶴衝天”的輕功,飛身躥到聶宅的東園牆上。才一著腳,弓駑(原文如此,疑為弩)響處,唰唰的從暗影中射過三、四支利箭,萬柳堂一聲狂笑,身形展動,把暗箭閃開。自己不顧對付這般賊黨,身形展動已到了牆內,飛上緊貼牆的一片屋頂,見麵前是一道跨院。這一帶的配房,業已燒得棟拆梁摧,濃煙滾滾。

因為往西來是間隔開的一座小院,那火勢反向中廳一帶卷去,險惡的情形,已迫在眉睫。萬柳堂施展開“燕子飛雲縱”的絕技,嗖的騰身躍起,拔起兩丈五、六,往下一沉,右腳一踹左腳麵,身軀斜投東麵未起火的房坡。

腳下著實往下看時,觸目非常奇慘!自己著腳處是前麵客廳的東西走廊,前麵一道屏門洞開著,煙火已到了屏門前。屏門外有兩個受傷的,一個已經死去,一個尚在掙紮,地上一大片血跡,屏門裏也躺一個。這段院落很是寬大,被火光照得全院通明。在院當中正有四個穿夜行衣、額插白鵝翎的綠林人,圍著一個少女正在苦鬥。那女子刀法已經散亂,隻有勉強招架,情形危急,眼看要落在賊手。

續命神醫萬柳堂,站在房坡大聲叫道:“喂!下麵的朋友聽真。一般江湖道上英雄,竟自與一弱女子為仇,殊失英雄本色,朋友暫時住手,萬某不才,願為你兩家解此冤仇。朋友們能賞我的麵子麽?”

續命神醫萬柳堂見賊黨不肯住手,更兼火勢不減,越欺越近,那女子堪堪要敗在賊黨手中。萬柳堂遂厲聲喝叱道:“乾山歸雲堡的萬柳堂,專愛多管他人的閑事。你們雖有深仇,現聶鏢頭全家慘死你們手中,落個家敗人亡,有什麽深仇也足可報了。朋友們還這麽趕盡殺絕,堂堂七尺男兒,仗著以多為勝。朋友們,就讓你們再把這聶氏僅餘的孤女料理了,也算不得堂堂男子所為。聽我良言相勸,從這時罷手,你們不懂麵子,我萬柳堂可要無禮了。”

萬柳堂這一用話攔阻,哪知聶家這個孤女已經筋疲力盡,香汗淋漓。掌中刀招架稍遲,被一個使鬼頭刀的賊黨,一個進手連環刀,這聶家的弱女閃避略遲,竟自右肩頭被掃了一刀尖子。嚶嚀一聲,拚命往外一縱身,隻是賊黨圍攻勢急,危機一發!萬柳堂豈忍叫她死在賊黨手中?一聲長嘯,腳點屋瓦,騰身躍起,疾如飛隼,往下一落,正落在少女跟那使鬼頭刀的匪徒當中。

那匪徒來勢頗猛,一個“烏龍盤柱”鬼頭刀照著少女背後橫削。萬柳堂竟喝聲:“來得好!”立刻用回旋的身法,一退一進,輕舒鐵掌,一找賊黨的鬼頭刀背,借勢往外一撥。賊黨隻覺著這條右臂隨著刀勢往外一悠,自己竟收不住勢,萬柳堂哪肯再容他走開,左手駢食中二指“仙人指路”照著匪徒的右臂“三裏穴”便點。匪徒急一穿身猛閃,萬柳堂的雙指雖沒點著匪徒的“三裏穴”,可點中了右肩後的“攢心穴”。萬柳堂的掌下留情,點的是“軟麻穴”,隻要再錯開一寸,就是死穴中的“靈台穴”,匪徒就得當時廢命。

此時匪徒的半邊身子已經成了癱瘓,舉起的鬼頭刀落地,身軀往右栽去,被他同黨橫身遮住。那先前答話的匪徒,向他同黨喝聲:“於成跟五弟住手。”隨著一橫身,把手中對雞爪雙鏢一分。立刻向前喝問:“姓萬的,你跟姓聶的是親是友?你出頭擋橫,你知道我們怎樣的冤仇?姓萬的,你也是江湖中人,一定明白,是非隻為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我們是不解之仇,姓萬的,你想趟這種混水,徒惹煩惱?”

萬柳堂聽這匪徒說完這幾句話,一聲冷笑。這才要:輕揮鐵掌全孤女,驚碎衡山五惡魂。

第十五回 石猴驛火窟釋仇讎

萬柳堂乘這匪徒發話之時,先向那聶家弱女示意,不要離開自己身旁,有什麽事全有自己承當。這時聽這說話的匪徒口音完全是江南道上的綠林,遂從容說道:“朋友,你的話倒是有理,我還是真不知道你們兩家的事,我先請教朋友你的‘萬’兒?”

萬柳堂道:“原來是衡山五義的尚舵主,這倒失敬得很。我萬柳堂忝列淮陽派門下,在淮上清風堡師門練藝時,即已久仰衡山五義的大名,雖是寄身綠林道,很懂交朋友的道兒。萬某因為已出師門,卜居中州已近十年,不知尚舵主何以跟這裏的朋友結怨?並且今夜動手的情形,頗有些趕盡殺絕,絕不象你們弟兄以往的行為,萬某倒得領教。”

說到這,他用手向身後一指道:“我與這個女孩子更是不親不友,連她的姓氏,也是聽朋友才告訴的。我不過一時多管閑事,朋友你隻管放心,姓萬的既敢多事,就敢兜事。這女孩子跑了,由我姓萬的承當,朋友你就請賜教吧!”

匪首冷笑說道:“莫怪敢出頭替姓聶的擋橫,原來是淮陽派大俠萬柳堂。我們雖未見過,但是江湖道上,久震威名。我們弟兄五人,人稱江湖五惡,萬大俠還要抬舉我們稱我們五義,我們不敢當那麽稱呼。不過我們的行為若是任意作惡,不顧一些天理人情,江南道上早已不容我們弟兄立足。江湖上怎樣稱呼,我們弟兄絕不介意。

“這位聶鏢頭,當年他並不走我們衡山這趟線,他第一次上我們這趟線,就讓他是多大字號的人物,不先遞帖拜山,那就算他不夠朋友。萬大俠,咱們是江湖道上人,可不能說栽跟頭話,就讓他是三頭六臂,我們弟兄也得破出死去招呼招呼了。我們那時要是怵他的威名,不敢動他的鏢,我們弟兄立時就得洗手綠林,離開江南道上。趕到我們一動手拾鏢,姓聶的並未在場,隻他鏢局子三個鏢客,當時互有傷亡把鏢拾下來。

“我們因為不是姓聶的押鏢,情有可原,打算找個浮麵,隻要姓聶的能親自拜山討鏢,我們仍給他留路,原鏢奉還,依然保全他的臉麵。哪知姓聶的第三天真就趕到衡山,隻是他可不是依禮討鏢,竟帶著失事的原班人去的。他竟要挾我們弟兄,說是他因中途患病,鏢車因有限期隻好先行,並已定規好了,到了衡山,先拜山後救道。我們弟兄不等他拜山先行動了手,這分明是誠心摘他的牌匾。要想言歸於好,必須由我弟兄五人送原鏢到動手的地方,給他鏢車掛紅,算是往後結為朋友,不然就得憑本領分高下。

“萬大俠,你想,別說我們弟兄在衡山還小有威名,我們就算是無名小卒,也不能再顧一切了。當時兩下這一動手,姓聶的倒真是武功出眾,藝業驚人,我二弟秦通、三弟杜龍,全死在他連環鏢下,我四弟邵濟川,被他剁成殘廢。我們一場慘敗,垛子窯算不能要了,索性自行舉火燒山。

“我們被姓聶的害了個勢敗人亡,哪能再跟他兩立。所以我們訪尋著他的下落,邀集幾位至友來報仇雪恨。我們弟兄已在死去的同手弟兄的靈前設誓,不把姓聶的全家置之死地,絕不罷手。萬大俠,你聽明白了我們結怨的情形,諒不能說我們弟兄手黑心狠了。”

萬柳堂聽了點點頭道:“尚舵主,論你這回為亡友複仇,不失江湖道的好漢行為。不過到現在姓聶的總算逃不出你的手去,一門老少全死在朋友你手裏。報仇到這樣,已經算是足了,本利全還給你,盡可罷手吧!僅餘這麽一個閨門弱女,尚舵主你還非要她的命,似乎稍覺過甚。我萬柳堂既趕上了,焉能袖手不管?請尚舵主你高抬貴手,饒過這女孩子一命,就是我萬柳堂也承情不盡了。”

說到這,那尚春陽尚未答言,那拜弟火鴿子金開泰趕向前來,厲聲說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冤有頭,債有主,姓萬的何必多管。我勸你趁早走你的路,要是不聽我的金玉良言,可怨不得我們翻臉不認得朋友。”說到這,向坐地閻王尚陽春道:“大哥,火道全被我溝通,我們也不便盡自耽擱了。”

續命神醫萬柳堂向這火鴿子金開泰一端詳,矮小的身材,焦黃的一張臉麵,鷹鼻鷂眼,一臉奸猾之氣。穿一身青色夜行服,左手提一口軋把翹尖刀,背後斜背著一隻碗口粗的黑漆筒子,長有二尺餘。萬柳堂一見即識這是“烏雲噴火筒”,是武林中最惡毒的暗器。斜背在背後,用時一斜身,左手一拉筒尾的閘繩,夾煙帶火射出去,兩丈四尺內絕逃不開。隻要被這種煙火掃上,立刻就得被燒傷。聶家這把火,一定是他一手做成了。

這時聽他一發話,遂冷笑著說道:“金舵主,何必這麽發威,萬柳堂一生就是好管閑事,天下事天下人管。金舵主,我既出頭,就為請你們弟兄多少給我姓萬的一些麵子。你要這麽一點情麵沒有,我萬柳堂就這麽灰頭土臉的走開,我何若不出頭現眼呢?”

“朋友們,殺人不過頭點地!聶鏢頭惹火燒身,是他自取其禍。你們弟兄五人不過死傷三人。現在你把他全家戮死,放火焚燒,隻剩這麽個弱女,還想斬草除根!有好朋友出來,還不肯罷手,也未免趕盡殺絕。金舵主,你不用想著把這僅餘的弱女也料理了,就永絕後患。你們下手太辣,自有他親丁門下給他報仇。我萬柳堂言盡於此,你們再不痛快送個人情,我可要失陪了。”

急待再發第二次火筒,萬柳堂巧快的身形已然勁掌挾風一擊。金開泰慌不迭的用掌中軋把翹尖刀一斜身,往上一提刀鑽,用了手“倒打金鍾”,往後一斬萬柳堂的右臂。

萬柳堂倏的把招術一變,右手駢食中二指,往金開泰的脈門上一點,正中“曲池穴”,右臂一麻,筋絡一縮,啷啷翹尖刀墜地。忙往外一聳身逃避,萬柳堂喝聲:“哪裏走!”往前一進步,“織女投梭”左掌從右掌下穿出,砰的擊中火鴿子金開泰的脊背,掌心卻打在“烏雲噴火筒”上。仗著筒身是鐵的,要是竹木的,定被震破,可是這一掌,萬柳堂用了七成力,把金開泰擊出四、五步,撲通的摔在地上,“吭”的聲把臉麵全搶破。

那坐地閻王尚春陽縱步向前,先把金開泰救起。還有其餘的匪黨要上前跟萬柳堂動手,尚春陽倒是機警,看出萬柳堂赤手空拳連傷了自己這邊兩人,連自己和邀來的朋友算上,全不是人家敵手。就是拚命,也不過白栽在人家手裏。更兼火勢已成,再耽延連當中這兩道院全連上,連自己人也不易再退出去。立刻招呼,要並肩子們住手,算交姓萬的這個朋友了。

他點頭向萬柳堂道:“姓萬的,我尚春陽成人之美,叫你稱心如意,人請你帶走吧!相好的,再給你個放心,聶家的後代,要想報仇,絕不叫她費事。我們哥兩個三年之內,一定重返衡山,重拾舊業,再掌山頭。有相好的你助著,姓聶的後輩又必去報仇,我們一定等她。朋友你請吧!”

續命神醫萬柳堂哈哈一笑道:“好吧!承你慷慨讓步,萬某哪好不拜領盛情。還告訴尚舵主你,今夜聶家孤女選出你們弟兄手下,不定三年五載,必為全家報仇!咱們一言為定,絕無反悔。我萬柳堂橫身幹涉此事,明知惹火燒身,漢子做漢子當!你們弟兄要到淮上清風堡找我,那可空勞大駕。我萬柳堂現在就住在乾山下歸雲堡,哪位光顧,我萬柳堂竭誠恭候吧!”

說到這,一斜身借著擰身轉側之力,嗖的騰身躍到聶姑娘的麵前,借著火光已看見姑娘肩頭血跡殷殷,已被血浸透了一大片。愁眉苦臉,左手提刀,牙壓著下唇,兀立在那。萬柳堂撲到麵前,說道:“姑娘,隨我走吧!”

萬柳堂明白她不是還想拚命,想是跳到火裏自焚。萬柳堂用沉著的聲音說道:“孩子,是聶家後代,別忘了報仇。我這般年紀,你還有顧忌麽?來,我背你逃出火窟,死活再作商量。”

姑娘竟被萬柳堂這股子正氣攝住。萬柳堂往下一矮身,姑娘不自主的往萬柳堂的背上一伏,兩腿一拳。萬柳堂右手往後一伸,把姑娘的膝下扳住,左手一提長衫的前襟,扭頭向尚春陽喝聲:“朋友們,恕我不陪了。”

話聲一落,萬柳堂早辨好了出路,氣貫丹田,抱元守一,施展淮陽派的輕身飛縱術,草上飛行的絕技,腳下展動,已如飛鳥騰空,飛登東麵走的廊頂子。越過這段屋麵,往東不能走了,火著得正熾,腳尖點屋瓦,斜奔東北。將近前門見靠大門一帶,似有路可走,一瞥間見有潛伏的賊黨,萬柳堂隻得攏險一試了。身形展動,一聳身竟躥到靠東北一座已經燒得火煙亂竄的一排群房,隻剩梁棟木架子方在燃燒。萬柳堂真個一身是膽,竟躥到這座火焰山似的中梁上,腳尖一點,從這中梁上已如飛鳥般落在東大牆上。才一著足,耳聽左首對麵民房上喝聲:“射他!”

萬柳堂腳下一用力,斜躥出四、五丈,耳中聽得嗖嗖、嘎吧嘎吧,弓弦袖箭齊發的聲音,全射在民房上。續命神醫萬柳堂不欲再多傷賊黨的爪牙,腳下一點房坡,隨又騰身縱躍,如脫弦之箭,奔東北一帶民房躥過來。其實跟這聶宅隻一牆之隔,萬柳堂看見聶宅的四周潛伏著不少黨羽,怕被他們看見是投奔了簡宅,給簡宅惹下無邊之禍。

自己遂故意的繞了一周,才投奔簡宅。從東邊風火牆躥入,簡宅闔家惶惶的。連長工仆役全各預備好了救火工具,提防著火勢撲過來時好撲救。萬柳堂捷如飛鳥的從高峻的牆垣上下來,往地上一落,把巡視院內的莊丁們,嚇得怪驚叫起來。

萬柳堂喝道:“你們不許大驚小怪的,難道連我這治病的郎中全不認得了麽?”長工們這才辨清了正是宅內請來的萬老先生,方要問萬柳堂背的是誰?萬柳堂已然健步如飛奔向中庭。簡老當家的正在客廳前觀望著西鄰的火勢,驀然間見萬柳堂背著一個女子落在麵前。驚喜之餘,剛要問老先生這是從哪裏來,話才說得半句,萬柳堂一擺手道:“不要聲張,那邊細講。”

簡老當家的跟著走進廳房。萬柳堂把這位全家遇禍的聶姑娘往迎麵太師椅上一放,回身查看:這聶姑娘左手緊握著那口鋒利的鋼刀,兩眼緊閉,銀牙緊咬,麵色鐵青,昏沉沉歪倚在那,人事不知。簡老當家的也來到萬柳堂的身旁,看到這種情形,不禁問道:“老先生,這是何人?可是從匪黨手中救出來的麽?”

簡老當家的不敢再多問,隨即吩咐在外麵伺候的家人,從爐灶上取了開水來。萬柳堂從這位姑娘手中先把那刀給撤下來,複從懷中取出一隻藥瓶,把自己秘製的“七寶返魂丹”倒出三粒來。見姑娘牙關太緊,把姑娘的身體扶正了,使脊背緊貼椅背,趕緊招呼簡老當家的道:“當家的,你幫我個忙。好在你我全是這般年歲,不用存什麽顧忌。此女身世太可憐了,我們要盡力給她醫治傷痛。來,你把她的兩手托起來,我給她先行兩針,好開她的關竅。隻不要叫她乍一回複知覺時,兩手伸縮碰動穴眼。”

簡老當家的,此時對於這位續命神醫萬柳堂已經奉若神明,唯命是從,並且萬柳堂的俠義行為,更是欽佩,哪敢再顧忌什麽男女授受不親?忙把姑娘的兩手托起。

續命神醫萬柳堂把“七寶返魂丹”先放在桌上,從針夾中取出兩枚細如發絲的毫針,用敏捷的手法,在姑娘的兩中指下一分“少商穴”各紮上一針。萬柳堂果然有起死回生之能,針才下去,聶姑娘“哎喲”一聲,竟出了聲。萬柳堂已把三粒“七寶返魂丹,拈在手中,趁著姑娘牙關一開,把三粒藥全給納入口中。隨著招呼了聲:“姑娘,你得把藥咽下去。”隨把那杯水送到姑娘唇邊。姑娘似已回複了知覺,兩手往回一縮,才覺得被人握住,倦眼微睜,看了一眼。萬柳堂重說了句:“姑娘你要把藥咽下去。”

聶姑娘似已聽明白,隨即將頭一低,把水咽了一口。隻是精神未十分恢複,順口角流了一半出來。萬柳堂趕緊把兩中指上的毫針給起了下來,向簡老當家的道:“好了,我這三粒藥丸,雖沒有起死回生之力,可也能救危急於刹那之時。老當家的你看見我給這位姑娘所用這兩針,看著極平凡,但是隻要是猝然暈絕,人事不知,牙關已閉,藥物難投的,隻要在這少商兩穴上刺上兩針,立時就能解一時危急,知覺稍複,好容你治療。就是沒有金針,隻要你用兩拇指的指甲把這兩處穴道給掐住了,一樣有效力的……”

剛說到這,隻聽姑娘的胸頭咕隆隆一陣響,一陣惡心,吐出一口濁痰,跟著哎喲了聲,睜眼一看,放聲哭起來。

簡老當家一旁說道:“老先生醫術通神,真有巧奪造化之力了。”續命神醫萬柳堂道:“老當家的過獎了。這位姑娘在負傷之後,見全家遇禍,隻剩一身,又無立錐之地存身,被我這陌生的男子救出來,一陣急怒攻心,猝然暈絕。幸而她傷痕不是致命,要是致命之傷,那就危險了。”

說到這,見這位姑娘悲聲稍斂,遂問道:“姑娘你盡難過會有什麽用處?你聶家後代是否僅留你一人,倘若真是已經闔家遇禍,你應該為你全家報仇雪恨才是,把千斤重擔,放在你身上。你豈宜象那庸俗小兒女的行為?我盼你要立起誌氣來,作將來的打算才好。”

萬柳堂道:“姑娘不要多禮,我乃乾山萬柳堂。今夜是適因給你們這位芳鄰簡老當家的令郎醫病,趕上這番尋仇凶殺。我一時多事,把姑娘你救出虎口。適才我已看明,所來的全是江南道上的綠林。我想姑娘你此處不能再立足,你可以先往別處親友投奔存身,徐圖複仇之策。”

聶紫雲姑娘淒然落淚道:“難女全家遇禍,父母姐弟,以及我父親門下的三個徒弟,全死在賊人手中。隻有我一位盟叔,當時也受了重傷,似乎逃出宅去,也不見得能逃得活命。我父親原本不是此地人,在這石猴驛也是寄居,我們老家是直隸滄州的。莫說難女是在江南生的,就連我父親也是二、三十年沒回原籍,老家有什麽當門家族沒有,難女哪會知道?老伯此次陌路援手,難女沒世不忘大德,就是我死去的父母,在九泉下也感恩不盡。難女偷生人世,隻想著為我全家報仇。但是以難女這種平常的本領,報仇二宇談何容易?我隻有將來再說吧!難女想叩求老伯幫助難女,收殮我全家已死的屍骨。葬埋後,難女找一座尼庵落發,隻要皇天不負我的苦心,我終有手刃仇人之日。”說到這再也忍不住,竟嗚咽著哭泣起來,兩位老者聽著不禁惻然。

簡老當家的不由義形於色的說道:“姑娘不要過於悲痛,聽你所說,你現在隻剩了孑然一身,無投無奔。我們雖然不甚往來,可是遠親不如近鄰。姑娘你不嫌我這鄉農人家,你隻管在這裏住著。我雖不是什麽豪富,添一個人吃飯,我還說得起,隻管在這住著吧!”

聶紫雲姑娘方要答言,萬柳堂含笑說道:“老當家的,這件事我看你強攪不得。你固然是見義勇為,當仁不讓,隻是你不想想聶家的對頭是何許人?所來是衡山五惡,雖隻剩了兩個,可是所約來的一班江湖道,全是江洋巨盜。此來報複是想斬草除根,絕不願再留後患,偏偏遇上我這多事者,給他們留了後患,你想他們哪肯甘心?你把姑娘留下,不止於姑娘一身不能保,連你府上也要掀起一場大禍。老當家的,這種義舉你做得麽?”

萬柳堂這番話說得簡封目瞪口呆,作聲不得。聶紫雲聽了,柳眉一蹙,向萬柳堂道:“萬老伯說得極是,難女一身孽重,後患無窮。自身死不足惜,何忍帶累仁厚的老伯,還是依難女的主張吧!”

續命神醫擺手道:“姑娘你不要著急,我萬柳堂要是有始無終,叫姑娘你再落入仇人手中,我枉在江湖上行俠作義了。姑娘你先把傷痕敷些藥,咱們再商量。”

聶紫雲一陣靈機觸動,向萬柳堂麵前一跪道:“難女蒙你老不避艱辛,救我於虎口之中,又蒙仗義收錄,難女願拜在你老身旁,作為螟蛉義女。望義父慨發鴻慈,女兒縱然今生不能報答深恩,來世亦當結草銜環。”

萬柳堂道:“好吧!我萬柳堂要盡我這點棉薄之力,與賊子們周旋,快快起來,商量正事要緊。”

這位紫雲姑娘遂叩頭起來,站在一旁,萬柳堂搖頭道:“姑娘你是名鏢師之後,我也是武道中人,全不要失卻江湖人本色。要是矜持拘謹,我倒看不慣了,姑娘你坐下講話吧!”紫雲姑娘遂點頭坐下,萬柳堂又問了問聶鏢頭跟衡山五惡結怨的詳情。

紫雲姑娘遂把當年聶鏢頭保鏢結怨的情形說了一遍。萬柳堂道:“我跟匪首尚春陽結下了梁子,我萬柳堂必要助姑娘報仇。可是匪徒們尚未必肯等待我們去找他,就許再接再厲的跟尋你的下落,和我萬柳堂為敵,所以我不敢叫你在此石猴驛安身。這裏托付你簡老伯,以鄰居的情誼,替你料管善後之事,匪黨們就是暗中窺探,見沒有收留你,也不致濫殺無辜。

你隨我回乾山歸雲堡,匪黨縱不甘心,隻要他敢入歸雲堡,就叫他討不了好去。不過歸雲堡隻有男丁,全堡中沒有帶眷屬的,你我雖是父女,也不宜久居。我想你先暫避匪黨的鋒芒,叫他們嚐到我萬柳堂的厲害,知難而退之後,我把你薦到西嶽上天梯蒼龍嶺,碧竹庵慈雲庵主門下。憑我這老麵子,必能為你全家報仇。你學藝期間,仇家就是知道你在碧竹庵,他們也不敢正眼窺視。姑娘你看這麽辦可好麽?”

紫雲姑娘聽到義父萬柳堂不止把自己帶到歸雲堡,還許著把自己薦到西嶽大俠慈雲庵主的門下,自己雖在悲傷痛悼之餘,也覺為十分欣幸。自己隨老父已練了六、七年的武功,倘能再列西嶽俠尼的門下,將來定有成就,忙誠懇的答應道:“義父能替女兒這麽盡力打算,女兒有生之日,皆義父之賜了。”

萬柳堂又向簡老當家的囑咐了一番,並叫簡封囑咐他宅內人,口頭謹慎。對於聶姑娘曾到這裏來,隻字不得再提,免取殺身之禍。萬柳堂又到少公子麵前看了看,居然已奏奇效!筋絡已舒,隻須待血液充實,筋絡再養三日即可行動,遂給留下一瓶珍貴的丹砂。看了看外麵,西鄰的火勢稍斂,東方已作魚肚白色,遂叫簡老當家把紫雲姑娘安置在一間靜室,好叫她歇息一日,等到晚間,再一同起身。

此時官家一查問,異口同聲說是仇殺放火,毀屍絕跡。從來民不舉官不究,沒有苦主,官家不過照著例行公事飭屬嚴緝逸匪。簡老當家向眾人聲明,自己因為兒子的病好了,願做些善事,出資給聶家所死的人殮埋。這些事不去管他,當晚黃昏之後,續命神醫萬柳堂,帶著義女紫雲姑娘回轉歸雲堡。果然不出萬柳堂所料,匪黨竟於第三天夜間闖入歸雲堡,要報石猴驛之仇。哪知歸雲堡中,布成十麵埋伏陣,要使強徒铩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