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江女俠九

第四十七回蜜意濃情愛人為戎首解紛排難俠客作魯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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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見了潔民,十分驚駭,張著雙臂退後幾步,潔民跨出筐子,便對那女子長揖道:“姑娘,千萬請你不要聲張,救我一命。”那女子便問道:“你是誰人,為什麽藏到我的桑葉筐中去?”

潔民說道:“我姓潘,名潔民,是打虎集中的人,今天出來釣魚,見這邊風景大佳,無意中闖到了這裏來,卻被貴處村人瞧見,他們必要將我害死,我逃到這裏,暫借筐中躲避一下,卻有驚了姑娘,多多得罪,還請姑娘大發慈悲之心,不要呼喚,救我出去,今生倘不能報答,來世當為犬馬圖報。”

女子聽潔民說出這話來,驚容乍定,不由對潔民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貝齒,頰上有一個小小酒窩,這一笑足使人銷魂**魄,幾使潔民忘記他處身危險之境,立定著身子,靜候她的回答。隻聽那女子又說道:“原來如此,怪不得方才我在那邊聽得高喊捉人,一齊望南邊追去,大約他們已追到吉祥橋去了。我瞧你簡直可憐,不忍去喚人來害你,但是我也沒有法兒救你出去。”

潔民見那女子吐語溫和,並無惡意,遂向她謝道:“多謝姑娘的美意,使我感激得很,不知姑娘芳名為何?可肯見告。”

那女子低聲說道:“我姓張,名喚雪珍,我父親張錫朋,便是村中的鄉董。今天我恰巧在此采桑,遇見了你。”

潔民又向雪珍作了一個長揖道:“原來是張家姑娘,我總不忘你的大德,現在我要告辭回去了。”說罷,回身拔步要走,忽聽雪珍嬌聲喚他道:“且慢,潘先生你不要跑出這個林子,此刻村中人早已驚動,你走出去時,總要給人家瞧見,你也是跑不掉的,不如等到夜裏走出去吧!”

潔民停住腳步說道:“姑娘的話不差,不過在此桑林中,說不定要被人瞧見,依舊不能逃脫。而且連累姑娘也非得計。”

雪珍低倒頭想了一想,對潔民說道:“潘先生,請你在此少待,我去去就來。”潔民點點頭,雪珍遂走出去了。

潔民在林中等了一歇,不見她回來,暗想莫非她用計騙我,去喚人來害我麽?繼念雪珍態度誠懇,決無意外,我已到此地步,何必多疑。不多時雪珍從西邊樹後悄悄地踅將過來,把手向潔民招招道:“潘先生請你跟我來吧!”

潔民絕不猶豫,跟著她輕輕走去,走了數十步,早穿出這個桑林,前麵有個土阜,四下無人,雪珍領著他,從土阜背後繞道過去。綠樹叢中一帶黃牆,乃是一個冷落的古廟,廟後有一扇小門,雪珍向兩邊望了一望,不見有人走過,便推開小門,同潔民閃身走入,又把小門關上了。裏麵乃是一個小園。榛莽蕪穢,不堪容身,雪珍打前,潔民隨後,披荊拂棘的走過小園,從一個回廊中,曲曲折折,穿到一個殿上。

潔民見殿上塑著王靈官神像,高舉金鞭,十分威嚴,可是蛛網塵封,象是冷落已久的樣子,神龕前有一個大木墊,雪珍指著木墊,請潔民坐地。潔民把一塊手帕撣了一撣拜墊上的灰塵,對雪珍說道:“姑娘請坐,我們在此略談何如?”

雪珍點點頭,先請潔民坐,潔民也一定要請雪珍先坐,旁邊也沒有別的可坐之物,於是二人便並坐在拜墊上。雪珍說道:“潘先生你在此避匿到天晚,可以偷逃出我們的村去。這個廟是個靈官廟,本來很有些香火,有幾個道士在此主持,後來因為出了命案,所以被官中封閉,漸漸變成冷落的荒廟了。方才我見有幾個村人追你,曾到廟中來搜尋一過,不見你的影蹤,才向別處追去。

現在我領潘先生來到這裏,他們決不防到的,這裏又無他人,請潘先生放心吧!”潔民麵上露出感謝的神情,對雪珍說道:“我很感謝姑娘庇護的大德,終身不忘,我想兩村的人都是一國中的同胞,有何深仇大恨,竟永久仇敵相視,倘使都和姑娘這般仁慈友好,兩下冤仇便可渙然冰釋了。”

雪珍兩手搓著她的一塊粉紅色的手帕子,徐徐說道:“這都是老祖宗傳下來的惡風,聽說以前為了爭田起釁,但是後來早已解決了,兩邊村人卻依舊時時要起流血的惡鬥。這許多年來,也不知白白地送掉許多生命,正是為著何來?我雖是一個女子,卻很不讚成的,無如能力薄弱,不能勸化村人罷了。”說畢歎了一口氣。

潔民道:“我的意思也不主張自己殘殺,最好把這可惡的風俗改革去,方是兩村人民的幸福。我想從前周文王的時候,有虞芮二國,也是為著爭田起釁,兩邊相持不下。虞芮二國的諸侯遂跑到西歧來,請文王代他們判決。但是他們兩個國君行至文王國境中,見耕者讓畔,行者讓道,許多人民都有溫和謙讓的態度,他們兩一見之後,自覺慚愧,所以立刻回去,大家和平了事。不再仇視,而□□爭奪很小的土地了。這樣看來,可惜我們村中的領袖沒有象虞芮二國之君的人,所以常常要拚著死命,起那無目的的閑鬥。”

雪珍微笑道:“不差,可惜當今之世,周文王也沒有啊!”潔民覺得她談吐很是雋妙,不由抬起頭來,向她看了一看,雪珍卻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便低下頭去。兩人這樣靜默了好久,隻聽庭中小鳥啄食的聲音,一角殘陽,斜照著西邊的屋脊上,雪珍立起身來,對潔民說道:“我要去了,恐怕時候長久了,他們要來找我的。潘先生在此等候機會走吧!但願你平安回家。”

潔民也立起身來說道:“多謝姑娘的恩德。”雪珍又笑了一笑,走出殿來,仍打從回廊走去。潔民隨後一路送出去,穿過小園,早到那個小門口,雪珍回身說道:“潘先生,請你不要送了,恐怕給他人撞見,這事情便尷尬哩。”潔民聞言,立即止住腳步,又向她深深一揖,表示感謝。看雪珍姍姍地走出去了,他又把小門關上,回到殿中,坐在拜墊上等候,很覺無聊,瞑目細思,雪珍的聲音笑貌,覺得無一處不可人意,且又溫文多情,在鄉村女娃中可算得鳳毛麟角,不可多得的了,我今天遇見了她,真是天幸,否則我的性命恐怕難以保留的了。

他的腦海中這樣回環的思想著,便不覺暮色籠罩,天色漸漸黑暗。他的思潮一止,就急於要想脫險,好容易待到二更相近,但聽村犬四吠,村中人此刻大多早已夢入華胥,他遂走至後園小門口,輕輕開了廟門,走將出來。見天上滿天星鬥,四下裏卻黑沉沉的沒有聲音,隻聞遠處一二狗吠聲,其聲若豹,不覺微有些惴栗,鼓著勇氣,向前邊田岸上走去,且喜一路沒有撞見人,也沒有遇到村犬。他便仍從小木橋上走到自己村中,他的心便安靜了許多。走了數十步,見前麵有燈籠火把,一群人很快地趕來,兩下相遇,他認得這些人有幾個是自己家中的長工,其他大半是鄰人。

當先跑著的乃是長工潘阿富,一見潔民,便喊道:“好了,小主人回來了,你到那裏去的,怎麽到此時才回來,險些兒把老太爺急死了。他在天晚的時候,不見小主人回家,十分焦急,便命我們分頭出來尋找。我們走了好多路,這裏已跑過一次了,因為在河邊發見小主人的釣竿和竹籃,籃裏還有一條大魴魚,估料小主人必是釣魚時候走開的。小主人水性又好,決無落水的事。除非走到了張家村裏去。那麽便危險了。小主人你究竟到那裏去的?”背後的長工和鄰人們都這樣的向他詢問。

潔民暗想,猜是被你們猜著了,可惜我不能把這事老實告訴,不得不說幾句謊話了,便答道:“方才我釣罷了魚,曾走到打虎山上去遊玩的,因為走失了路,所以弄到此刻才能回來。”

潘阿富道:“險啊,山裏野獸很多,倘然遇見了,如何是好?”大家遂簇擁著潔民,回到家中,潘翁迎著,又驚又喜,便問他到什麽地方去的,潔民照樣回答,潘翁因潔民幸已安然回來,不曾責備他的兒子,問他肚中饑餓不饑餓,教下人開夜飯出來,給潔民吃,一家人歡天喜地,沒有別的話說了。

可是從此以後,潔民的心版上已鐫著雪珍的影痕,時常想起了,便放不開,惘惘如有所失。

2

一天,他讀書的時候,恰巧他的先生把詩經上的秦風蒹葭三章,細細地講解給他聽,他讀著“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覺得這三章詩,好象代他作的,他心中的伊人自然是張家村的雪珍了。張家村雖然隻相隔一河,可是因為兩邊成了仇敵之故,雖近實遠,大有可望而不可即的情況,豈非道阻且長麽!然而臨流默想伊人的麵目,如在眼前,豈非宛在水中央麽!所以他讀了這詩後,益發思念不已了,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和雪珍還是第一次邂逅,為什麽這樣愛慕不能自已呢?

然而為了兩邊村莊早已結下冤仇,有此一重阻礙,使他沒有勇氣再跑到張家村去和雪珍相見,一訴別後渴念之忱。時常到他昔日釣魚之處,悵望對岸,咫尺天涯,對著那清漪的河水,詠著那蒹葭三章之詩,很多感歎,他很想如何能夠把兩村的宿冤消釋,化幹戈為玉帛。可是他自覺沒有這種能力,因為鄉人大都蠢蠢無智,對他們有理講不清的,改革風俗,確乎不是容易的事。此念也隻好做他的一種幻想而已。

這樣光陰過得很快,轉瞬由春而夏。有一天潔民下午無事,走到河邊去,聽著樹上蟬聲絮聒不住,天氣很熱,他對著清澈的河水,不覺動了遊泳的興致。於是脫卻上身衣服,隻剩一條短褲,躍入河中,拍水為樂。離開這邊不遠,有一個小小荷花**,荷花很是繁茂的,他遂鼓足勇氣,一直浮水而去。早來到荷花**畔,鼻子裏便嗅得一種清香之氣,沁人肺腑,早見蓮葉田田,好似環繞著許多翠蓋,荷花高出水麵,紅白相映,很是清豔超俗。他在**邊遊泳了一個圈子,覺得有些力乏,遂浮在水麵休憩,卻見後麵蘭橈起處,有一小舟駛來,舟中坐著一個白衣娘,恍如淩波仙子,一塵不染,細細一看,正是他寤寐求之,求之不得的張雪珍,不覺喜出望外,幾乎疑心處身夢境了。雪珍也已瞧見了潔民,便把船劃過來,帶笑說道:“潘先生,你怎麽到此?”

潔民見左右無人,遂攀著船舷,跳入舟中。老實不客氣地坐在雪珍的對麵,雙手叉著,對雪珍說道:“姑娘,你前番的恩德,實大有造於我的,使我總不能忘懷,一直思念姑娘,卻恨不能過來探望,不料今天在此巧遇,這是何等快活的事。”

雪珍也說道:“潘先生,自從你逃回去以後,我也時常要記念你的。今天飯後無事,我忽然想起要到這裏荷花**來看荷花,所以獨自**漿前來,恰逢潘先生,使人意想不到,恐怕這正是天緣了。”

說到緣字,似乎覺得她自己尚是一個閨女,如何對著人家說什麽緣不緣,不覺玉顏微紅,別轉了臉,把蘭槳用力的劃著,那小舟便轉向東邊蘆葦深處,因為那邊有一帶很高的蘆葦,過去便是些小小港汊,沒有人到臨的。不多時小舟已隱向蘆葦背後,來到一個小港中停住。那邊正有一對白鷺,在水邊瞰魚,此時一齊驚起,潑剌剌地飛到蘆葦中去了。二人遂在這裏喁喁談話,大家起先問些家世,後來講講彼此的懷抱,和村中的情形,不覺轉瞬已是天晚。

二人雖然相逢不多,可是十分投己,彼此都有了情愫,恨不得常常相聚在一起,可是形格勢禁,不能如願以償。那灰黑的暮色,好似有絕大的權力,可以使這一對青年男女,不得不從沉醉的當兒,要硬生生的分開。

於是潔民不顧冒昧,一握雪珍的纖手,說了幾句珍重的話,和她告別。雪珍偷偷地把船搖到對岸,送潔民上岸,且喜無人瞧見。大家說了一聲再會,潔民立在岸上,看著雪珍把小船劃回去,直望到人和船不見了影蹤,他方才廢然而返。他覺得這種機會是可一而不可再的,自己雖然愛雪珍,總是一種虛空的妄想。因為他也知道按著村規,兩村世世不得通婚姻,凡有違犯的死無赦,他如何能夠去愛雪珍呢,不是自投羅網麽?然而天壤間最大的魔力,便是愛情,明知其不可為而猶欲為之,這正是解人難索了。

此後潔民也被愛神的鏈索緊緊地纏繞著,不能擺脫。所以他對於一切事情都覺得沒有心緒,缺少興味,隻是懶懶地似乎要生病的樣子。潘翁疑心他身子不好,便請了一個大夫來代他診治,但是那大夫把了脈後,細細詢問一遍,覺得潔民並沒有什麽疾病,遂開了些和胃通氣的藥而去,臨走時卻背地裏對潘翁說道:“令郎並無疾病,或者有什麽心事,所以抑鬱不樂,請你老人家得便時問問他吧!”潘翁聽了大夫的話,隔了一天,便喚過潔民來詢問,潔民那裏肯把他的心事實說,所以潘翁也問不出什麽,隻好罷休。

這樣又過了幾個月,已是隆冬天氣,他在一天下行,帶了鉤竿,到老地方去釣魚。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釣得著也好,釣不著也好,他隻是蹲著,癡癡地在他的腦海中溫著舊夢。過了好久時候,忽然無意中對麵溪水中倒現著一個倩影,抬頭一看,卻見張雪珍正立在對麵岸上,對著他笑了一笑,原來雪珍也和潔民一樣墮入了情網,不能自已,時常要到這個地方來徘徊。因為她聽得潔民說過他時時喜歡到這裏來釣魚的,所以她今天信步走來,果然遇見了潔民。此時潔民好似飛蛾瞧見了燈火,被那紅的火焰誘引著,不能自主,他遂立起身來,丟了釣竿,對雪珍說道:“請你等一刻兒,我就來了。”

便很快地跑去,仍從小橋上走到對岸,雪珍早已趨前迎著,對他低低說一聲跟我來罷,於是潔民跟著雪珍,隻向無人的地方和樹林深處走去。曲曲折折一路無人撞見,早已到了以前桑林之處,悄悄地走到靈官廟的後門,一齊推門走入。園中的亂草已是枯黃了,那邊大樹上正有一群喜鵲噪個不止,和幾隻烏鴉在那裏奪窠,潔民不覺微吟著“維鵲有窠,維鳩居之。之子於歸,百兩禦之。”這幾句詩來。雪珍聽得他吟著“之子於歸,”不覺臉上一紅,把門關上說道:“潘先生你真是書呆子了,快快進去吧!”

潔民不由笑了一笑,二人踏著衰草,走進去,來到殿上,依舊並坐在那個拜墊上。大家談著別離後的苦思,都若有無限深情。良久良久,潔民對雪珍說道:“我們兩次相見,雖然相逢得巧,可是極不容易,而且距離的時候很長,以後又不知何日再能相見,若要想和姑娘常常相聚,恐怕難之又難,詩人所謂的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思念姑娘的心,就是這個樣子。”

雪珍聽著潔民的話,微微歎口氣,默然無言,潔民道:“我們這兩個村子早已結下仇隙,沒法把來消釋,今年雖然尚沒有爭鬥過,但恐不久總要有一番惡鬥,我有一句冒昧的話,要同姑娘一說,因為今日若然不說,錯過了機會,不知以後有沒有日子可以向姑娘說了。”

雪珍一手拈弄著衣襟,低低問道:“你要和我說什麽話?”潔民迸了一歇,然後對雪珍說道:“我直說出來,姑娘不要嫌我唐突西子麽!因為我的心思非常愛慕姑娘,最好常和姑娘廝守在一起,不過若在此間是絕對不可能的事,非得離開這個囹圄式的家鄉,不能有自由的希望,所以姑娘倘然是愛我的,能不能和我一起同去,謀將永久的幸福。萬一姑娘不能答應我的要求,我也不怪姑娘,隻該打自己的嘴。”說罷向雪珍注視著,靜候她的回答。

雪珍問道:“到那裏去好呢?”潔民聽雪珍問這個話,知道她已有數分允意,便說道:“我已決定想到新民去,因為在那邊有我的至戚,可以相助。我要再問姑娘能不能答應我同走?”雪珍隻是不答。看看天色將晚,潔民以為雪珍無此勇氣,或者並無深情,大約此事不能成功了,心中焦急不已,額上汗出如瀋。不得已再問道:“不知姑娘可否愛我,如若愛我的,請你答應我請求,不然也作罷論,姑娘也休笑我的癡想,現在我等你確實的回答。”

雪珍此時方才點點頭,表示允意。潔民大喜,握著她的手說道:“事不宜遲,我們明天走可好?”雪珍又點點頭。潔民遂和她約定明日垂暮時,潔民仍到這裏來和她會合,然後一同出奔,今晚各自回家,預備一切。兩人約定了,雪珍送潔民出了靈官廟,又在桑林中立談了一刻,方才握手告別。

潔民心中甚喜,好似一件極重大的事情已經解決了,自然非常愉快,獨自穿出桑林,剛要悄悄地走回家去,不料在他們桑中情話的時候,桑林外邊忽來一個頎長的壯男子,立定了竊聽二人的私語,等到潔民走出來時,他就飛步追上,喝一聲:“打虎集中人來此做甚,今天休想逃去了!”

潔民見有人追趕,便拔步飛奔,壯男子隨後追趕不舍,並且高聲呼喚,潔民要想從原路奔去,但是那邊又有兩個鄉人迎上前來,同時那壯男子漸趕漸近。他隻得向河邊狂奔,對麵的兩人見了,也抄攏來喝道:“不要放走了這賊。”

潔民逼得無路可走,人急智生,遂向河中聳身一跳。那壯男子追到河邊,見潔民已沒入水中,遂俯身掇起一塊三角式的大黃石,用力向河中擲去,撲通一聲,水花四濺,幸虧潔民早已泅到那一邊去,沒有被他擊中。

潔民在水中不敢出頭,一口氣遊了一裏路的光景,方才攢出水麵,爬到自己的河邊走上岸去,身上早已盡濕,天氣又十分寒冷,難以打煞,急忙奔回家中,詭言失足墮河,換了衣服,驚魂初定。一個人獨自坐著,思量明天的約,覺得自己到張家村去是非常冒險的事,今晚又被他們撞見,險些兒遭他們的毒手,倘然明天再去,他們必有防備,更是危險,照例還是不去的好。

但是雪珍還沒有知道這個事情,她在明天必定要到那裏去守候我的,我怎能失約不去呢!並且難得雪珍多情,答應了我的請求,情願隨我私奔,足與古時紅拂夜奔李靖先後媲美,我豈可辜負她的情愛呢!我亦顧不得什麽危險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明天我還是決計要去的。

他決定了主意,倍覺勇氣,心中也稍安寧,收拾些金錢,又到他父親私藏的所在,竊取得五百兩銀子和衣服等東西,一齊藏在篋中,預備定當,然後安寢,但是一夜沒有睡得著。黎明即起,悄悄地寫好一封書信,放在枕邊,留給他父母的,大意是說為了自己已和張家村張姓女子發生戀愛,格於村規,不能通婚姻之好,所以不得已一齊出走,望雙親勿念等話。但是潘翁此時還沒有知道呢!

3

潔民在這天便覺得坐立不安,好容易捱到天晚,捉一個空兒。提了行篋,悄悄地從後門出走。天色已黑,無人知覺,遂一直走向張家村而來。他對於這條冷僻的路已是走熟的了,所以一路摸索,早到得靈官廟,仍從那小門裏走進去了,見有一個影子立在回廊邊,微微一聲咳嗽,正是雪珍。

潔民把行篋放下,和她握手相見。雪珍道:“你怎麽此時才來,我等得好苦,天已黑了,我一個人冷清清地藏在這個地方,我心裏實在非常害怕,況且若再遲了。我家中人也一定要尋找我的。”

潔民道:“請你原諒,因為我也須等到天晚方可前來,以免意外的危險。現在我們快快走吧!”

雪珍點點頭道好的。她遂回身走到殿中去,取出一個包裹,背在背上。潔民提了行篋,兩人一先一後,打從小門裏走出來,要想早早脫離他們囹圄式的家鄉。不料兩旁一聲呐喊,衝過十多個鄉人來,手中都拿著木棍鐵器,為首一個身頎的壯男子,大喝不要放走了這一對狗男女,早將二人團團圍住,不由分說,一齊動手。

於是二人束手被縛,奪下行篋和包裹,潔民的背上已吃了幾下老拳。那壯男子便對眾人說道:“我們快把他們二人押好送到鄉董那裏去,這女子阿雪便是他的女兒,看他如何發落,然後我們再講話。”眾人都道很好。

有幾個有嘰咕著說道:“阿雪本是很好的女兒,怎麽會跟著打虎集中的人私奔呢?好不奇怪。那廝想是吃了豹子膽,膽敢到這裏來引誘良家的婦女,我們一定不能饒他。”眾人一邊說,一邊走,將二人押到一個很大的莊院門前,便是雪珍的家裏了。

原來壯男子姓羅,大家都喚他羅阿大,是村中的遊**少年,他對雪珍,平日未常不有垂涎之意,因為張錫朋很看不起他的,所以想不到手,昨天恰被他在桑林外聞得二人的密約,本想背地裏把潔民弄死了,然後自己再向雪珍講話,不料被潔民逃去。他遂一不做二不休,暗地裏約好了十多個鄉人,伏在靈官廟後等待,遂把他們擒住,這樣也好使張錫朋出出醜。

張錫朋聞得這個消息,又驚又怒,吩咐將二人推到麵前,細細審問,二人已拚一死,據情實告。雪珍的母親抱住她女兒大哭,要求張錫朋饒恕她。雪珍也是很覺傷心,覺得自己對不起父母,無話可說。張錫朋知道村中的規例,是斷乎不能輕恕的,遂吩咐將二人分別監禁,先到打虎集去問了罪,再行發落。羅阿大等隻得退去。

到了天明,錫朋正在聚集村人討論這事情,忽報打虎集人有大隊殺奔這裏村中來了。原來潘翁在昨天晚上,見兒子失蹤,十分驚疑,發見了潔民的留書,雖知他不該迷戀婦人,有犯村例,罪無可恕,然而舐犢情深,心上那裏放得下,急叫人四麵去追趕,鬧到半夜,不見潔民影蹤。

到明天朝上,才探聽得潔民已被張家村人擒住,潘翁遂聚集鄉人,把這事告訴明白,以為潔民受了人家的引誘,以致出此下策,即使有應死之罪,亦當向張家村人索還,以便自己處置。

倘然任張家村人隨意殺害,那就是打虎集的奇恥大辱了。大家僉以為是。於是有集中的團總屠雲,帶領一百數十個鄉人,各執刀槍棍棒,趕到對岸來,要索還潘潔民。張錫朋鳴起鑼來,一齊出去廝鬥,不使打虎集人獨逞威風。於是兩村重又開釁,亂殺一陣。張錫朋舞著雙刀,督領村人們奮勇前鬥。打虎集人抵敵不過,一齊敗退過去。張家村上得了勝,不肯幹休,大呼追殺,直追到打虎集中來。那個羅阿大尤其起勁,挺著一支紅纓槍,當先追趕,打虎集的村民死傷得不少。

正在危急的時候,忽然從那邊河岸上跑來一個醜漢,又瘦又長,身穿破褐,托著一個鐵缽,滿臉肮髒,好似走江湖的乞丐,見了打虎集人的慘敗,遂跳過來攔住張家村追殺的鄉民,說道:“且慢,你們都是鄉民,為什麽這樣惡鬥,殺死了人難道不償命的麽!快些住手罷!”

羅阿大殺得性起,喝道:“那裏來的乞丐,還不滾開一邊,你不去討飯吃,卻來這裏勸相打,再不滾開時,須吃我一槍。”

那乞丐卻笑嘻嘻說道:“你這小子出口傷人,我偏要來勸相打,你待怎樣?”

羅阿大便手起一槍,照準那乞丐當胸刺去,喝聲著。乞丐不慌不忙,伸手隻一接,便把這支紅櫻槍槍住,輕輕一拽,已到了乞丐手中,一折兩段,拋在地上。羅阿大還是不識時務,衝上前對準那乞丐,飛起一腳,要想踢他的腎囊,那乞丐隻將手一撩,早把羅阿大的腳捉住,提將起來,向外一拋,羅阿大早已跌出丈外,恰巧屠雲趕過來,趁手一刀,把羅阿大的頭從頸上切了下來。許多張家村人見羅阿大被殺,大家一窩蜂的殺奔那乞丐,那乞丐將手輕輕向兩邊擺動時,眾鄉民早已四邊傾跌。

打虎集人見了,一齊反敗,張家村人遂反勝為敗,大家爭先恐後地退回自己村中。有許多人因著被擠,紛紛跌落河中。張錫朋在後鎮壓不住,隻得後退,幸虧打虎集人得了勝,並不窮追。但是張家村已是大敗了,父哭其子的,妻哭其夫的,夜間一片哭聲。到得明朝,眾鄉人要報此仇,大家來向張錫朋請命,且要先把潔民和雪琴處死,以平大家的氣。張錫朋被眾所逼,遂也痛斥自己女兒的不貞,吩咐人便在靈官廟前掘了這麽一個大土坑,要把二人活埋,借此激勵鄉民,好再去廝殺。湊巧便被竇氏母女遇見了,上前幹涉。

張錫朋把這事向竇氏母女講了一個明白,教他們不必管賬,自己必須要和那邊決個勝負,斷不能失這顏麵的。竇氏母女聞言,不覺哈哈笑將起來,張錫朋不由一愣,問道:“你們笑什麽?”

竇氏道:“我笑你們真是愚不可及,本來兩村都是好好的同胞,即使有什麽齟齬,也是可以講得明白的,何必要這樣世世相殺,常常械鬥,牢結著冤仇而不能消釋呢!他們兩個人彼此有了愛心,卻被村規束縛著,不能達到他們的願望,所以不得已而約會了一同出奔。雖然行為不慎,失於檢點,但是若沒有這惡劣的村規存在著,不是好好的一頭姻緣,彼此不妨請了媒妁出來,玉成其事,何至於要出此下策,而遭遇這個羞辱。你們發現了這事,不能因此覺悟,從事改革,反而兩邊大動幹戈,自相殘殺,枉送了許多人命,我豈不要笑你們,現在你們快把這一對青年男女放了,然後再細細思想一回,我的話是不是。”

張錫朋聽了竇氏的話,覺得很有理由,頓了一頓說道:“隻是我們的村規是這樣的。他們犯了規例,那是自取其咎,我雖有父女關係,也不能袒護自家人。至於兩村的仇隙,早已結得深了,雖也不能消釋,隻有打個明白,誰輸了是誰倒黴,這是沒有法想的。你們過路之人,休要來管這事。”

幾個鄉人也高聲喊道:“閑話少講,我們快快收拾了這一對,好去廝殺。”竇氏剛又要開口說話,忽見一個村人慌慌張張地跑來,向張錫朋報告道:“打虎集中的團總屠雲,和昨天那個助戰的乞丐,一齊走過河來了。”

大家聽了這話,一疊連聲地喊道:“打打打,我們快快預備。”

張錫朋問那個鄉人道:“你可曾瞧見他們有幾多人來?”

那人答道:“隻有屠雲和乞丐,背後跟著鄉人,不過四個人光景。”

張錫朋道:“那麽他們不是來動手的。我們不要魯莽,待我問個明白再說。”不多時大家指著對麵田岸上幾個漸走漸近的人說道:“來了,來了。”

竇氏母女不知是怎麽一回事,且立在一邊瞧看。

那四個人早已走近,屠雲佩著雙刀,和乞丐當先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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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見張錫朋,大家打個招呼。張錫朋先問道:“你們到此何幹?今日下午我們再決個勝負。”那個乞丐早搶著說道:“好大口氣,昨天敗了,今天還要決勝,敢是恐怕你們村中死的不夠。”說罷嗬嗬地笑將起來。

眾鄉一齊大怒。大家罵道:“乞丐乞丐,都是你這東西來幫助他們,可惡得很,今天到來,不放你走了。”乞丐睜著炯炯雙眸,對眾人說道:“不放我走麽?很好。隻要你們多備幾壇子好酒,給我痛飲就是了。”

二三個鄉民早舉著棍棒,撲過去說道:“你要喝酒麽?先請你吃棍子。”

乞丐把手向兩邊一欄,眾人的棍棒早已脫落了手,一齊跌倒,乞丐大聲說道:“你們這些鄉民,真是又可鄙又可憐,自己沒有本領,卻喜歡和人家廝鬥,不是自送性命麽!老實對你們講,你們不要看輕我是個乞丐,休說你們這輩東西,便是放著千軍萬馬,憑我一個人也能殺出殺進。畏者不來,來者不懼,你們不要螳臂擋車,自討苦吃。”

張錫朋端相那乞丐,似乎象個異人,本領高強,自己斷非敵手,遂把鄉民喝住。大家見了這個情景,也不敢胡亂下手。

於是屠雲便對張錫朋說道:“我們今天到你們村中來,有一個要求,請你們把潘潔民釋放,然後兩邊不妨講和。若是不肯依從,免不了再要廝殺。”一邊說,一邊指著那坑邊縛著的潔民和雪珍,又說道:“你們莫不是要把他們處死,這卻不能夠了。”

乞丐又走前幾步說道:“姓張的,你也是一村之主,此事應該作個主張。我昨天路過這裏,瞧見你們械鬥,我也本來沒有什麽偏袒,隻因瞧著打虎集人被你們追殺甚急,所以幫他們抵擋一陣,以後我向他們細細詢問,明白了這事的前因後果,覺得你們這種惡風應該早早改革,以免枉送性命;而且這一對青年男女也沒有死罪,不忍他們為了這個惡風而犧牲性命。所以昨天晚上和今天早晨,我和打虎集人講了幾次,方才把他們勸醒。這位團總屠雲和潘翁都能諒解,情願早日弭戰言和。我遂和屠團總趕到你們這邊來,要想和你們講明白,要把這惡風趁此時改革去了,也不負我這一番的多事。”

張錫朋本來聽了竇氏母女的說話,也有些動心,現在又給兩人一說,早已回心轉意,隻是礙著眾人的麵前,還不敢毅然決然地有所主張。那乞丐早已瞧料了幾分,遂掉轉身向眾鄉民大聲講話,勸他們不要同室操戈,早把這惡風改革,使兩村言歸於好,又主張要把潔民和雪珍立即釋放,宣告無罪。眾鄉人聽了默默無語。

宋彩鳳聽了,忍不住拍手說道:“是啊,是啊!這話說得好爽快,我們也是這樣勸解他們,誰反對的便不是人。”宋彩鳳說罷,一個箭步早跳到潔民、雪珍二人的身邊,拔出寶劍,割去二人的繩索,說道:“就此放了吧!”竇氏也握著一對雙鉤,跳過去,衛護著二人。

眾鄉人見了這種武力的調停,那有敢出來反對,大家隻是麵麵相覷。乞丐對竇氏母女相視了一下,又對張錫朋說道:“請你快快定奪吧!”張錫朋見事已如此,遂對眾鄉民說道:“這幾位的話實在說的不差,使我不得不讚成,你們意下如何?”

大眾見張錫朋已軟化,雖有幾個倔強的,也不敢公然反對,大半都附和稱是。此時潔民已走至屠雲麵前講話。乞丐便對張錫朋說道:“現在這事總算和平解決,我且把潔民帶回打虎集,交給他的父親,然後再來拜訪你,你這位小姐也可以好好領回家中。至於婚姻的事,以後再可妥談。恭喜你們能從忠告,把這幾十年的惡風俗一旦革去,就是你們兩村莫大的幸福了。”

說罷便帶著潔民要走。潔民指著竇氏母女說道:“這兩位也是我的恩人,要請他們到我們村中去相聚。”乞丐點點頭,表示同意。潔民遂走過去邀請竇氏母女,竇氏母女含笑應允。潔民雖要和雪珍講幾句話,可是無此勇氣,隻好以目示意。眾人遂和張錫朋告別。張錫朋要求他們明天再來,乞丐一口答應,於是張錫朋親自送他們出村。眾鄉人各自散去,紛紛議論,有讚成的,也有不讚成的,但是這事業已和平解決了,按下不提。

且說潔民和屠雲伴著乞丐、竇氏母女回到打虎集。潘翁和集中幾個父老出來迎接著,見潔民安然歸來,不勝之喜,一齊請到潘翁家中。潔民和父母相見後,即把自己的事告訴一遍,且向潘翁請罪。潘翁因事已過去,正要喜歡,也不加苛責。於是大擺筵席,款待那位乞丐和竇氏母女,且邀屠雲和幾個父者相伴。

大家感謝乞丐相助之力,乞丐托著大觥,暢飲數杯,便向竇氏母女請教姓名,竇氏母女以實相告,那乞丐不覺說道:“咦,原來我們是相識的。玉琴常常提起你們的大名,不想今日遇見。”

竇氏聞言,估料這乞丐一定也是昆侖派中的人,遂也向他叩問來曆,潘翁在旁也說道:“昨晚我們屢次請教義士的大名,義士隻是不答。今番請義士直說了吧!”乞丐哈哈笑道:“因為我並不是什麽達官貴人,何必多留姓名,現在我也不妨直說,省得你們疑心我居奇。我姓餘,名喚觀海,便是女俠玉琴的師叔,一向隱於乞丐,遊**江湖,此番從白山黑水間倦遊而回,路過此間,巧和你們相逢。你們要笑我多管閑事麽!”

潔民父子說道:“原來是一位大俠,靈光俠氣,早知與眾不同,我們得識荊州,非常光榮,且仰賴義士之力,這一次竟把兩村的惡風改去,正是我們兩村人民的幸福了。”竇氏母女也向餘觀海致敬意,且叩問女俠行蹤。餘觀海道:“女俠曾在京師中和我們聚過一起,大破天王寺以後她和劍秋、雲三娘到你們地方來拜訪的,但是你們怎樣到這裏來的,他們一定碰不到你們了。”

竇氏母女遂把他們被鄧氏七怪逼迫,不得已而出走,暫避其鋒,因此趕到關外來,要尋找女俠,哪知到得荒江,室邇人遠,撲了一個空,隻得趕回原路了。餘觀海笑道:“玉琴去找你們,你們卻來找玉琴,彼此相左,天下竟有這種不巧的事,現在不知他們到昆侖去呢,還是上別的地方遊覽,這卻不知道了。”竇氏母女聞言,不勝悵惘,餘觀海卻盡管狂飲。

席間又討論起潔民和雪珍的問題,屠雲說道:“這事的起先,潔民兄也有些徑情直遂,不顧利害,險些鬧出大禍,現在卻幸虧發生了這事情,釋嫌修好,永戢幹戈,轉禍為福,未始非不幸中之大幸。我們索性把這件事玉成了,成就一段美滿姻緣,從此好使兩村通秦晉之好,也是一件快事,而且可以為將來留下一重佳話。明日張錫朋本要請餘義士等前去,不才情願偕往,乘此代潔民兄一作蹇修可好。”

5

餘觀海道:“我當一同說項,包管張家老頭兒一定答應。況且他家的女兒早已願意,更不成問題。”潔民聽了,正中心懷,暗暗歡喜。大家舉杯暢飲,直至酒闌燈熄,方才散席。餘觀海早已喝得醉醺醺地,東倒西歪,潘翁吩咐兩個下人扶著他到客房裏去安寢;竇氏母女卻由潘翁的老妻引著,到內室睡眠。

到了明天早上,張錫朋已派人持著清帖來請。屠雲遂伴著餘觀海和竇氏母女,一同來到張家村,和張錫朋相見。張錫朋向餘觀海、竇氏母女等感謝調停之力。也擺上豐美的酒席,宴請眾人。席間屠雲便代潔民和雪珍作伐,張錫朋唯唯答應,即請屠雲轉言潘翁,擇日文定。餘觀海笑道:“好爽快!”舉起杯來,一飲而盡。

這一次餘觀海又喝得爛醉如泥,散席後,由屠雲送回打虎集,竇氏母女卻被雪珍留著,不肯放走。母女倆便住在那裏,彩鳳和雪珍談之,十分融洽。潘翁得了這個喜信,因為後天是個大吉大利的成日,所以就揀定那天,代潔民送盤,便請屠雲為媒。到得那天,張家和潘家懸燈結彩十分鬧熱,村人都來道賀,一團祥氣。

餘觀海兩邊喝酒,又是喝得大醉,正是壺中日月不嫌其長了。至於潔民、雪珍二人心中的喜歡,是更不待言,他們在起初時候,因為戀愛情深,所以不顧成敗利鈍,和惡劣的環境奮鬥,經過了惡風險浪,做夢也想不到有這樣美滿的結果,使他們不由不深深地感激餘觀海和竇氏母女的功德了。

餘觀海在打虎集又過了一天,再也留不住了,向潘家父子告辭欲行,又到張家村去向張錫朋辭別,竇氏母女本來亦欲動身,卻被雪珍再三挽留,所以要再住幾天,便對餘觀海說,他們倆一時不欲重返故鄉,將在京津一帶作長時間的暢遊,托餘觀海如遇女俠,代為致意。餘觀海答應了,遂揚長而去。

閑雲野鶴來去無定,此去卻又不知到那一處,教張、潘二家如何留得住他呢!竇氏母女在張家住了好多天,聽說雪珍和潔民將在明春結婚,這杯喜酒卻無論如何等不及喝的,遂向張家父母告別,雪珍苦留不得,送了許多禮物,竇氏母女也不客氣,受了一大半,宋彩鳳和雪珍握著手,戀戀不舍,硬著頭皮別去。

竇氏母女離開打虎山,一路進關,到得京師,寄寓在旅店中,盤桓數天。有一天他們母女倆正遊什刹海,忽然背後有一人走上前來,叫應他們,竇氏母女回頭一看,見是李鵬,大家問起別後狀況,始知李鵬年來經營商業,獲利很多,新近在京中和人家合資開設一家雜糧行,所以他時常到京中來的。

竇氏母女也把自己找尋女俠的經過,約略告訴一遍,李鵬便請竇氏母女到一家酒樓去用晚餐,宋彩鳳向李鵬探問女俠行蹤,李鵬告訴說在天津相近的曾家村曾家莊,女俠有一個寄名親,姓曾的弟兄二人,兄名夢熊,弟名毓麟,女俠曾搭救過他們的性命,常到那邊去居住,你們若一定要找見女俠,可到那裏去探聽,或有端倪。

二人走在路上,見道旁一帶楓林,紅得如美人頰上的胭脂一般,秋風吹動了林葉,槭槭作響,遠遠地有個山頭,映著斜日,白雲如絮,環繞著山腰。宋彩鳳正看得出神,忽聽馬蹄響,從楓林中跑出一頭馬來,馬上馱著一個俊秀的少年,形色慌張,一手抱著頭,伏在馬背上,好似逃命的樣子。背後跟著竄出一頭胭脂馬來,馬上騎著一個黑衣女子,手中握著一柄明晃晃單刀,飛也似地追上去。

那少年的馬正跑向竇氏母女那邊來,嘴裏喊一聲救命啊,黑衣女子在後也喝道:“你這廝忘情負義逃向那裏去!”從懷中掏出一圈錦索,向少年拋來,少年閃避不及,早被錦索套住,黑衣女子乘勢望懷裏一拖,那少年早從馬鞍上翻身跌將下來。

原來這少年正是曾家村的曾毓麟,自從前次琴劍二人先後不別而行,他把玉琴留下的書信,讀了又讀,心中不勝悵惘,知道玉琴已上昆侖,想不到她竟是這樣的堅決,倘然她和劍秋早有情愫,那麽她也不妨對我明言,杜絕了我的癡想。

惟其處處流露著愛我之情,譬如她單身冒著危險,到龍王廟來救我脫離虎口,力殲劇盜,似乎非有深情的人不能夠如此。所以我的一縷癡情,又嫋嫋而起,哪知結果如此,怎不令人意冷心灰,大概這些精通武術的女子,斷不肯嫁給我這樣文弱的書生,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我又何必這樣癡心,惹人訕笑呢!

現在她已去了,我也好息了妄念吧!隻是她在信上又說什麽此去便道至虎牢,當為玉成一段美滿姻緣雲雲,想是她以前和我說過的姓宋的女子了。然而那姓宋的女子也是個有本領的俠女,不知可有玉琴那樣的溫柔!

唉,玉琴玉琴,我和你相交甚深,你尚且不能接受我的愛情,何況宋彩鳳是陌生的女子呢!你雖然很熱心的要代我做媒,可是這事情太迂遠了。所以他悶悶不樂,十分無聊,他的父母知道他的心病,沒奈何隻得用言安慰,想代他另覓佳偶。毓麟很堅決地拒絕,自言此生寧作鰥魚了。

曾翁因為近來鄉間盜氛甚熾,自己的兒子前番被盜劫去,險遭不測,幸虧有女俠來救援,現在女俠已去,不啻失了護身符,恐防再有盜匪到此騷擾,不可不未雨綢繆,早作防備。

6

遂和村中父老們商量了數次,決定大家捐出一筆巨款來,在村的前麵築一道碉樓,可使這曾家村有了保障。於是雇了許多工人,趕緊構築。工成後,果然堅固得很。夢熊又組織保衛團,教村中年輕力壯的少年,加入操練,以防寇盜。好在他本來設立過一個拳術團,所以拳術團中的少年先自踴躍加入,聚集得一百人左右,勢力倒也很厚。夢熊做了保衛團長,騎著馬出出進進,甚是威風,村中人都格外尊重他。

我遂留他住在這裏的,說不定以前或有餘黨漏網,今番來此報複,小五已死,我倒不可不謹慎些了。於是他就深居簡出,在家中吟詠自娛。過了十多天,不見征兆,朱小五的案件也沒有破。

距離曾家村的東北麵五六十裏,有個村莊,名喚柳莊,那邊的村民和曾家村是很親近的。莊主柳士良,以前曾到過曾家村,拜訪曾氏父子,相見甚歡,這一天曾毓麟正在家中侍奉雙親閑談,忽見曾福領著一個下人,拿著大紅名刺,說柳莊有人來請二公子前去,毓麟接過名刺,見了柳士良三字,便問那下人道:“可是你家主人特來請我,不知有甚事情。”

那下人答道:“小的這卻不知,小的奉了主人之命,特來邀請二公子到我們那邊去一敘。近來我們村中為了防禦盜匪,正在趕築碉堡,昨天聽得主人說起要築得和這裏的一樣完好,不知是不是為了這事,要請二公子前去討論。”

曾翁聽了點點頭道:“是了,毓麟你就到那裏去走一遭,倘然我們兩個村子實行聯結,未始無益。那個柳士良也是很談得來的。”

毓麟又問那下人道:“你名喚什麽?”

下人恭恭敬敬的答道:“小的便喚柳貴,現在外麵有騾車伺候,請二公子就動身罷!到我們這邊去用午飯。”

毓麟遂去換了一件衣服,辭別曾翁,曾翁還不放心,便請四名團丁跨著馬,跟隨同去,以便在路中保護。毓麟坐上騾車,柳貴卻和騾車夫同坐,鞭影一揮,逕向村外跑去。四個團丁在後跟著,手中各執著大刀,據鞍顧盼,意態自豪。出了曾家村,一路向柳莊趕來,從曾家村到柳莊,路途雖非遙遠,可是相近柳莊那裏,有一個野豬山,那邊地方荒僻,時常發生盜案的。一行人加緊趕路,漸漸跑到野豬山,那騾車夫忽然趕著騾子,不向大路上走,卻望山邊小徑奔跑。

曾毓麟見了,心中有些奇訝,背後四個團丁也在馬上問道:“你們不走大路,走小路做什麽,難道趕到野豬山中去麽!那邊是有強人的,去不得。”

騾車夫說道:“你們不要發急,我們抄的近路啊。”又趕了數百步路,前麵樹林叢雜,和柳莊的方向更走得不對了,毓麟在車廂中發了急,便喊停止。團丁也向騾車夫喝道:“你這廝故意跑到這裏來,居心頗險,快些退回去,不然我們要動手了。”

柳貴答道:“來了,正坐在騾車中。”此時四個團丁見情勢不好,拍動坐騎,趕至前麵,要來保護毓麟,抵抗盜寇。那長大的盜魁瞧見著,便怒吼一聲,舞動雙斧,直滾過來,斧到處兩個團丁早從馬上跌下,一個團丁和他交手不及三合,也被他一斧砍倒,隻剩一個團丁回馬要逃,早被其餘的盜匪攔住去路,刀槍齊加,剁成肉醬,可憐四個團丁一個也沒有生回。那大漢跑到車旁,伸出巨掌,將毓麟從車廂中一把拎小雞般抓將出來,夾在脅下,喝道:“小子休得聲張。”

把板斧在毓麟麵上磨了一磨,毓麟覺得冰冷的,鼻子裏同時聞到一種血腥氣,嚇得閉著眼睛,魂靈兒飛去半天,動也不敢動。這樣被那大漢挾著前去,一行人立時趕向野豬山去。在那野豬山的背後,有個山峪,非常隱僻,那裏有座古廟,便是盜匪的巢穴了。

廟門口有幾個穿著青布長衫的大漢,往來梭巡著,便是盜匪的斥堠,見他們得手回來,一齊歡呼,迎接入廟。那盜魁走到殿上,放下毓麟,睜圓雙眼,對毓麟說道:“小子,你也有上當的一天麽!現在被我劫到這裏,我必代死者複仇。”

毓麟一時摸不著頭腦,不知盜魁要複什麽仇,自己到了這個地步,早晚總要一死了,又聽盜魁吩咐左右道:“把這小子暫且監禁在裏麵,等到明天婁大哥前來,再行發落,也教他知道我老牛並不是有勇無謀的了。”左右答應一聲,把曾毓麟推出大殿,轉到裏麵去,那裏有一間湫小的屋子,開了門,把毓麟向裏一推,說道:“好小子,你且在此等一下,明天再送你到西方去。”說罷,砰的一聲,將門關上走去了。

毓麟定一定神,瞧瞧屋子裏別無他物,牆角邊有一堆槁草,大概這就算臥具了,向南有兩扇小窗,外麵都加著鐵條,十分嚴密,還有那兩扇門是很厚的,雖非銅牆鐵壁,但是象曾毓麟這種文弱的書生,也沒有法兒逃生了,門邊牆上挖著一個小洞,可以瞧得出外麵。曾毓麟呆呆立著,不由歎了一口氣,自思那盜匪和自己並無怨仇,何以存心要害我,又想起前天朱小五的被殺,也很奇怪,莫非這就是龍王廟焦大官的餘黨前來報複麽!

聽他們的口氣,將要等一個強盜回來,明天就要把我結果性命的,那麽我活在世上,隻有一晝夜的光陰了,前番陷身盜窟,幸有玉琴前來援救出險,現在女俠不知身在何處,望美人兮天一方,她那裏會再來救我呢!想至此心中一陣悲傷,難過得很,不由落下兩點眼淚,遂低倒頭坐在槁草上,好似將要被宰的羔羊。

這天夜裏,室中也無燈燭,黑暗如漆,他隻得橫在槁草上睡了。但是心中充滿著驚恐和憂慮,神經受著異常的刺激,睡得又不適意,所以一夜沒有安然入睡。

到得明天早上,他立起來,在屋子中團團地走著,兩手時常揉搓著,暗想今天便是自己的末日,性命就在片刻之際,不知他們怎樣把我處死,一刀兩段倒也爽快,倘然要用毒刑,我將格外吃苦了。

越想越怕,好象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恐怖到極點,向四周望望,又沒得逃走的出路。正在恐怖的時候,聽得外麵足聲,知道有人來提他去處死了,說得一聲不好,兩扇門已開了,隻見有兩個盜匪走將進來,拖著他出去,毓麟強著不肯走,早被二人用力推著他,來到一間小方廳上。

沿窗一隻椅子上,坐著一個少婦,身穿淡藍色的外褂,腳下金蓮瘦小,踏著紅繡鞋,倒也生得有幾分姿色,一見毓麟進來,便對那兩個押送的盜匪說道:“你們去吧!姓曾的交給我是了。”

二盜匪齊聲答應,退將出去。那少婦便指著旁邊一隻坐椅,向毓麟說道:“你坐了吧,我把這事情細細講給你聽。”毓麟本來已擬一死,現在不見盜魁之麵,卻遇見這個少婦向他 和顏悅色地講話,不象殺他的形景了,心中估量著,不知道少婦是個何許人,自己的性命又怎樣,為什麽不看見那個可怕的盜魁,心裏充滿著疑問,隻得謝了一聲,遵著她的吩咐,在旁邊椅子上坐下。

那少婦見毓麟坐了,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將她一對金蓮縮起,盤膝而坐,又對曾毓麟說道:“我姓秦名桂香,我的丈夫便是捉你前來的那個黑大漢,姓牛名海青,別號賽咬金,我們倆都是江湖上的大盜。不過我們一向在魯北的,還有我丈夫的一個朋友,姓婁名一槍,我們在一起幹生涯的,但是我們怎樣到此地來的呢?

其中也有一個緣故。隻因以前在此附近小洪洲龍王廟中的焦大官,是和我丈夫以及婁一槍都是結義弟兄,隻願同年同月同日死,不願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八拜之交。焦大官是被你們村上害死的,而你是罪魁禍首,我們得到李進的報告,遂知此中的情形。

“我丈夫一心要代亡友複仇,所以我們一同趕到這裏,把這古廟作了暫時的大本營,想法動手。但打聽得你們村裏築有碉樓,組織著保衛團,防備嚴密,未敢造次下手。前天李進和兩個弟兄在你們村口窺視著,恰巧遇見朱小五,李進恨他不該串通外人,設計用酒灌醉他,使他不能報信,以致失利,心中十分懷恨,便將朱小五先行弄死,然後再探聽得你們和柳莊十分接近的。

第四十八回低首作情俘幸脫虎狼口俠心平劇盜巧成麟鳳緣

1

毓麟聽桂香說了這一大番的話,方知自己陷身匪窟,果然是為了以前的宿仇,今天雖然不死,可是一等那盜魁回來時,總是一死,那裏能夠僥幸出險呢!不由歎了一口氣。桂香又說道:“姓曾的,你也不必悲歎,你若肯凡事依從我,我必定想法使你不死,不知你的心裏如何?”

毓麟聽了她的幾句話,暗想莫非桂香有情於他,不然她是一個殺人放火的女強盜,怎會對我如此和氣呢!不如我就將計就計,哄她一哄,以便乘機免脫,遂假意說道:“你真的能夠允許我不死,那麽你真是一位女菩薩了。”

桂香微笑道:“什麽女菩薩,我卻不敢當,不過允許了你,大概總不致於使你再上斷頭之台。”一邊說一邊立起身來,走到毓麟身邊問,問他家中的狀況,毓麟胡亂答著,又說自己尚沒有娶妻,有意去握她的柔荑。

桂香以為毓麟也已動了心了,十分歡喜。因為她本是一個****的女子,見了毓麟豐姿如珠輝玉潤,儼然濁世翩翩佳公子,若和她丈夫牛海青比較,那麽一個兒如玉樹臨風,一個兒如黑炭委地,相去不可以道裏計了。所以她早已看上了毓麟,假托著婁一槍沒有歸來,便雇她丈夫到京裏去找婁一槍,好使她此閑隙去和曾毓麟勾搭。

牛海青是個粗心直腸之人,沒有防到這一著,立刻動身去了,她遂把曾毓麟喚來,試探他的意思,現在瞧他很有意的,自思這事就容易辦了。掌不住心中暗喜,於是引導毓麟到她臥室裏去坐,毓麟也竭力敷衍著,去博她的歡心。

到了吃飯時候,桂香便吩咐侍候的女仆,將午飯端到房裏來,陪著毓麟同食。午飯後二人仍坐在一起談話,毓麟忽然皺著眉頭,對桂香說道:“承蒙你女菩薩諸多愛護,使我感激得很,情願一輩子侍候你。隻是你丈夫不多幾天就要回來,我仍舊是一死。因為他們的心腸都是十分狠毒,決沒有象你這樣慈悲的,豈非辜負了你的美意,你方才答應我可以不死,不知你有何妙法,請你告訴我,也可以使我定心,不然我心中總是懷著恐懼的。”

桂香聽了毓麟的話,對毓麟看了一看,將身子偎傍著他,柔聲說道:“你果肯一輩子侍候我麽,我也情願一輩子跟從你。我已定得一個計較在此,待我老實和你說明了,免得心神不定。我與牛海青的結合,並非出於我的自願,一向憎厭著這個黑炭團,現在遇見了你,我真心愛上你,情願和你遠走高飛,到別處去快樂度日。在山海關外有個螺螄穀,那邊有個女盜名喚風姑娘,以前是和我相識的,我想和你一起到那裏去投奔她,可以有個安身之處,不知你的意思如何?”

桂香笑道:“好人,你隻是思念你的老家,你家中也沒有妻子,何必這樣念念不忘。不知你那裏距此不遠,他們得到了我們一同逃走的消息,豈肯幹休,一定要追來尋事,倘然我們走到別地方去,他們就找不到我們了。”

毓麟聽桂香如此說法,也就不再固執,好在隻要逃了出去,總可想法脫身,遂連連點頭。桂香見毓麟已肯聽她之言,便又向毓麟說道:“現在你總可定心了,今晚你就同我在此間一起睡,好不好?橫豎那黑炭團早已出門,用不著提防,你盡可放心,明天我再和你一起離開這裏便了。”

毓麟暗想,若然我答應了她,少不得今宵將有一番廝纏,我是個守身如玉的君子,豈可和這種女強盜幹那荒唐的事情呢!遂又向她央求道:“我想今晚便走吧,因為我在此間總是提心吊膽,不能平安,所以懇求早早使我脫離了這個虎穴,將來我和你的日子正長,何必急急於此呢!”說畢,拍著桂香的肩膀,笑了一笑,桂香把手在他額上一指道:“怎麽你這樣不中用的,我從來沒有瞧見過如此膽怯的男子,今晚我一定要你睡在此間,有我做了護身符,難道你還害怕麽!你不要小觀我,憑我這身本領,二三十人近我不得,便是那個黑炭團我也可以抵擋得住,你何必這樣要緊走呢?”

毓麟苦笑著說道:“不錯,你的本領果然高強的,但是我心中總是不安,那裏尋得出快樂,你可憐我的,答應我今晚同走吧!以後我不忘你的深情,好好報答你就是了。”桂香見毓麟堅求著要今夜同走,瞧著他可憐的樣子,心上不由軟了一軟,遂說道:“既是這樣,我就答應你吧!”

毓麟便向她深深一揖道:“多謝女菩薩恩德!”

桂香一聳身坐在毓麟的懷中,格格地笑道:“我瞧你態度斯文,說話也斯文,但是有些書呆子氣,你以後不要稱呼我什麽菩薩菩薩,怪難聽的。”

毓麟笑道:“很好,我就不再這樣稱呼便了。簡捷些便稱呼你的芳名可好?”

桂香笑道:“很好,我也稱呼你的名字吧!”毓麟遂假意和她溫存了一番。轉瞬天色已暗,毓麟也巴不得早到黃昏,二人吃過晚飯,桂香便收拾些金銀珠寶,預備以後逃到他方可以過用,路上也不致缺乏盤纏。又換了一身黑衣,腰間帶著一圈錦索,毓麟見了,便問這是做什麽用的。

毓麟也笑道:“你恐怕我逃走麽,你千萬放心,我難得遇見你這樣真心對我,救我出險,我豈肯忘恩負義呢!”

桂香道:“人心難測,全憑你的良心,隻是你若真的要逃走時,我也不肯放鬆你的。”說罷又從她枕邊取出一把雪亮的單刀,對毓麟晃了一晃,說道:“刀子不認識人的,倘有人對我違背,我就一刀把他兩段。”

毓麟看了,不由打一個寒戰,默然無言。桂香一邊將刀放入鞘中,插入包裹裏麵,一邊向毓麟瞧了一眼,說道:“你別害怕,我喜歡這樣多說的,其實我那裏舍得傷你一根汗毛呢!好人,你別要因此見我害怕。”毓麟也笑道:“我害怕什麽呢!我知道你是愛我的,所以情願同你走,我並不害怕的。”

於是桂香收拾好了,和毓麟靜坐了一回,聽聽四麵人聲寂靜,約摸已近三更時分,桂香對毓麟說道:“我們走吧!路中如遇見人,你隻不要開口,有我應付。”

毓麟點點頭。兩人一同走出臥室,桂香在前引導,打從古廟的後門走出。那邊正有一個馬廄,雖然有人看守,可是看守的人早已熟睡了。桂香悄悄進入廄中,牽出兩匹馬來,問毓麟道:“你會騎馬麽?”

毓麟答道:“還能夠免強坐坐。”桂香遂將一匹黑馬讓給毓麟坐了,自己也騎上一匹胭脂馬,一同跑出山峪來。將近峪口,黑暗中見前麵有兩個人影攔住去路,喝問來的是誰,桂香聽得出是自己手下巡邏的弟兄,便道是我,又報了一個口令。巡邏的盜黨就說道:“可是女寨主,深夜出去何事。”

桂香道:“我自有要事,此刻不便和你們說,你們好好在此巡風,我就要來的。”說罷便和毓麟各各加上一鞭,衝過去了。出了峪口,方才緩轡而行。

2

到得天明,二人已跑出野豬山,毓麟瞧著東邊的一條山徑,知道打從這裏去,便是走到自己村裏的要道,但是不敢說什麽,隻跟著望北而行。跑到日中時候,二人腹中都覺有些饑餓,一是找不到客店。毓麟指著前麵五六家低矮屋舍說道:“那邊正有人家,我們何不向他們告借一頓飯吃。”桂香點點頭道:“好的。”二人跑到相近,一齊下馬,把馬係在大樹下,跑到一家門前,正有一個二十多歲的農夫走出來。

毓麟便向他說明借飯的事情,農人一口答應,請二人走進裏麵,到得一間和廚房相近的小屋裏坐定。屋中黑暗而湫隘,天井中有一個婦人,正在那裏洗衣服,就是農人的妻子。農人便教她去趕緊去煮飯,自己從牆上摘下一條鹹魚,又取出幾個雞蛋,到廚房裏去相幫著做飯了。因為此地並非客商來往的要道,所以途中沒有飯店和客寓,一般鄉人都肯招接旅客的。

桂香見毓麟吃了飯,懶懶地坐著,眼珠不住地打轉,正想催他動身,忽然自己腹中一陣便急,再也忍不住,隻得向那婦人問道:“你們這邊有大便的去處麽?對不起,我要出個恭哩!”婦人道:“有有。”便引著桂香轉到裏麵去。桂香對毓麟說道:“你好好兒的坐著,不要走開,我就來的。”

毓麟點點頭,瞧著桂香到得裏麵去後,暗想此地離開自己的村莊還算不遠,這時正是一個好機會,我何不馬上逃走呢!遂即立起身來,見那農人也正走到廚房裏去,他就很快地溜到門外,跑到那大樹下,牽過自己的坐騎,跨上馬鞍,呼呼呼地一連三鞭,打得那馬展開四蹄,向前奔跑,他就將韁繩拉轉,掉過馬頭,向南邊取道望曾家村飛跑而去。

不料桂香在大便的時候,忽然放心不下,便教那婦人去看毓麟,可在屋中,不要讓他走開,哪知婦人回身出來的時候,毓麟已走出門去了。婦人遂教他丈夫去看毓麟走向哪裏,農夫聽說,連忙跑出門去,瞧見毓麟坐著馬向南疾馳,已在一二百步以外了,連忙和婦人回進去報告桂香說:“那位大官人已騎馬去了。”桂香聞言,大吃一驚,不由喊一聲:“啊呀,不好了。”

連忙草草了事,立起身來,跑至外邊取過包裹,背在背上,拔出那把單刀,奔至門外,從大樹下牽過胭脂馬,又問農人可瞧見和她同來的男子望哪裏去的,農人把手向南一指,桂香疾躍上馬,把馬緊緊一夾,朝著南方大路上飛也似地追去。農人夫婦瞧了這種情形,不知是什麽一回事,大家連呼奇怪不止。

桂香心裏十分怨恨毓麟,緊緊追趕上去。毓麟的騎馬功夫,甚屬平常,而且坐下的馬不及那胭脂馬跑得快,所以跑不上二三裏,早被桂香追及,毓麟回頭瞧見桂香跨著胭脂馬,早從背後風馳電掣一般的追來,十分驚惶,拚命向前逃奔,但是背後馬蹄之聲,漸走漸響,越追越近,旁邊正有一個楓林,毓麟便將馬一拎,躥進林中,桂香豈肯饒他,也將馬一拍,追入林子。

二人在林子裏打了幾個轉,毓麟又跑出林來,桂香跟著追出,距離已近,便高聲罵了幾句,從腰間掏出錦索,照準毓麟身上拋去,把他拖下馬來,心中一喜,暗想這遭他總難以逃脫了,正要上前擒住時,恰巧宋彩鳳和雙鉤竇氏也來了。

她們母女二人見此形景,疑是盜劫,不覺動了俠義之心,豈肯袖手旁觀,於是宋彩鳳拔出寶劍,一個箭步跳過去,攔住桂香,不讓她動手。桂香見毓麟業已到手,平白忽地來這女子上前幹涉,無名之火,頓高三丈,喝道:“人家的事與你何涉,難道你活得不耐煩,自來送死麽?”

竇氏母女守著遇林莫入的宗旨,所以也不追趕。

毓麟見桂香已去,如夢方醒,便向竇氏母女作揖道謝。竇氏便問大官人可是遇著盜匪,毓麟點點頭道:“正是,我前天被盜匪用計劫到匪窟中去,今天被我想法逃脫,誰知被那女盜追來,險些送了性命。幸虧二人前來援救,把這女盜殺退,救得我的性命,使我心中萬分感激。不知二位姓甚名誰,從那裏來到那裏去?”

竇氏說道:“我們姓宋,家住虎牢關,我的母親姓竇,江湖上都稱呼我雙鉤竇氏。”又指著宋彩鳳道:“這就是我的女兒彩鳳。我們此刻是到曾家村去的,相逢甚巧,拔刀相助,這是我們分內的事,何德之有。”

毓麟聽竇氏通出姓名,方知這就是女俠玉琴口中所說的竇氏母女了,怪道有如此高深的本領,把秦桂香殺得大敗而走,不由對宋彩鳳仔細看一眼。宋彩鳳在旁瞧著毓麟,心中也在思想這個文弱書生,怎樣陷身匪窟,被他逃走出來,也非容易啊!毓麟等竇氏的話說畢,便問竇氏道:“你們到曾家村去有何貴幹。”竇氏道:“我到曾家村去拜訪曾氏弟兄,因為我們要找尋荒江女俠方玉琴。聽人說女俠常在曾家的,所以到他家去探問消息。還不曾請教官人姓名,不知官人是那裏人,可認得曾家村?”

毓麟聞言,不由笑出來道:“原來二位就是女俠玉琴時常說起的,難得相逢,可謂巧極。你們要到曾家村去尋找曾氏弟兄,我就是曾毓麟——”

竇氏不待他說畢,十分驚異地說道:“你就是曾家的二官人麽,那麽女俠玉琴可在你們府上?”

毓麟搖搖頭道:“她早已去了。”

宋彩鳳不覺在旁說道:“唉,玉琴姊不在府上麽?我們跑來跑去,總是找不到她,緣慳之至了。”

竇氏也道:“我們已白跑了一趟關外,不想這遭又走了個空,那麽大約她到昆侖山去了。”

毓麟答道:“是的,還有個姓嶽的少年,是她的師兄,他們先後離此,聽說是上昆侖山去的。”

竇氏顧謂彩鳳道:“那姓嶽的就是劍秋了。我們現在要不要趕上昆侖,但是這路程不是太遠了些麽?”說時麵上露出失望的樣子。

竇氏母女見毓麟態度誠懇,說話溫和,就點頭答應。毓麟遂牽著馬,陪著竇氏母女回轉曾家村來。

薄暮時候,已到了曾家村,見村口的碉樓大門早已緊閉,碉樓上站著五六個團丁,正向下麵注視著走來的人。毓麟到得碉樓下,便向上叫喊著道:“請你們快快開門,我是曾家的曾毓麟,從匪窟逃回來了。”上麵的團丁,聽得出是毓麟的聲音,便下來開了門,讓毓麟等三人入了內。一個團丁見了毓麟,笑嘻嘻的上前詢問原由,毓麟答道:“說來話長,我們以後再談吧!”

於是毓麟便引導著竇氏母女,走到自己的門口,隻見門外,也站立著五六個團丁,手中各舉著兵刃,十分威武,一見毓麟回來,大家都很歡迎,紛紛問詢,毓麟略答數語,走進大門,早有家人瞧見,連忙進去報告喜信。曾翁老夫婦和夢熊夫妻正在內室坐著,談論營救毓麟的事,聽得毓麟的消息,喜出望外,一齊爭先恐後的奔出來。

3

毓麟見了父母,連忙上前拜見,曾翁夫婦大家握著他的一隻手,心裏悲歡交集,滴出淚來。曾翁先問毓麟道:“兒啊,昨天我們自從你失蹤後,把我們急得幾乎要死,現在怎樣回來的呢?”

夢熊也在旁搶著說道:“老二,幸虧你回來了,不然我們這位老爹爹的性命也要跟你一齊送去哩!這兩位是誰,怎會跟著你同來?”說著話,一手指著竇氏母女,兩隻眼睛卻滴溜溜的向彩鳳瞧個不住,張開著嘴哈哈大笑起來。

毓麟便道:“代我先來介紹你們相見,然後再將詳細情形告訴。這二位就是女俠以前提起的虎牢關的竇氏老太太和宋彩鳳姑娘,我幸虧遇見了這二位救星,方才能夠平安歸來。”

曾翁夫婦和夢熊等聽了毓麟的話,且驚且喜,一齊向竇氏母女申述羨慕的私衷,竇氏母女謙謝不迭。

大家分賓主坐定,下人獻上茶來。於是毓麟又將自己從車中被謊,陷身盜窟講起,直到農家乘機偷逃,楓林被敵所厄。

竇氏母女拔刀相助擊退女盜,細細說來。

當他說到楓林的一節,夢熊等都代他們捏把汗,曾翁夫婦齊向竇氏母女道謝,曾母尤其感激入骨,握著宋彩鳳的手說道:“小兒此番若沒有你們母女二位相救,恐怕歸不得家鄉了,二位恩德不淺,而宋姑娘以女子之身,卻能有精通的武藝,難能得很。想起以前方姑娘留居寒舍的時候,夜半忽逢盜劫,多虧她一人將盜殺退,保得平安,後來小兒毓麟被大盜劫到一個地方去,也幸虧方姑娘前來,聞得驚耗,冒著危險到那裏去搭救出來,這樣重大的功德,使我們一家老幼永遠不會忘記的了,現在宋姑娘和方姑娘一樣美貌,一樣絕技,正是江東二喬,無分軒輊,無怪二位和方姑娘是同道了。

說著話,瞧著宋彩鳳的麵龐。竇氏卻說道:“多蒙老太太誇獎,我女雖然習得一些武藝,但是那裏及得到方姑娘呢!我們此來也是想尋找方姑娘的。”夢熊道:“他們是到昆侖山去了,聽說他們也要來找你們,還有那位姓嶽的說是女俠的師兄,不知究竟和她有什麽關係,怎樣如此影蹤不離,十分親密呢?”

說著話又嗬嗬地笑將起來。竇氏道:“我們也聞得方姑娘的師叔餘觀海說過,他們要到虎牢去尋找我們的,可惜彼此不巧,大家白跑一趟,至於那個姓嶽的,正是她的師兄劍秋,幫著她去尋找仇人,代父複仇的,且喜聞得人說,方姑娘已在白牛山衭刃仇人之胸了,方姑娘仁孝俠勇,一身兼全,真可算得天壤間的奇女子。”

毓麟聞言,不由微喟,夢熊忽對毓麟說道:“老二,女俠是不會來的了,這位宋姑娘真是不錯,我勸你不要錯過了啊!”

毓麟不防夢熊發起傻氣,亂說八道起來,不由麵上一紅,幸虧竇氏母女還沒有注意夢熊的說話,也不知女俠以前的一回,連忙接著說道:“是的,我已見過宋姑娘的武藝和女俠不相上下,所以我特地堅請她們二位到此,共商禦盜之策。”

曾翁道:“昨天晚上,我們久候你不歸,連忙差人到柳莊去探聽,方知你並未前去,柳家也無人來接,顯見得有壞人無中生有,設此詭計,將你騙去,其中自然凶多吉少,急得我們一夜沒有安睡。今天早上四出探尋,又發見了團丁的死屍,知道了你必然遇見了盜匪,聽說在野豬山,新近有盜匪的蹤跡,所以我就差曾福將我的書信,趕到天津楊參將那裏請兵剿匪了。楊參將以前和我們有過交情,這地方也在他管轄之內,他必要派兵前來的,等他到了,我們可以一同前去,將盜窟撲滅,永除後患。此刻不必打草驚蛇了。”

毓麟道:“既然父親已請楊參將派兵到來,這也很好,因為那邊的盜魁方出外哩!我們隻要把村莊防守住就好了。”

大家這樣談談說說,不知不覺,也有好多時候,毓麟道:“我們不要隻顧說話,忘記了肚皮,她們二位遠道前來,腹中想已饑餓,我們快些預備些酒菜,代二位洗塵。”

曾太太笑道:“不消你說得,方才我已吩咐女仆到廚房裏去關照小三子端正一桌豐盛的酒菜了,此刻想已安排好。”曾母正說著,屏後早閃出一個女仆,對曾太太說道:“老太太,酒席已擺在後麵花籃廳上了。”

曾太太說道:“我本來不歡喜客氣的,這一些粗肴濁酒,聊表敬禮而已。”

毓麟也說道:“竇太太說不會客氣,那麽我們也不必多說客氣閑話,且請用酒。”一邊說,一邊提起酒壺,向竇氏母女二人杯中斟酒,且說道:“我蒙二位熱心姑娘,說不到什麽報德,此刻先要奉敬水酒一杯,聊表我一點兒感謝之心。”

當他斟到宋彩鳳的麵前時,宋彩鳳連忙雙手托著酒杯,等到毓麟斟滿了,一邊放下,一邊卻對毓麟帶著微笑說道:“曾先生教我們不要客氣,那麽自己為何如此客氣呢!”

夢熊聽了,拍手笑道:“這位宋姑娘說的話,真是爽快,老二你該罰酒一杯。”說罷,不由毓麟分說,便代他斟上一滿杯酒,毓麟也隻得帶笑說道:“我該罰的,我該罰的。”

拿起酒杯一飲而盡,將空杯對宋彩鳳照著說道:“我已罰了,請姑娘和竇太太也領情一喝吧!”

4

於是宋彩鳳又笑了一笑,和竇氏舉起杯來,把酒喝下,也回敬了各人一杯。席間大家閑談,時常要講起女俠玉琴,因為大家惦念著她呢!席散時,曾氏婆媳掌著燈,引導竇氏母女到內裏一間客室中去睡眠,室中陳設精美。正是女俠昔日下榻之處。一宵無話,次日母女倆起身,曾太太早差一個年輕女仆前來伺候。

早餐後,大家出來相見,曾太太等都竭誠款接,賓主之間,甚是融洽,曾毓麟也常常在旁陪著談話,要她們在此多留數天,略盡地方之誼。竇氏母女因為找不到女俠,一時也不想到別地方去,所以答應在此住下。

夢熊伸長著頭頸,盼望楊參將火速到來,連候二天,不見一兵一卒,曾福也不見回來,因此他大罵楊參將的顢頇無能,他遂想自己帶領團丁,前去搗滅盜窟,一則早除匪患,二則代四個已死的團丁複仇。不過自己一人恐怕力不足敵,要請竇氏母女也能一同前往,竇氏母女一口氣應承,夢熊大喜,便預備明日早上同去剿匪,倘能除得匪患,曾家村的威名可以震懾遠近了。

誰知翌日黎明的時候,竇氏母女正在睡夢中,忽被外麵的敲門聲驚醒,宋彩鳳先從**一躍而起,竇氏遂問外邊是誰,早聽得毓麟和他嫂子宋氏的聲音錯雜著答道:“是我——不好了——快開門——竇氏太太快請開門!”

竇氏母女聽他們如此驚慌,不知是什麽一回事,竇氏也從**走下,宋彩鳳便拔去門閂,開了房門,毓麟和宋氏急匆匆闖入房中,對二人說道:“竇太太和彩鳳姑娘請你們快快相助一下。”竇氏便問道:“莫非外麵有盜匪來了麽?”

宋彩鳳聽說,便答道:“可以遵命!”說時卻覺得自己身上沒穿外褂,還穿著小衣,見毓麟正向她注視,不覺雙頰微紅,連忙回到床邊去,穿上外麵的衣服,從枕邊取了寶劍在手,說道:“我們去吧!”

竇氏也將衣服穿好,帶了雙鉤,說道:“可惡的狗盜,如此猖獗,還當了得,待老娘前去把他們殺個一幹二淨。”

毓麟道:“全賴二位出力了。”遂執著燈台,引導竇氏母女,走到門外,早又見二個團丁,慌慌張張地跑來說道:“強寇甚是厲害,攻打甚急,團長教我們來報信,速請竇太太等前往援助。”

竇氏母女聞言,跟著團丁便走,毓麟也跟將上來,宋彩鳳回頭見毓麟在後跟著,對他微微一笑說道:“曾先生你不要來吧!前麵是很危險的。”

毓麟道:“我雖不能上前相助,卻喜看姑娘們殺敵。”

竇氏道:“那麽請官人遠遠地瞧著吧!”一邊說,一邊走,已到碉樓下,見外麵火光一片,喊聲大起,碉樓上眾團丁正在悉力抵禦,人聲嘈雜,夾著村狗四吠,村中人鳴鑼為號,正在互相喊呼,聚集壯丁,以便抵禦。毓麟心中微微吃驚,一同走上碉樓,向碉樓外看時,隻見碉樓外有數十盜匪,各執兵丸,高舉火炬,一齊向碉樓攻打,有幾個盜匪把梯子架著,爬上碉樓來,夢熊指揮團丁,將石子滾下去,不許他們爬上。

火把叢中,瞧得分明,見那個賽咬金牛海青,袒著前胸,手握兩柄板斧,殺氣騰騰,帶領五六個盜匪,正在用力爬上碉樓,背後一匹胭脂馬上,坐著一個黑衣女盜,手橫雙刀,正是牛海青的妻子秦桂香,旁邊一匹白馬上,坐著一個年輕的盜魁,身軀健碩,挺著長槍,大約就是桂香口中說起的婁一槍了。此時牛海青已奮勇殺上碉樓,眾團丁攔截不住,早被他砍倒三四個,銳不可當。

竇氏立即擺動雙鉤,跳過去將他攔住,喝道:“狗盜慢來!”牛海青殺得性起,剛向前衝,卻見一個老婦擺著虎頭雙鉤,當路攔住,他也不問情由,手起一斧,照準竇氏頭上劈下,竇氏側身避過,回手一鉤,向他脅下紮去,牛海青將左手斧望下一掠,當的一響,把竇氏的虎頭鉤掠開,竇氏接著又是一鉤,照準他胸口鉤去,牛海青大吼一聲,掄開雙斧,一上一下地盡向竇氏猛攻,竇氏也把雙鉤使開,和牛海青在碉樓上酣戰起來。

秦桂香和婁一槍見牛海青在碉樓上廝殺,急忙驅動部下盜匪來衝碉樓,宋彩鳳便教夢熊索性把碉樓門開了,帶領眾團丁殺出來。婁一槍見村人殺出,將馬一拍,舞動長槍,直衝過來,宋彩鳳迎住他,一馬一步,狠鬥起來,秦桂香見了宋彩鳳,想起前仇,憤不可遏,立即趕上來助戰。

雙鉤竇氏在碉樓上和牛海青戰到六七十合,她的一對雙鉤愈舞愈緊,牛海青想不到這年邁的老婦竟有如許本領,自己手中斧法漸亂,無心戀戰,要想逃走,竇氏觀個親切,等牛海青一斧砍到懷中來,便把虎頭鉤向外一迎,乘勢送去,早著中牛海青的手腕,牛海青大叫一聲,把右手斧直摜出去,手上鮮血淋漓。竇氏又使個毒蛇盤鼠式,將雙鉤一分,向牛海青腰裏兜抄進去,牛海青躲避不及,腰間早又著了一鉤,仰後而倒,恰巧兩個團丁奔上前,將手中大刀齊向牛海青身上砍下,把牛海青剁做三段。

雙鉤竇氏結果了牛海青,即從碉樓上飛身躍下,疾如鷹隼,跑到她女兒身邊要來助戰,宋彩鳳忙說道:“母親不必相助,待女兒獨自把她送上鬼門關去便了。”

竇氏也就挺著雙鉤,在旁觀戰。宋彩鳳又和秦桂香鬥了十數個回合,秦桂香見同堂一半兒被殺,一半兒被擒,大大失利,自己的丈夫又被人家殺死,心中怎不驚慌,急欲逃去,無如被宋彩鳳的劍光困住,不得脫身,宋彩鳳瞧得明白,賣個破綻,故意讓秦桂香的雙刀卷進來,便向旁邊一跳,秦桂香得個空,將馬一拎,剛要跳出圈子,宋彩鳳已將寶劍向她腰裏刺來,喝聲著,但見秦桂香在馬上晃了一晃,一個倒栽蔥跌下馬來,宋彩鳳踏進一步,一劍劈下,秦桂香早已身首異處了。宋彩鳳見這匹胭脂馬很好,便牽將過來,其餘的盜匪早已四散逃竄,沒有一個存留。於是夢熊便收集團丁,伴著竇氏母女回進村中。

原來秦桂香被曾毓麟假意哄騙,脫身逃走以後,她又氣又恨,誓要把曾毓麟置之死地而後快,遂懶懶地回轉巢穴,等待牛海青和婁一槍歸來時,她就詭言曾毓麟乘隙逃走。牛海青等都是粗莽武夫,問了幾句沒有細細查究,哪裏知道其中別有隱情呢?於是大家商議著,乘這黑夜前來攻打,以報前仇,誰知遇著勁敵,自取亡滅,這也可見得天道好還,作惡者必自斃了。

5

當宋彩鳳等回進碉樓時,毓麟早上前含笑迎接,對二人說道:“方才我在碉樓上作壁上觀,見二位殺賊,神勇絕倫,真巾幗英雄也!敝村幸賴二位大力,殺退群盜,平安無恙,一村鹹感大德哩!”

一路說著話,早已回到莊中,宋彩鳳把那匹胭脂馬交給下人牽去,毓麟知道她心愛此馬了,遂吩咐下人好好飼養。

曾翁夫婦和宋氏正在廳上等候好音,見她們得勝歸來,一齊大喜。曾毓麟便將竇氏母女奮勇殺敵的情形,告知他的父母,曾翁等莫不驚歎,又向二人道謝。這一夜大家不能再睡了,談談說說,轉瞬天色大明。夢熊檢點自己的團丁,被殺的有三名,受傷的四五人,酌量撫恤的方法,安慰死傷的家屬。計生擒盜魁婁一槍一名,徒黨三人,碉樓門前死屍八九具,吩咐鄉人一齊拖去埋葬。

眾鄉人都知道竇氏母女相助殺盜的事,無不感激,大家都說到了第二荒江女俠了,紛紛趕上曾家大門,要瞻仰她們母女倆的顏色。當日曾翁便設筵慶功,次日又有村中別家富紳,擺宴邀請竇氏母女和夢熊弟兄,十分熱鬧,夢熊更是嘻嘻哈哈,笑口常天。

到第三日的早晨,忽然有一隊官兵前來,原來就是曾福前去請求的官兵,因為楊參將有事到京裏去,所以耽擱了幾天,直到楊參將回轉津沽,得聞曾福報告,遂派一位韓千總,帶領三百官兵前來剿匪。但是竇氏母女早已將盜匪殲滅,用不著他們來放馬後炮了,可是照例又不能不迎接,便由夢熊出來招接到莊中請酒,殺了許多豬羊,開了許多壇的好酒,給眾官兵大嚼一頓。

曾氏兄弟將村中殺盜的事告知韓千總,韓千總也不說什麽,模樣很是驕傲,夢熊又把捉來的婁一槍等盜黨交與韓千總,韓千總遂命手下官兵好好監押著,預備解回津沽去報功。這天下午,韓千總又帶領官兵,辭別了曾氏弟兄,趕到野豬山去,又將盜窟搜查一遍,早已闃然無人,遂把那古廟封閉起來,回轉天津,報告楊參將,都說自己的功勞,好得一筆獎賞,可笑楊參將隻當韓千總辦事能幹,哪裏知道都是竇氏母女代他立下的功勞呢!

竇氏母女在曾家住了好幾天,曾氏一家對她們十分敬重,而曾毓麟又是常常陪著她們談天說地,更是親密。竇氏母女見毓麟為人溫文爾雅,和他交談,如飲醇醴,不知不覺地令人醉心,何況竇氏母女一向奔走江湖,常和獷悍的武夫草莽的英雄交接,哪裏有象曾毓麟那樣的品格瀟灑,性情溫柔呢!所以格外覺得曾毓麟的可愛了。

但是曾太太卻非常鍾愛宋彩鳳,她知道她兒子的心思,對於前次向玉琴求婚未成,常常引為絕大的缺憾,玉琴要代毓麟和宋彩鳳做媒的事,她也知道,現在見毓麟和彩鳳性情也還投合,若得彩鳳為婦,自是佳媳,所以她心中很是急切,等不及玉琴來做媒,遂先和毓麟談起這事,探探她兒子的口氣,曾毓麟卻無可無不可地答應了。曾太太便又去和曾翁商量,曾翁因為毓麟年已長大,尚未授室,早欲遂向平之願,且因長子夢熊和宋氏結衯多年,尚無螽斯之兆,更覺得抱孫心切,對於這絕好的機會,不欲錯過,遂要曾太太極力去進行。

一天曾太太遂拉竇氏到她自己房裏坐談衷情,曾太太先將玉琴好意為媒的事,告訴竇氏,又說了一大篇娓娓動聽的話,要求竇氏允許,把彩鳳下嫁。竇氏本來也早欲她的女兒配一個如意郎君,終身有歸宿之處,自己也了卻一重心願,現在眼見曾毓麟的人品和學問,能夠得中雀屏之選,而毓麟的家道又很富有,曾翁夫婦也是十分慈祥,再好也沒有了。

不過毓麟不諳武藝,未知她女兒心中究竟如何,因為宋彩鳳的脾氣很任性的,不能不先得了她的同意,然後方可應允,遂回答曾太太說她自己先要去和女兒一度商量,然後再給回音。曾太太帶笑說道:“我準等候你的好音便了。”

於是這天晚上,竇氏便將曾太太向她乞婚的事告訴彩鳳知道,且極口誇讚曾毓麟的好處以及女俠為媒的消息,宋彩鳳聽了,自思玉琴自己不欲墮落情網,卻把別人家來代替麽,低垂粉頸,一句話也不答。

竇氏瞧彩鳳的情態,已有幾分默允,否則以前自己也曾對她提起過婚事,她卻立刻將話回絕的,所以她又迫進一步,再問她究竟願意不願意,且言自己母女倆奔走江湖,日複一日,也非長久之計,女子生而願之有家,勸她女兒將就一些,不要選擇太苛,蹉跎年華。

宋彩鳳被她母親迫緊著問,隻得低聲說道:“這事悉憑母親作主便了,何必多問。”說罷,把手去挑桌上的燈,別轉著臉兒,竇氏暗想她女兒如此說法,明明是已表同情了,當然不必再問,遂對宋彩鳳一笑說道:“你既然不反對,那麽我就作主了。”

次日早晨,竇氏便去見曾太太,將這婚事答應下來,曾太太更是不勝感謝,馬上把這好消息報告給毓麟知道,母子二人心中大喜。曾太太又去告知曾翁和夢熊夫婦,大家莫不喜悅,夢熊更是嚷著要吃喜酒,鬧得一宅中大小上下人等一齊得知這個喜信,大家都向曾翁夫婦及竇氏等道喜。

曾太太遂和竇氏商量,要趕緊揀選吉日良辰,代毓麟和彩鳳早日成婚,竇氏自然同意。曾太太便去請人選定了日期,一邊忙著預備青廬,竇氏早和曾太太說過,她們一則身在客邊,二則家世清貧,所以不辦妝奩,一切都由曾太太代辦,好在曾太太的目的並不在這個上,絲毫沒有問題的。

毓麟卻喜孜孜地待做新郎,宋彩鳳也時常守在房中,因為自己和毓麟已有婚約,反不能時常聚在一起,引人說笑了。

6

到得成婚的那天,懸燈結彩,十分熱鬧,佳賓滿座,車馬盈門,天津的楊參將,柳莊的柳士良等,都來道賀,村中人也一齊趕來賀喜,爭睹嘉禮,足足熱鬧了三天。大媒一席本來是玉琴的名份,現在曾翁商請柳士良和村中的一位包先生臨時代表,一切繁文縟節,在我書上不必細述。婚後二人的愛好,正是如魚得水,甜蜜無比,曾太太和竇氏也都快慰。

新婚的時日不知不覺的過得很快,毓麟在閑中和彩鳳時常要講起女俠,大家很是惦念,卻不想到現在琴劍二人舊地重來,相見之後,自然大家有無限的欣喜。玉琴和劍秋尚未知道麟鳳姻緣早已成就,還有竇氏母女素與曾家不相熟悉,怎會住在曾家,這個悶葫蘆二人急欲打破,遂向竇氏母女詢問。竇氏母女便將她們如何被鄧氏七怪逼迫不過,遂不得不遠離家鄉,出關到荒江去拜訪過玉琴,以及打虎山相遇餘觀海,回到北京又遇見李鵬,方才指點到這裏來。

玉琴聽了,帶笑說道:“好啊,我們彼此撲了個空,有勞你們跋涉關山,到我這邊荒江老屋去,失迎得很。”遂也將自己如何在紅葉村與雲三娘援救劍秋,大家重又北上,同破天王寺,遂到虎牢關訪尋竇氏母女,初探鄧家堡,遇見薛煥,龍門山二次拜訪黃鶴和尚,得到地圖,回轉洛陽,重逢公孫龍,一同前去把鄧家堡破掉,七怪死去其四,然後上昆侖山忝謁禪師,得到餘觀海上山報信,知道竇氏母女在京津遨遊,遂和劍秋再回到京裏來,路過這裏,因為紀念曾家眾人,所以便道過來向寄父寄母請安的事,一五一十告訴出來。竇氏母女聽得鄧氏七怪已被女俠等合力殲滅,十分欣喜。

玉琴和劍秋聽得毓麟和彩鳳成婚,不覺又驚又喜。玉琴便道:“這真是天緣巧合,可喜可賀,我到虎牢也是為了這件事情,難得毓麟兄和彩鳳姊已在這裏成了百年良緣,我心裏何等的快慰。”說到這裏,掉轉頭瞧著宋彩鳳說道:“此後我不能再稱你姊姊,要叫你嫂嫂了,是不是?但是我這個媒人卻沒有喝著一杯喜酒,你們怎樣說法?”

宋彩鳳聽的麵上一紅,不好意思回答什麽話,毓麟便對玉琴說道:“琴妹務請原諒,水酒一杯改日奉敬何如?並且劍秋兄遠道前來,我們也該代二位洗塵的!”於是毓麟又將焦大官的餘黨怎樣前來複仇,以及自己陷身匪窟,設計逃生,途遇竇氏母女救助出險,以後還仗著她們母女之力,把劇盜誅掉,保得桑梓無恙的經過,告訴琴劍二人。於是二人完全明白了。

大家說了一大篇的話,曾翁早吩咐下人們擺上酒肴,請琴劍二人同用晚餐。曾太太又悄悄地對玉琴詢問她的婚事,玉琴想起前情,臉上不由暈紅,不得已就將雲三娘為媒,自己和劍秋在二郎廟定婚的事告知曾太太。曾太太笑道:“那麽我也要吃你們的喜酒了。不知何日吉期,不可瞞過我的。”

劍秋代著回答道:“到時我們總要稟知府上諸位的。但是我們一時卻還談不到這事,隻好讓毓麟兄和彩鳳嫂嫂先享伉儷之福了。”說罷又對玉琴帶笑說道:“現在我已改口稱呼了,對不對?”

玉琴點頭道:“對。”毓麟聽說女俠已和劍秋訂婚,劍膽琴心,奇男俠女,當然是天生的一對兒,心中不覺又生感慨,便向琴劍二人說了許多恭賀的話。夢熊也在旁搶著胡說八道的,逗引得眾人發笑。

玉琴雖然豪爽,今宵也覺得有些含羞,尤其是對於毓麟,也不能不使她的芳心中發生一種綿綿切切的感想,且喜他已得彩鳳為婦,自己可以對得住他了。直到更深時席散,曾太太早已另外收拾好一間精美的內室,給玉琴下榻,劍秋便宿在曾毓麟以前的臥室中,大家各自道了晚安,回歸寢處安睡。

次日起身,庭階中早堆滿著一片白雪,原來昨夜飛了一夜的雪花,老天特地裝砌出這個銀世界來,改變一番風景。

這天天氣也很冷,琴劍二人各加多了衣服。玉琴先走到曾太太房中去請安,恰巧毓麟、彩鳳也來了,毓麟便對玉琴說道:“今天午時我已在後園紅梅閣預備酒席,請琴妹和劍秋兄一同賞雪,作為我們補請二位吃的喜酒。”

宋彩鳳說道:“玉琴姊,自家人何必客氣。”

玉琴握著彩鳳的手,笑了一笑,於是三人又走出來看劍秋,大家坐著閑談,將近午時,毓麟便引琴劍二人來到後園紅梅閣上。閣前堆疊著一座玲瓏的假山,上麵堆滿著雪,變成玉山了,天空中玉龍飛舞,那雪兀自下個不住。

四人坐定後,接著曾翁夫婦和竇氏也來了,又聽閣下笑聲大嘩,夢熊又陪著宋氏走上閣來。大家入席坐定,閣上升著火爐,暖烘烘地一些也不覺寒冷,從玻璃窗中望出去,處處都是瓊樓玉宇,恍如置身琉璃世界中。大家圍坐著開懷暢飲,劍秋見肴饌十分豐美,便向曾氏弟兄道謝,大家彼此敬酒,言笑甚歡,直吃到下午三時左右,方才散席。

從此琴劍二人住在曾家,因為天寒歲暮,不欲他出,更加曾太太和毓麟夫婦再三挽留,不放他們就走,要他們多住一二個月,所以琴劍二人便在曾家度歲,很是安閑。

轉瞬鶯啼燕語,又報新年,大地回春,漸成活潑氣象,到二月初旬,村中陌上的楊柳,漸漸兒抽出綠色的嫩芽來。

琴劍二人靜極思動,又想出外去走走,毓麟和彩鳳也想跟著他們出去遊覽一處,大家商定得三個去處,一是螺螄穀,二是龍驤寨,三是杭州的西湖。劍秋因為以前在山東道上遇見李天豪夫婦,匆匆未曾細談,很想到那裏去走一遭,可以兼遊長城,覽居庸關之勝,宋彩鳳卻想到螺螄穀去,因為她曾聞玉琴談起年小鸞和袁彪等眾人,欲往一見,玉琴的心裏卻又不然,她一向在北邊往來,沒有到過江南,久慕西子湖的勝景,趁此無事之時,很想一遊,毓麟也讚成去遊西湖。

且說江南山明水秀,風景如畫,姑蘇台畔有虎阜石湖之勝,西子湖邊有六橋三竺的風景,際此春風和暖,草綠花紅,正宜遊玩山水,於是大家各執一見,不能解決,爭辯甚烈。

劍秋說道:“最公平的辦法,我們可以拈鬮。”

毓麟道“很好。”

於是他就去取過筆硯來,寫了三個紙條,搓作三個小團,向桌上一拋,說道:“你們哪一個來一取吧!”

於是玉琴首先上前,拈了一個,拆開一看,卻不發表。劍秋道:“琴妹拈的什麽,快快宣布。”

玉琴笑嘻嘻地說道:“你們試猜猜看?”

第四十九回神燈妖籙舊事重提賽會迎仙怪相畢現

1

宋彩鳳便道:“玉琴姊,你拈的可是螺螄穀麽?”

玉琴搖搖頭道:“不是。”

毓麟微笑道:“這也不難猜著的,當然是西子湖了。琴妹心上本來要南遊的,所以拈得了很是快活,要叫我們猜哩。你們不看她的臉上笑嘻嘻麽?否則她又要撅起嘴了。”

宋彩鳳道:“嗬呀,我的希望卻落空了!”

玉琴道:“彩鳳姊,不要發急,他日我們歸來後,一定伴你到那邊去走一遭便是了。”於是大家決定,便在後天動身南下,到蘇杭一帶去遊覽。竇氏也要出去走走,因為聽得女兒女婿一同出門,她年紀雖老,卻也不肯老守在家裏的。

毓麟的意思,大家都走了,堂上雙親不免要感覺寂寞,意欲將他哥哥夢熊留在家中較為放心,所以叫大家把這事不要聲張,要想瞞過夢熊。但是在隔日,大家端正行篋,稍有匆忙,便被夢熊探知底細,大嚷起來,怪他們不該隱瞞,也要前去走走。

毓麟用話阻他不住,曾太太愛子之心並無偏袒,遂也叫他跟著同去,且叮囑他們早日歸來,不要多耽擱。又因毓麟沒有出過遠門,夢熊性子又是魯莽,便囑托竇氏當心照顧。

竇氏自然一口答應。

曾太太又因琴、劍作伴,較為安心。

曾翁見琴、劍要走,遂又設宴送行,熱鬧一番。次日,劍秋、玉琴、毓麟、彩鳳兩對兒,以及竇氏、夢熊一共六人,帶了行裝向曾翁夫婦、宋氏等告別出門。這一次琴、劍二人一則因有竇氏母女、曾家兄弟同行,坐騎缺少,且不方便;二則江南地方,水路較多,有許多處都要坐船,所謂“北人乘馬,南人乘舟”,帶了坐騎有時反覺累贅,所以便將花驢、龍駒留養在曾家廄中了。一行人離了曾家村,取道南行,好在沒有要事,不必急於趕路。其中要推曾氏兄弟最為快樂了。

這一天,到得直魯交界的一個村子,喚做三道溝。那裏雖是一個小小村莊,居民卻也不少。他們途經村中,卻瞧見家家門上掛著一張五寸多長、三寸寬的黃紙符籙,上寫著三個似蝌蚪般的小字,還有兩盞白色黑字的小燈籠隨風飄著。

夢熊指著對眾人說道:“你們可見這個玩意兒,不知是什麽意思。莫非村中正在打醮麽?”劍秋見了這許多符籙,忽然好象想著什麽似的,向玉琴耳邊咕噥著幾句,玉琴點點頭道:“也許是那些妖魔在此作怪。”

這時,恰巧有一個中年婦女提了一籃洗好的衣服,從河灘邊走回來。劍秋便對眾人說道:“我們腹中大概都有些饑餓了,不知這裏可有飯店?不如便向鄉人家中借吃飯罷!”

竇氏母女點點頭,都說:“很好。”於是劍秋便迎著那個婦女開口說道:“我們是過路的客人,肚子餓了,想向你家借吃一頓午飯,倘蒙允許,當多多致謝。”那婦人向他們一行人望了一望,遂答道:“可以可以,請你們隨我來罷。”

那婦人放下籃子,說道:“婆婆,這幾位客人是來向我家借用午餐的。我們的飯雖燒好,卻還不夠,婆婆你快去取一醃魚去燒,待我再去淘米煮飯。”

那老婦答應一聲,立起身子,離開紡車走到裏麵去了。同時東邊房中走出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女兒來,婦人對她說道:“小喜子,你快到後邊去切些幹菜,幫同燒火!”

小喜子答應著,也跑到裏麵去了。婦人又對劍秋等說一聲:“大家請坐,不要客氣!”自己便到房裏去量米了。劍秋等也將行篋放下,大家坐下。

可是屋中坐椅很少,夢熊便一屁股坐向紡車前那老婦坐的小竹凳上去,隻聽喀嚓一聲,那隻凳子忽地塌倒下去。夢熊不防,跌了個仰麵朝天,連忙爬起身來大嚷道:“哎呀!這撈什子怎麽如此不中用?卻跌了俺一跤。”

眾人都覺好笑,原來這凳子的腳本來已是半壞,把草繩連紮著將就用的,老婦當當心心的坐著,當然不致翻倒,怎當得夢熊重大的身軀,他又是很粗莽的人,沒有留心,所以凳子支持不住,便倒了。毓麟笑道:“大哥你怎麽如此粗莽啊!”

這時那婦人恰好淘著米進來,瞧見了,便道:“啊呀!客人受驚麽?這隻竹凳子本來壞得不好用,早要把它劈了當柴燒,都是老人家舍不得,今天卻累客人傾跌了。”

毓麟說道:“這卻不妨事的,不過弄壞了你們的凳子,少停隻好賠錢給你們重去買一隻新的罷!”

婦人笑道:“哪裏要客人賠呢?笑話了。”一邊說一邊伸著左手提起那壞凳子,走到後麵廚房下去了。不多時,又出來到房裏去端出一張很新的白木凳,請夢熊坐,於是大家坐了閑談。隔了一歇,聞得後麵一陣飯香,夢熊道:“我的肚子餓得夠了,還不拿飯來吃麽?”

劍秋笑道:“你莫慌,快要來了。”果然,一會兒那婦人和小喜子送上飯和菜來,六人遂坐在正中一張方桌四周,一同用飯。那婦人立在一邊看他們吃。夢熊狼吞虎咽地一連吃了六碗還不罷休,再去添時,籃中飯已完了。婦人又叫小喜子再盛一籃飯來,夢熊吃了個八九碗,方才放下碗筷。毓麟、彩鳳等都已吃畢。

小喜子送上麵湯水來,大家洗過臉。婦人叫小喜子把那殘肴搬進去,自己倒了數杯茶,請他們喝。劍秋便從身邊摸出三兩銀子送與婦人說道:“這一些償還你們柴米的。”

婦人把手搖搖,道:“客人,你就是要給錢,也不消這許多啊!”

婦人遂謝了一聲,把銀子揣在懷裏。劍秋又對她說道:“大嫂姓啥,你們當家的呢?”

婦人答道:“我們姓高,我們當家的名喚高占魁,以前在濟南巡撫大老爺衙門裏當過馬弁,現在解職回來。我們家中本是種田的,所以他是在家不出去了,昨天恰才有事他去。”

劍秋點點頭,又問道:“我還有一件事要問你。你們村子上家家掛著符籙和燈籠,這是什麽意思?”

婦人答道:“客人有所不知,近來我們村上都信奉了仙人,這地方也歸了仙人管轄,這靈符和神燈都是仙人賜給我們掛的。掛了靈符,可以避免一切災殃;懸了神燈,天上仙人就賜福給他的信徒。所以我們村上家家都掛的。”玉琴和彩鳳聽了,不由笑將起來。

那婦人正色說道:“二位姑娘休要見笑,得罪了仙人不是玩的!”

劍秋道:“那麽你們信奉的仙人名喚什麽,現在哪裏?”

婦人又說道:“那位仙人是個活活的女神仙,名喚清風仙子,現在離開此地六七十裏遠的她家鎮上,九天玄女娘娘廟內。”琴、劍二人一聽婦人提起那九天玄女廟,心中都不由一動,大家麵對麵地看了一下。

劍秋遂又問道:“原來如此!天下竟有活神仙麽?”

婦人道:“是的。記得前年東光呂祖廟裏來了兩位神仙,一位是呂洞賓仙師,一位是何仙姑,常在塔上顯露真身。

東光人民都受其福,四鄉各鎮前去燒香的也是不少。後來不知怎樣的,兩位神仙忽然絕跡不來了,地方上人十分失望,大概有人得罪了神仙,以致神仙去了。後來那她家鎮的九天玄女廟裏來了那位清風仙子,每逢三六九現身說法,勸化世人,所以四處鄉村上的男女都到那裏去燒香,求仙水。

據說那位清風仙子便是九天玄女娘娘的徒弟,道行很深,若然信奉了她,可以消災納福。所以我們三道溝的人都相信了,這燈籠和符籙也是廟裏新近發來的。現在大概共二十多村的人都信奉了。”婦人說到這裏,頓使琴、劍二人回想到古塔興妖的一幕。

毓麟卻笑起來,道:“那裏會有活神仙,這不是一般女巫巧言哄人麽?”

婦人說道:“罪過,罪過!明天她家鎮正有賽會,乃是九天玄女娘娘出巡,聽說那位清風仙子也要出來的。大家歡迎她,要瞻仰她的仙姿。還有玄女廟裏兩位道姑,生得年輕貌美,正象仙姑一般。你們倘然看見時,也要拜倒了。我們當家的此番出去,也是到那邊去還願,且觀賽會的。”

劍秋聽了點點頭。

婦人說畢又道:“客人們請寬坐一歇,我要進去吃飯哩。”

2

婦人走後,竇氏母女便說道:“鄉人迷信的風氣很盛,常常有這種事的。大約那玄女廟裏的道姑藉此斂錢罷了。”

毓麟聽了“風姑娘”三字便一怔,道:“你們說的風姑娘,是不是螺螄穀中的那一個,你們前番似乎和我曾經講起過的?”

玉琴點點頭道:“是的,她又在這裏興妖作怪,圖謀不軌了。”

劍秋道:“那玄女廟以前我也曾到過的,險些兒把我昂藏七尺之軀斷送在那裏,至今思之,尚有餘悸。”

竇氏母女很興奮地問道:“到底是怎麽一回事?請嶽先生快快告訴我們!”

劍秋喝了一口茶,便將自己和玉琴一同從臨城北回,路過東光,夜探古塔,窺探假神仙的秘密,以及自己中了迷香,被九天玄女廟裏的祥姑擒至廟中,百般**,不能脫身。幸虧被自己用了離間之計,使她們三姊妹先操同室之戈,然後自己乘隙殺死瑞姑,逃出虎穴來的經過,略述了一遍。夢熊在旁不由跳起來道:“有這種秘密的地方麽?我倒要去見識一下哩!”

劍秋搖搖手道:“夢熊兄,不要聲張!我們本來也想把這一件未了的事順便結束,為地方除害。你要去的話,不要多響,免得給人家知道。”

夢熊說聲:“是。”

劍秋又道:“那廟裏現在隻有祥姑和霞姑了,那風姑娘一定在她們廟中。她自從螺螄穀漏網以後,就到這裏來的。去年我找尋琴妹時,曾在老虎口渡船上遇見一次的,曾和她們惡戰一番,樂山、樂水兩位師兄趕來幫忙,將她們殺退的。好久時候我沒有機會再到此地,竟任他們妖霧重興,毒焰又張。

因為他們都是邪教中的餘黨,邪教的匪首倪全安和翼德真人要想把邪教重興起來,作死灰複燃之舉。所以四處派遣他們的黨徒,暗中把邪說去此誘愚民,陽為信奉神仙,暗中就是收作教徒,擴張勢力。這種邪教我們是大為反對的。”

玉琴道:“在翼德真人的門下,我們所知道的有四個大弟子,名為風、火、雲、雷,便是風姑娘、火姑娘和雲真人、雷真人。兩男兩女都有非常好的本領,也是他們教中最為活動的分子。雲真人以前在東光傳教,被我師父協助我將他誅掉的。那風姑娘本在關外螺螄穀,也被我們合力將她驅走,所以她就到這裏來活動了。我們此番前去,再不可讓她逃走了!

竇氏母女也欣然說道:“聽你們如此一說,果然別有內幕。我們母女當和你們一起去掃滅妖魔。”說到這裏,那婦人已走出來了。

劍秋又向她問道:“請問她家鎮的賽會是否明日舉行?從這裏前去,打從哪條路走?因為我們也要去看看賽會,並且瞻仰神仙哩!”

劍秋暗想:“別人卻不須顧慮,隻有毓麟一人,他是個文弱書生,叫他怎能一口氣趕這路呢?”遂又問道:“那麽可有水路去麽?”

婦人道:“從這裏可以坐船,隻可到田家店,上陸行去不過十數裏了。你們人多,還是會船去罷!”

劍秋道:“那麽這裏到哪兒去喊船的?”

那婦人說道:“你們要坐,我可以代你們去喊。”

劍秋點點頭道:“很好!有勞大嫂了。”

婦人便匆匆走出門去。

劍秋回頭對眾人說道:“我恐怕毓麟兄不慣趕路,所以托這婦人雇船,可好麽?”

毓麟聽了,臉上不由一紅,說道:“你們都是有本領的人,帶了我這個沒用的東西,便覺得不方便了。”

彩鳳瞧著毓麟,不由微笑。竇氏道:“我們坐船去也好,較為適意。”玉琴也微笑不語。

不多時候,那婦人跑回來了,對他們說道:“我已代你們雇得一艘小船,言明船價一千青蚨,你們若要吃飯,可以預先告知,加補飯錢便了。隻是今天搖到田家店,最早要到夜半時候,你們也隻可宿在船上了。”

劍秋道:“多謝你,我們就走了。”說罷,大家立起身來,劍秋和夢熊攜著行篋一同走出門來。

婦人說道:“我來領你們去。”遂打先走路,大家跟著她行去。轉了兩個彎,走過一條田岸,那邊便有一條小河。有一小船泊在垂楊之下,一個年紀輕的舟子立在船頭上,向婦人打招呼道:“是這幾位客人麽?”

婦人說道:“是的。小吳,你好好送他們到田家店,自有賞賜的。”

那舟子答應一聲,說道:“客人請下船罷!”

劍秋、玉琴、竇氏、彩鳳、毓麟、夢熊一齊走下小船。那婦人又對他們說一聲:“順風哩!”自己走回去了。船中還有一個婦人,大約是舟子的老婆,捧著黃砂茶壺和兩隻積滿垢膩的菜杯,走到艙中來獻茶。大家哪裏要喝這茶呢?但是預料一頓晚餐必須在船上吃的了,劍秋遂先吩咐舟子,叫他預備得潔淨些,舟子連聲答應。一會兒解了纜,便開船了。大家坐在艙中談話,惟有玉琴嫌艙悶氣,便和彩鳳坐在船頭上閑眺鄉野風景。小船不知行了許多路,漸漸兒見那紅日落向後山去,暮色籠罩,一群群的烏鴉在天空中鼓噪著,飛回林去,天要黑了。

玉琴和彩鳳隻好回到艙中去,夢熊便嚷道:“這撈什子的船,我們實在坐不慣的。被它這樣一側一擺地晃搖著,使我有些頭暈心煩,方才我吃了八碗飯,險些兒要回出來了!若是騎馬,豈不爽快!現在天已晚了,也不知走了多少路,幾時可以到達?好不悶氣!”說得大家都笑了。

夢熊又是哇呀呀地喊道:“怎麽搖了半天,隻行得一半路呢?我要上岸走了,你們坐船去罷!”

毓麟道:“大哥怎麽這樣性急?無論如何總要到的!你一個人要上岸走,你又怎會認識路程呢?我們此番出來,一切都要聽劍秋兄的主張,否則還是請你先回去的好罷!”夢熊被毓麟這麽一說,方才不響。這時船已停了,天也黑了,舟子點上一支蠟燭來,自去船艄燒飯。隔得不多時候,已把飯和菜肴送上來。

玉琴將燭光照看一看,一碗是小魚,一碗是煎蛋,還有兩樣素茶,還算潔淨。大家便端著飯碗就吃。夢熊卻隻吃得一碗便說不要吃,大概他坐不慣船,以致於此,所以大家也不勉強他。晚飯吃畢,又隔了些時方才開船。大家對坐著,聽河中流水的聲音,以及後艄咿啞之聲,他們也準備不睡了,閉目養神地坐著。直到下半夜方才到得田家店。這時夢熊已伏在小桌上睡著了,大家也不驚動他,在夜間也不好上岸,仍坐在船中各打瞌睡。轉瞬天明,舟子早將早飯燒好,先送上麵湯水來。

毓麟把夢熊喚醒,大家洗了臉,吃了早飯,帶著行篋離船上岸。毓麟取出三四兩散銀付給舟子,打發他們回去。夢熊上得岸,伸了一個懶腰,吐了兩口氣,說道:“坐了這許多時候的船,屁股都坐得疼痛了。”

劍秋在船中時早已向舟子問清路徑,所以他遂當先走路,一行人走向西南方去了。

在日中的時候,已到伊家鎮。那裏居民甚多,地方熱鬧,比較三道溝、田家鎮更見繁盛,差不多和東光一樣。他們到了鎮上,見人來人去十分擁擠,先找到一家飯店,進去吃飯。裏麵的客人坐得很滿,都是從四鄉來的。當他們用飯的時候,店小二便問道:“客人莫不是來看賽會的麽?今天的賽會非常盛大,可算十數年來所未見的。現在時候,娘娘和仙子快要出廟了。你們用了飯趕快去罷!在小店的後麵東溪橋,很是空曠,客人可以早些到那裏去占個地方。”

劍秋和毓麟都點點頭。此時外邊又擁進十數個鄉人來,他們正從玄女廟燒香出來,要在這裏吃飯。店小二端了一張破桌子,請他們到天井中去吃,因為屋裏也沒有空座了。大家說道:“娘娘已出了廟,一切導子已排好,快要出巡了。”劍秋等聽說,忙將午飯趕緊吃完,將行篋寄在店中,大家走出店來。

尋到東溪橋,已見那邊擠滿了不少鄉人等候賽會到臨。

3

夢熊和劍秋一個在前一個在後,擠到人叢中去,找得地形高些的地方,立著等候。此時看的人益發多了,“會來了!會來了!”的傳言也出了好多次,遂見有幾個會中的人走過來,趕開塞滿在路中的鄉人,說道:“娘娘駕到了,你們快快讓開些,休得衝犯!”於是看眾由喧嘩而漸歸平靜,隱隱聽得一二大鑼的聲音,那賽會果然來了。大眾又爭先恐後延頸企首觀看,不免略有喧聲。隔得一歇,賽會的儀仗已到:旗咧,傘咧,還有一對對的行牌,應有盡有,挨次而過。跟著來了十多匹馬,馬上坐的都是樂人,吹吹打打的很是好聽。

高蹺過後過了幾隻亭子,便聽得鑼鼓鐃鈸的聲音敲得震天價響,大家都說道:“抬閣來了!”接著抬閣到臨,許多鄉孩扮著各種京戲,什麽“翠屏山”咧、“三娘教子”咧、“鍘判官’咧,很是好看,都由強健的男子抬著而走。劍秋等看得很是好玩。大家又指著背後說道:“犯人來了!”

便見許多男女鄉人,穿著大紅的衣服,披散了頭發,手上套了手銬,三三兩兩地走來。夢熊便問劍秋:“這是什麽一回事?”

竇氏說道:“這也是鄉人的迷信,他們中間有疾病的,便到廟裏去許願,求菩薩保佑,若是病好了,便要來扮著犯人在會中遊行,以還心願。”

劍秋說道:“鄉人的知識真不開通,有了疾病不肯請醫服藥診治,反去求仙問卜,有的喝仙水,有的請女巫來瞎嚼一番,往往把病情耽誤而送掉了性命。雖是可笑,實亦可憐。最好有地方之責的趕緊要想法,把鄉人的知識開通,迷信祛除,才好呢!”說著話,又聽吆喝的聲音。

見有六七個鄉人,**著上身,臂上掛著很重的鐵香爐,鉤子深深地嵌入肉裏。他們眉頭也不皺一皺,將胳膊挺得筆直,向前飛跑,以示英武。還有臂上掛著鑼的,一記記地敲著。這些玩意兒,也是鄉人許了願做的。

據他們說,隻要有了信心,神佛必然保護,便不會痛的。但是也有人因此臂上潰爛起來,受了許多痛苦,大家反說他不能誠心所致,隻好埋怨自己,不能怪及菩薩。諸如此類,可見鄉人的迷信根深蒂固,不易勸化。

庚子之亂,義和團起事大殺洋人,鬧出八國聯軍攻陷京、津的大禍,使我國外交上多受一種大大的損失,原因也由於此。所以移風易俗,開通民智,欲使國家富強,非先從這方麵著手不可了。

臂香過後,跟著有一班細樂,幾個會中的人一對對的很靜肅地走著,觀眾都輕輕說道:“仙子來了,快不要聲張!”

劍秋等忙留心看時,見四個鄉人抬著一肩彩輿,輿上坐著一個古裝打扮的仙子,果然非常美貌,端端正正地坐在上麵,乃是大眾所說的清風仙子了。大家都合掌敬禮,有些人甚至於跪下地來。琴、劍二人躲在人叢中瞧得分明,那清風仙子不是螺螄穀中的風姑娘還有誰呢?背後香煙繚繞。接著又有兩肩彩輿到來,上麵坐的正是霞姑、祥姑。她們也裝做神聖不可侵犯的樣子,目觀鼻、鼻觀心的過去了。劍秋和玉琴心中暗暗好笑。

看得夢熊張開著嘴巴是笑。這一群人過後,便有一對對的皂隸扮著鬼臉走過去,玉琴笑起來,道:“這真奇怪,他們一對對的麵對麵緊瞧著,扳起麵孔,怎樣不會笑出來的呢?”

竇氏道:“這就叫做扮皂隸。他們扮的時候不能笑的,倘然笑將出來,就要觸犯神怒了。”

夢熊伸著舌頭說道:“這個樣子喚了我,一定不行的。”接著又聽細樂聲響,便有一對對的宮扇和提香,九天玄女娘娘的寶座由十六個人抬著來了,眾人連忙合掌頂禮。寶座過後,卻隻有二匹馬,馬上人擔著大旗緩緩地過去,看的人就一哄而散。頓時擁擠起來,相打相罵的也有,傾跌的也有,墮履失簪的也有,亂得不成樣子。

劍秋看看笑道:“真叫做害人不淺,我們也來湊熱鬧了。”正說著話,有幾個無賴樣子的長大漢子,故意擠軋,衝撞到玉琴、彩鳳二人身邊,伸出手不懷好意。玉琴正看著那邊,忽覺有人衝到麵前,一隻手伸上來時,不由大怒,便將玉臂一抬,說聲:“去罷!”早將那人直摔出去,翻跌了一跤。

宋彩鳳也照樣把兩臂向左右一分,兩個無賴早踉踉蹌蹌地退下去。他們吃了苦頭,心中還有些不信,難道象這般花嬌玉媚的年輕姑娘,竟有這樣大的氣力麽?跟著連接在一起,用出氣力又向玉琴、彩鳳懷中撞來。二人已有預備,待他們近身時,各施身手,把眾無賴左攔右格地直打開去。恰巧有一個退到竇氏腳跟邊,竇氏罵一聲:“賊種!瞎了眼珠,敢撞到老娘身上來了!”隻一抬腿,把他踢倒在地。

此時夢熊也瞪起眼睛大聲罵道:“你們這些狗養的,休要不識時務,亂衝亂撞,再要來時,俺老子也不肯輕饒的。”說罷捋起衣袖,提著一對拳頭向左右晃了一晃。那些無賴已經吃著苦頭,又見夢熊聲勢十足,料他們都是有本領的,誰敢再上?隻得自認晦氣,逡巡著退去。

於是琴、劍等眾人看罷賽會,也就回飯店裏去取過行篋,付了飯錢,便問店家:“這裏可有借宿的旅店?”店主說道:“有的,有的!鎮東有個招商旅館,是鎮上最大的逆旅了。”便叫店小二引導眾人前去。劍秋等到得那裏,果然房間很是清潔,遂定了兩個房間住下。竇氏母女和玉琴合居一室,曾氏兄弟和劍秋共住一室。

到了晚上晚餐過後,六人聚在一起商議如何去破玄女廟。劍秋道:“我和琴妹不能露臉,因為風姑娘認識我們的。現在我想得一條計策在此,不知你們讚成不讚成?”

劍秋瞧著玉琴微笑道:“那九天玄女廟內的祥姑和霞姑等,都是妖冶荒**的女子,風姑娘和她們也是一丘之貉。她們不但借著邪教異說去欺哄愚民,還要憑著她們一些的姿色,**一般少年雲雨荒唐,朝夕**樂。所以我便想在這個上下手,包她們入我彀中。”說到這裏,又對著毓麟說道:“毓麟兄翩翩年少,風流瀟灑,倘然給她們瞧見了,一定不能自恃。所以我們要破玄女廟,須得仰仗毓麟兄的力量。”

曾毓麟被劍秋這麽一說,麵上不由微紅,連忙接口說道:“劍秋兄休要取笑!你也知道我手無縛雞之力,是個文弱之輩,怎說要用得著我呢?”玉琴和彩鳳聽了,都瞧著毓麟微笑,竇氏和夢熊也覺劍秋的說話有些離奇。

劍秋正色說道:“毓麟兄休要發急,你們也不要見笑,我說的實在是真,並非取笑。因為那玄女廟內機關很多,以前我雖然從裏麵脫身出來,可是一切都沒有明了,況且風姑娘和霞姑、祥姑等本領都是不差,倘然逞著勇氣冒昧前去,說不定要吃她們的虧的。現在我就用以毒攻毒的方法。

對不起,毓麟兄,隻得借你作個幌子,還請彩鳳嫂嫂也改扮了男人,明天一同先到廟裏去燒香,不妨到處亂走。風姑娘等見了你們這般的美男子,好似貓捉老鼠,一定不肯放過你們,而要用手段**你們的。你們不妨假作受了她們的迷惑,隨他們去,不必回來,見機行事,察探他們的秘密,認清他們的途徑。到了夜間,我們自會前來接應,裏應外合,破除她們便較易了。”

毓麟道:“原來如此!劍秋兄既然神機妙算,有了穩妥的安排,我當然肯去冒險,況有彩鳳妹妹作伴,我更不怕了。”彩鳳聽說劍秋要叫她喬裝男子和毓麟同去探廟,這是一種很有趣味的嚐試,便欣然答應道:“我去,我去!”

玉琴卻說道:“可恨風姑娘等認識我的,否則我必要前去看看她們怎樣的輕狂和荒**。”

劍秋笑道:“你是不能這樣去的了,請你耐心些,明天晚上我們一同去廝殺便了。”

夢熊在旁邊嚷起來道:“我和她們是不認識的,我要跟我兄弟和弟婦一同前去探探她們的香窩豔藪,一廣我的眼界。”劍秋卻對夢熊笑笑,沒有開口。

毓麟說道:“大哥還是在夜間和劍秋兄來罷。不是我說你,你的性子十分鹵莽,倘然和你同去,萬一露了馬腳,如何是好?”

劍秋聽了點點頭,也說道:“夢熊兄,探廟的工作用你不著。我說一句話,請你不要生氣。我所以請令弟前去,其中自有作用,你自己不妨用麵鏡子照照你自己的麵孔,風姑娘等可能愛上你麽?即使你去,又有何用?”這幾句話,說得大家忍不住都笑了,尤其是玉琴,伏在彩鳳的肩上吃吃地笑個不住。

玉琴又笑道:“啊呀!哥哥做起兄弟的下人來了。夢熊兄這樣要去麽?”

劍秋見夢熊堅執要去,便對夢熊說道:“你若一定要去也可以的,但須聽我一個主張。”夢熊聽劍秋肯放他去,喜得跳起來,道:“什麽主張我都依的,請你快快說罷!”劍秋卻笑了一笑,還不肯就說,先附在玉琴耳畔低低說了幾句,玉琴已掩著口笑起來了。

第五十回故意談天書蛇神牛鬼有心探秘室粉膩脂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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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熊瞧了這個情景,哪裏忍耐得住,又嚷起來道:“劍秋兄,究竟你有什麽主張,快說快說,不要隻有你們兩個人心中明白啊!”

劍秋便帶笑說道:“我要叫夢熊兄去罷,萬一你不小心泄漏秘密,卻不是兒戲的事,倘然一定不放你去,你又心中不快活。所以我想得一個方法,說了出來隻要夢熊兄能夠照此遵行,便不致誤事了。”

夢熊將手拱拱道:“劍秋兄,你的說話不要迂回曲折,使人難過,莫如大刀闊斧般爽爽快快地說了罷!”劍秋道:“那麽我直說了,我要請你暫時做個啞子,你依不依?”夢熊道:“依的,依的!我已說過一切都聽你的主張,隻要放我前去,當然依的。做啞子不難,不難!隻要不開口。若要叫我做瞎子時,那麽恕不遵命了!”

毓麟笑道:“大哥須知做啞子也不是容易的事情,倘然你在旁邊聽我們講話,一個忍不住,便要脫口而出,不知不覺地拆穿西洋鏡了。”

夢熊搖搖頭道:“斷乎不會的!我隻閉著嘴一聲兒也不響,此去倘然說一句話,回來的時候你們可以把我的舌頭割掉就是。我譬如嘴上生了一個疔瘡,自然不會說話了。”說得大家也笑將起來。

劍秋道:“夢熊兄既然這般說法,明天你一準可以同去。裝做仆人也好,隻要裝得憨些。”

夢熊道:“憨麽?本來你們常常說我是憨的,隻要我多憨些就是了。”說得大家又笑將起來。劍秋又對毓麟、彩鳳二人說道:“賢伉儷到了那邊,最要緊的事情是要把廟中的出入的要道探知明白,以便我們下手的時候不至誤中機關,受她們的欺騙。”

二人點頭答道:“我們當照劍秋兄的說話行事。你們進來時拍掌為號,裏應外合,將這玄女廟破去,才不虛此行了。”

玉琴也帶笑說道:“你們都是聰明人,自有隨機應變的方法,並且你們此番前去,一定很有趣味的,她們必容易上你們的當。你們不妨和她們遊戲三昧,玩耍一下。可惜我不能跟你們同去啊!記得以前我在方城喬裝男子,到青樓中去廝混,捉住大盜褚混混,也是非常有趣的。可笑那個小白蘭花,竟被我哄得她入魔呢!現在風姑娘等都是荒**的女妖,見了你們賢伉儷,好似魚兒見了香餌,你們不去找她時,她們自己也會上你們的鉤了。”

劍秋道:“安排香餌的金魚。你們到了廟裏,請放出手段來吧,那條風魚不要被她漏網而去啊!”

大家談談說說,已是更深,於是各去安寢。次日起身,吃了早餐,毓麟便取出自己的衣裳,教彩鳳改裝。彩鳳遂對著鏡子,先將頭發拆開,毓麟立在她的背後,代她梳就一條大辮。劍秋、玉琴立在旁邊看著,麵上都露出笑。彩鳳等辮子梳好以後,便立起來,脫下她自己的衣服,將毓麟的一件灰色縐紗的棉袍穿上,外麵又罩了一件黑緞的馬甲,頭上戴了一頂小帽,腳下也換上毓麟的緞靴,在鞋裏頭塞上一大團棉絮。這樣在房中搖搖擺擺地走了一個打轉,說道:“你們瞧著象不象?”

竇氏在旁見了,笑嘻嘻地說道:“真象,真象!鳳兒,可惜你是個西貝的男子,否則我有了你這樣一個好兒子,更是歡喜了。”

彩鳳把嘴一撅,道:“男女不是一樣的嗎?你有了女兒總恨沒有兒子,若是有了兒子沒有女兒時,你要不要可惜沒得女兒呢?”

竇氏笑道:“你不要生氣,本來兒女是一樣,隻要能夠孝順便好了。”

彩鳳又走到毓麟身邊,和他一起並肩立著,向玉琴問道:“姊姊,你瞧我和毓麟哪一個俊美?”

玉琴見彩鳳、毓麟並肩立著,宛如一雙玉樹,豐姿綽約,無分軒輊,便道:“你們都俊美!”毓麟把手拍著彩鳳的香肩,笑道:“我哪裏及得鳳妹的俊美呢!”夢熊早在旁喊起來道:“你們不要在這裏比較什麽俊美了,早些去吧!”

毓麟道:“大哥,你今天須要做啞子,怎麽又開起口來!”

夢熊道:“我又沒有和你們到廟中,此刻為什麽便要我裝啞子,不許開口呢?”

毓麟道:“無論如何你總該留心些!而且今天我是主人,你是下人,你當聽我的命令,否則你就不能同去。”說罷又對劍秋說道:“是不是?”

劍秋點點頭。

夢熊道:“啊喲!我是要去的,我做啞子就是了。”

玉琴笑道:“那麽你就啞起來吧!”夢熊果然閉了嘴,不敢說話。竇氏遂取過一雙小皮篋,將自己的雙鉤,彩鳳的寶劍,以及夢熊的單刀一齊放在其中,蓋上了交給夢熊,說道:“大公子,請你代我們提著,不要忘記在哪裏,並且不要泄漏,晚間我們就要使用這些家夥的。”

夢熊接過說道:“你們放心交給我就是了。”彩鳳又將三支鏢暗暗藏在貼身袋裏,然後攜著毓麟的手,說道:“我們現在是弟兄了,走吧!”於是毓麟、彩鳳、竇氏、夢熊四人和琴、劍告辭,走出店門,向九天玄女廟走去了。

夢熊提著皮篋,身上穿了短衣跟在後麵,果然象個強壯的男仆。一路問了兩個訊,早已走到九天玄女廟的門前。但見廟門很是高大,油漆新髹。

毓麟點點頭。四人走到香燭攤邊,攤上人忙撮著笑臉向竇氏問道:“老太太,要買香燭元寶嗎?這裏都有。”

竇氏遂向他們買了許多香燭紙錠大元寶,毓麟付了錢,對夢熊將手向香燭一指,夢熊跟著毓麟等走進廟去。廟裏燒香的人很多,庭中大香爐裏煙霧衝天。四人踱到大殿上,見正中神龕裏供著九天玄女娘娘的神像,莊嚴、美麗兼而有之,旁邊還掛著許多彩幡,麵前拜墊上有許多鄉人正在那裏拜跪,早有一個廟祝走過來向他們招呼。毓麟假作專誠來燒香,吩咐夢熊將帶去的香燭、元寶一齊交給他。廟祝一邊代他們去燒化,一邊對他們說道:“爺們請到後麵彩雲殿上,去聽這裏的霞師講仙法吧!”

毓麟聽了,遂和彩鳳、竇氏走到裏麵去,夢熊依舊跟在背後,穿過一個庭心,早到得彩雲殿前,果然殿上一排排地坐著許多善男信女,在那裏聽講。正中高壇上坐著一個道姑,姿色也很美麗,隻是瞧她的眉梢眼角,很含****之意,口講手指,向眾人說法。毓麟等立在一邊,聽她所講的,都是稱道九天玄女娘娘如何靈驗,以及呂洞賓仙師的異跡,勸眾人信道入教。至於什麽教,那道姑雖然沒有講得明白,但是毓麟自然已知道是邪教。

2

風姑娘等無非借此**一般無智識的民眾,好叫他們皈依邪教,使邪教的聲勢可以漸漸重張。其時壇上的道姑也已瞧見了他們,一雙妖媚的眼睛時時向毓麟、彩鳳臉上瞟著。因為到這裏燒香的大多是些愚笨醜陋的鄉人,使她們難動美感。現在忽然來了這一對眉清目秀、珠圓玉潤的佳公子,宛如鶴立雞群,自有一種光彩放射出來。這光彩便將那道姑的眼光吸引住,動了她的美感,使她不得不偷眼來看。心中也暗暗驚訝,哪裏走來這一對美男子呢?幾乎使她的說法都要講錯了。正在這時,殿後早又走出兩個豔裝的道姑來,其中一個穿綠衣的,便是昨天賽會中所見的那個風姑娘了。

原來風姑娘自從在螺螄穀失敗以後,便回到關內,想起師兄雲真人在山東播教,潛植勢力,不知他那裏成了什麽局麵,遂到魯省來訪問雲真人。找到玄女廟遇見祥姑、霞姑,問訊之下,方知雲真人已死在人家手裏。談起情形,風姑娘便料到他們仇人也是琴、劍二人了。祥姑、霞姑本來覺得雲真人死後,山東方麵缺少主持的人,教務因此不免停頓,便請風姑娘在此代替雲真人,暗中進行一切。風姑娘自然答應,於是邪教的邪說又漸漸興盛起來。

一年以來,收得徒黨三四百人,都是附近各處的鄉氓,所以潛勢力也很不少。去年她們又在老龍口無意之中遇見了劍秋,兩下廝殺了一陣,劍秋得樂山、樂水之助,將她們殺退。她們回廟後大家談起,那劍秋果然是她們共同的仇敵了。風姑娘恨恨地說道:“隻要我等不死,將來總還遇見他們的日子,代師兄和瑞姑報仇的。

近來風姑娘等借著神燈妖符去**人民,又募得款項將玄女廟大加修葺,煥然一新。至於內中的機關,也重新布置一過。這幾天忙著賽會,引動各處的鄉人都來進香看會。特地又把玄女廟大大開放數天,三人輪流講演仙法,招羅一輩信徒來聽講,以便勸他們入教,擴充自己的勢力,待時而動。卻不料因此又惹起琴、劍等注意了。

這一天輪著霞姑在彩雲殿講話,風姑娘和祥姑一齊裝飾著走出來,看看今天有多少人來聽講。恰巧遇見了毓麟和彩鳳,一對兒立在那裏,正如傅粉何郎、擲果潘安,好多時沒有遇見過這種風流美少年了,不覺四道秋波向毓麟等身上射來。毓麟也瞧見了她們,裝作不知。竇氏嘴裏卻咕著道:“這裏的香煙真盛,玄女娘娘必然很靈的。我倒要求個簽,問問心事哩!”

風姑娘聽著竇氏的說話,借此機會,連忙和祥姑走上前來,帶著笑向竇氏問道:“老太太要求簽麽?我來領你去。”

竇氏道:“很好!你們兩位就是廟中的女師嗎?請教法名。”

風姑娘笑道:“不敢,不敢!賤名清風。她是我的師妹,名喚祥雲。”

竇氏笑道:“好個清風、祥雲!老身等有緣相見,何幸如之!”於是風姑娘和祥姑娘迎著竇氏等四人走到大殿上,廟祝見了風姑娘等親自招待,便上前告訴說竇氏等已在此燒過香了。

風姑娘便又對竇氏說道:“原來老太太等已在這裏講過香,有失招待,不勝抱歉!”

竇氏笑道:“不要客氣!”風姑娘又陪著竇氏到神座之前,叫別的鄉人向旁邊讓開些,以便竇氏求簽。眾鄉人見了風姑娘,口中嚷著清風仙子,有的竟向她合掌頂禮,一齊退到旁邊去,麵上都露著驚異之色,向她們呆呆地看著。竇氏本來不要求什麽簽,不過借此要和風姑娘說話罷了,現在弄假成真,隻得走到神座前,俯身下拜,取過簽筒搖了幾搖,跳出一枝簽來。

來到一個月洞門前,上麵鐫著四個朱紅色的小字:“別有世界”,門裏花木幽深,真是別有佳境。四人跟著步入,乃是一個小小花園,疊著玲瓏的假山石。正是春天時候,園中花木開得姹紫嫣紅,十分爛漫。那邊有一個小軒,軒前放著許多花盆,收拾得十分潔淨。

風姑娘等招待四人入內,在一隻紅木的方台邊坐下。台上放著一隻果盤,早有一個佛婆托上幾碗茶來,放在竇氏等麵前。風姑娘便請他們用茶,且開了果盤,取過瓜子、蜜棗、青豆等食物敬給他們吃。

夢熊既然裝了仆人,此時自然不能和他們同坐,隻好立在一邊,又不能開口,睜著一雙三角眼睛,向風姑娘等骨溜溜地瞧著,並且張開大嘴,露出焦黃的牙齒。風姑娘瞧著他的醜陋形容,便笑向竇氏道:“這是老太太家裏的貴下人嗎?”

3

竇氏道:“正是。”遂回頭向夢熊做做手勢,意思叫他到外邊去玩吧。夢熊點點頭,挾了皮篋,欣然向外而去。竇氏帶笑道:“這是我們的啞仆人。他是個啞子,性子又是傻得很,不過自幼便跟從我們,忠實可靠,所以我們不論到什麽地方,他都隨著走的。”

祥姑便問竇氏道:“敢問老太太是何處人氏,府上尊姓?”

竇氏答道:“我們姓宋,一向住在北京,此番為到臨城來拜訪親戚,所以路過此間。昨日得觀盛會,今天遂來燒香,求玄女娘娘的祝福。”

風姑娘笑道:“原來老太太是遠道到此,難得的很!我們廟中的娘娘,十分神靈,時常有仙人前來降壇示異,因此信仰的人很多。這幾天正在宣講仙法,老太太等此來,真所謂有緣之人。”說到這裏,便指著毓麟和彩鳳問道:“這兩位公子是不是老太太的令郎?”

竇氏點點頭道:“是的。”又指著毓麟說:“這是我的長子榮林。”指著彩鳳說:“這是我的次子彩文。他們一起跟我出來的。”

風姑娘一邊將眼睛瞟著毓麟和彩鳳,一邊又對竇氏說道:“老太太有此一雙佳兒,可喜可賀!我看老太太等都有仙骨,將來都是了不得的人,何不在小廟暫住幾天,聽過了仙法再行動身南下,豈不是好?況且明後天的夜裏,上八洞神仙中的何仙姑要到這裏來現身說法,老太太等不可錯過這個很好的機會。如蒙不嫌簡慢,肯在此小作勾留,貧道等當掃榻以待。”

竇氏聽了風姑娘的說話,明白她的意思,正中自己的心懷,並不推辭。這時,一個廟祝拿著一張黃色的簽條進來,風姑娘先取過一看,臉上微微一笑,對竇氏說道:“這是一張上上簽,大吉大利。老太太可認字嗎?”

毓麟笑笑,接在手中和彩鳳假意同看。風姑娘又問竇氏道:“不知老太太求的什麽事,可能告訴我們?”

竇氏笑道:“不瞞二位女師說,隻因兩個小兒年紀雖已長大,卻還沒有訂過婚姻,都因為他們生性古怪,眼光非常高傲,非要姿色十分美妙,性情十分溫和的姑娘,不能遂他們的心願,這樣,他們的婚事也就耽擱下來了。但是老身望孫心切,早日要代他們成婚,所以此番南下,雖然是探望親戚,也為了婚姻的關係。不知可能成就了美滿姻緣,遂向娘娘麵前求一靈簽指示,現在既然得到了上上簽,大約前途很樂觀了。老身心裏怎樣不快活呢?”說到這裏,回頭向毓麟、彩鳳問道:“簽上說的怎麽樣?”

毓麟微笑道:“母親你快活吧!簽上的語句都是很好的,大概此行不虛了。”竇氏胡亂謅了這幾話,哄騙得風姑娘、祥姑二人十分相信。風姑娘又笑道:“恭喜老太太!這兩位公子都是美好的郎君,此去姻緣當有成就,不知誰家的姑娘有福氣,能夠匹配得兩位公子?”說罷,她的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又對著毓麟、彩鳳二人睨視了一下。

竇氏聽了她的話,便有意說道:“若是二位女師不見怪時,我敢鬥膽說,倘有人家姑娘象二位這樣美麗的得為老身媳婦,就心滿意足了。”說時哈哈笑將起來。二人被竇氏這麽一說,臉上微有些紅雲。風姑娘卻很得意地又對毓麟微微一笑。

這時霞姑已從外邊走來,風姑娘遂代她和竇氏等眾人介紹。霞姑笑道:“方才我在壇上宣講仙法的時候,已瞧見了老太太和兩位公子都有仙骨,非常人可比。我們難得相逢,大家可謂有緣。”

毓麟忍不住笑道:“真是有緣了!大概玄女娘娘暗中指點我們到此的。”

風姑娘道:“不錯,我們廟裏的玄女娘娘非常靈驗。我們都是娘娘的弟子,娘娘有天書三卷,要指點給有緣的人,知道我們時常在夜間向娘娘祝告,娘娘便為顯現法身,指示天書中的道法。二位公子倘然要明白天書中的秘密,求前途的幸福,何不拜在娘娘門下,以求嗬護?這裏的香煙非常興盛,相信的人也非常之多,不過眾人的根柢尚淺,緣法尚少,不似兩位公子生有仙骨的,容易悟道。”

毓麟道:“承蒙謬讚,我們極欲得知天書的內容,請你們指點可好?”

風姑娘聽了毓麟的話,滿麵笑容,又說道:“隻要二位公子有真的信心,必能達到願望。請你們住在此間,待到晚上,我們當相助二位公子向娘娘祈禱,求她的指示。倘然娘娘允許你們的說話,將來明白了天書中的意思,一生幸福無窮了!”

風姑娘說道:“二位公子有此信心,必能得娘娘的允許,待到夜間你們自會知道。”

竇氏笑對毓麟、彩鳳二人說道:“你們既然願意求天書,那麽我們隻好在此廟中耽擱了。隻是有擾女師,如何是好?”

祥姑道:“老太太不要說這些話,你們不嫌小廟齷齪,在此下榻,榮幸之至!”竇氏笑了一笑,也就不說什麽了。

風姑娘又問霞姑:“外麵聽講的人是否都已退去?”

霞姑答道:“早已散了。現在日已近午,大家都要吃飯去了,大殿上燒香的人也逐漸減少哩!”

風姑娘遂叫祥姑到廚房裏去,吩咐趕緊添幾樣上等的素肴,好請客人吃飯。祥姑答應一聲,走到裏麵去了。風姑娘和霞姑陪著三人閑話一番,不多時,祥姑進來,報稱午飯已開在外麵餐室中,請老太太和公子等去用午飯。於是風姑娘、祥姑、霞姑陪伴著竇氏、毓麟、彩鳳等三人,一同走到餐室裏坐定吃飯,風姑娘又吩咐廚房裏另外盛幾樣小菜,請宋老太太帶來的啞仆人吃飯。竇氏等將行飯用畢,遂到外麵去四處散步,見夢熊也吃好了飯走將出來,腰間仍緊緊地挾著那個皮篋。

三人見了,不覺好笑,暗想夢熊真有些傻的,叫他看管了這皮篋,他就一步不離地帶著同走了,人家還疑心內中必然藏有重價之物,哪裏知道都是殺人的家夥呢。夢熊見了三人,很想說話,但是恐怕泄漏秘密,不敢啟齒,隻好忍住了,向毓麟等做手勢。毓麟也做著手勢告訴他,說自己等眾人今晚要耽擱在廟中了。

夢熊聽了,知有可乘之機,很是快慰,他就坐在大殿旁邊看熱鬧。風姑娘等又陪著竇氏等三人,到裏麵軒下坐著談話。竇氏假意問問風姑娘等以前的曆史,風姑娘等豈肯吐露實話,自然捏造一番虛假的事情告訴他們。風姑娘等又夾夾雜雜地講些仙法,毓麟等知道邪教的勢力已增加得不少了。這樣不知不覺,已將天晚。

風姑娘遂對毓麟和彩鳳說道:“二位公子若要求見玄女娘娘天書,必須要換個清潔幽靜的地方,不在外邊的,現在要預備起來了。”

毓麟說道:“很好,你們要我們到什麽地方去都可以的,請你們不吝指教。”

彩鳳道:“但願我們今晚得睹天書,那麽真可說得有緣,也情願一輩子拜倒在娘娘門下了。”

4

風姑娘微微一笑,她以為二人都已墮入其術中,今夕何夕,見此良人,好遂於飛之樂了。便又向竇氏說道:“今晚我們要陪二位公子到一個地方去拜求娘娘的天書,那地方老太太是不能去的,我們隻得失陪了,且等到何仙姑降壇時,老太太也可有緣得見仙人的。現在我叫佛婆奉陪,老太太如有什麽呼喚,盡可吩咐她。至於臥室,早已打掃好一間清潔的客房,請老太太下榻。還有老太太的下人,我也吩咐廟祝待他同在一處睡下。”

風姑娘道:“這一個地方,現在老太太雖不能去,將來自會知道近在眼前前,並不遠的。”

竇氏假作驚異道:“啊呀,就在眼前麽?老身倒不明白了!”

祥姑忍不住將手向軒中東邊一指,說道:“就在那裏。”三人跟手一看,見東邊告牆,乃是一座神龕,龕裏供著一個坐的呂仙金身,並無什麽特異之處,心裏明白那裏有機關了。

毓麟仍舊裝作呆木的樣子問道:“這是呂洞賓仙師之像,有什麽地方呢?你們不要和我們開玩笑。”

風姑娘道:“大公子,決不騙你的,停一會自會明白。”此時一個佛婆早走進軒來,風姑娘叮囑她好好伺候老太太,不可使老太太寂寞,晚膳也要特別豐盛,休得怠慢。佛婆笑嘻嘻地瞧著竇氏等三人,諾諾答應,便要領竇氏到別處去。

竇氏搖手道:“老身要在此看他們走到什麽地方去了,然後我的心裏可以不疑惑呢!”風姑娘道:“好的,我們就引導二位公子去吧。老太太不妨在此旁觀,但請不必驚奇,那裏是我們拜見娘娘的地方,所以十分隱秘,外麵人不能輕易進去的,也請老太太不要見怪,緩日老太太或能一同進去,也未可知。”

竇氏道:“你們去吧!明天我聽候你們的好音。不過小兒是不懂什麽的,全仗女師們的指教。”

風姑娘又笑道:“老太太放心便了!二位公子是有緣的人,與眾不同。”

風姑娘說話時,霞姑早走到那呂仙龕前,在龕前欄杆上輕輕旋轉了三下,隻見那呂仙的金身漸漸兒騰空而上,到了龕的上麵,龕後卻露出一個門戶來,裏麵黑沉沉的,因為天色暗了,更是瞧不清楚。

風姑娘把手向毓麟、彩鳳二人一招道:“請二位隨我們進去吧!”又對竇氏點點頭說道:“恕我們失陪了!”

毓麟、彩鳳毫不遲疑地跟著三人步入神龕,從那小門裏走進去,方見裏麵遠遠的低下之處,有一盞紅燈亮著,原來裏麵乃是一層層的石級向下麵走去的。風姑娘又把手向旁邊一個螺旋形的銅鈕撥了一下,那門又變了牆壁了。

遂攜著毓麟的手說道:“你們隨我來吧,足下當心些。”霞姑、祥姑也各扶著彩鳳的一條胳膊,慢慢兒從石階上踏下去。走完石階,早到一個地室。前麵一條甬道,每隔十多步路,便有一盞紅燈亮著,兩邊轉彎去似乎有幾個房間,風姑娘等引著二人走到前麵一盞紅燈之下。旁有一個門戶,風姑娘將手一推,門開了,見裏麵是一間很寬大的起坐室,四隅懸著粉紅色的紗燈,器具陳設,非常奢麗。

有二個十三四歲的女婢,打扮得也很妖嬈,正在那裏捉迷藏,一見他們進來,連忙上前叫應。風姑娘便叫她們快去獻茶,二女婢對毓麟等看了一看,麵對麵地笑了一笑,走將出去。鳳姑娘遂請毓麟、彩鳳坐下,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們閑談,二女婢早送上茶來,且托著一大盤糖果敬給二人吃。毓麟和彩鳳留心瞧著風姑娘等漸漸露出**聲浪態來了。彩鳳故意問道:“我們要如何祈求娘娘,方才得見天書呢?”

毓麟暗想自己和彩鳳隻有二人,她們卻有三個,怎樣分配得平均呢?不要鬧出二桃殺三士的故事來麽。但願她們自己吃醋起來,那就更好了。

毓麟心中正在這樣想,風姑娘卻帶笑對霞姑、祥姑說道:“停會我伴大公子去,但是你們中間哪一個好陪伴二公子呢?”

霞姑、祥姑聽了這話一聲不響,好象有話說不出來的樣子。

風姑娘道:“你們不如拈一個鬮兒,誰拈得的誰伴二公子,可好嗎?”

毓麟、彩鳳在旁聽著,心中暗覺好笑。

彩鳳忍不住又說道:“她們不好都伴我嗎?何必拈什麽鬮子!”

風姑娘笑道:“二公子有所不知,此事隻好一個人陪伴的,少停二公子自會知道,其中自有妙用哩!”說罷格格地笑將起來。這一笑多麽妖媚,滿懷春意早已透露出來了,二人始終假裝癡呆,似乎不覺得的樣子。

風姑娘又問霞姑、祥姑道:“這樣可好?”

祥姑道:“也隻有這樣辦法了。”風姑娘遂從身邊摸出一個康熙通寶的白銅錢,說道:“我把來拋在地下,正麵向上的請霞姑相伴,背麵向上的請祥姑相伴。”二人齊說:“很好。”

風姑娘便將那銅錢向上一拋,落到地上時兀自打著轉不停。霞姑、祥姑都睜大著眼睛,全神貫注地瞧著。那銅錢轉了幾下,徐徐停住,卻是背麵向上。風姑娘便道:“那麽二公子可請祥姑陪伴了。”此時祥姑麵上露出欣喜的笑容,而霞姑卻現著懊喪之色。

風姑娘又拍著霞姑的肩膀說道:“今晚有屈妹妹了,明天晚上你可以奉陪二公子的,隻差一夕罷了。妹妹倘然感到寂寞時,昨夜我陪伴的那個人兒,由你引導他去吧。如此可好?”霞姑沒精打彩地答應了一聲。

風姑娘又囑咐兩個女婢說道:“你們把我房中的人送到霞師房裏去,然後再來伺候我們,將酒菜送到我房裏來,我要伴大公子喝酒哩。”兩女婢應聲而去,霞姑也跟著怏怏地走將出去。

彩鳳微笑道:“這樣有勞你們兩位女師了。”祥姑上前握住彩鳳的手腕,說道:“不要客氣,我們得伴二公子,非常榮幸,可說有緣千裏來相會,我們的緣法真是不錯!二公子若要早睹天書,請隨我去吧!”遂攜著彩鳳的手,回頭對風姑娘和毓麟說道:“我們先去了。”遂走出室去。

室中隻剩下風姑娘和毓麟二人,粉紅色的燈光映到風姑娘的絳靨上,益覺得豔麗。換了別的登徒子一流人物,此時此景,早已情不自禁欲親香澤了,但是毓麟一則是個見色不亂的君子,二則他是有為而來,所以任你風姑娘怎樣妖媚,他心上不會為她**的。但是他不得不和風姑娘假意周旋,所以他就走過去一握她的柔荑,問道:“他們都去了,我們到何處去呢?”風姑娘對他笑道:“大公子莫慌,我當引導你到一個好地方去。”

室中陳設都很富麗,點著兩盞琉璃燈,靠裏一張紅木雕花大床,湖色皺紗的錦帳垂著紅色流蘇,燦爛的銀鉤**堆疊著一疊錦被和兩個鴛鴦繡花大枕,在燈光下照眼生輝,隻要一瞧這大床,便充滿著無限豔意了。毓麟便問風姑娘道:“好一個美麗的所在,是不是女師的臥室,怎麽叫我到這地方來?”

風姑娘含笑指著妝台旁的一隻嵌大理石的紅木椅子對他說道:“大公子你請坐了再說。我們既是彼此有緣,我如何不把好意來待大公子呢?”

毓麟隻得在椅子上坐下。風姑娘把外麵的道裝卸了,露出裏麵豔麗的內衣。又對著鏡子略略梳理一遍,敷些香粉,頰上點了兩點胭脂,回轉頭來對毓麟啟齒一笑,道:“你看我如何?”

毓麟也笑道:“清風師,你果然美好。”這時小婢早端上酒菜來,放在中間一張小圓桌上,退出去了。

風姑娘遂去取出兩個玻璃小杯,一雙象牙筷兒,分開了放在桌上,對毓麟說道:“請過來,待我奉伴大公子喝一杯酒吧!”

毓麟笑道:“多謝你了。”遂走過去和風姑娘對麵坐著。風姑娘伸出纖纖玉手,提著酒壺代毓麟斟上一杯酒,自己也斟滿了,笑盈盈地舉著酒杯對毓麟道:“大公子,請嚐嚐我們廟 裏釀的玫瑰酒,味道好不好?”

毓麟呷了一口,咂舌讚道:“妙,妙!”風姑娘也喝了一口,請毓麟用些菜。

毓麟一看,桌上放著八隻碟子,都是火腿醃雞熏魚糟鴨皮蛋之類,和日間所用的素菜大不相同了。便假意說道:“你端整著這樣精美的下酒之物來請我,叫我何以克當呢?”

風姑娘道:“休要客氣,我們都是有緣的。今宵須得痛飲一番,盡平生之樂。”遂勸毓麟多喝幾杯。毓麟自己不敢多喝,但是心中很想借此把她灌醉,少停琴、劍來時,可以下手較易。

遂也代風姑娘斟酒,要清風姑娘多喝幾杯。誰知風姑娘十分狡猾,不肯多喝,隻是春風滿麵地和毓麟有說有笑。毓麟見她不肯多喝酒,知道這事情就難辦了,遂問風姑娘道:“我們喝過了酒,可以去求娘娘得睹天書嗎?”

風姑娘道:“早哩!須到下半夜,我可以指點你。此刻我們在此快樂一番,豈不是好!”

毓麟瞧著風姑娘的麵龐微微一笑,不說什麽。

風姑娘臉上本塗著胭脂,現在又喝了兩杯酒後,益發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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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妖媚的眼波流動得非常厲害,似乎有一團火焰在裏麵燒著,照到毓麟的麵上身上來。她擱了筷子,對毓麟說道:“大公子尚沒有成過親麽?此去論婚,必能得著一個美人兒,將來閨房之樂,甚於畫眉。可喜可賀!決不會想到這裏的女道士了。”

風姑娘聽了毓麟的話,撲嗤一聲笑道:“你太恭維我了!你也是有仙骨的人,若蒙不棄,我願終身陪伴公子。他日共登大羅之天,豈不是好?”

毓麟見風姑娘已說出她心中的本意來,不得不勉強奉承她,遂說道:“清風師若能如此,真是平生幸事了。”

風姑娘**著媚眼對他說道:“好個平生幸事!你真是有緣的人了。”此時那小婢又走進來, 添上一壺酒,問風姑娘道:“可要用飯?”

毓麟有意思要捱磨時光,便說:“我們再喝些酒,可好?”

風姑娘道:“好的。”便叫女婢慢些盛飯。但是毓麟雖然說了這話,仍舊不敢多喝,遂問風姑娘以前的身世。風姑娘還不肯實說,卻說了一大篇鬼話:說她自己是個名門閨秀,隻因虔心修行,所以到此廟裏來作道姑。毓麟一邊聽一邊幾乎笑將出來。

隔了一歇,風姑娘見毓麟不喝酒,自己也不喝,那麽盡是這樣對坐著,豈非辜負良宵?所以她再也忍不住了,遂去門邊一拉響鈴,女婢立刻走來,風姑娘便叫她預備送飯上來。不多時女婢托著一盤菜,提了一小鍋飯來,風姑娘又陪毓麟吃飯。

毓麟正有心事,勉強吃了一碗,風姑娘也吃了一碗,便叫小婢撤去。洗過臉後,小婢又奉上兩碗茶來,帶笑問風姑娘道:“可還有事麽?”

風姑娘把手一擺道:“沒有你的事,你去吧。”

小婢輕輕退出。

風姑娘將門闔上。走到毓麟身邊握著他的手,將身子緊靠在毓麟的肩上,說道:“時候不早了!”

毓麟也道:“不錯,此時已過二更,你可以引導我去求見天書了。”

風姑娘把手在毓麟麵上一摸,笑道:“大公子,你果然要見天書麽?時候尚早哩!”

遂附在毓麟耳邊低低說了幾句,將她的粉頰貼在毓麟的麵上,便有一縷香氣透進毓麟的鼻孔,幾乎使毓麟不克自持起來。連忙鎮定心神,但是他的臉上也露出尷尬之色。風姑娘道:“你若然不是傻子,必能同意的。須知我還是一個處女,今晚願將我這千金之體,來奉獻給你,使你快活,難道你還有什麽不願意嗎?好人,快答應吧!”

毓麟知道此時已在緊急的當兒,風姑娘的**心已動,決不肯放他過門,好象一刻也不能遲延了,但是琴、劍等為什麽還不來呢?彩鳳在那邊又作何光景呢?竇氏和夢熊都隔離在外邊,他們可能進來嗎?自己是個文弱之人,毫無抵抗能力,被她這樣包圍住,如何是好?

便覺得這一種冒險之計,也不是千穩萬妥的了,倘若失敗怎樣是好?

此時他心中突突地跳躍不已,無法解去他當麵的難關,隻盼望玉琴和劍秋早一刻前來,好解去他這個脂粉的包圍。

風姑娘見他不樂,便把他身子搖搖道:“你轉什麽心事呢,為什麽不響?我想二公子此時早已得到無窮的樂趣了。不料你麵貌美,性情卻是這樣傻的。難道我和你坐到天明不成?”

毓麟勉強對她笑了一笑,才要說話,風姑娘早把他摟抱到她的懷中。

毓麟慌忙說道:“且慢!”

但是風姑娘已將他輕輕抱到大**,對他肩上輕輕拍了一下,說道:“傻子!慢什麽呢?”

毓麟抵拒不得,風姑娘早代他脫去外邊的衣服,兩人並頭橫倒在鴛鴦枕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