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江女俠八

第四十二回意馬心猿綺障難除顧前失後刺客成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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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龍抬頭看時,見道人已躍登一株高可數丈餘的老鬆上,雙劍抱在懷中,對公孫龍微笑道:“此春秋時老人化猿法也,你可精心學習,不難登峰造極。”於是輕輕一躍跳下樹來,先教授公孫龍幾路破敵人的劍法,公孫龍更加用心練習,清心道人又把別的武藝教導他。所以三年之後,公孫龍已學得渾身本領,非常人可及。

但是公孫龍以前聽了道人的話,始終念念不忘於第三步劍術,想要一起學會,但是他向道人屢次固請,道人總是微笑不答,沒有時候教給他,他等得好不心焦。

一天早上,他又走到道人靜室中去,要求他教授第三步劍術,隻見道人雙目下垂,坐在榻上,似睡非睡,不知在那裏做什麽,於是喊了聲師父。道人不答,公孫龍又喚了二三聲,聲浪稍大。道人睜開雙目,見了公孫龍又道:“我正在練氣,你有何要事來此攪擾。”

公孫龍拜倒道:“弟子要求我師把第三步劍術賜教。”

道人歎了一口氣說道:“你的誌向固然很好,可惜你非其人,並非我不肯教你,實在這第三步劍術,斷非一般紅塵中人能夠苦心達到的。現在我同你老實說了罷。在唐朝貞元中的時候,魏博部下大將聶鋒,有一個女兒,名喚聶隱娘,十幾歲的時候,被一老尼誘到山中,把劍術隱身術等秘法教授她,後來聶隱娘學成回家。聶鋒本來對於這個女兒不是十分喜悅的,所以任她去修。

隱娘忽然認識了一個磨鏡的少年,要求她的父親允許和這人成為夫婦,他父親也答應了。不多時候,她的父親也故世了,後來魏帥和許州節度使劉昌裔不睦,魏帥使隱娘去取劉昌裔的頭顱。隱娘和磨鏡少年,共騎黑白二驢而去。但是劉昌裔有神算,預先知道隱娘要來,途中厚禮迎之,隱娘夫婦感他的情意,遂留在許州,不回去了。隔了月會,魏帥知隱娘不回,便使部下一個劍客,名喚精精兒,去殺隱娘和劉昌裔。

“這天晚上,劉昌裔安居無事,忽見紅白二幡,在他的臥床四隅,飄飄然相擊,不多一會兒,聞鏘然之聲,一人從空中落下,身首異處,隱娘也露出倩影,說刺客精精兒已被擊斃,遂把死屍拽出堂下,灑上一些藥粉,化為一堆水了。魏帥見精精兒不能成功,又使妙手空空兒來。妙手空空兒的神術,鬼都不能躡其蹤,隱娘事先知覺,遂請劉昌裔頸圈於闃之玉,擁衾而臥,她自己化為蠛蠓,躲在劉昌裔的腹中。

將近三更時分,劉昌裔閉了眼睛,還沒有睡熟,忽聞頸上鏗然有聲,於是隱娘從他口中躍出,恭賀他已脫離危險,並說妙手空空兒猶如俊鶻,一擊不中,翩然遠逝,決不會再來了,所以盡管放心。劉昌裔仔細看那塊玉,果然曆曆有匕首的裂痕,從此更加厚待隱娘。隱娘不願多留,夫婦二人便告辭而去。”

清心道人把聶隱娘的故事講了一節,又對公孫龍說道:“那聶隱娘便是有了第三步劍術的女劍仙,不過這功夫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並非我不肯教你。”

公孫龍聽了聶隱娘的故事,津津有味。愈加要學了,遂又肯求他師父道:“聶隱娘既能學到,那麽弟子也可以學到,弟子情願苦心熬練,誓要把這第三步劍術學會,然後無憾,望師父試試弟子何如?”

清心道人道:“唉,你怎樣向我纏繞不清,我生平不肯多收弟子,教授武術也是適可而止,以前我教授你的師兄雷殷,他也是要學第三步劍術,但是半途中廢,不能成功,現在他早已下山去了。照你的劍術,也可以下山自己去做一番事業罷,為何偏偏要學劍仙?也罷,我就給你一次嚐試,學劍術必須先練氣,你在今天晚上,從戌時起,照我這樣跏趺靜坐,直到子時過後方止。

在靜坐的當兒,須得閉目凝神,一誌絕慮,不可生妄念,那時如有各種外魔來引誘你,你須要把誌向堅定,不受引誘,否則學道未成,邪魔已入,豈不是非徒無益而又害之麽!照這樣靜坐三個月,方能起始學習。不過我有一句話,須得向你說明,倘然你果然能夠不被外魔引誘,坐過三月,我自然教你,但是一被外魔引誘,你就是失敗,到那時候,你也不必再來見我。請你自己下山去罷!”

公孫龍暗想隻要我誌向立得定,怕什麽外魔,便滿口答應,心中喜不自勝,再拜而出。

2

到了晚上戌時,他就閉了房門,坐在椅子上,起始靜坐。初起時心裏有許多思慮,盤旋不已,屏棄了這個,那個又來,覺得方寸之間,總是不能澄清,聽得廟中一二晚鍾聲,漸漸地把散漫的精神歸結攏來。直坐到將近子時,忽聽窗外一聲響,兩扇窗開了,一個碩大無比的頭顱攢將進來,青麵獠牙,兩隻眼睛如銅鈴大,伸出了血紅的舌頭,好象要來吃他的樣子,他起初心裏一嚇,想要起來抵抗,繼思山中何來鬼怪,莫不是便是師父說的外魔,我卻隻要不動心,不去管他,不去瞧他,遂依然將雙目一閉,隻當不見,覺得一陣陣冷氣吹到他的臉上,那血紅的舌頭也已舔到他頰上,他總是忍受,一刹那間那碩大的頭顱果然不見了。

接著梁上一聲巨響,他不覺抬頭一看,黑暗中瞧見有一條白花蛇,全身如碗口樣粗,長可兩丈有餘,從梁上垂將下來,他料想也是外魔,仍舊不動心,看看那蛇已到他的頭上,先向他的頸裏一繞,然後全身盤將上來,好似一條巨索,把他緊緊縛住,不能掙紮,那蛇首又湊到他麵上來,腥膻之氣,難以忍受,但他一心一意要學劍術,把他的一顆心鎮住不動。隔了一刻,那蛇漸漸脫離了他的身體,向窗外蜿蜒而去。他吐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這不是外魔麽!僥幸僥幸,總算我能夠不動心,不致失敗,再沒有別的可怕的東西來嚇我了。”

又靜坐了一回,忽然隱隱聽得廟門外車馬喧闃,人聲嘈雜,有五七個公差走向他室裏來,手中托著一盤一盤的金銀彩帛,放在桌子上,一齊向他跪下道:“我們是山東巡撫特遣到此迎接公孫大爺前去,因為巡撫老爺久慕公孫大爺的才能,要請大爺去做將軍,督領三軍,征剿登萊一帶的海盜,將來立得功勞,巡撫當保奏於皇上任用。現在送上一些禮物,請公孫大爺哂收,便請公孫大爺即日動身。門外已有車馬伺候。”

公孫龍聽了,暗想那裏會有這種事,明明是外魔來纏擾了,便眼觀鼻鼻觀心的不動聲色,依舊靜坐。隔了一刻,那些人卻不見了。

公孫龍心地澄清,坐到將近子時,心中暗想隻要坐過這個時刻,便不怕外魔了。忽聽窗外環佩之聲,室門輕輕自開,有兩個古裝的仙女,姍姍步入,年約十六七,服青綾之褂,明眸流盼,神姿清發,正是絕世美人,齊向他襝衽道:“上元夫人有請!”

公孫龍自思邪魔又來了,上元夫人請我去做什麽呢?依舊把一顆心鎮靜著。仙女又說道:“上元夫人聞先生學習劍術,欲將秘傳告知先生,行宮不遠,敬請先生駕臨。”

公孫龍依然不響,那二仙女一笑而去,去後香風滿室,熏得他心旌搖搖,暗想以前我在師父那裏,曾經看過一本漢武內傳,漢武帝好求神仙,西王母遂在七月七日到武帝宮中去,大張盛宴,王母更遣侍女郭密香去迎上元夫人,上元夫人授帝六甲靈飛十二事的秘傳,那時酒觴數遍,仙樂齊奏,王子登彈八琅之衸,董雙成吹雲和之笙,石公子擊昆庭之金,許飛瓊鼓震靈之簧,婉淩華衹五靈之石,範成君擊湘陰之磬,段安香作九天之鈞,法嬰歌元靈之曲,仙界的歡會,曠世難逢,那上元夫人是個著名女仙,如果他也懂劍術,那麽我千萬不要錯過機會了。

一想至此,忽覺已身在廟門之前,明月當頂,人影在地,風吹落葉,簌簌有聲,遙望左邊峰上有一盞盞的明燈,隱隱有仙樂之聲,從風中傳來。

他遂向峰上信步走去,到了峰巔,見旁邊有一座琳宮貝闕,淩空而起,樂聲就從那邊傳出。他走了過去,又見方才來的那兩個仙女,手裏提著紅紗燈,對公孫龍帶笑說道:“夫人知道先生駕臨,特命我等迎候。”

公孫龍身不由主的跟著她們走去,走到宮闕之中,說不盡的畫棟珠簾,繡闥雕衺,琪花瑤草,明燈寶鏡,真是仙界之地,與眾不同。花園中有許多仙女,正在一間殿上,合奏仙樂,一見公孫龍到來,樂聲戛然而止。殿上卷起珠簾,隻見正中珊瑚寶座上,坐著一位仙女,風鬟雲鬢,儀態萬千,說不出的妍麗靜雅,她微欠玉軀,對公孫龍說道:“先生立誌要學劍術,我有密傳,願奉告先生。”

公孫龍不覺對夫人長揖。夫人便請他上殿同坐,款待親密,又命設宴饗客。咄嗟之間,酒席業已擺上,雲芝瑤荀,火棗文梨,正是窮極珍異。上元夫人和公孫龍相對而坐。殷勤獻酒,席間眾仙女競奏新樂,靡靡然,飄飄然,公孫龍好象處身別一境界,完全忘掉他的本來了。

暢飲數杯,水覺頹倒,上元夫人便命左右二婢女,過去扶著他一齊向深宮中去,又有數名侍女,薰香掌燈,在前導引,曲曲折折,走到一間秘室。室中陳設非常華麗,而且滿室有一種蘭麝的香氣,迷人欲醉。上元夫人挽著公孫龍,同坐沉香榻上,侍女們微笑退去。上元夫人對他微笑道:“我與你是有一重姻緣,今日到此,事非偶然,當將秘傳教你。”

公孫龍見夫人年紀還不滿二十,遍體甜香,偎傍之間,足夠讓人銷魂**魄,情不自禁,方擁抱著夫人,忽覺全身好似癱瘓一般,倒將下來。睜開雙眸,哪裏有什麽仙宮,哪裏有什麽秘室?更哪裏有什麽上元夫人?自己仍坐在黑漆的室中,身上卻出了一身大汗。忽聽窗外有人冷笑道:“孺子,凡事不可勉強,魔心已動,無緣證果。你息了這個念頭吧。”

正是他師父清心道人的聲音,連忙跳出去一看,不見道人蹤影,回到房中,把燈點起,心裏非常懊喪,自思我的操守不堅,誌向不定,敵不住外魔的引誘,又是失敗了。那麽師父已很明白的對我說過,如若失敗,不必再去見他,教我逕自下山,我今更有何麵目去拜見師父,不如下山去吧!想定主意,把幾件衣服,打好一個小包裹,背在背上,輕輕躍出廟門,明月當頭,人影在地,和適才的情境無異。但是回顧左邊峰上,哪裏有什麽燈光呢!便向廟門拜倒,算是拜別師父。立起身來,舉步若飛,走下小青山去了。

到得山下,天已大明。公孫龍心想,我是個無家可歸的人,現在叫我到那裏去投身呢?忽然想起離開京師不遠,在清風店的地方,有一家親戚,乃是他亡母的妹妹嫁在那裏姓沈的,開設一家米行,很是富有,雖然自從他的亡母死後,沒有通過音訊,若然我去投奔,想姨母心能顧念舊時的戚誼,總不致於拒絕的。心中盤算定了,且取道望河北而行。

這天趕到天晚,在一家小逆旅中住下,晚餐後,自思我身邊分文沒有,怎好付得出房飯錢呢?路極無君子,不如將近天明時,待我悄悄一走,便算了事,不過白吃了人家的飯,心中有些過意不去,卻也隻好如此了,明天我總要想個法兒才是,盜竊非我所願,不如一路乞食前去,還不失光明態度,想古人沿門托缽,吳市吹簫,英雄落魄,不得意而為之,也是常有的事呢!想了一刻,因為昨夜未曾睡眠,今日又趕了一天的路,有些疲倦,遂吹滅了燈,脫下衣服,到炕上去睡。

忽然覺得背後似乎有個人影一閃,回頭看時,卻不見什麽,以為自己眼花,就躺下安睡。次日天明起身,忽見桌上有一封書信,不覺大奇,見信封上寫著龍徒收閱,拆開一看,信上寫著道:汝在山數年,雖學道未臻絕頂,而聽得技藝,已足萬人敵。此去務宜潔身自愛,好自為之,毋墮魔道,無耽殘殺,他日如有機會,當可重見。茲贈汝雌雄劍二,雄名紫電,雌名清霜,皆古代傳下之物,汝當善用之,又白銀二十兩,在汝枕邊,可做盤費。前途方長,勉之勉之。清心手泐。

公孫龍讀完這信,回頭見炕邊牆上懸著一對雌雄寶劍,長有三尺,綠鯊魚皮鞘,還見枕邊果然放著一個紙包,知道昨夜臨睡時所見的影子,便是他師父來的,怎樣自己不覺得呢?又感激他師父待他的恩誼,遂向空拜謝。走過去從牆上取下那一對寶劍,拔出來一看,寒光森森,十分犀利,果然不同凡品,便把來佩在腰間,又把銀子藏在衣袋裏,把信也藏過,便開了房門,喊店小二進來,打洗臉水,又用過早餐,遂攜了包裹出去。到櫃台邊付了房飯錢,然後動身。

朝行夜宿,走了二十多天,方才到得清風店。他從沒有到過姨母家中的,便向人問訊,姓沈的開的米行在哪裏,誰知沒有人知道。後來好容易問著一家豆腐店裏的老頭兒,方知他的姨夫前數年早已故世,那米行也已關閉,現在沈家住在三官弄裏第二家。

他遂走到那地方,叩門而入,見了他的姨母,幾乎不認識了,談了好多時候,彼此方才明白。於是他姨母便教女兒畹芳出見,那畹芳年紀隻不過十五六歲,生得端莊流麗,公孫龍還是在九歲的時候和她見過的。那時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此刻回想當時情景,未免有情。

從此公孫龍暫且住在他姨母家中,畹芳待他很是親近,如自己兄妹一般,公孫龍心中非常感激,因為他孤苦伶仃,自幼在後母手中過生活,沒有人溫存過他的。

可是他的姨母見公孫龍年紀輕輕,卻喜歡馳馬試劍,不務正業,心中有些看不起他,常常冷言譏諷。公孫龍雖然覺得,但也無法可想, 氣悶得很,若沒有畹芳時,他別無所戀,早已走了。

3

這樣過了一個年頭,正是臘盡春回。恰巧天津有一大商船,許多客人載了貨物,要到南洋去做買賣,需人幫忙,他遂托人說項,薦到那邊去,情願到外邊去走走,多少得幾個錢。於是他別了姨母和表妹畹芳,坐著這船到南洋去了。兩年後果然獲利而回,並且在一個島上,服了輕身草,使他的本領愈高,那是在前麵公孫龍自己告訴過琴劍等眾人,此處不必多贅。他自南洋歸後,帶了許多閩粵間的著名土貨,送給他的姨母和表妹,且又積蓄得六七百金,所以他的姨母態度也改變了,大有贅他為婿之意。湊巧他姨母有個親戚姓譚名永清,新任孟津縣,有信前來。他姨母遂教公孫龍前去碰碰機會。

公孫龍束裝而去,見了譚永清,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儒史,生得白靜麵皮,微有短髭,待人接物,於嚴肅之中帶著溫和。見了公孫龍年少英俊,十分合意,便留在那邊襄助一切,倚若左右手。過了一年,公孫龍想念畹芳,便向譚永清請了二個月的假,回去探望。誰知到得清風店,恰巧前夜他姨母家中出了一件岔子,乃是他的表妹在夜裏被人劫去了。

他姨母正在沒法想,見公孫龍回來,心中稍慰,遂把事情告知他:“細尋線索,在失蹤的日裏,隻有兩個僧人登明募化,被畹芳叱退出去,一個肥白的和尚賊忒嘻嘻瞧著畹芳說道:‘小姑娘不要這樣無理,我當接你去快活。’說罷,又在門外相了一遍,揚長而去。仔細想來,也許是那兩個化緣和尚做的。”

公孫龍點頭說是,遂到市上探問那兩個和尚的蹤跡。問到一家小旅店,知道那兩個和尚是打從張家口天王寺來的,內中一個肥而白的便是天王寺的住持四空上人,到此募化三日,便在畹芳被劫的夜裏去的。公孫龍想事有可疑,莫不是那兩個是采花的賊禿,我表妹落在他們之手凶多吉少,不如待我至天王寺一探,再作道理。遂回家和他姨母說了,即日登程,趕到張家口,在夜間使用輕身術,飛入天王寺去窺探。恰巧五劍俠大破天王寺,他協助著琴劍等,除去了四空上人,找得表妹畹芳,不勝之喜,遂背著她回去。

到得家中,母女重逢,恍如隔世,且喜畹芳雖然被陷**窟,白璧之體尚未玷汙,母女二人更是感激公孫龍救助之德。他姨母遂和公孫龍提起婚姻的事,公孫龍與畹芳早已發生愛情,況又經過這一次巨變,自然願意早圓好夢。於是他姨母擇了一個吉日,代他們正式完婚。婚後夫妻間的愛好自不必說。

約摸到了一個月,譚永清那邊忽差急足持書前來,要請公孫龍即日前去。原來譚永清已得了上峰的委諸,升任了洛陽府吏。因為前任的洛陽府把一顆官印失竊了,事後雖知自己得罪了鄧家堡的鄧氏七怪,必然是他們前來盜去的,可是七怪勢力浩大,又不敢去那邊搜查,因此撤職而去。譚永清得知前情,自己也風聞得七怪的厲害,此次升擢一則以喜,一則以懼,卻又不得不上任,便請公孫龍必要同他前去,好使他有了保護的人,然後再可相機查辦為地方上去害。

公孫龍接到信後,便和他姨母商量,要帶畹芳同行,問她去不去。她姨母不肯離鄉,但答應他準攜畹芳同去。畹芳見她母親不去,心中有些不樂,隻得隨著公孫龍走。隔了一天,兩人把行裝理好,遂拜別了畹芳的母親,動身趕到孟津縣。譚永清見了公孫龍,便把這事講了一遍。公孫龍願意保護,遂一同坐了一隻大船,駛至洛陽城外泊住,地方官吏早來迎候,譚永清攜了家眷,先行離船上岸進府衙去,然後再打發一肩小轎和一頭坐騎來迎公孫龍夫婦。

公孫龍讓畹芳坐上小轎,自己跨著馬,跟隨轎子而行,想不到在路上恰遇見琴劍等一行人,立談之間,未能細說,於是公孫龍邀請他們同到府衙去一敘。琴劍等十分爽快,遂隨公孫龍一齊前往。到得府衙,公孫龍下馬,邀請眾人一同進去,先將畹芳送入內裏,和譚永清的眷屬一起,自己便陪眾人在一間廳上坐著談話。大家因為以前在天王寺邂逅的時候,匆促間沒有多談,此時遂各把生平來曆彼此告知,覺得都是同誌,意氣相投。

大家又講起鄧氏七怪,劍秋、薛煥把他們到鄧家堡窺探,以及如何受傷,如何訪黃鶴和尚的事,衚縷奉告。公孫龍也將自己保護譚永清上任,以及前任知府失印的事告訴他們,且言譚永清一向是個廉吏,不畏強禦,為民興利除害,此番前來,頗有意要剪滅鄧氏七怪,難得遇見眾劍俠,那麽可以倚仗大力,去破這個鄧家堡。劍秋道:“我們也要公孫兄相助咧!”

談了一回,不覺天晚,這時譚永清見客已畢,坐在書房中休息,公孫龍便引劍秋等六人去和他相見。譚永清聽說他們都是昆侖門下的劍客,十分敬佩,遂擺上酒筵和公孫龍坐著陪飲。

譚永清對眾人微笑道:“聞得此地新任官吏必須要去拜望那鄧氏弟兄,先和他們有了默契,然後可以在地方上安然做官,不致鬧出什麽亂子來。照例不才先要到鄧家堡走一趟,孝敬他們一些禮物,以求相安無事。但是不才素性耿介,不畏強暴,此番偏不去投謁,看他們想什麽花樣來對付我。我也要想法把他們除滅。一則代前任太守複仇,因為是他們盜了印信前去的,二則為地方上除去大憝。難得眾劍俠到此,可能助不才一臂之力。”

劍秋答道:“我等此來,正是也要除滅他們,可謂不謀而合,太守如有所命,願隨鞭鐙。”

公孫龍遂將他們兩次察探鄧家堡的經過告知譚水清。譚永清方知他們來此,和自己的目的相同,真是巧極,不覺大喜,遂請眾人可住在衙中稍待,明後日想定辦法,一齊動手。大家答應了,開懷暢飲,喝到二更過後,方才散席。譚永清另辟兩間上等的客室,請琴劍等六人下榻,至於公孫龍卻在裏麵另有精美的臥室。譚永清因為自己新上任,有許多公事要他親閱,不肯偷懶,所以仍坐在書房中燈下披閱。

夜深人寂,內外人等都已深入睡鄉,公孫龍卻踅了進來。譚永清見了,便對他說道:“賢弟車馬勞頓,何不早睡。”

公孫龍道:“小弟一些也不覺疲倦,情願在此保護,以防萬一。”

譚永清聽了他如此說,也就一笑無言,依舊在燈下披閱公文。聽得外麵已打三更,庭中忽有一陣微風,對麵的兩扇窗,忽然輕輕自開,一柄晶瑩的匕首,赫然橫在他的書桌上,心中不由大吃一驚,回顧公孫龍時已不見影蹤,卻聽外麵庭中有金鐵相擊之聲。原來公孫龍早已覺察,一個箭步,從房門外跳到庭心,見庭中正立著一個黑影,手臂一揚,光閃閃一柄寶劍已到了他的頂上。

公孫龍趕忙使個大鵬翻身,輕輕一跳,已至那人身後,從腰間拔出那一對雌雄劍來時,那人非常靈活,早已回轉身又是一劍,向公孫龍下三路掃來。公孫龍便把左手劍往下一撩,當的一聲,把那人的劍格在一邊,右手劍使個白蛇吐信,照準那人心窩戮去,那人已收轉劍,使個蒼龍掉尾,恰好把公孫龍的劍擋住。二人各顯本領,將劍使開,在庭中酣戰起來,攪成一團白光,殺在一塊兒。譚永清早已溜出書房,喚起下人報信出去,教眾人來捉刺客。

此時衙中人都已驚醒,琴劍等眾人在睡夢中驚醒,聽得窗外有人喊捉刺客,玉琴第一個披衣起來,提了真剛寶劍,門也來不及開了,從窗中躍出,見劍秋恰也從那邊客房裏開了門跑出來。大家各問刺客何在。小尉遲滕固也提著軟鞭跑出,接著說道:“刺客總在裏麵,我們快到後邊去。”

玉琴道:“不錯。”於是三人很快地望裏邊跑,聽得庭中兵刃聲,跑往那裏一看,見公孫龍正和一人大戰,月黑夜也瞧不出是個什麽人。劍秋舞動驚鯢寶劍,跳過去喝道:“那裏來的小子,膽敢到此行刺,正是飛蛾投火自來送死。”說罷一劍向那人劈下,那人回劍迎住,玉琴、滕固也上前助戰。

四個人把他圍住,奮勇廝殺,饒那人怎樣厲害,哪裏敵得過這四隻猛虎,知道自己遇了敵手,今天不但行刺不成,恐怕自己反有危險,三十六著走為上著,遂咬緊牙齒,把手中劍使個銀龍攪水,向外一掃,把四人的兵器掠開了,飛身一躍,已至屋麵。四人那肯放他逃生,也撲撲撲地如四頭飛鳥,隨後一齊跳上。那人正要望前走,忽然前麵飛來兩個銀丸,捷如流星。那人說聲不好,一邊將手中劍舞開,護住頭頂,一邊回轉身向屋後奔逃,走至後牆,一躍而下,正想望樹林中躲避,忽見前麵有一個黑影把他攔住,哈哈笑道:“好小子,逃向那裏去!俺老薛等候你多時了。”

那人十分心慌,同時銀丸也已飛至,再沒有勇氣迎敵,掉轉身往斜刺裏要走,忽覺有一件東西向他麵門飛奔而來,不及躲閃,正中鼻子,打得他滿臉是血,眼前一陣昏花,跟著一腳飛至,把他踢倒在地。劍秋、玉琴等也已趕到,見薛煥已把那刺客按在地上縛住,玉琴不由大奇道:“怎的你會在此間等候他呢?”

薛煥很得意地笑道:“當你們聞訊跑出去的時候,我料想來的刺客總不止一個,他們逃走時,總望後邊來的,所以獨自跑到這裏等候,果然這小子跑來了,被我用小鐵彈打得他發昏,然後將他踢倒的。可有別的刺客麽?”

公孫龍道:“沒有。隻見這一個人。”

薛煥遂把刺客提起奪了他手中的寶劍和眾人一齊回到裏麵,燈光之下,向那客一瞧,原來那刺客不是別人,正是火眼猴鄧騏。

第四十三回除七怪大破鄧家堡謁禪師重上昆侖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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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氏七怪自從被薛煥、劍秋等兩次窺探以後,青麵虎鄧衖非但喪失了他的妻子,而且自己也受了重創,大大吃虧,史振蒙和赤發頭陀又把琴劍的來曆告訴鄧氏弟兄。郎月和尚在旁聽了,恨恨地說道:“那昆侖派中的人,自恃其能,專和我們作對,我們一定要想法報複前仇。前夜他們來的時候,我曾獨自放劍光進去,可惜總被他們兔脫。他們別的也很平常。隻有一個女子的一雙銀丸,修煉得功夫確乎不錯。”

赤發頭陀道:“那就是所說的雲三娘,劍術在琴劍二人之上。以前蘆溝橋一役,荒江女俠早已被我們包圍,命在旦夕,後來也是她平空殺將出來,救了她去。還有一個手托鐵缽的醜漢,也有了不得的本領,聽說名喚什麽飛去龍餘觀海。”

史振蒙接著說道:“不錯,那個餘觀海也同他們來殺我的師父四空上人的。”

朗月和尚說道:“那些蠢賊,早晚總要一個個把他們除掉,方快我心。”

鄧駒道:“那個名喚劍秋的,已中了我們的機關,受了重傷而去,大概一命難活了。”

史振蒙拍手哈哈笑道:“那個姓嶽的小子,和荒江女俠常常廝守在一塊兒,敢怕他們兩人打得火一般熱,早已成了一對兒,此時死掉了那個姓嶽的,她就要變做小寡婦,哭得她傷心咧!”

赤發頭陀道:“那荒江女俠生得美麗可愛,我若然把她捉到時,必要把她取樂一番。”史振蒙把手搖搖道:“我聽說師叔法玄,以前在白牛山飛天蜈蚣處,也是被她假意殷勤,迷惑了他的神智,遂被她刺死的。不然他老人家葫蘆內的飛刀十分厲害,怎會失敗在小女子手裏呢?”

鄧騏道:“我們的堡中事都虧黃鶴和尚擺設得這個五花八門陣,機關秘密。以後他們若然再來時,我們隻要以守為攻,專引誘他們來送死,來一個殺一個,方為萬全之策。”大眾都說是的,於是把各門巡視一番,加意提防,卻等候了幾天,總不見有人前來,以為劍秋果已中毒而死,他們不敢重來了,也就漸漸鬆懈下來。恰巧洛陽知府因事得罪了他們,鄧騏第一個不肯幹休,親自前去府衙內把印信盜來,懸在司令樓上。

洛陽府因此撤職,上峰遂調孟津縣譚永清升任洛陽知府。第一天到任,偏偏不去鄧家堡拜訪,顯見得輕視他們,所以鄧氏弟兄非常拗氣,鄧騏便在晚上又獨自跑到府衙裏來,對譚永清下一警告,嚇他一嚇,也使他知道鄧氏七怪的厲害。卻不料劍秋、玉琴等一幹人都在那裏,自然寡不敵眾,被他們擒住了。

當下劍秋便指著他,冷笑一聲說道:“鄧騏,你自以為學了一些武藝,竟敢為非作惡,大膽胡鬧,把前任知府的印信盜了去,還不算數,今夜又要前來行刺,恰巧遇了我等,還不是作惡自斃麽!”

鄧騏雙目瞪著,一聲也不響。眾人把他推到譚永清那裏,向他審問,鄧騏招認行刺不諱,且說:“我等弟兄七人,意氣為重,我雖不幸被擒,他們必要代我複仇,你們的頭顱早晚總不能保留在頸項上。”

譚永清聽他說話強硬,便把他釘鐐收監。吩咐獄吏嚴密看守,等待把七怪一齊捉來時,再行發落,且嚴禁眾人,對於今夜的事不得泄漏風聲。又向劍秋等道謝數語,方才各自安寢。

次日下午,譚永清命公孫龍特請琴劍眾人齊到花廳上,大家圍坐,商議破除鄧家堡的計策。劍秋遂獻計道:“現在可有兩個辦法,不使賊子漏網。昨夜鄧騏前來行刺,我們把他捉住,他們明知有失,必不放心,今夜一定再有人前來衙中探察的,所以衙中今夜不可不防。”

公孫龍聽了說道:“是的,今日上午聽說已有幾個鄧家堡中的人到此探聽過消息的,今夜他們必然有人前來營救鄧騏的了。”

劍秋道:“所以我想拜托薛滕二兄在此等候,以逸待勞,且可保護太守,其餘的人可一齊前去動手。不過此番破滅鄧家堡,有太守的命令,當然是堂堂正正的事情,理該以後給大眾知曉,不比我們私人前去。所以要請太守一邊還須商請本城的軍隊,在夜間一同出發,把鄧家堡根本鏟滅,方才名正言順。不知太守意下如何?”

譚永清聽了,連連點頭道:“壯士之言精密之至,仰仗大力,就此行事罷!現在我可請本地的黃守備前來見麵,一同商量。”

劍秋道:“很好。”

譚永清立刻便命令下人把自己的名刺,往請黃光壽守備即來府衙會商密事宜。不多時黃守備已跨馬而至,飛速入衙,來到花廳上,先和譚永清行過禮後,譚永清便代他介紹和劍秋等相見,且告訴他昨夜擒獲刺客鄧騏,今夜這裏預備要去剿滅鄧家堡,故請守備在今夜帶領官兵一同前去捉拿鄧氏弟兄。

黃守備素知鄧氏七怪的厲害,自己不是他的對手,起初有些畏縮的樣子,雲三娘、玉琴等不免在旁竊笑,經譚永清說明一切,方才答應,今夜黃昏時候率領二百官兵在城外鍾家花園會合。

譚永清說道:“就是這樣辦再好也沒有不過發動時務須嚴守秘密,好把他們一網打盡。”黃守備連連說是是,坐了一歇,告辭而去。

到得晚上,譚永清特地預備一桌上等的豐盛酒菜,款請眾人,好在座中沒有餘觀海、聞天聲那輩的酒徒,所以喝了一回,大家要幹正經事,即就散席。玉琴等紮束停當,各挾寶劍,馬上就要動手;滕固和薛煥留在衙署中保護譚永清,以防刺客再來。

陳景歐是個文弱書生,自然也留在衙中,譚永清十分器重他,便和他挑燈夜話,以解寂寞。薛煥和滕固二人伏在書室兩邊的暗隅,靜心等候。

玉琴、劍秋、雲三娘、公孫龍等四人別了譚永清,悄悄地從後衙走出,出了城關,跑到鍾家花園,隻見黃守備已帶領官兵在園中等候。劍秋和他見麵後,叮囑了幾句話,又說道:“我們先去,你等少待便來,可把鄧家堡前後圍住,不要放人逃走。”黃守備連聲答應。

劍秋等便施展飛行術,撲奔鄧家堡;到了堡前,劍秋當先仍從原處躍入。他在日裏的時候,早已把黃鶴和尚所贈的圖冊看了數遍,仔細記得,所以他們便從土門進去,按著圖中的記號,十步一轉彎,走準方向,以免誤中機關。

進得土門,果然神不知鬼不覺的平安無事;轉到巽門,劍秋又對公孫龍說道:“我們就要進這門去動手了,雖然得了黃鶴和尚的指示,不致誤蹈機關,可是他們一定有提防,將有一番惡戰。

堡中心有個司令樓,上麵有人看守,專司號令,指示敵人所在。譬如我們進巽門的當兒,被他們發見了,便要鳴鍾八下,使他們集中攏來,容易對付,公孫兄有輕身飛行的功夫,要請你前去把這司令樓搶下,好使他們失了指揮的機樞。”

公孫龍答道:“小弟就去。”說罷將身一躍,如一頭白鶴,振翼飛起,已到空中,飛向裏麵去了。劍秋等走進巽門,果然便聽得司令樓上鳴起鍾來,但是不多一回時,就停止不響,大概公孫龍已在那裏動手了。

玉琴、劍秋各各拔出寶劍,準備廝殺;不多時便聽門裏喊聲大起,青麵虎鄧衖、穿山甲鄧驥、出雲龍鄧駿三弟兄,率領堡丁們,亮著兵刃火把殺奔前來。青麵虎傷口已好,仇人相見,分外眼紅,舞動手中刀,撲奔玉琴。

玉琴笑道:“狗賊,前次被你便宜,今番卻不能饒你了。”

揮開手中寶劍,和他戰住。

2

鄧駿、鄧驥見劍秋中了毒箭,卻沒有死,好不奇怪,一個兒舞開雙戟,一個兒擺動雙刀,把劍秋攔住廝殺。雲三娘依舊立在旁邊觀戰,眾堡丁識得她的厲害,不敢上前,隻遠遠地圍著呐喊。鄧衖把他的一二兩路追魂奪命八卦刀使開來,向玉琴上下左右砍去;玉琴有心要破他的刀法,把她的真剛寶劍,使得神出鬼沒,一道白光,迎住鄧衖的刀光,攪在一起,如飛電穿梭般來來往往,奮勇酣戰。

正在這個時候,忽聽背後豁喇喇三聲巨響,三道白光如箭一般的射至,乃是朗月和尚同著赤發頭陀、法藏在內聞得訊息,前來相助,此時雲三娘不敢怠慢,飛起兩個銀丸,抵住三道白光,鬥在一起。眾堡丁覺得寒光森森,劍氣逼人,有的削去頭發,有的落下眉毛,再也立不住腳,一齊退開。

玉琴和鄧衖戰到分際,見鄧衖第二路刀法已使完,得個閑隙,故意賣個破綻,讓鄧衖一刀劈入,便將身子微側,乘勢一個旋轉,已 撞到鄧衖肩旁,寶劍一揮,使個枯樹盤頂,向鄧衖頭上掃去,隻聽鄧衖狂叫一聲,半個頭顱早已隨著劍光倏地飛去一邊,屍身向後直倒。

忽然飛來一個白衣人,正是公孫龍。他聽了劍秋的話,飛向裏麵。聽得鍾聲,早已瞧見那座高的司令樓,扯著黃色的燈,他便飛到樓邊,見一個黑衣少年,懷中抱著樸刀手裏執著千裏鏡,正在眺望,乃是九尾龜鄧馳。

鄧馳方在用心遠眺,不防公孫龍平空飛至,不知是神是仙,把他嚇了一跳,公孫龍右手劍起,把他刺倒,又一劍結果了性命。樓中還有四個堡丁,一個本在敲鍾,見了這個情形,驚得他鍾也不敲,望樓下一溜煙地逃去,其餘三個也想逃生,卻被公孫龍雙劍齊揮,早把他們一個個結果了性命,又把那扯上的燈籠滅了,且把樓梯拆落,不讓他人可以重行登樓,偶抬頭見有一顆方方的印信懸在梁上,知是以前知府失去的那顆官印了,便伸手摘下,縛在自己背後,然後飛出窗戶,到這裏來助戰,舞起雙劍,直奔法藏頂上,法藏從來沒有見過這種奇人,便迎住他廝殺。

公孫龍的雙劍何等厲害,似兩條蛟龍,把他自頂至踵緊緊圍住,法藏的劍光一個鬆懈,被公孫龍一劍劈倒在地,砍去了一隻肩膀,將他身上的絲絛解下,縛住了丟在一邊。朗月和尚一見形勢不佳,便收轉劍光,向右邊飛跑,雲三娘的兩顆銀丸已跟著追去。此時赤發頭陀也心驚欲走,卻被玉琴奮起神勇,一劍刺去,正中他的心窩,仰後而倒,到地下去和茅山道士見麵了。

公孫龍擒了法藏,來助劍秋,鄧驥眼見眾人死的死,逃的逃,心裏格外驚慌,要想逃遁時,卻又被劍秋的劍光逼住,不得脫身,現在加上了一位公孫龍,叫他如何抵擋得住,被劍秋一劍掃去,把他劈為兩段。眾堡丁紛紛向前後門逃走,這時外邊喊聲大起,火把齊明,黃守備騎著劣馬,手橫大刀,督領部下官兵趕至,把鄧家堡圍困起來,眾堡丁逃出去時,都被官兵生擒活捉。

劍秋、玉琴、公孫龍見自己這邊已經得勝,再向裏麵搜索,卻見一個婦女穿著青色的外褂,手裏挺著一枝梨花槍,同著幾個女子,手裏都握著兵器,從內殺出,正是鄧駒的妻子夏月珍。

劍秋一擺手中驚鯢寶劍,跳過去,夏月珍早將梨花槍一抖,槍花如碗口大,照準劍秋麵門刺來,劍秋把頭一低,從槍尖底下攢過去,一劍刺向夏月珍的腰眼,夏月珍急忙收轉梨花槍,把槍杆在槍邊一橫,想攔住劍秋的一劍。誰知劍秋的驚鯢劍,削鐵如泥犀利無比,隻聽嗆的一聲,夏月珍的梨花槍已被削斷,夏月珍玉容失色,回身要逃,早被玉琴攔住,喝聲不要走,手起一劍,把她刺倒在地。

黃守備挺著大刀,左右兩個官兵持著大繃燈,照著他大踏步地走來,一見二人,便把大刀交與一個官兵接去,向二人作揖說道:“恭喜,恭喜,仰仗諸位大力,破得這個鄧家堡。”

劍秋、玉琴笑了一笑,便引導黃守備,以及十數名官兵,走進裏麵,把生擒的頭陀法藏交與黃守備。黃守備又和公孫龍相見,遂吩咐幾個官兵把眾婦女監押在一起,不許漏網。這時雲三娘已從屋上躍下,琴劍二人迎上前問道:“我師可曾將那個賊禿驢結果性命麽?”

雲三娘搖搖頭道“沒有,便宜了那賊禿。因為我一路追去,約走了十餘裏,前麵卻有一條河流,那賊禿大約懂得水性的,竟望河中一跳,我沒有水裏功夫,隻得便宜他逃生去了。”

琴劍二人聽了,不覺跌足可惜。於是四人檢點鄧氏七怪,鄧騏是昨夜在衙中早已被擒,鄧衖被玉琴所殺,鄧驥被劍秋所殺,鄧馳被公孫龍所殺,赤發頭陀被玉琴所殺,法藏被公孫龍生擒,朗月和尚已被兔脫,還有鄧駿,方才曾和劍秋交手,後來不知去向,大約已兔脫,不過還有鄧駒、鄧騁以及史振蒙,這三人在今夜廝殺的時候,絕未見過,不知在什麽地方。

玉琴說道:“我猜著了,大約那三個賊子到府衙中去的,停會我們回去,終可明白。”劍秋等都說不錯,於是四人和黃守備一齊商量,即請公孫龍和黃守備帶同官兵,在此看守,劍秋等三人先回去報告破鄧家堡的經過,至於那個五花八門陣,明日由劍秋陪著譚永清先到這裏察看一下,然後雇用工匠,按照圖冊的指示,一齊把機關除掉,毀其巢穴,公孫龍和黃守備都很同意。

於是雲三娘、玉琴、劍秋別了二人,先離了鄧家堡,趕回城中,來到府衙,已是四更過後。他們都從牆外越入,不去驚動他人,到得譚永清的書房,見譚永清正和景歐、薛煥、滕固等坐著談話,一見三人回來,大家立起相迎。譚永清便問:“鄧家堡的事怎樣了?諸位武藝高強,必然得利。”

劍秋遂把他們如何破去鄧家堡的情形,詳細奉告,譚永清等聽了都不勝歡喜。玉琴便問這裏可有鄧氏弟兄來過,薛煥哈哈笑道:“你們跑去尋廝殺,我們卻是以逸待勞,等候他們自己送來,可惜來了三個,逃走了二個,慚愧得很。”

劍秋便問怎樣的經過,薛煥道:“我和滕固兄在書房外邊的暗隅中,等候到將近三更時分,忽見書房屋上,東西躥來兩條黑影,我們依舊靜伏著不動,看他們如何動手,那兩條黑影在屋上蹲了一刻,好似靜聽裏麵的動靜,此時太守正和陳先生談論經史,那二條黑影倏的奔到簷邊,各使個蜘蛛倒墮式,掛在簷邊,向裏邊探望,這時太守談話忽止,好象也覺察到外麵有人了。

滕固揮動軟鞭,便接住那個使雙錘的狠鬥。此時屋上又來一個黑影,跳下來助戰,手持杆棒,十分厲害。我恐怕我們人少,未免有失,如何是好,所以我用全力和他們酣戰了一刻,便賣個破綻,跳出圈子,向後便走,假裝逃走的樣子,那個賊禿便奮勇追來,我就回身一連發出三個小鐵彈,有一顆正中那個賊禿的眼睛,痛得他亂跳,要想逃生,被我一劍掃去,把他殺死。

這時滕固也已用出殺手鞭法,一鞭將那個使雙錘的打倒,正要捆縛,不料那個使杆棒的奔過來,一連幾棒,把滕固兄扔個筋鬥,他們二人便乘此間隙,逃上屋去。

我就一人在後追趕,滕固兄卻不敢離開太守的書房。我追趕了一回,被他們兩個在小巷中東繞一個圈子,西轉一個彎兒,一個失措,便被他們跳走了。”

劍秋笑道:“還是不明地理的苦處。”

3

滕固道:“那個使杆棒的便是赤練蛇鄧騁,我以前也吃過他一次虧的,以後總要格外小心,破去他那根討飯用的杆棒,便不怕他了。”雲三娘道:“本來杆棒這樣東西,十分難用,也是十分難禦的。”

劍秋道:“薛煥兄殺死的那個賊禿,便是天王寺漏網的史振蒙,今天他的末日也到了。那麽那個使雙錘的必是鬧海蛟鄧駒了。鄧氏七怪捉到了一個鄧騏,殺死了鄧衖、鄧驥、鄧馳,還有鄧駿、鄧騁、鄧駒那三個弟兄,卻被他們逃去,餘孽未淨,是一件缺憾的事。”

雲三娘道:“我們已破了他的巢穴,那三人雖然逃去,早晚也不得好結果的。”薛煥道:“不錯,我希望他日我們再有時候遇見那三個賊子,總不肯放他們過門了。”

玉琴笑道:“我今夜殺得甚是爽快,那個青麵虎和赤發頭陀都死在我的手裏,夠了夠了!隻可惜逃走了朗月和尚。”

雲三娘道:“朗月和尚大概也是峨眉派中的人,此後怨仇愈深,結果必有一場大開殺戒哩!”

玉琴道:“最好爽爽快快殺他一場,見個高低,好使那些妖魔一齊消滅,稱了我的心。”說得眾人都笑了。劍秋又對譚永清說道:“現在那邊有公孫兄和黃守備等一同監守,明天要請太守親自前去察看一回,雇工匠把機關拆掉,然後可以發落。”譚永清道:“還要仰仗大力哩!”

劍秋道:“理當效勞。”於是眾人也不想睡眠,談談鄧家堡的事。轉瞬東方已白,譚永清便陪著眾人用早餐,吩咐下人去喚了八名工匠,自己便端正動身前往,帶著捕役,坐著轎子,出得府衙。劍秋挾了圖冊,跨著龍駒,還有滕固、薛煥二人,也要瞧瞧鄧家堡的情形,所以也跨著馬隨在後麵,八名工匠也跟在馬後,一齊出發,到鄧家堡去。惟有玉琴和雲三娘沒事做,到客房裏去休息。

劍秋遂按照圖中三角式樣指點之處,很鄭重地督率工匠,齊齊拆卸,有許多木狗木羊以及鐵鑄的巨人等等,各種機關,一一除掉,有許多陷坑也一齊填沒,直做到傍晚,方才竣事。譚永清早已和公孫龍、黃守備等抄了一遍鄧家的財物,吩咐地方保甲好好看守,帶同人犯,回衙中發落,等到劍秋回衙,大家都已竣事了。

譚永清因為破了鄧家堡,心中十分快活,便在這夜大擺筵席,邀請琴劍等一幹人,又請黃守備一同相陪,席間舉杯慶賀,感謝琴劍等相助之功,賓主盡歡而散。次日譚永清陪著眾人去遊玩洛陽城內外的名勝之地。洛陽人民已都知道鄧家堡被破,七怪的毒焰平滅,莫不彈冠相慶,額手稱快。

劍秋等留了一日,便要告辭,譚永清再三苦留,說鄧騏等尚羈禁獄中,須等候省中文書回來,然後可以明正典刑,此時恐防逃去的三怪要來劫獄,所以最好琴劍等眾人在此多留數天。但是琴劍急欲上昆侖去謁見禪師,無心耽擱。劍秋便問薛滕二人暫留此間如何,薛煥本不必定要同上昆侖,遂勉強答應,且說以後要到蒙古去遊覽一番。

玉琴忽然對薛滕二人說道:“你們若到塞外,可否往龍驤寨走一遭,我自從離開那裏,心中也時常想起。前次我們在山東道上曾與李天豪夫婦相逢一麵,但是兩邊匆匆過去,沒有多談。還有那個胡子宇文亮,多麽豪爽,他們都是草莽奇人,革命誌士,你們可以和他們相聚,說我等將來或再去;又有螺螄穀中的袁彪夫婦,以及歐陽兄弟,法空法明兩個和尚,也是江湖豪傑,你們不到龍驤寨,可往螺螄穀。”

薛滕二人聽了玉琴說了許多話,什麽李天豪咧,宇文亮咧,袁彪咧,都不知是何許人物,薛煥便說道:“承蒙指示,我們也很想去走走,但不知姑娘所說的龍驤寨和螺螄穀在什麽地方,我們都認不得,如何好去相見。”

玉琴笑道:“不錯,待我再來告訴你們罷!那龍驤寨是在張家口外分水嶺後,那地方山嶺重疊,林木叢雜,非常幽險,你們外頭人恐怕要不得其門而入。到了那裏,如遇見寨中人,隻要說起我們二人的名字,他們便會領你們進去的。至於那個螺螄穀是在山海關外,赫赫有名的,容易尋找。”薛煥道:“好的,將來那兩處我們總要去玩玩。”

於是劍秋、玉琴、雲三娘帶了陳景歐,一同向譚永清、公孫龍、薛煥、滕固等告別。譚永清送上三百兩程儀,劍秋受了一半;譚永清又因景歐沒有坐騎,便送他一匹白馬,四人遂辭別而去。薛滕二人便留在衙中,和公孫龍一起盤桓,夜間依然嚴防,可是並無人敢再來下手。譚永清把以前知府失去的印信留著,稟報與上峰知曉,等到文書回轉,便將鄧騏綁赴十字路口,斬首示眾,法藏遠戍青海之地。其他眾人大都是婦女老孺,一齊從寬發落,地方上都稱道賢吏不置。從此洛陽四郊盜匪斂跡,市廛安謐,七鬯不驚了。

雲三娘也笑起來,說道:“可惜我沒有你師父的本領,學得縮地之術,好使你們早些上山,免得趕路。”

景歐聽了十分慚愧。劍秋道:“琴妹不要發急,我有一個辦法,明天趕路時,陳先生可以坐在我的馬上,我好防護著他,一馬雙馱便好加鞭疾馳了。”

玉琴點頭道:“你這個辦法倒也很好。”於是次日他們動身時,劍秋便讓景歐坐在他的馬上,自己坐在後麵,把行李係在那頭空馬上,牽著同跑,這樣便快得多了。

趕了兩個多月,已到了昆侖山。景歐一向在書上聞得昆侖之名,現在親身到了這地方,果然山勢雄壯巍峨,連峰際天,草木蔽道,杳不知其所窮。四人一路上山,指點風景,琴劍別離此地很久,舊地重來,覺得青山如含笑相迎。穿過一個林子,忽見那邊石壁之下,草中正蹲著一頭獅子,毛發蓬鬆,聽得馬蹄聲,人語聲,把它驚起,吼了一聲,山穀震動,便張牙舞爪地向他們撲來,坐下的花驢、龍駒等都嚇得返身亂跳。

玉琴知道這就是山上的鎮山神獅,恐怕不認得他們了,不得不按著劍防備,雲三娘卻嬌喝一聲,那獅子似乎有些懂得,頓時縮住身軀,斂戢神威,立在一旁,目光炯炯,對著他們瞧看。雲三娘又地它說道:“神獅,你可認識我們,休要無禮。”

獅子聽了她的話,回身便走。雲三娘笑了一笑,也就照常上山,那獅子隻在前邊隔開百十步走著,不時回頭向他們看。這時山上忽走下兩個青年的和尚,見了他們,帶笑說道:“師父聽得神獅的吼聲,知道有客來,教我們出來迎接,果然是雲師和師兄師妹等到了。”

玉琴看時,正是樂山、樂水二沙彌,十分喜悅。樂山、樂水走上前,向雲三娘等行禮後,劍秋道:“我等現在一起上山,一見禪師。山色依然,天風拂襟,從紅塵十丈中到此,覺得襟懷一清。你們在山上跟著師父,真是好福氣。”

樂山笑道:“我們在山已久,倒也慣了。你們恐怕過不慣這冷清清的生活罷。”於是二人領著他們前行,那神獅已走開去了。

樂山瞧著他們的坐騎說道:“此去山徑狹窄,且有幾處險要,騎馬不能過去的。”

雲三娘道:“我也曾這樣想,不過沒有安排處,如何是好?”

樂山道:“不要緊的,這裏相近有個藥師庵,庵中的住持慧通和尚,和我們彼此都是相熟的。你們的坐騎可以寄養在他處,以備他日之用。”

西望雪山崔嵬刻削,數十百個峰頭,好象爛銀的兵器矗立著,綿亙杳渺,不知其幾何裏,有一二蒼鷹,盤旋作勢,飛上山坡來,橫掠他們的頂上而過,琴劍二人看了,不禁想起那頭已死的金眼雕,很是悲悼。行行重行行,走上山坡,見迎麵有個六角小亭,亭上有一塊小小扁額,上寫著“清心澄慮”四個金字,那亭子已有些圮壞,還可供人休息,轉過亭子,見前麵山壁之下,綠蔭叢中有一道小小黃牆,牆上有六個“南無阿彌陀佛”鬥大的字,樂水指著說道:“藥師庵到了。”玉琴見那藥師庵背山而築,庵後峻壁摩天,那淩空的山石,怒者如虎鬥,高者如鳥厲,突者如虯龍之攫人,傾欹者如牛羊之臥地,其狀不一。

不由喝聲彩道:“好個地方。”眾人走到庵前,見一個老和尚正在庵門前,代一頭美麗的鹿洗刷上下身上的毛。樂山便道:“慧通老和尚,可好?”慧通見了他們,也走過來說道:“禪師好久不到這裏來了,這些客人打從哪裏來的?”樂山道:“他們也是同道,上山去謁見禪師,隻是有四頭坐騎阻礙著,不能同去,意欲寄存在貴處庵中,不知可能允許?”

4

慧通老和尚便道:“可以,可以,出家人與人方便,便是自己方便。”眾人都向他致謝。樂山、樂水便將花驢、龍駒等交與慧通,卸下的行旅由二人代攜著。慧通要請眾人入內小坐,雲三娘說道:“我們急欲去見禪師,這裏不打擾了。”說罷,眾人別了慧通,離了藥師庵,回身向原路走轉,曲折盤旋而上,走了幾十步路,聽得水聲潺潺,前麵乃是那條又闊又深的山澗,橫阻去路。

樂山、樂水輕輕一躍,早已過去,雲三娘、玉琴也跟著越過澗去,惟有景歐眼瞧著急湍奔流,無法飛渡。劍秋笑著對他說道:“不要慌,我帶你過去。”遂將景歐一把提起夾在脅下,縱身一躍,早跳過了那山澗。又穿過山洞,從峻險的石磴走上去,方才到得碧雲崖,天風吹人欲倒。景歐到此,便覺得天地的偉大,宇宙的神秘,一切俗念早已消盡。

劍秋指著前麵的黃牆頭,對景歐說道:“到了,到了,這便是碧雲寺,一明禪師卓錫之處,你能到得此間,煞非容易,可謂有緣。”此時景歐隻覺得十分興起,一齊走到廟門,樂山、樂水前引,步入山門。

玉琴瞧著兩旁四金剛神像和彌勒佛與以前一般無異;又走到大雄寶殿,忽然廊下跳出一頭巨犬,要咬景歐,幸虧樂山喝住。此時有幾個火工見了雲三娘、玉琴、劍秋,都走上前叫應說:“禪師正在後邊忘機軒中等候了。”

一明禪師笑道:“我自收得玉琴為徒後,好久不收弟子,現在你既然如此誠懇,我就破格收取,大約你天性純孝,必能造就。”景歐聽了,又向禪師拜謝。

禪師便請大家坐下,對玉琴說道:“自從在山東和你別後,又已好多時候,你也較前長成得許多,難得不忘記我,重到這裏來,且聞你大仇已複,可喜可賀。劍秋幫著你做了不少俠義的事,可謂良伴。”說到良伴時,捋著銀髯,向玉琴微笑,玉琴低頭不響。

雲三娘把大破天王寺的情形,以及自己伴他們到此的經過,一一告訴;禪師隻是點頭,又向琴劍二人詢問一二,琴劍二人小心翼翼地對答。談了一刻,雲三娘又問起虯雲長老,一明禪師道:“他卻很好,深居簡出,一心修道,比較我進步得快了。”

於是引他們去見虯雲長老。虯雲長老不喜多談,見了他們,也很淡漠,沒有幾句話說,眾人也就退出。到晚上一明禪師端正一桌素筵,為雲三娘洗塵,劍秋、玉琴、景歐、樂山、樂水五人在旁侍宴。席間雲三娘談起峨眉派怎樣作惡多端,且和自己的昆侖一派有仇恨之心,怨仇漸結漸深,說不定將來要有一番大大的衝突。

一明禪師歎道:“金光和尚為人尚好,劍術也很高妙,可惜他收的門徒都非善類,反而有累於他,並且他又容易聽信人言,所以壞了名聲,不知自省,而怨恨人家,有何益處呢?”

雲三娘又將琴劍二人的訂婚經過告知禪師,問他讚成不讚成,禪師哈哈笑道:“好將秋水昆崗劍,長伴瑤台碧玉琴。我也早有此心,既然師妹做了大媒,作主代他們訂了婚,那是再好沒有的事了,我當然十分表同情的。玉琴這一次下山,所作所為,全憑著她的天性發揮,十分得當,使我很是快慰。”

玉琴聽了她師父的說話,既感且愧,心中感激。一明禪師也講些他雲遊所見的奇聞異跡,眾人聽得津津有味。

散席後,雲三娘、琴劍等都有空室供給他們居留,大家各自道了晚安,回房安寢。玉琴在山上住了數天,便請一明禪師教導更深的劍術,一明禪師又指教了好些。玉琴早晚練劍,頗有心得,劍秋也跟著雲三娘求教。至於景歐先由樂山、樂水教授他練習普通的武功。景歐雖是個怯書生,倒也很能耐苦用心學習,這樣約摸在山上住了二十多天。

有一天,玉琴、劍秋正侍著一明禪師閑話,忽然樂山、樂水引著一個年輕的女子走來,說道:“徒弟們方才奉了師命,有事下山去,卻遇見這位姊妹正在尋問碧雲寺,問訊之後,方知是從雲師家裏來的,要見雲師,所以領到這裏。”此時劍秋對那女子仔細看了一下,便喊道:“你不是桂枝麽!何事到此?”

劍秋道:“你來得不虛,她正在這裏,且先拜見了一明禪師再說。”便引她向禪師參見,方才拜罷立起身來,雲三娘已開聲而至,便問桂枝:“千裏迢迢,何事到此,家中可好。”

桂枝一見雲三娘,便拜倒在地,放聲大哭。眾人見此情景,非常驚訝,連雲三娘自己一時也摸不著頭腦,不知是怎麽一回事。

第四十四回情海生奇波真歟偽歟新房演悲劇是耶非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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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三娘見桂枝對她哭泣,知道事情不妙,便道:“桂枝你不要哭,究竟為了何事,快快實說。”桂枝含淚說道:“老太太已被人殺死,家中也被人占去了。”

雲三娘聽了,大吃一驚道:“怎麽我的嬸母平白地被人家所害麽?究竟是那一個吃了豹子膽,來和我家作對。桂枝你也總算有些本領的,為何如此不濟事,快快告訴我。”

桂枝瞧著兩旁的劍秋、玉琴、樂山、樂水,卻漲紅著臉,吞吞吐吐,說不出什麽。雲三娘便將她一把拖起說道:“你跟我到那邊房裏去細說。”桂枝便跟著雲三娘走去,隔了好一刻 時候,還不出來。劍秋、玉琴和樂山、樂水便走到後邊去散步,談談劍術,等到他們回進來時,見雲三娘和禪師一同坐著,桂枝立在旁邊,雲三娘麵有淚痕,很是不悅的樣子,見了琴劍二人,便說道:“你們好好在此,我明天便要和你們離別了。”

劍秋說道:“弟子冒昧要問我師,府上出了怎樣大的禍事,敢是有什麽仇人尋釁,弟子願隨我師同去效犬馬之勞。”

玉琴也道:“弟子也願跟隨雲師前往。”

雲三娘搖搖頭道:“嶺南路途岧遠,你們何必多此一番跋涉。況且此事我自信一人足以了之。那時倘然我在家中,決不容那賊子猖狂如此,可惜我的嬸母竟死於非命。”說罷歎了一口氣。

一明禪師也歎道:“這也是一種冤孽,三妹不必過事憂悶。”琴劍二人見雲三娘不肯說出這事情,又不要他們同去,也不敢多問。劍秋雖然是雲三娘的門下,卻也茫然不知,隻料想必然有什麽宿仇相報而已。

次日雲三娘帶了桂枝,先到虯雲長老那裏去辭別,然後和一明禪師等告辭。禪師送至寺門外,劍秋、玉琴、樂山、樂水卻送下碧崖,又到藥師庵那裏去取了雲三娘所坐的棗騮馬,又因桂枝沒有坐騎,便取景歐騎來的白馬坐了,劍秋等再要相送,雲三娘止住道:“送君千裏,總須一別,他日當有機會重見,願你們前途佳美。”說罷,便和桂枝跨馬下山而去。

玉琴、劍秋和雲三娘追隨時候甚多,以前寶林寺、韓家莊、天王寺、鄧家堡諸役,尤得雲三娘的臂助,而雲三娘待他們情義深厚,絕不以師禮自居,所以此次判袂,未免黯然魂消,直望到雲三娘二人的影蹤不見,方才悵悵地回上山去。

琴劍二人聽了,隻得唯唯稱是。

又隔了旬餘,忽然飛雲神龍餘觀海上山來了。琴劍二人見過禮後,十分快活。餘觀海道:“我到關外去走了一遭,很覺無聊,想起你們在此山上,所以也趕來看看,且和師兄睽違已久,也十分記念。”

一明禪師笑道:“餘師弟你已數年不到這裏來了,一向在外,東奔西走,好不疏散,近來酒量可好?”

餘觀海笑道:“不可一日無此君。那一天我會不喝酒呢!不過在張家口之後,遇見了一個對手,便是那個矮冬瓜聞天聲了。”便將醉鬧太白樓的一回事告訴禪師,一明禪師聽了,也覺得好笑。

餘觀海也問起雲三娘,一明禪師說雲三娘為了仇人尋釁,所以趕回嶺南去了。劍秋玉琴又將他們如何訪宋彩鳳不遇,以及誅滅鄧氏七怪的事,約略告訴他聽。

餘觀海忽然說道:“你們要尋找宋彩鳳,可是母女二人,她家母親名喚雙鉤竇氏的麽?”

玉琴說道:“正是,師叔怎麽知道?”

餘觀海道:“此番我從關外歸來,曾在打虎山的地方遇見她們,大家說起來曆,方才知道她們母女倆就是你們要找尋的,誰知她們也在找你,曾到荒江去白跑一趟。我遂把你們的行蹤告知她們,現在她們到京津一帶遊玩去了。”一明禪師聽了餘觀海的話,便說道:“你們要去找她們麽?”

玉琴不響,一明禪師道:“你們也可以下山去走走,以後我們當再重會。”

餘觀海道:“不錯,我此來想偕師兄同往大同走一遭,我們一走,你們在此便要無聊,不如也去罷。”談了一刻話,餘觀海又去問候虯雲長老。

這天晚上虯雲長老有興,便一同到軒中來陪伴餘觀海喝酒。玉琴從來沒見過虯雲長老走路的,因為他兩足已廢,隻有一支獨臂,比較薛煥格外殘廢得多,但是虯雲長老移步時,也不用他人攙扶,隻將獨臂用一根絕細的紫竹,一點一點的,走得和常人無異,可見他功夫之深了。這夜大家喝了許多酒,餘觀海喝得獨多,早已醉倒,一明禪師便叫樂山、樂水扶他去安寢。

次日早上,琴劍二人因為餘觀海和禪師即日便要動身,所以他們也將行李端整好。又過了一天,一明禪師便對二人說道:“今天我要陪你們的餘師叔同走,你們也跟我們行罷。”二人同聲答應,便去辭別虯雲長老,帶了行篋,跟隨禪師和餘觀海一齊動身。樂山、樂水和景歐送出寺門,不勝依依之情。玉琴、劍秋下得碧雲崖,想起了他們的坐騎,他稟明禪師,又到藥師庵去取了花驢龍駒,但是因為禪師等沒有坐馬,所以他們也不敢騎坐。

玉琴喜謝道:“師父既用縮地術,這是再好沒有的事,我們也不必騎坐了。”於是一明禪師用起縮地術來,兩旁山林都倒退過去,四人跑得非常迅速。一些也不覺費力,在夕陽銜山的時候,那峻險的崤山已在麵前,原來潼關已到了。一明禪師便和他們向一家旅店借宿一宵,次日起身,禪師便對二人說道:“我已送你們至此,要和你們分散了,願你們好好去罷,你二人的婚姻我也放在心中,到時必代你們做主,好使你們早享琴瑟之樂。”說罷微微一笑。

餘觀海也嚷道:“不錯,我早晚也要來道賀的,這一杯喜酒不可不喝,那時候你們別的不要忙,隻要代我預備一百斤好酒,夠我老餘暢飲就好了。”說得玉琴有些不好意思,低垂粉頸,默默無語。一明禪師便付了店飯錢和餘觀海先去了。玉琴、劍秋也就坐上花驢、龍駒,動身向京津啟行。

趕了幾天路,已到洛陽,二人很惦念公孫龍等,便進城到府衙裏來探望。公孫龍和譚永清見琴劍二人到來,十分喜悅。大家見麵後,各問離別情況,琴劍二人始知薛煥、滕固在此住了一個半月,業已動身北上,公孫龍由譚永清保薦,任了本地遊擊之職。二人在衙內耽擱一宵,譚永清張筵款接,賓主之間十分融洽,譚永清的意思要留他們多住數天,但是玉琴急於趕路,所以二人別了譚永清和公孫龍,即就上道,渡過了黃河,早晚趕路。

這一天來到湯陰縣,天已垂暮,二人便找了一家旅店住下。黃昏後,老天忽然下起雨來,二人坐著閑談。玉琴帶笑對劍秋說道:“我們本來要找尋宋家母女,真個是為誰辛苦?為誰忙?”

劍秋瞧了玉琴一眼道:“為誰呢?這卻要問琴妹自己了。”

玉琴笑道:“當然為的是曾毓麟和宋彩鳳二人的一項姻緣。我已向毓麟說過,以蹇修自任,那麽無論如何,必要把宋彩鳳找到,使我的許願可以實踐,而我的心事,也可以放下了。”

劍秋道:“琴妹正是多情人,恐怕人家的心思,不是這樣,那麽琴妹又將如何呢?”

玉琴聽了劍秋的話,麵上不由微微一紅,她本來是側著身子坐的,現在把身子旋轉來,又向劍秋說道:“你又來譏笑我了,前次在曾家莊的時候,都是你發生了誤會,魯莽行事,累我也急得沒法想,竟為了你不別而行,如今追想起來,也覺難以為情。隻因我素性喜悅說什麽就做什麽,所以不惜奔走,要去尋覓宋彩鳳,難道你還不知我的心麽?人家的心裏,你又怎麽會知道的呢!”說時麵上帶著三分薄嗔。

2

假使宋彩鳳和琴妹一樣,別有所契,不用妹妹做媒,那麽毓麟先生的婚事,豈非又是鏡花水月,而琴妹的一番美意也有負了嗎!”玉琴道:“各盡其力,成與不成,這卻未可預必,不過我總要和宋彩鳳談過,方才可以交代過去。”

劍秋道:“我也希望宋彩鳳能夠答應這件事,可使曾毓麟稍得慰情,你想我們在他家中,大家都是不別而行的,使他多麽失望,以後見麵時,教我們怎樣說法,怎樣表明呢?”

玉琴托著香腮聽劍秋說話,望著燈光沉思了一會,不由嗤地一聲笑將出來道:“曾毓麟的為人,雖然懇摯,未免太近於愚了。他對於我的希望,以前在遇雨借宿的時候,已懷有這種癡心,然而我已向曾母很堅決地回絕過,不料二次重逢的時候,他依然對著我鍥而不舍,把他的情意不絕地灌注到我身上,無怪要使你生疑心了。但是我總怪你萬事總應該向我聲明,問個究竟,怎麽可以拗起氣來,悄然一走;並且你留給我的書信,其中大半是負氣之語,教人看了,當有何種感想。所以我要說你不知我的心理。”

劍秋笑道:“我也隻怪自己魯莽,為血氣所驅使,險些對不起琴妹。至於琴妹的心,我怎會不知道呢!”

玉琴笑道:“恐怕在那個時候,實在有些不知道,不然又何致發生誤會?現在我的心跡既已對你表白清楚,然而對於曾毓麟卻沒有交代,所以總想找覓宋彩鳳,把這事成全,你此時還要說什麽為誰辛苦,為誰忙。”說至此,不覺微微歎了一口氣。

劍秋道:“哎呀,我是不會說話的,你不要錯怪我啊!”

玉琴把一支手徐徐放下,說道:“我為什麽要怪你呢?隻要你明白我的心便了。”

劍秋笑道:“明白,明白!前言戲之耳,幸勿介懷。”於是玉琴也就不再分辯。聽窗外雨聲淅瀝,那雨下得越發大了,二人麵對麵地靜坐了一刻。

玉琴說道:“若然明天雨點不止,我們隻好在這裏多耽擱一天了。”

劍秋道:“恐怕這雨不是一天二天的罷?”

玉琴道:“那麽如何是好呢?”說罷立起身來,打個嗬欠道:“今晚我有些疲倦,要早睡了。”

劍秋道:“左右沒事,不妨早些安眠。”室中有東西二榻,於是琴劍二人解下寶劍,脫去外衣,各據一榻而眠。劍秋睡在榻上,不知怎樣地翻來覆去,總是睡不著,聽聽玉琴鼻息微微,已入睡鄉,自己睡了許多時候,雖然合上了眼皮兒,卻是夢也不曾做得一個;又聽窗外雨聲漸小,櫓漏聲卻依舊滴個不止,深巷寒犬聲若豹;想起了曾毓麟,又想起以前在曾家莊一幕事情,腦海中盤旋著不釋,隔了良久,好容易屏去思念,朦朧睡去。忽聽窗外一陣足聲,店小二走來叩門。

店小二回頭說聲先生來罷,便見庭中走來一人,踏進房中,向劍秋深深一揖道:“劍秋兄,別離多時,思念無已,今日重逢,幸何如之。”

劍秋向他細細一瞧,燈光下見那人風姿清秀,翩翩少年,衣服華麗,態度斯文,正是曾家村的曾毓麟,心中不由一呆,便道:“原來是毓麟先生,打從哪裏來,怎地在此遇見?巧極,巧極!”

遂請曾毓麟坐,又去將玉琴喚起。玉琴瞧著曾毓麟,彼此相見,卻露出嬌羞的樣子。劍秋見玉琴霞飛雙頰,暗想你和曾毓麟又不是第一次見麵,一向很是豪爽的,怎麽今夜卻有女兒態呢?

曾毓麟便帶笑對琴劍二人說道:“我自從二位不別而行之後,無時無刻不在思念,尤其對於玉琴妹妹,更甚他人之思。知道你們到昆侖山去的,所以我也不辭跋涉,取道西行,要上昆侖山與二位重逢。不想半途到此,也寄宿在這個旅店中,方才瞧見水牌上有劍秋兄的大名,知道二位也在這裏,喜不自勝,所以雖在夜半時候,不顧驚人好夢,特來拜揖。”

劍秋道:“前番的事情,我們倆對於曾先生,實在抱歉之至,尚祈海涵勿責。琴妹此來也因要力踐前言,找尋宋彩鳳,要代先生玉成美滿姻緣。”

曾毓麟不待劍秋說完,卻歎口氣說道:“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這事我已無心於此,還說什麽美滿姻緣,隻好辜負美意了。象劍秋兄和玉琴妹,一對兒真是所謂美滿姻緣,豔福不淺,令人羨煞妒煞。我真個癩蛤蟆,那有吃天鵝肉的希望呢!唉,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天長地久,此恨綿綿。”說罷,又歎了一口氣。

此時玉琴卻低著頭,不出一聲。劍秋聽曾毓麟的說話,語語雙關,明明是向玉琴訴怨道苦,未免帶有輕薄之意,和以前的曾毓麟宛若兩人了,心中不覺有些不悅。曾毓麟見劍秋神情淡漠,玉琴又不說什麽話,便立起身來,微微一笑道:“我不該擾人好夢,自悔孟浪,我們有話明天再談罷。”便告辭出去。劍秋也不多留,說道:“好,我們明天再談。”

玉琴卻扶著桌子,自送毓麟出房,說道:“毓麟哥哥走好,我們明天會罷。”劍秋聽玉琴對於毓麟這樣稱呼,未免過於親近,暗想你和我關係如此密切,訂婚以前,你稱呼我劍秋兄,訂婚以後也是一個劍秋兄,我以為你性情豪爽,不比尋常婦女,所以也不在意,今番你見了曾毓麟,至多也不過稱呼一聲毓麟兄,卻偏生喚起哥哥來,這是什麽意思,我真不明白了。心中不覺有些忿怒,對玉琴看了一眼,見她似乎不高興似的,回到她自己的榻上去睡了。

唉,我聞女子的心,好似輕薄桃花逐水流,很容易變動的,玉琴,玉琴!你如果心中仍戀戀於曾毓麟,那麽索性對我實說,何必假惺惺作態?天涯海角,我嶽劍秋都可去得,何必在此惹人討厭,本來以前我早已一走了事,讓他們二人可以成功一項姻緣,偏偏玉琴又要追來,以致又有今天的事,正是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想至此十分懊惱,也就回到榻上去睡。

一覺醒來,天已大明,起身下榻,忽見那邊榻上空空如也,玉琴不知到那裏去了,不覺大吃一驚,連忙出去詢問店主。一個店小二迎著說道:“那位方姑娘在天色方曉的時候,已同昨夜前來拜訪你們的那位先生出去了。”

劍秋聽了,好似頭上澆了一勺冷水,又跑到外麵廄中一看,玉琴的花驢和自己的龍駒早已影蹤不見,明明是他二人騎著去了,心中又是悲傷,又是氣惱。

想玉琴和自己相處有年,也有很深的愛情,又蒙雲三娘作主為媒,訂下婚約,有碧玉琴和翡翠劍二物交換為證,千不該萬不該,她現在對我一句話也不說,竟效紅紼夜奔的故事,和人家一同出走了,如此反複無情,那裏象我昆侖門下的劍俠!

我倒要追上她問個究竟,看她有什麽話來回答我。遂摸出身邊藏著的玉琴,把它一折為二,拋於地上,跑到裏麵,取了驚鯢寶劍,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跑出店門,往前邊大路上飛也似地追趕。

3

瞧見前麵有個鄉人推著小車前來,劍秋便問道:“請問你可曾瞧見有兩個年輕男女,騎著驢馬經過這裏?”

那鄉人答道:“不錯,正有一對美貌的男女,象是新婚夫婦一般,打從前邊橋上過去,大約是回母家去的。”

劍秋聽說,又好氣又好笑,便加緊腳步,向前趕去;過了小橋,遙見前麵玉琴和曾毓麟正跨著一驢一馬,並肩向前趕路。劍秋連縱帶跳地追上前喊道:“琴妹,琴妹,你有話好說,怎麽今天又是不別而行,我嶽劍秋並沒有什麽對不起你的地方啊!”

玉琴頭也不回,向毓麟騎著的龍駒後股上打上二鞭,二人飛也似地向前跑去。劍秋一時追趕不上,總見他們二人在前,相隔百數十步,前邊的路漸漸狹小,且有許多樹木遮蔽,所以拐了一個彎,不見二人蹤影。

他氣得肚子也幾乎穿破,跑了數十步路,見左邊樹木中有個小小廟宇,跑到廟前,見自己的龍駒和玉琴的花驢正空著鞍轡,在地下吃草,廟門卻虛掩著。劍秋暗想,原來你們卻躲在這裏麵,看你們再能逃到那裏去,便一腳踢開廟門,跑到裏麵,見大雄寶殿之中,蒲團之上,玉琴正和毓麟一塊兒相偎相依地坐著,兩個頭貼在一起,正在喁喁情話。劍秋跑過去,喚一聲“琴妹”,玉琴依然不睬,劍秋將她的衣襟拉住說道:“你怎麽不理我,難道不認識我麽?”

曾毓麟在旁也說道:“姓嶽的,休要多來纏擾,誰和你相識。”劍秋心裏本來懷藏著一片妒心,滿腔怒氣,沒處發泄,此時見曾毓麟說話,怒不可遏,伸手將曾毓麟一把提起,向庭中擲去,曾毓麟的頭正撞在一塊尖角大石上,腦漿迸流,鮮血四濺,已一命嗚呼了。

玉琴見曾毓麟被劍秋摜死,也勃然變色,對劍秋說道:“你不該用這種殘忍的手段,把毓麟害死。我今必要代他複仇!”拔出真鋼寶劍,向劍秋當胸刺來,劍秋把手中劍攔住說道:“琴妹,你不要動手,忘記了我師雲三娘的說話麽!曾毓麟的死,是他自取之咎,這種輕薄的人,何必戀戀於他,不如仍同我一起走罷。”玉琴不答,又是一劍刺來,劍秋隻好和她交戰,但是隻有招架,並無回手,一步步地退出廟外,玉琴卻惡狠狠地追來。

劍秋退到樹林邊,腳下忽然踏進一個陷坑,撲通一聲跌將下去,嚇了一跳,說聲不好,睜開眼來,卻見玉琴坐在他的榻畔,把手推撼著他說道:“劍秋兄,你怎樣夢魘了,有什麽不好。”

劍秋向四下一瞧,那裏有什麽廟,那裏有什麽曾毓麟,原來是南柯一夢,夢中的情景卻不好意思和玉琴實說,隻得說道:“我夢見一個鬼怪追我不舍,所以夢魘了。”

玉琴笑道:“你一向不怕鬼怪的,以前我們在東海別墅捕鬼的時候,你也是非常勇敢,怎麽夢中倒怕起鬼來。”劍秋也不覺笑道:“這個就因是夢啊!”於是二人又談了一刻話,各自安睡。

明日起身,劍秋想起昨夜的夢景,有些惝悅,背地裏摸索身邊的碧玉琴,幸喜無恙。那天仍是下雨,二人不好動身趕路,隻得仍在旅店中耽擱一天。午後雨點漸小,聽得街坊上人十分熱鬧,大家走向東邊去,都說看審奇案去。琴劍二人不知甚麽一回事,因為天雨,也懶得去問訊。到傍晚時,隻聽店主在外邊和家人大講奇案,二人聽得明白,但是又動了好奇之心,便將店主請進來;要他詳細告訴。

那店主是個五十多歲的老者,微有短須,手裏拿著一根旱煙管,很是健談,一邊坐著吃煙,一邊把這案情詳告。

原來在這湯陰城中,有一家姓彭的富翁,膝下隻有一位獨生子,名喚懷瑾,生得皮膚白皙,有子都之美,年方十七,自幼早已聘下本城惲家的女兒,名喚瑞芝。那瑞芝生得也是美麗非常,且善吟詠,夙有掃眉才子的雅號,一鄉之中,無不豔羨,卻被彭家配得,雖然是天生佳偶,可是外麵妒忌的人也很不少。

彭翁抱孫心切,便擇了吉期,代他兒子成婚,十分熱鬧,賀客到的不計其數,當晚還有演劇,一對新郎新婦,大家都是年輕貌美,好似神仙眷屬,誰見了不嘖嘖稱美。到了次日,依然設宴請客,餘興未盡直到酒闌燈灺,賓客四散。

新娘瑞芝方才盡管低著頭,沒有勇氣去瞧她夫婿的麵龐,隔了一刻時候,見新郎回進房中,閉上房門,對她微微一笑,吹滅華燭,擁抱著新娘到**去,同諧**。綢繆之間,瑞芝覺得夫婿非常有力,似乎是個健者,心中也未免有些奇怪;但是她早已不勝疲憊,酣然睡去,及至醒來,東方已白,回顧 枕邊夫婿,卻已不知去向,心中又覺得疑訝,剛才披衣下床,忽聽外麵哭聲大作,跟著許多腳小聲,跑到新房外麵,新房卻虛掩著,沒有關閉,眾人一擁而入。當先便是彭翁,淚容滿麵,背後隨著幾個親戚和男女仆人。瑞芝不知何事,心中正在估量。

彭翁帶著顫聲對她說道:“昨夜究竟是怎樣的事?怎麽我的兒子卻赤條條被人勒死,拋在後麵黑暗的陪弄裏呢?你總該知道的,快快實說。可憐我這塊心頭之肉,死於非命,豈不淒慘。”說至此,頓足大哭起來。瑞芝聽說,又是驚嚇,又是悲傷,也不覺掩麵而啼。

眾人都催她快說,瑞芝沒奈何便把昨夜的事詳細告訴。這時有兩個仆人,早已瞧見床後的箱籠都已打開,裏麵的細軟東西都不見了。彭翁聽了他媳婦的說話,不覺驚奇道:“如此說來,那個再來的新郎,一定是那殺人的凶手冒充的了。好,他殺了人,劫了財物,又來**人妻子,我兒子究竟和他有什麽深仇宿恨,而下此毒手呢!”

遂連忙報官相驗,要趕緊緝捕凶手。湯陰縣親自至彭家察看,帶過新娘,細細訊問,疑心此案必定有奸情,但知瑞芝素來是個守禮教的大家千金,不致有什麽愛昧的事。於是細問後來和瑞芝同睡的那人,有什麽特別不同之處,瑞芝說她對於夫婿的容貌,也沒認識清楚,身材似乎瘦長的,和先進來的仿佛無異,況且又是熄燭而睡,不能記得,惟有一處地方,與眾不同,可說是特別的,無意之中,觸著她夫婿的手,大拇指上多一個細小的駢指。大家都知道彭翁的兒子並沒有駢指,那麽凶手必然是個有駢指的人。

彭翁才想起他自己的遠房侄兒彭基,和他兒子的年紀相同,右手生著六指,昨夜也在這裏吃酒鬧房,晚上睡在書房裏,卻一清早悄然而去,事有可疑;況聞他以前也羨慕瑞芝的美麗,曾央求父母請人到惲家去求婚,惲家嫌他家沒有產業,不肯允諾,彭基引為憾事,咄咄書空,幾成狂癇之疾,現在一定他心懷妒恨,把我兒子殺死,乘此機會,達到他的獸欲,且新娘說凶手生有駢指,身材也仿佛,彭基身軀瘦長,若不是他還有誰呢!遂稟知湯陰縣,立刻飭令差役,趕至彭基家中捉拿凶手。

瑞芝也泣求湯陰縣把這案審查明白。但是湯陰縣十分謹慎,詳察彭基的麵貌,不像行凶之徒,況且向旁人問得彭基一向是個循規蹈矩的書生,雖然以前曾愛慕過瑞芝,有求婚不遂的事情,然而也不致犯出這種殺人的命案,恐怕其中尚有冤枉,不可不加意審慎,遂吩咐將彭基帶回縣衙,暫行監押,待以後再加詳審;一邊命彭翁好好看住瑞芝,免得她或要輕生自殺。

彭基的父親趕來代兒子營救,無如有駢指為證,總逃不了這個重大的嫌疑,一般人也以為新郎必是被彭基所害,這個奇案傳遍全城。這天湯陰縣又傳聚人犯,詳加鞫訊,彭基總不肯招,而彭家翁媳又一口咬定彭基是殺人的凶手,審了一堂,仍無結果,看的人卻不計其數,那店主就是其中之一了。他把這案情告知琴劍二人,猛力地吸著旱煙。

琴劍二人沉思良久,說道:“以普通情理而論,當然彭基是個凶手,因為他的嫌疑很是確實,況且一時又尋不到第二個駢指的人,天下也沒有這種巧事。但是從另一方麵觀察起來,第一點,即使彭基妒恨新郎,害死了他,乘機和新娘求歡,那麽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何必要劫取新娘的財物;二則他犯了殺人的罪,應該高飛遠揚,豈有心緒握管作文呢?所以他也許是冤枉的,湯陰縣一時不肯斷讞,倒是個良吏,希望這案的真相早日破露,連我們過路 之人也覺得早欲得知真情了。”

店主微微笑道:“此案真是奇怪,據你們二位說來,那彭基真是冤枉的,那麽又有什麽第二個生著駢指的人是殺人的凶手呢?”

玉琴又問道:“近來在這城裏可曾鬧過盜案?”

店主道:“半個月前,萬花街王姓家中,曾被盜去不少珍貴之物,至今還沒有破案,聽說是個飛賊來盜去的,因有門不開,窗不啟,一些影蹤也沒有,那個飛賊的本領可算得大了,但是一則為財,一則為色,二件案子是不相關係的。”

4

玉琴聽了,對劍秋笑笑,店主也就告退出去。到得晚上,琴劍二人正用晚餐,忽聽外麵正有人和店主等紛紛講論,說湯陰縣此刻已另外捉到了此案的真正凶手,是個生駢指的少年,不但手上生著駢指,而且足上也有,奇怪不奇怪,聽說明日當眾審問,不可不去一觀。琴劍二人聽了這個消息,又驚又喜,天下竟有這種巧事,正是無奇不有,但是那湯陰縣一時到那裏去捉來那個凶手呢?明天倘然不走,倒也要去看他一看。

劍秋道:“好的。”將近午時,雨已停止,陽光從雲中放射出來,象是天好的樣子,琴劍二人吃罷午膳,隻聽街坊上走過的人,漸漸熱鬧起來,嘴裏都在談論那奇案。店主跑進來對他們說道:“你們倆可要隨我一起去看審奇案,聞得縣太爺今天特地在衙後廣場上審問,使大眾都來旁聽,看看這個殺人的凶手。你們想一個人生了六隻手指,又會生六隻足指,豈非奇怪,不可不看看了。”

玉琴道:“好,我們就跟同你去。”

於是玉琴、劍秋跟了店主,走出店門,還有店主的老妻和長子,一齊同行走到縣衙後邊來。但見人山人海,擁擠不堪,大家都從一個狹小的門裏走進去,門口站著地方和許多差役,手裏雖然握著皮鞭,卻很和氣地讓人進去。琴劍二人好得兩臂有力,排開眾人,從門裏擠進去,回顧卻不見了店主等一幹人,也就不去管他,大踏步走去,見好一個廣場,四邊都栽著柳樹,場中已立著五六百個觀眾,中間有一個高高的台,台上放著公案,大概是審問犯人的所在了。

有幾個年輕的人,都爬到柳樹上,或立或坐,登高臨下,十分得勢,所以許多柳樹上都探出著一個個人頭,隻有一株最高的柳樹,沒有人能夠攀援而上,琴劍二人便輕輕幾跳,已到了柳樹的上麵,坐在粗硬的大枝上靜候,見門外的人仍似潮水般的擁進,店主夫婦也擠在人叢中進來,滿頭是汗,東張西望,好象尋找他們的樣子,二人不覺暗暗好笑。

不消一刻,這個廣場上已擠滿了人,大概總有一千四五百人左右,差役們便把小門關上,下了鎖,不許他人進來。但是等候多時,不見湯陰縣出來審案,大家都有些不耐煩了,忽然有一個差役跑到台上,向觀眾大聲說道:“今天對不起你們了,因為縣太爺忽染微恙,不能坐堂。要明天再審這案件了,你們可以回家去吧。不過縣太爺有個命令,凡你們不論何人走出去的時候,須得伸出雙手,經過守門的驗視一下,然後可以通過,違者便不許走。”

眾人聽了這個說話,大家嘩然而散,都要從這個門裏走出去,此時門邊站立了十多名捕役,手中各執著鐵尺、短刀和繩索,聲勢嚴厲,眾人因為驗視雙手,並非難事,所以樂得聽令,都伸出雙手,被捕役們看了一過,然後一個個放手去。這樣已走了五六百人,忽然有一個長身的少年,穿著一件紫醬色寧綢的袍子,相貌英武,走到門邊,不肯伸手出來,卻硬要撞出去,捕役們攔住他,一定不肯放他走出。那人退後數步,瞧瞧旁邊的牆垣,都是風火山牆,十分高峻,但是牆邊的柳樹相隔不遠,便冷笑了一聲,對捕役們說道:“你們不許我從門裏出去,難道我沒有別處可以走麽!”

那人正要躍下的時候,忽然從那邊柳樹上躍出二條人影,如飛鳥般已到了牆上。

第四十五回深林追草寇誤中陰謀黑夜登烏龍甘蹈虎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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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條人影是誰,不問而知是玉琴和劍秋了。原來二人聽了差役的傳令,心中十分奇訝,知道這事並非偶然,另有什麽蹊蹺,所以端坐在柳樹上不動,瞧著下麵的觀眾,一個個走出去,經捕役們察驗手指,暗想這不是相麵,倒是相手了,有些好笑。忽見那個長身的少年,不肯給捕役們看手。

卻施展本領,逃上高牆,想要逃走,二人那肯袖手旁觀,所以也躍上高牆,去拿捉那少年。那少年見有人追至,並不逃下,因為一則下麵並無接足之處,二則擠滿著許多人,有幾個捕役,已高舉著鐵尺,在那裏等候他逃下,所以他回身從牆上逃去。琴劍二人在後緊追,那人行走如飛,已轉過了那一道風火山牆,旁邊便有一帶民房,那少年飄身而下,跳至民房上,急急逃遁,琴劍二人也追至民旁。許多捕役見有人相助,大家在下麵跟著追奔,高聲呐喊,以壯聲勢,琴劍二人追過了十幾家屋麵,已趕到那少年的身後。

少年知道逃走不脫,便回身相迎,拔出腰間短刀,對二人喝道:“你們是誰?敢來和我作對,先吃我一刀。”

說罷飛起一刀,向玉琴頭上砍下,下琴也拔出寶劍迎住。劍秋把驚鯢劍揮動,一同向那少年刺擊。那少年不慌不忙,一柄短刀上下翻飛,和二人戰了數十合,漸覺不敵,被二人的劍光圍住,不能脫身,劍秋得個閑隙,讓少年一刀劈進來,把劍向上一攔,乘勢使個飛魚掠水式,一劍削去,隻聽那少年喊了一聲啊呀,那一隻握刀的右臂,竟被劍秋的寶劍砍了下來,幾乎脫離兩起,忍不住疼痛,身子一晃,從屋麵上骨碌碌的滾下來,給捕役們擒住,琴劍二人也就放劍入鞘,很得意地笑了一笑,一齊輕輕躍下。

大眾都趕來圍住瞧看,見那少年右臂早被劍秋砍落,鮮血淋漓,地上滴著不少血,那捕頭把他的左手拉出來一看,見大拇指上多著一個小小的駢指,想不到天下竟有這種巧事,那人情虛圖逃,又敢拒捕,一定和此案有關的。

捕頭又不知琴劍二人是何等樣人,遂向二人感謝協助之力,且問姓名,要請他們同到衙中去坐坐,二人不欲多生麻煩,便說道:‘我們是路過這裏的,一時有興,前來看審奇案,見那人不服命令,上屋逃遁,所以相助你們將他捉住,現在你們可以帶他到衙中去細細審問,也許他就是個殺人的真凶手,此案或可水落石出了。”

琴劍二人回到店中,坐著休息,玉琴對劍秋說道:“那少年本領固然不錯,但是他無故拒捕,已猜疑到他不是好人,現在發見了駢指,此人倒有十分之九是此案的凶手了。”

劍秋道:“是的,那湯陰縣今天所以在廣場揚言審案,到後來稱病不審,及令觀眾出去時,要驗手指,這明明是他用的計策借此引誘凶手生了好奇之心,使他也來觀看,自投羅網,果然那魚兒上了鉤。不過若沒有我們在場時,恐怕那些捕役都是酒囊飯袋,毫不中用,仍舊要被他逃去的呢!”

玉琴道:“凶手已獲,那麽那個姓彭的書生可以無罪了。聽訟這件事是十分萬難的。幸虧湯陰縣持重多慮,換了那個蔡師霸,說不定那個姓彭的早已做了刀頭之鬼了。”

二人正說著話,店主等也已回轉,店主聽得二人的聲音,忙走進來對二人連連作揖道:“二位真是英雄豪傑,在屋上行走如飛,今天若沒有二位相助,恐怕那個凶手也捉不到的。佩服!佩服!不知二位從那裏來,到那裏去?”二位甚是直爽,約略告訴了幾句。店主在晚上特地端正了酒菜,宴請二人。店中夥計也紛紛傳說出去,格外把二人說得光怪離奇了。

次日琴劍二人見天色仍有些不好,一刻兒晴,一刻兒雨,難得逢著這種天氣,出門人殊覺不便,於是多留一日。

這天下午湯陰縣真的坐堂審訊了,店主等又要去看個究竟,問琴劍二人去不去?二人道:“我們不去了,少停等你回來聽個消息罷。”傍晚時店主回來,果然跑到二人這邊來報告,說那少年果是此案的凶手,而且是個江湖上的飛行大盜,以前萬花街王姓的竊案也是他做的,一切直認不諱。

他姓勝名萬清,別號粉蝴蝶,一向在河北、河南做那勾當。此番到湯陰縣來盜了王姓之物,見本地捕役毫無能力,所以膽子愈大,不肯就走,恰巧彭翁娶媳鋪張揚厲,遠近皆知,所以他生了覬覦之心,在那天也趕到彭家瞧熱鬧,見新娘姿色豔麗,動了**心,而且又聞得新娘的妝奩甚富,因此他決計下手了。但是在當天耳目眾多,通宵鬧熱,無隙可乘,次日黃昏,他就悄悄地伏在新房的屋麵上等候,後來見賓客都散,新郎也閉門安睡,遂輕輕躍下,故意在門外喚了一聲,誘新郎到陪弄中,把他用手勒斃,剝了他的衣服,換上自身,便跑到新房裏,假充新郎,向瑞芝求歡,可憐瑞芝那裏防到這一著,竟發生了天大的禍事。

他乘瑞芝睡著的時候,便去開了箱子,把值錢的珍貴首飾,一古腦兒帶了去,卻不道因為駢指的關係,害了無辜的彭基。他得意洋洋,以為有人替死,再也不愁破案,所以逗留著,沒有他去。不料那捉到第二個生駢指的凶手消息傳出後,使他生了好奇之心,一想自己是個生駢指的人,不信替死鬼竟有如此之多,真是一時覓也不著的,所以他也來看審,卻沒有想到這是湯陰縣用的計策,好使凶手出來,他果然上當,被人捉住,也不想抵賴,於是老實認罪。此案的真相也就大白,彭基得以釋放,勝萬清便了死罪,下入監獄,人心大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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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得次日,天色已好,二人急於趕路,遂付清了旅資,別了店主人,一齊上道,離了湯陰縣,向衛輝府進發。跑了兩天,遠遠見山峰高峙,地方甚是荒野,忽然後麵塵土飛起,有二騎疾馳而來。二人疑心有盜,便勒住坐騎等待,頃刻之間,已到麵前,瞧見兩匹馬上坐著兩個藍袍少年,腰間各佩著寶劍,滿麵風塵,收住坐馬,向琴劍二人拱拱手道:“二位可是上衛輝府去的?”

劍秋答道:“正是。”

一個麵圓的帶笑答道:“好了,我們有了同伴了。”

劍秋便道:“你們上那裏去?”

麵圓的答道:“我們是弟兄二人,姓蔣,我名猛。”又指著那個少年說道:“他是我的兄弟名剛,我們是南陽人,有事北上,要經過衛輝府,聽人傳說前麵有個烏龍山,山勢險惡,山上有一夥強寇,甚是了得,時常攔劫行客,我們正恐萬一遇見,抵敵不住,現在遇見了二位,有了同伴,膽氣稍壯了。”便向琴劍二人叩問姓名,劍秋詭言姓許,是兄妹二人,到天津去的。

二少年對他們甚是恭敬,一路同行,談些江湖上的事,倒也不覺寂寞。走到將近天暮時,前麵有個小小村落,有一家小逆旅,早有店小二出來接客,蔣猛對劍秋說道:“我們不如便在這裏歇宿一宵罷,再向前去就是烏龍山了,夜間更是走不得,出門人應該小心些為妙。”

玉琴聽了,暗暗好笑。大家遂跳下坐騎,交給店小二牽去。四人走進店來,櫃台裏坐著一個胖大的男子,戴著一頂皮帽,額上有個刀疤,相貌凶惡,正和著一個二十多歲的婆娘說笑話,那婆娘略有幾分姿色,鬢邊插著一枝野花,臉上塗著脂粉,一塊紅一塊白的,身上穿件黑色外褂,手裏拿一柄明晃晃的切菜刀,正站在櫃台東邊的大肉砧邊切肉。那男子一見有客人到來,連忙立起招接,引他們到裏邊去,房間都空著,沒有什麽旅客。

劍秋和玉琴揀定了靠左一個上房,蔣氏弟兄指定了對麵的一個上房,各自坐定。店主招待很是殷勤,晚上四人同食,蔣剛卻點了一盆大肉饅頭,弟兄二人把那熱騰騰的饅頭一個一個吃下去,且請琴劍二人也吃。

玉琴搖搖頭說吃不下,劍秋取了一個,擘開來,看看裏麵的肉餡,又肥又多,心上有些疑惑,也就放下不吃,晚餐後,大家回房安寢,四下裏早已寂寞無聲,劍秋對玉琴說 道:“我們可記得佟家店的事麽,今晚不是我多疑,總覺有些不放心,我們可以一個睡上半夜,一個睡下半夜,輪流戒備著可好。”玉琴點點頭笑道:“很好,但你未免太小心了。”

劍秋道:“他們在屋上窺伺,我們不如開著後窗出去,抄他的背後,可好!”玉琴點點頭。兩人方欲舉動,但是屋上屋瓦亂翻,大響而特響,接著發出嗚嗚的聲音,兩人不覺相視而笑,原來是兩隻貓在屋上追逐。玉琴便立起身來,打個嗬欠笑道:“劍秋兄,你竟這樣膽小,連貓的腳聲也聽不出了。”

劍秋無話可解,也笑了一笑,對玉琴說道:“時候還早,琴妹仍去睡吧。”

玉琴道:“我不睡了,你去睡,若有人來時。好讓我一個人殺個酣暢。”劍秋便去睡了。玉琴坐至四更過後,依然不見動靜,知道他們自己太易生疑心了,也就擁衾而睡,果然一宵無事。

轉瞬已是天明,琴劍二人一齊起來,劍秋很覺慚愧,對著玉琴連說對不起。

玉琴道:“外麵的事情本來也難以忖度的,也未可怪你。”開了房門,蔣氏弟兄便走過來和二人相見,大家用了早餐,蔣剛搶著會去了店飯錢,一起動身,那肥壯的男子送出店門,伺候他們上馬,又向他們一揖到地,送他們動身。

四人上路後,玉琴和劍秋心中都想,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我們猜疑那店是個黑店,誰知都是好人,可見一個人胸中不能有成見的了。於是對著蔣氏弟兄引為良伴,並不生疑。他們向前走去,前麵都是山路,看看那個對麵的烏龍山,山峰漸漸相近,路上並沒有飯店,跑過一處沿河的地方,有二三人家,臨流而居,一個中年婦人立在一家門前,喊一個小兒進去吃午飯。四人遂向婦人開口,要向她買一頓午飯充饑,婦人便說有事,請他們四人下了馬走到屋裏,在一隻桌子上坐定。

婦人便去煮飯,因為他們的飯不夠供客一飽,那小孩子卻先到廚下去吃了。四人坐了一刻,婦人已將飯和菜肴搬上來,帶笑說道:“這裏是荒野之地,並無佳肴,請客人將就用些吧!”

劍秋說道:“很好,我們在這個地方竟有飯吃,也非容易了。”玉琴瞧著桌上放著的兩樣菜,一樣是蘿卜燒小魚,一樣是辣椒豆腐,肚子餓了,不管好歹,盛了飯就吃。四人狼吞虎咽的吃個飽,劍秋取出三兩銀子,交給婦人。那婦人見了銀子,眉花眼笑地謝了,接過去。

玉琴便道:“這是響馬的響箭,前麵穩有強寇剪徑了。”四人不管,仍舊望著跑去。隻聽得樹林中一聲鑼響,跳出七八個強盜來,為首的一個身軀高大,身穿黑色短靠,手握長槍,把槍對四人一指,喝道:“你們快快留下行囊和坐騎,才放你們過去,否則一刀一個土中埋,休得怪怨咱們。”

蔣剛和蔣猛拔出寶劍,回頭對琴劍二人說道:“待我們先去抵擋一陣,如若不勝,再請二位相助。”

玉琴點頭微笑。蔣氏弟兄遂使動寶劍,把馬一拍衝上前去,和這七八個強盜交手,戰了十多合,眾強盜抵敵不住,為首的丟了長槍,望後便退,眾盜跟著一齊逃向樹林裏去。蔣氏弟兄回頭對琴劍二人說道:“這些草寇真不濟事,我們何不就此殺上烏龍山,直搗巢穴,把那些狗盜撲滅,也可代地方上除害。”

劍秋說聲是,蔣氏兄弟各各催動坐騎,向樹林裏追將進去,劍秋也將龍駒一拎,跟著追進林中。玉琴也拍動花驢,要和劍秋同追,不料那花驢忽然掉轉身子,向後飛跑,玉琴出於不防,正想把韁繩收住,誰知那花驢今天竟不受羈勒,好如發狂一般,向原路飛奔回去。玉琴十分惱怒,把兩足向花驢腹下亂踢,但是也不中用,兩臂雖然用力緊收,一時卻也收不住。這一趟子直跑過六七裏,方才覺得那花驢的力氣漸漸鬆懈,玉琴用力一收,花驢便停住不走了。

玉琴罵道:“可惡的畜生,這樣不是和我搗亂麽?耽擱了我的事了。”心中牽掛著劍秋等三個人,遂又想把驢子掉轉頭來,追趕三人,可是那花驢死也不肯回身,任你鞭它踢它,它總是倔強著不肯回頭。

玉琴暗想這事有些奇怪了,此驢隨我以來,十分通靈,以前在張家口曾救過我的性命,此番它忽然強著不肯和他們一起追趕敵人,把我馱了回來,莫不是那邊有什麽不測的禍患麽?愈想愈覺可疑,遂把纖手在花驢頭上輕輕拍了數下,說道:“如若前有災凶,你有意不走,可對我叫一聲。”

3

玉琴說罷這話,那花驢果然狂叫一聲。玉琴點點頭道是了,那麽劍秋兄一定要遇著危險,我不救他,誰去援助,即使前麵有什麽禍患,我也顧不得一切,願與他同死同生,但是我也不可鹵莽行事,必須要想個法兒救他出來,方是上策。

一邊想,一邊跳下花驢,見那西邊的夕陽已經墜向山後,寒風吹著衰草深林,淒淒切切,暮色蒼茫,歸鴉噪空。玉琴心中正在猶豫,忽見前麵塵土撲起,隱隱有數騎追來,她便丟了花驢,躥到林子中去伏著窺伺。那花驢失了主人,又向後邊跑去,但是打圈子一般,轉來轉去,好似不肯遠離的樣子。

玉琴聽得出那人的聲音,正是蔣猛,心中一呆,接著又聽一個人說道:“我們已把男的捉住,那女的也斷乎不能放她逃去。”又聽蔣猛停住馬說道:“我們安排的計劃可算精密而周到,不知怎樣的那女子十分精靈,偏偏不上我們的鉤,如何好在母夜叉前麵去交代呢?”又一個說道:“那花驢既在前麵,料想那女子決然沒有遠走,說不定便匿在那個林中,我們不如進去搜他一搜。”又聽蔣猛應聲道是,接著聽得眾人下馬聲,腳步亂奔,跑入林中來。

玉琴瞧得親切,見為首的正是蔣猛,手橫寶劍,一步一步地掩入,玉琴早已暗暗掣出真鋼寶劍,等蔣猛走進的時候,突然從樹後一躍而出,嬌喝道:“賊子,你家姑娘等候多時了。”

一劍向他頭上劈去,蔣猛大吃一驚,倉卒抵禦,那裏是玉琴的對手,不消幾個回合,蔣猛已死在真鋼寶劍之下。其餘的三個同伴,不識厲害,一齊舉起刀槍,向玉琴夾攻,玉琴揮動寶劍,早搠倒了二個,剩下一個,要想回身逃去,早被玉琴追上去,飛起一足,把他踢倒在地,將他擒住,在他當胸一腳踏住,揚著真鋼寶劍喝問道:“你們是不是烏龍山的強寇,那蔣剛、蔣猛人是不是你們的同黨,為什麽設計來欺騙我們,與我同二行的嶽姓男子現在那裏,你們可曾加害?快快實說。”

那人說道:“我們都是烏龍山上的,那蔣剛、蔣猛預先改扮著客人,引誘你們前來,我們早在森子裏設下了絆馬索和陷坑,有意假敗,好使蔣剛、蔣猛慫恿你們同追,墜入計中,不料隻捉到那個姓嶽的,被你脫逃而去,蔣剛遂先押解姓嶽的到山上去,蔣猛便引著我們追來,想不到他卻死在你的手裏,現在請你饒了我的性命吧!”

玉琴又問道:“你們山上的盜魁姓甚名誰?為什麽蔣氏弟兄要來誘我們中計?”那人又說道:“我們的頭領姓穆名雄,別號金刀穆雄,衛輝一帶地方那個不知,誰人不曉,他的渾家母夜叉勝氏,和他一起占據著這個山頭,官兵也奈何他不得。隻因母夜叉有個兄弟就是那個粉蝴蝶勝萬清,被你們相助著官廳把他捉住的,他到湯陰去做買賣,幹得一二莊案件,偏偏被你們擒住,手下人便逃回山上來報告,據著母夜叉的意思,便要前去劫牢,穆雄卻以為劫牢難,劫法場容易,於是決定以後劫法場了。但是母夜叉探聽得他的兄弟是被兩個過路客人動手捉住的,否則決不致失利,所以她急欲複仇,遂由蔣氏弟兄獻上這條計策,有意假裝著客人,引你們到此入彀的。”

想定主意,便把寶劍一揮,那人早已身首異處,遂將劍回入鞘中,走出林子,見他們騎來的馬,早已四散走去,又見自己的花驢卻立在前麵,沒有遠離,天色已夜將下來,自思在此曠野,一時到那裏去存身,忽想起方才借用午膳的那個人家,在後麵不遠,我何不到那裏去歇息一下,再作計較,遂跨上花驢,向後麵路上飛跑而去。不多時,早到了那個人家的門前,卻見雙扉緊閉,杳無聲息。她便跳下花驢,上前叩門,隻聽裏麵有男子的聲音問道:“外麵是哪一個?夜間到此敲門。”

玉琴道:“是我。”

隻聽男人又問道:“你是誰?”接著又聽他自言自語道:“在這個地方哪裏來的女子,真吃了豹子膽的。”

玉琴又說道:“我是方才向你們借用午飯的過路客人,請你們開一開。”

聽那男子答應一聲,果然就來開門,手中執著一個燭台,向玉琴照了一照,便道:“姑娘請進!”又代她牽了花驢,一同走入。那男子把花驢牽到後麵天井中去,口裏卻喊道:“阿元娘快出來,有一位客人在此。”

那婦人正在右邊一間小小的房裏,伴她的小兒同睡,聽得聲音,便出來見了玉琴,便道:“呀,原來就是姑娘,何事回來。那三位先生呢?莫非——”

玉琴把頭搖搖道:“我們真是不幸,遇見盜匪了,他們都被捉去,隻有我一人脫險。”

那男子從後邊跑出來說道:“姑娘,你們遇見強盜麽,前麵烏龍山上的強寇,端的厲害非凡,方才我從田中回來的時候,聽得阿元娘說起有四位客人,三位是先生,一位是姑娘,在此借用午飯,一同向前麵去的,且蒙你們十分慷慨,償賜銀子,我就怪她為什麽不告訴客人,前麵有強匪的呢。她又說因為她瞧見你們都帶武器,不象無能之輩,所以沒有和你們說起的。”

玉琴笑道:“不錯,這也不能怪她。”

男子便請玉琴坐地,又教他妻子到廚下去煮粥。玉琴便問男子姓名,男子道:“我姓裘,名喚天福,一向在此耕田過活,以前也時常到烏龍山去打柴的,後來山上有了強人,我就不敢去了。那山上的盜魁便是金刀穆雄,本是衛輝府二龍口的土豪,後來得罪了有司,鬧翻臉,便到這山上落草為寇了。

穆雄還不算厲害,惟有他的渾家母夜叉勝氏,善使一根十三節的連環鋼鞭,非常了得,連穆雄也不是她的對手,可想她的本領高大了,你們遇見了他們,自然失利了。”玉琴微微笑道:“雖然失利,我卻要去救出他們來的。”男子臉上露出驚異的神色,說道:“不是我看輕你,諒你小小弱女子,怎能到山上去冒這個重大的危險呢?不如報官再說罷。”

說到這裏,那婦人已端了一大碗小米粥和一碟鹹雪裏紅前來,請玉琴吃粥,玉琴謝了,吃過粥後,對他們說道:“你們大概早要睡了,夜間的事你們不要管,我自會去自會來的。”

天福又說道:“姑娘若是一定要去時,須記得上山正麵的路是走不得的,非但山路峻險,而且有三重關隘,夜間都有埋伏,你一人前去蹈險,倘有不測,如何是好。我想不如從側麵右盤嶺越過去,取道既近,危險反少,那邊隻有一座碉樓,比較容易走些。”

玉琴道:“承蒙指教,可惜我不識路途。”

天福又道:“姑娘向前走到烏龍山下時,不要向正麵上山,可向右邊一條斜上的山徑走去,那邊有一條小小溪澗,隻要沿著溪澗行走,不到三四裏,便到石盤嶺,隻要越過嶺上的一座碉樓,下得右盤嶺,地麵便平坦。再向左邊山路走上去,就到烏龍山上的中心了。”

玉琴把天福的說話,一一記好,便道:“你們去安睡吧,不敢再驚動你們了。”天福倒也爽快,便和婦人回到房裏去。

玉琴一個人盤膝坐著,閉目養神,約近二更時分,不敢耽擱,便飛身從屋上越出,施展飛行術,一口氣跑到烏龍山下,記得天福的說話,看清方向,向右邊一條斜上的山徑走去,聽得腳邊淙淙的聲音,如鳴琴築,正有一條小澗,她便緣著小澗而上,不多時便到得石盤嶺。月光很好,運用夜眼,瞧見林子那邊正有一座高高的碉樓,再躥過林子,已到了碉樓之下,抬頭見碉樓上插著許多刀槍旗幟,壁壘森嚴,隱隱有擊柝之聲,那碉樓築在兩個石壁中間,正當要道,沒有別的路可以飛越。

好玉琴毅然決然地不顧什麽危險,飛身一躍,已到了碉樓上麵,見距離十數步的地方,有兩個小嘍羅,正背對背地蹲著在地上打磕睡,玉琴也不去驚動他們,俯視裏邊也不見什麽動靜,她就連躥帶跳地越過了那座碉樓,可笑強寇們一些也沒有覺得。

山上的鸛鳥卻在明月之夜,在穀中引吭而鳴,如老人桀笑一般,令人毛發悚然。

4

玉琴壯著膽,跑下脊嶺,從左邊山路,飛跑而上,已到了烏龍山巔,停住腳步,向四下一瞧,見前麵有一帶高大的房屋,料想必是盜窟,走到屋邊,跳上牆垣,見裏麵各處都有燈火,想盜寇還未睡眠,不知劍秋拘禁在那裏,教她如何援救。

越過了一重屋脊,聽得裏麵一進的屋中歡笑之聲,沸騰入耳,燈火明亮,她就輕輕走到那屋子側麵,伏在屋上暗處,向下觀看,見正中是一間大殿,大殿中擺著酒席,有四個人向外坐著,中間的兩個,一男一女,都在老年,男的鬢毛已斑,想是金刀穆雄,女的年紀比較穆雄稍輕,麵貌醜陋,露出一口不齊整的黃牙,方作鸕鶿笑,大約就是母夜叉勝氏,左邊坐著的一個少年,正是那個蔣剛。

穆雄道:“我方才又遣周頭目帶了四名兒郎前去接應,但是也不見回來。”

穆玄瑛接著說道:“那女子就是所說的荒江女俠,有十分了不得的本領,不要蔣猛反吃了她的虧也未可知,她是我的仇人,被她兔脫,真是可惜。”

穆雄喝了一杯酒,掀髯說道:“諒她小小女子,有什麽天大的本領,我總不信。”

母夜叉勝氏又說道:“她殺我女婿,正是可惡,若給我見麵時,必請她吃一鋼鞭。”

穆雄又道:“我們雖然沒有將她捉住,但已捉到她的同伴,現且監禁著,等到捉得荒江女俠時,一起發落。”

穆玄瑛道:“那個姓嶽的,名喚劍秋,就是她的師兄,我們既已把他擒住,不如馬上結果了他的性命,免生後患,因為荒江女俠倘然沒有被我們追到,說不定她會冒險到山上來援救她的同伴。”

穆雄道:“既然如此,依你之言,便把這嶽劍秋砍了罷。”便命左右將那姓嶽的推來,兩個嘍羅答應一聲而去。

玉琴在屋上瞧得分明,聽得清楚,不多時早見兩名嘍羅。握著鬼頭刀,押著劍秋前來,劍秋雖已被縛,神色自若,推到穆雄麵前。穆雄便向他喝問道:“嶽劍秋,你幫助了姓方的女子,把我女婿殺害,結下血海大仇,你們在湯陰的時候,又將我的妻弟粉蝴蝶勝萬清擒獲,到官府請功,這正是仇上加仇,怨上加怨,今日被我們捉住,這就是報應。”

劍秋朗聲罵道:“呸!老賊,這有什麽報應不報應,你的女婿、你的妻弟和你一樣的,都是民物之害,殺了他們也是死有餘辜,可惜你們這些草寇,還未授首,早晚末日必要到臨,我今不幸,中了你們的詭計,大丈夫一死而已,何必多言,不過我的同伴還在那裏,沒有上你們的勾當,她必要代我複仇的,恐怕你們釜底遊魂,不久也要同赴黃泉。”

玉琴在屋上聽劍秋說得這樣痛快,不覺暗暗點頭,徐徐掣出真鋼寶劍,準備動手。隻聽穆玄瑛對她父親說道:“爹爹不必同他講理,待女兒把他先行開膛破肚,挖出他的心來,好獻祭給亡夫陰靈。”

穆雄點點頭,才吩咐將劍秋綁在庭中一株樹上,穆玄瑛便取過驚鯢寶劍,說道:“此劍便是姓嶽的所用之物,我今就把來取他的性命。”說罷,便將外麵的褂子脫下,露出裏麵綠色的緊身小棉襖,手橫寶劍,走至庭中,對劍秋猛喝一聲道:“看劍!”一劍向劍秋的胸口刺去。

玉琴身手敏捷,早將劍秋身上繩索割斷,說道:“劍秋兄,我來了,快些努力殺賊。”金刀穆雄在堂上看得清楚,氣得他胡須倒豎,啊呀呀一聲大叫,從左右手中取過一柄金背大刀,一個箭步跳至庭中,疾使一個獨劈五嶽式,向玉琴頭上一刀劈下。

玉琴把劍向上一迎,當的一聲,把金刀攔開,覺得其勢沉重,不可輕忽,便將劍術使出,一刀一劍,寒光霍霍,在庭中酣戰起來。劍秋已將身上繩索脫下,很快地從地上搶起自己的驚鯢寶劍,正要相助,母夜叉勝氏早揮動十三節連環鋼鞭,宛如一隻雌老虎,打一個旋風,向他撲來。

劍秋舞起寶劍,迎住母夜叉,一劍向她腰裏掃去。母夜叉喝聲來得好,將鋼鞭望下一壓,當的一聲,劍秋的寶劍直壓到下麵去,若非劍秋手中握得緊,早已壓落了。母夜叉跟著將鋼鞭翻起,一鞭向劍秋打來,劍秋說聲不好,自己的寶劍來不及望上抵擋,急使一個鷂子翻身,隻一跳,跳出六七尺以外,躲過了這一鞭。母夜叉見一鞭不中,怒吼一聲,跳過來又是一鞭,使個玉帶圍腰,向劍秋腰裏打來。

劍秋把劍格住,心中暗想這母夜叉果然厲害,好比得上韓家莊的鐵拐韓媽媽了,我倒不可輕忽,免得失敗,遂施展出平生本領,把驚鯢劍舞成一道青光,向母夜叉刺去。母夜叉也將鋼鞭使急了,有呼呼風雨之聲。盡向青光中上下左右的打去,一黑一青,攪做一團。

此時山上鑼聲大鳴,蔣剛早去聚集著四五十名嘍羅,各執刀槍棍棒,趕來助戰。穆玄瑛也擺動一對鴛鴦錘,跳過來協助她的父親,同戰玉琴。琴劍二人身陷重圍,自知絕無他人前來援助,所以各出死力拚命狠鬥,幸虧他們的劍術日有進步,又在昆侖山上重得一明禪師的指點,更見高深,因此足夠應付。

玉琴和穆雄父女鬥了五六十個回合,不能取勝,暗想不能不用巧了,遂假作漸漸無力的樣子,向東邊牆角退走。穆雄揮動金背大刀,緊緊逼過來,玉琴退到分際,假做腳下一滑,說聲不好,跌倒地上,穆雄大喜,連忙踏進一步,一刀砍下,不料玉琴使個鯉魚打挺,疾躍而起,一劍向穆雄腰裏刺來,穆雄不防,不及閃避,被玉琴一劍刺中右腰,大叫一聲,撒手扔刀,向後而倒。玉琴大喜,抽出劍來,便向穆玄瑛進攻,穆玄瑛見老父慘死,心中驚怒交並,咬緊牙齒,和玉琴力戰。

5

母夜叉還不知道是什麽東西,嚇了一跳,把手中鋼鞭迎著一擊,把這顆頭顱直打出去,骨碌碌滾落地上,被鋼鞭一擊,已腦漿迸裂,血肉模糊了。母夜叉定神一看,方知是她女兒的頭顱,心中一痛,不覺張口噴出幾口鮮血,大吼一聲,將鋼鞭向劍秋下三路掃去。

劍秋急向後一跳,避過鋼鞭,正要回手,母夜叉早跳出圈子,一躍上屋,向後邊逃去。玉琴也已飛身追上,劍秋也趕緊跳上屋麵,一同追趕,早見母夜叉跑走如飛,已從旁麵屋上躍下,二人也隨後跳下,月光中見母夜叉奔向左邊一條狹窄的山徑中去。

二人追至那裏,恰巧前麵有一叢鬆林,風卷鬆濤,其聲如雷,母夜叉躥到林子中去了。二人追到林外,已不見母夜叉影蹤,玉琴想要追進去,劍秋道:“遇林莫入,饒她逃生去吧!我也因自己不小心,方才上了那兩個賊子的當,追進林中,逢著他們設有絆馬索,我遂不幸被擒,虧得琴妹前來救了我的性命。現在倘然林子裏有什麽陷坑等,況又在深夜,更是瞧不清楚,不要再中了她的詭計。”

玉琴點點頭,二人遂並肩走轉,玉琴便將花驢通靈,把她硬馱回去,又如何把蔣猛殺死,到鄉人屋中去暫歇,以及得到裘天福的指示途徑,然後獨自冒險上山來相救的情形,一一告訴劍秋。劍秋對她不但表示十二分的感謝,而且很佩服她一種勇往直前的精神。

二人回到寨裏,此時眾嘍羅都已四散,隻有幾個老弱之輩,以及婦女們,一時沒有走處,二人也不去傷害他們,教他們去將穆雄父女的屍首埋葬在山後。二人坐著,守到天明,劍秋去找得自己的龍駒,遂牽著一同和玉琴從正麵山路走下,見果然有三座關隘,形勢十分雄壯,二人徘徊片刻,走下烏龍山,回到裘天福家中,見裘天福正立在門外癡望,一見二人到來,十分歡喜,便走上前問玉琴道:“姑娘去了一夜,竟救得這位爺回來,真不容易,可曾遇見盜匪。”

玉琴道:“當然遇見的,都被我殺死了。”

裘天福聽了,吐吐舌頭,又向玉琴麵上相了一下,說道:“姑娘真好本領!”說話時那婦人也已聞聲走出,對玉琴恭喜,且問道:“那二位爺在那裏呢?”

婦人聽著說道:“可惜,可惜,那兩位爺都是年輕的公子,卻送在強盜手裏,他們家中人若然知道了,豈不要哭死。”

琴劍二人聽了,暗暗好笑,玉琴又對裘天福說道:“我的花驢呢?請你快快牽出來,我們不再耽擱,就要動身了。”那婦人說道:“二位吃了早飯去。”

玉琴把手搖搖。裘天福遂去牽出花驢,說道:“我已喂上一頓草料咧!”又回身到屋中去,送上兩個包裹。

玉琴仍把來拴在驢上,取出四五兩碎銀,授給那婦人道:“昨晚辛苦你們,這一些送給你家小孩子買東西吃的。”婦人千恩萬謝的受了。

琴劍二人便向他們點點頭,說道:“再會吧!”一個兒跨上龍駒,一個兒坐上花驢,鞭影一揮,蹄聲得得,向前飛跑去了。

二人在路上朝行夜宿,無事耽擱,走了許多日子,已近天津。其時已在隆冬時候,北方天氣更冷,朔風凜冽,天上彤雲密布,大有下雪之意。玉琴忽然對劍秋說道:“此處和曾家村相隔不過十數裏,我們何不先到曾家去看看他們,表明一切,以後找到宋彩鳳,再好論婚,那麽我們的態度也不失光明,並且可以把我們定婚的事告知他們,你想好不好?”

劍秋也覺得自己有向曾家聲明之必要,遂道:“很好,我們先到那裏去走走,至於宋彩鳳母女,不知何時找得到哩!”

於是二人取道向曾家村而來,行至村口,卻見一座高高的碉樓,正築在村口,一直連綿過去,工程很是浩大,這樣竟把曾家村圍在裏麵,一邊靠山,一邊靠水,沒有外人可以飛渡進去。

玉琴顧謂劍秋道:“劍秋兄,你看他費了如許大的工程,築得這座碉樓,明明是用著防盜,大概是曾氏弟兄所發起的吧!”

劍秋道:“有了這座碉樓不怕盜匪光臨了。”

二人說著話,早到了碉樓門前。門口有四個團丁模樣的男子,手裏握著長槍,雄糾糾地立在那裏,見有二位生客到來,便攔住問道:“你們是誰,到哪裏去的?”劍秋答道:“我們二人和你們村中曾家莊的兩位公子相識,現在特來拜訪他們的。”於是便有一個團丁伴著他們,一同走進碉樓,來到曾家莊。琴劍二人跳下坐騎,恰見曾福從門裏走出來,一見二人,便帶笑說道:“原來是嶽爺和方家小姐到了。我們兩位少爺和老爺太太等天天在那裏紀念你們,難得前來,快請進去相見吧!”

那團丁見他們十分相熟的,便對曾福笑了一笑,走回去。二人把坐騎交與曾福,一路走將進去。早有下人去通報,隻見曾毓麟扶著曾翁,一同走出相迎,大家堆著滿臉笑容,二人連忙上前拜見,一同來到內廳上。曾翁笑問二人道:“這許多時候你們到那裏去的?我們時常掛念你們,今日難得到此,使我老人不勝快活。”

曾毓麟帶笑說道:“前番是劍秋兄先走,然後玉琴賢妹跟著又去,我讀了你們二位留下的書信,真使我大惑不解,現在想二位早釋前嫌了。”說罷又對玉琴臉上瞧了一眼,玉琴不覺兩頰微紅低下頭去,劍秋也帶笑對曾毓麟說道:“便是為了這個緣故,我們特地前來向你們謝罪。”曾翁連說不敢當。

劍秋又道:“我們此番是從昆侖山前來,隻因前番我們二人曾到虎牢關去找尋宋彩鳳母女,可惜沒有找到。遂往昆侖山上住了一個多月,聽得宋彩鳳母女已到京津,所以特地趕來找尋她們,好完成琴妹的使命,路過這裏,遂來拜訪。我們還要到京裏去呢!”

毓麟聽了,微微笑道:“二位難得前來,且請留在這裏吧!不必到京裏去了。我且介紹兩個人和你們見見可好。”

玉琴忙問道:“是誰?”

毓麟說道:“少停見了自會明白。”

於是便向廳後走去。不多時聽得廳後笑語喧嘩,曾毓麟回身走出,便見夢熊的妻子宋氏,扶著曾老太太,慢慢兒的走來,背後跟著兩個婦人,琴劍二人定睛看去時,隻見那一個年輕的女子,正是他們東找西訪求之不得的宋彩鳳,在她身旁的一個老婦便是雙鉤竇氏。真所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幾使二人疑心此身尚在夢中呢!

第四十六回賣解女密室鋤奸釣魚郎桑林驚豔

1

竇氏母女本在虎牢安居家中,竇氏覺得自己年紀漸老,女兒正在待字之年,急欲代她選擇一個如意郎君,俾她終身有托,自己也了卻一重心願。無如一時物色不到相當的乘龍快婿,薛煥雖然屢次前來,大有乞婚之意,可是薛煥的本領雖然不弱,而形容醜陋,又是缺著一足,宋彩鳳怎肯配與他呢!後來忽被洛陽鄧家堡的火眼猴鄧騏看上了宋彩鳳,七星店的一會事,惹得引狼入室,鄧氏弟兄竟趕上門來,纏擾不清。

那天夜裏母子兩人和鄧氏三弟兄在屋上狠鬥一陣,鄧氏弟兄未能得利而去,宋彩鳳手腕上也受了刀傷,知道鄧氏弟兄眾多,心不肯幹休,自己勢寡力絀,不如暫避其鋒,免得吃他們大虧。

宋彩鳳便想起荒江女俠和嶽劍秋二人來,不知女俠已否複得父仇,此時或已返居荒江,橫豎自己總要出門,何不逕到荒江去訪問二人,倘能遇見,好約他們同來對付那鄧氏七怪,不容他們再這樣的猖狂,遂將她的意思告訴她母親雙鉤竇氏。竇氏聽了,也很讚成。於是母女二人收拾收拾,把家門鎖上,離了故鄉,出關而去。在路上依然喬裝著賣解女子,多少得幾個錢,貼補些盤纏。

她們出了山海關,一路無事,早來到海龍城。她們出關以後,懶得露麵,所以沒有賣解過,行囊中的金錢漸漸告乏。見海龍地方也還繁盛,於是母女二人先投下了一家客店,然後到一片廣場上來獻身手,頓時有許多人圍攏來觀看。宋彩鳳打了一套拳,大家喝彩不已,有些人就將青蝶向宋彩鳳身上打來,愈打愈多,密如雨點,宋彩鳳施展著雙手,接個不住。正在這個時候,忽然有兩個大漢,怒目揚眉,挺胸凸肚,從人叢中走進來,對她們大聲喝道:“呔,你們是從那裏來的,不先到我家雙槍將門上來請個安,打個招呼,擅敢在此賣藝,還當了得,快快與我滾開去吧,免得我們動手。”

一個大漢聽了竇氏的話,捋起衣袖,走上前來,對竇氏罵道:“老乞婆,你敢罵人麽!不給你點厲害,你是不肯走的。”說罷伸開五指,照準竇氏臉上一撐打來,竇氏一閃身讓過那一掌,順勢搭住那大漢的手臂,向裏一拖,那大漢立腳不住,早跌了一個狗吃屎。

背後的一個大漢見了自己人吃虧,很不服氣,跳將過來,一拳對準竇氏當心打去,竇氏並不避讓,等那大漢拳頭到時,將手臂向上一抬,說聲去吧,那大漢早已跌出丈外,跌了個仰麵朝天。竇氏哈哈笑道:“原來都是不中用的膿包,現在該知道你老娘的厲害了。”

那兩個大漢先後從地上爬起,氣咻咻地對竇氏說道:“老乞婆,有本事的不要走,少停你們就知道雙槍將的厲害,管教你的小姑娘沒有回家的日子。”說罷匆匆地走出人叢去了。

此時大家議論紛紛,有的稱快不止,有的卻代竇氏母女捏把汗。

早有幾個好事的人走近前來,對竇氏母女說道:“你們得罪了雙槍將的家人,他們此去必然報信,停一刻雙槍將跑來時,你們便要吃虧了,不如乘這間隙,快快逃避吧!”又有一個說道:“不差,你們還是逃走的好。那雙槍將是個好色之徒,到來時必定要把你們這位小姑娘搶去的,那麽你不是白白將女兒送給他做小老婆嗎!”

竇氏問道:“你們所說的那雙槍將,究竟是個怎樣人,他有什麽權力,可以搶人家的人。”

一個就說道:“你們是外邊人,不知道雙槍將的利害,這也怪你們不得,待我來告訴你們罷。那個雙槍將是個滿洲小貝子,名喚莫裏布,他的老子曾做過將軍,得過巴圖魯的名號,有財有勢,現在雖然故世,那莫裏布倚仗著老子的餘陰,在這裏海龍地方,擅作威福,魚肉良民,專搶人家有姿色的女子,供他取樂,過了些時,卻又喜新厭舊,又去看想別一個婦女。記得前年本城有一家姓秦的男子,名喚允中,他有一個妻子陸氏,生得千姣百媚,國色天香,伉儷之間,甚為愛好,卻不料平地罡風,吹折連理枝,禍變之來,出人意外。

“因為有一天陸氏同她的親戚一同到觀音庵去還願,中途忽遇莫裏布,正是不是冤家不碰頭,莫裏布色膽大如天,竟把陸氏強搶到他的家中去了,硬說是他的逃妾,那秦允中得了消息,跑到莫裏布門上去,要求放回,卻被莫裏布指他訛詐,把他亂棒打出,不放他的姣妻回家。

宋彩鳳在旁忍不住說道:“那雙槍將敢如此猖狂,有什麽本領。”一個人答道:“莫裏布曾考得武秀才,能夠懂得些武藝,好使一條花槍,不過他又喜歡抽大煙,一管煙槍常不離手。因此大家代他起了個別號,喚做雙槍將。”

宋彩鳳不覺笑道:“呸,我道是什麽雙槍將,原來是一枝煙槍。”便把嘴湊在竇氏耳朵邊,低低說了幾句,竇氏點頭微笑。

這時早聽旁人說道:“你們不要多談,招惹是非,快看雙槍將來了。”竇氏母女向前邊看時,隻見一群家將,持著棍棒,簇擁著一個瘦少年,蜂擁而來,好象要大打出手一般,聲勢洶洶。那瘦少年麵上雙顴高聳,白得絲毫沒有血色,戴一頂獺皮帽,穿一件棗紅緞子的灰鼠袍子,束著一條淡灰色湖縐的束腰帶,手裏挺著一枝花槍,見了竇氏母女,便把花槍一指,問他的手下道:“是不是這兩個。”

一個家將說道:“正是。”莫裏布又對宋彩鳳看了一眼,口裏嘖嘖讚美道:“好一個賣解女,果然生得嬌小玲瓏,煞是可愛。”指揮著眾家將說道:“你們快上前把她搶還家去。你大爺要樂他一樂咧。”眾家將答應一聲,一擁而上,宋彩鳳略略掙紮,早被他們擒住,橫拖倒曳的奪去。莫裏布瞧著,十分得意,狂笑數聲,跟在後麵,一起走上。

竇氏見女兒已被人家搶去,掩著麵痛哭,眾人又對她說道:“本來早已和你們說明雙槍將的厲害,叫你們快走,你們卻不識時務逗留在此,現在人已搶去了,你就是哭死也沒用的啊!”

竇氏道:“我年紀已老,專靠著我的女兒為生,現在被那個天殺的搶了去,我這條老命也不要了。你們可知道雙槍將家住那裏,我要去向他討人。”

有一個快嘴的早搶著說道:“雙槍將便住在大石子街第一家,離此不遠,你朝南去,依著右手轉兩個彎,有一條很闊的街道就是了。不過你也是白去的,人已搶去,休想討回來了。”眾人議論紛紛,有幾個很代竇氏叫冤,說她可憐,有幾個說這老婆子還是識相的好,把她的女兒就送給了莫裏布,多少可以得幾個錢。

又有人說道:“要想莫裏布出錢,這不是容易的事,他恃強欺人,不怕你不從,何必要出什麽錢呢!”不說眾人閑話,那竇氏便收拾起家夥,走到大石子街去。有幾個好事的人,一齊跟著去看熱鬧。

眾人不敢上前,都立在遠處觀望。竇氏卻獨自走上前,向四個家將說道:“我的女兒呢?快教你們大爺放她出來!青天白日,怎麽可以強搶人家的女兒?”

2

一個家將不待竇氏說完,便圓瞪雙眼,大聲叱道:“老乞婆,你要你的女兒,隻好向你自己去要,幹人家底事?快快滾開一邊,休得在此嚕嘈!”一邊說一邊便將棍子打來。

竇氏退後幾步,說道:“你們如此強橫,難道沒有王法的麽?你們不肯放出我的女兒,我可到官廳控告去。”

一個家將聽了竇氏的話,哈哈大笑,又說道:“老乞婆,你要到官廳去控告,趕快去吧!縱使你告到巡撫衙門,也是不中用的。你家的小姑娘,無論如何,今夜卻被我們大爺樂過了。”竇氏向莫裏布大門四周相視仔細,便回身走轉客寓中去了。

且說莫裏布把宋彩鳳搶到家中,便命將她送到自己新造的幾間精美屋子裏去。家將們把宋彩鳳放在一張楊妃榻上,大家一齊退出去,立在外邊伺候。

莫裏布放了花槍,走進房去,笑嘻嘻地對宋彩鳳說道:“現在你還敢倔強麽,好好奉侍我,方才無事。”

宋彩鳳斜坐在榻上,假做驚恐的樣子,低聲向莫裏布問道:“你把我搶到此間做甚?還不放我出去麽!我的媽媽呢?”

莫裏布走過來,把手拍拍她的香肩道:“既來之則安之,小姑娘你已被我搶到家中,還肯放你出去麽!你不要癡想,還是好好地陪伴你家大爺快樂一回,我決不待虧你的。至於你的媽媽,我亦可以去把她找來,使她也可住在此間,你們母女倆仍可在一起,不是很好的事麽!隻要你一心一意地對我便是了。還有一句話要對你說明,你大爺有的一種脾氣,不願意人家違背我的半句說話,打死個把人也是很平常的事,所以你要對我馴服得如羔羊一般,方使你大爺快活,你大爺快活了,有錢給你用,有衣給你穿,什麽都可依你的,你就福氣無窮了。”

宋彩鳳問道:“大爺的話是真的麽?我要你把我的母親喚來,我就什麽事都可依你了。”

莫裏布聽她說出這幾句很柔軟的說話,又聽她稱他大爺,不覺心花怒放,知道她已屈服了,便握著她的手道:“小姑娘,我就依你的話,去把你的媽媽喚來,你在晚間也要依我一切,你的芳名喚做什麽?我不可不知。”

宋彩鳳答道:“我姓宋,名喚彩鳳,我的母親竇氏,便寄寓在本城悅來客店中,請你快快差人去把她喚來吧,不要失散了。”

莫裏布帶笑說道:“阿鳳,你千萬放心!”說罷便走出房去,見幾個家將兀自挺著棍棒,立在門口戒備著,莫裏布便把他們叱退道:“你們在此做甚!現在沒有你們的事了。”

那小婢回頭對宋彩鳳笑了一笑,悄悄地走去了。莫裏布打了一個嗬欠,立起身來,斜乜著眼睛,對著宋彩鳳微笑。宋彩鳳坐在椅子上,把頭低倒,似乎害羞的樣子。

這時他差去的家將回來稟告道:“小的趕到悅來客寓,已將那竇氏喚來,現在外邊伺候。”

莫裏布道:“很好,快些喚她進來。”家將答應一聲回出房去,早將竇氏領到房中,宋彩鳳見了竇氏,便立起身叫道:“媽媽,你來了麽!我在此很好,你快上前拜見這位大爺吧。”

竇氏就向莫裏布行了一個禮。莫裏布說道:“老婆子,你的女兒已情願跟我,包管她一輩子享福不淺,所以把你喚來,從今以後,你亦可住在這裏,莫愁衣食,大爺自會有錢給你,強如你們東飄西泊,拋頭露麵去賣解。是不是?”

竇氏便帶笑說道:“難得大爺肯如此照顧,這是造化了我的女兒,我也可以托福了。”又對宋彩鳳說道:“鳳兒,你須要好好伺候這位大爺,莫有負了人家的好意。”宋彩鳳點點頭,卻不答語。莫裏布哈哈大笑,便喚阿翠前來,把竇氏領到外邊客室中去安身。竇氏謝了,便告退出去。

天色已晚,房中點起燈來,莫裏布便吩咐下人擺上酒席,要和宋彩鳳喝個合歡杯兒。不多時酒菜早已擺上,阿翠立在身邊伺候,莫裏布朝外坐著,宋彩鳳坐在旁邊相陪,卻把酒斟滿著,一大杯一大杯的敬給莫裏布喝。

莫裏布盡量狂飲,還是阿翠在旁邊一拉他的衣襟,低低說道:“喝醉了酒不好的,還是早些安睡罷。”說畢笑了一笑。莫裏布聽了這話,把阿翠拖到懷中,在她的麵上吻了幾吻,說道:“今晚我要和新人歡樂了,你不要覺得寂寞!”

阿翠灑脫了莫裏布的手說道:“我有什麽寂寞不寂寞呢!”莫裏布又笑道:“我總是要你的,你不要吃醋。”阿翠聽了,便望後房很快地走去了。莫裏布便吩咐下人,將酒席撤去,又橫在炕上要抽煙,問宋彩鳳可會裝煙,宋彩鳳搖搖頭。

莫裏布笑道:“這件事體你以後總要學會,才能服侍你大爺,今番隻好仍教阿翠來代勞了。”便又高興呼喚阿翠,阿翠便從後房走出,穿了睡衣,帶笑問道:“大爺呼喚何事?”

阿翠笑道:“我早知大爺過不去這個癮的,所以睡在後房,聽大爺呼喚,便來伺候,不過這位新娘子不可不學會這個。”

遂一邊和莫裏布裝煙,一邊教宋彩鳳看她如何裝法,且說道:“這是很容易的事情,明天就可學會了。”

宋彩鳳假意在旁瞧看,莫裏布有幾分醉意,抽煙的時候,伸手去向阿翠身上**亂抓,逗得阿翠格格格的笑個不住,做出狐媚的**態。宋彩鳳卻別轉了臉,不去瞧他們。莫裏布抽了十幾口煙,說道:“夠了,我要早些睡了。”

阿翠把煙槍放下,立起身來,帶笑說道:“不錯,莫辜負了佳期,你們也可以早些尋樂了。”說罷便走向後房去。

莫裏布笑了一笑,立起來,走至宋彩鳳身邊,握住她的柔荑,說道:“我與你可稱有緣,早些睡吧!”

宋彩鳳道:“大爺先睡。”莫裏布道:“這是要兩個人同睡的,怎麽教我先睡,你不要害羞。”其時莫裏布好象饞貓一般,兩隻眼睛耽耽地向宋彩鳳注視著,若是宋彩鳳不動時,他就要擁抱了。

宋彩鳳回轉身來,聽得屋瓦格登一聲響,心中早已明白。莫裏布已將外衣脫下,笑搭著宋彩鳳的香肩說道:“阿鳳,你扶我到**去吧!少停包你快活。”

3

此時宋彩鳳忽然柳眉倒豎,鳳目圓睜,喝一聲**賊,休要妄想,乘勢把手向後一按,左腳在莫裏布小腿上一鉤,莫裏布不防,早已跌翻在地。宋彩鳳掉轉身來,一腳踏在莫裏布的當胸,先向他耳巴上打了二下,莫裏布掙紮不起,宋彩鳳早撕下他的衣襟,塞在莫裏布的口中,使他不能聲張,又將莫裏布的束腰帶將他縛住。

忽聽窗外掌聲兩下,宋彩鳳也把手掌拍了兩拍,便見窗開處,她的母親竇氏,挺著一對虎頭頭鉤,撲地跳將進來,問道:“這事怎樣了?”

宋彩鳳指著地上的莫裏布說道:“那廝真不濟事,早已被縛。”

竇氏正要說話,忽又聽得後房喊了阿呀二字,接著咕咚一聲,好象有人跌下去的樣子。宋彩鳳忙跑至後房一看,黑暗中見地板上橫著一個人,口裏哼哼的,便把來提起,回到外房,不是阿翠還有誰!

原來阿翠有心要偷偷瞧他們雲雨巫山的光景,所以沒有睡眠,搬了兩隻椅子接著腳,爬在壁上,向房中窺視,因為那板壁上麵都是一橫一豎的花格子,所以看得出了。不料瞧見了這麽一回事,心中吃驚,腳下一軟,才跌了下來。竇氏便問這是誰人,宋彩鳳道:“是個**婢。她竟膽敢在後房偷窺,也不能輕恕的。”

阿翠已跌得發昏,又被宋彩鳳縛住,口裏也塞了布。宋彩鳳便問竇氏道:“我們怎樣處置這兩個?”

竇氏道:“你把這**婢剝去衣服,將她吊在梁上,明天好使她出醜一回。至於那個雙槍將,讓我來擺布他。”宋彩鳳便把阿翠脫個精光,找了根繩子,把她高高懸起。

宋彩鳳見她母親這樣爽爽快快地擺布他,不覺又好笑,又有些羞慚,也不去回頭細看,便對竇氏說道:“我們走吧!明天發覺了,便要多生麻煩。他們一定曉得是我們下手的。”

竇氏點點頭,兩人遂輕輕跳上屋麵走了。竇氏母女回到客寓,時已不早,兩人恐怕天明時不好脫身,所以把二兩銀子留在桌上,攜了包裹,悄悄出得客寓,來至城邊,城牆很低,所以她們就越城而出,離了海龍,向前趕路,談起雙槍將的事,竇氏說道:“那廝吃了我一鉤,大概尚沒有性命之憂,不過雖然醫治好了,他也再不能和婦女同睡了。”

兩人在路上趕了許多日子,早到荒江,問了幾個信,方才問到玉琴的家裏,見了長工陳四,便問方姑娘可在家裏,阿四搖搖頭說道:“你們來找我家姑娘麽?她自從前一次和嶽爺回家後,曾被賓州地方的鮑提督邀請過去,助著他將青龍崗盜匪剿滅,可是他們二人又很匆匆地離開這裏去了,以後卻一直沒有來過,不知道我家姑娘和著嶽爺到那裏去的,你們跋涉長途,十分辛苦,隻好白跑一趟了。”

竇氏母女聞言,十分懊喪,也覺得自己太孟浪了,果然白跑一趟,再到何處去找尋女俠呢?於是陳四便留他們在家中歇宿,二人也覺得很疲乏,所以就在玉琴家裏住了數天,陳四又說鮑提督也來探訪過數次,卻不知我家姑娘現在何方,最好她回家來住,又問竇氏母女的來曆,竇氏約略告訴了他幾句。

到第四天的晚上,竇氏母女正要離去,忽然有不少飲馬寨人前來探望,有團長崔強領導著,跑到方家門前,十分熱鬧。原來竇氏母女來後,有鄉人望見宋彩鳳的背影,疑心女俠回來了,傳說出去,說得真象有其事一般,所以飲馬寨人大家都要來探望女俠了,陳四和崔強見了麵,方知誤會,大家乘興而來,敗興而歸。竇氏母女從這個上可以見得女俠聲名籍甚的一斑了。

竇氏母女不欲多留,就別了陳四,離開荒江,向原路走轉,一路仍是賣解,並不耽擱,這一天回到打虎山附近的一個村落,正是午後光景,見前邊有一座荒落的古廟,廟外有許多鄉人,有的手裏握著斧頭和短刀,有的手裏持著棍棒,有的手裏拖著鐵鋤,其勢洶洶地環伺在那裏。有些人口裏卻嚷著道:“可要來了麽?早些把這一對無恥的狗男女結果了性命,我們便要出村去廝拚了。”

竇氏母女不知眾鄉人為了何事,卻立在一邊觀看,又見廟前掘著一個大土坑,許多人立在坑邊,帶著笑說道:“這倒是鴛鴦坑了。”又有人指著遠處喊道:“來了,來了!”大家掉轉身去看,竇氏母女跟著來人看去時,見有六七個鄉人,押著一對青年男女走來,到得廟前,一齊停住。

竇氏母女見那一對青年男女,生得非常清秀,足稱鄉村中的翹楚,那女的一雙美目中,隱隱含有淚痕,低垂粉頸,玉容也十分慘淡。但是那男的卻是絕無恐懼之色,究竟不知他們犯了村中什麽規條,要把他們活埋,豈不可惜。隻見那老翁喝一聲快些動手,那些鄉人發一聲呐喊,便要把二人推下坑去。

正在危急的當兒,竇氏母女一齊從人叢中走出,跳到坑邊把手攔住道:“且慢!他們都是好好的人,你們怎樣可以把他們活埋,究竟犯了什麽規條?須得講明。”鄉人見竇氏母女突然上前攔阻,大家不由喊道:“豈有此理!我們執行我們的村規,處置這一對狗男女,是得著全村的同意的,你們過路之人,何得綢阻!”便有幾個鄉人要來拖開竇氏母女。

宋彩鳳略略把兩臂擺動,早打倒三四個鄉人。大眾又是一聲喊,各舉刀棒,正要上前動手,那老翁卻跳過說道:“你們不要動手,這兩個婦女大概還不知道那事的內容,待我來告訴她們,自然明白這一對男女應該如此活埋的了。”

宋彩鳳聽了,便道:“很好,請你老人家講明一下吧。”

4

原來這個村喚做張家村,村上住著三四百人家,和大虎山下的打虎集,隻隔得一條河。本來兩處鄉民常通往來,不知在那一年因著爭田起釁,兩邊糾集村民,發生了一次械鬥,各死傷了許多人,於是便結下不解之仇,每隔二三年必要開釁一次,大家拚著老命,上前毆打,如臨大敵,打死人也不償命,官廳雖然知道了,也沒有力量來禁止他們。鄉人無智無識,勇於私鬥,而怯於公戰,我國各處鄉間常有此等事的。

張家村和打虎集也亦難逃此種惡風了。所以兩村的人在平常時候,不但不相往來,而且見了麵,怒目相視,往往容易廝打起來。兩村也絕對禁止兒女通婚姻,如有違犯的,非但不齒人類,而且要把來活埋,可見村規的嚴厲了。

那張家村裏的人家大都姓張,村中的鄉董是張錫朋,年紀雖老,卻會些武藝,一鄉中人對他無不翕服。張錫朋膝下有一子一女,子名文彬,已到錦州去經營商業,自立門戶;女名雪珍,生得秀外慧中,不象鄉下人家的女兒。所以張錫朋要想把她配一頭好親,雖在豆蔻年華,尚是待字之身,豔名卻傳播遠近,大家都知道張家村有這一個美人兒了。

有一天正是暮春三月,群鶯亂飛,鄉間景物,宛如大地錦繡,足使人心怡神悅,早上,他在書房裏讀了半日書,午飯以後,見天氣很好,便想出去釣魚,所以他就不到書房裏去了,好得他在家中很自由的,父母不去管束他,他就帶了釣竿竹籃等物,徐徐走出村去。

到河邊去釣魚。釣了好一回,隻有些小魚,並無大魚可得,他就向西邊走去,揀水草深處,再去垂釣,果然被他釣得一條很大的魴魚。可是再釣時,群魚好似通得靈性,早已各自警戒,不來吞他的香餌了。他一邊釣的時候,一邊瞧著對岸的風景,很是引人入勝,那邊有許多桃花林,芳草鮮美,落英繽紛,有幾隻小綿羊,在那裏地上吃草,鳥聲繁密,好似唱著甜蜜的情歌。

他不覺放下釣竿,立起身子,沿著河岸走去,前麵有一頂小小木橋,他不假思索地從這條小橋上走到彼岸去,那邊已是張家村的地土了。照例他本來不想過去的,隻因為他已被自然界誘上了,不知不覺地信步向前行去,且喜四下人聲寂靜,並沒有一個張家村中的人。

他望那桃花林走去,樹上的桃花鮮豔奪目,灼灼地喚得他麵上都有些紅了。穿過桃花林,乃是一條很長的田岸,正有兩個張家村的農民,在田中工作,一見潔民,認得他是打虎集中的人,便一齊奔過來,問他到此做甚?潘潔民坦然地回答道:“我到此間,不過來看看風景,並沒有什麽事。”

一個農人聽了他的話,早怒目喝道:“你不要打謊,你們集中的人素來不到此間的,你這廝獨自跑來探頭探腦,明明是來做奸細,還要說沒有麽!記得去年我們村中有一人走到了你們集中,卻不見回來,過後探聽,方知被你們活活打死的。現在你來得正好,我們可以報仇了。”說罷便要伸手來捉他,潔民回手和兩人格鬥,但是他那裏敵得過這兩個蠻力的農人呢!所以交手不數下,背上已吃著一拳頭,打得他幾乎傾跌,回身便逃。兩個農人喊聲“逃到那裏去!”跟著緊緊追趕。

潔民要想穿過桃花林,打從小橋上逃回去,卻不料被林中忽又走出一個鄉人,把他攔住去路,他無路可走,不得已掉轉身軀,望南邊田岸飛跑。三個鄉人合並著一齊追來,潔民心中十分驚慌,因為歸路已斷,前麵跑去正向村中,倘然再遇見那邊的村人,如何脫身,今天看來自己這條性命已有十分之九保不住了。

靜聽了良久,覺得外麵沒有動靜,剛要走出筐來,忽又聽得細碎的足聲,從背後進來,到得筐邊,使他嚇得隻是伏著不敢動,又聽有很清脆的聲音,送入他的耳鼓道:“咦,好不奇怪,方才我走去的時候,那筐中的桑葉未滿,現在怎麽已堆滿了,並且地下還落著不少,有誰人來代我采的啊?”

便有一隻柔軟的手伸到筐中來撈摸,正摸著了他的頭,外麵便驚呼起來,潔民連忙從桑葉堆中挺身而出,卻見垂邊立著一個很美麗的女子,容光煥然,幾使他懷疑這姑娘仙子從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