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江女俠六

第三十四回兩奇人醉鬧太白樓五劍俠同破天王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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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三娘當玉琴走入林中之時,瞥見後邊走來一個矮腳漢子,正想向他問訊。那矮腳漢子一眼見了那匹花驢,也立定了腳步,相視甚切。雲三娘便問他道:“請問這裏是什麽地方?”矮腳漢子答道:“這裏名喚紅葉村。我也要問姑娘,是一人來的?還是有什麽人同行?”

雲三娘指著花驢道:“我們有兩匹坐騎,當然是兩個人。還有一位女伴在林中呢。”

正說著話,玉琴已從林子裏走出。那矮腳漢子瞧見了她,連忙向前奔逃。玉琴已認識他的麵目,也就飛步追去。雲三娘見玉琴追趕那人,定有緣故。也就施展陸地飛行功夫,幫著追去。一刹那間,雲三娘已跑過了頭。回身將雙手一攔道:“你這廝想逃到那裏去?”

矮腳漢子剛又回身要望斜刺裏走時,玉琴也在後追。輕舒粉臂,將那漢子一把扭住,向地下一摔。咕咚一聲,跌得他昏頭昏腦。玉琴又把他提起,夾在脅下。

對雲三娘說道:“師父這裏不便講話,我們仍到那林子裏去,倒很僻靜的。”說罷回身 便走。

雲三娘也牽了花驢和她的棗騮馬,跟著玉琴走入林中。

玉琴方把那漢子放在地上,拔出寶劍指著他說道:“矮腳虎,前次在奉天牢裏被你漏網逃去。今番在這裏相見,你再也不能逃脫了!”雲三娘茫然不知他們究竟為了何事?玉琴便將前事約略告訴一遍。這時金眼雕忽從樹上飛將下來,要啄矮腳虎的眼睛。玉琴連忙喝止,金眼雕隻得在他頭上盤旋。

玉琴心裏靈機觸發,料想劍秋失蹤,一定與這兩個賊子有關係的。現在已獲其一,不可不問個明白。遂又喝問道:“矮腳虎,你把姓嶽的怎樣陷害?快快實說!我們特來複仇。你如若不肯說出時,先將你祭劍。”

袁鼎懾於玉琴的威逼,又見了金眼雕害怕。暗想那夜沒有留心,被那雕逃去,領得人來報仇了。我若不說,性命難保,不如說了罷。遂把那夜劍秋前來莊中廝殺,被賈振武賺入石窟,意欲把他餓死的事,大略告訴。玉琴和雲三娘聽得劍秋性命還沒有喪失,心中略覺寬慰,趕緊要設法救出他來了。

玉琴又問起賈家弟兄的來曆,袁鼎也約略告知。玉琴便對雲三娘說道:“現在白晝我們不便進去,須得守至夜裏動手。此間要防人耳目,我們何必不先擇一較為僻靜無人之處,藏匿了身子再說。免得泄漏了,有誤大事。”

雲三娘點頭說:“是。”玉琴遂從袁鼎身上解下一根帶子,將他一把提起,縛在花驢背上。雲三娘牽了馬,兩人一同望林後走去。

前麵正有一座山峰,愈走愈覺荒野,幸喜沒有人遇見。

走了一大段路,隻見山坳裏有一座荒廢的火神廟。兩扇破敗的廟門,隻消將手一推,便倒在兩旁。玉琴回頭對雲三娘說道:“這裏可藏身,不如入內憩息何如?”

雲三娘道:“好的。”於是二人牽了驢馬,走進廟中。金眼雕也跟著飛至。

廟內一個大院落,長滿著豐草,路也幾乎不好走了。左邊有一株大樹,玉琴把手一指,雕便飛到樹上去。玉琴說道:“金眼雕,你在樹上躲一下吧。夜間好救你主人出險。”雲三娘把馬牽到樹下拴住。玉琴也將花驢係在一起。將袁鼎解下,夾在助下。披荊拂棘,和雲三娘一同走到大殿上。那大殿業已破壞得不象了,窗戶都沒有,屋頂也有幾處穿漏,西邊的牆頭早已傾圮。

殿上除了幾尊破頭缺足的殘餘神像外,一無所有,那裏容得人坐息。雲三娘向兩邊一看,瞧見右首殿外有個大石磴,麵上倒很光滑,遂走過去,卷起雙袖將那石磴輕輕掇起,回至殿上,放在正中。對玉琴說道:“我們借著坐坐罷。”玉琴把袁鼎拋在旁邊,走過來和雲三娘一同坐下。

袁鼎被玉琴縛住,心裏又氣又恨。自思今天合該倒黴,瞞了莊中人,獨自到我的姘婦家裏去送她銀子。她本留我住在那裏,偏偏我又要走回來。遂遇見了這兩個女子。姓嶽的雖已被囚石窟之中,而那女子是他的同伴,又要前來相救了。現在我被他們擒住,又不能逃去報個信兒,讓莊中人知道,好有防備。且不知他們要怎樣擺布我呢?袁鼎心中焦急萬分。而玉琴和雲三娘談談說說,頗不寂寞,不過肚子裏覺得有些饑餓罷了。

這樣捱到天黑,玉琴、雲三娘又閉目養神,不言不語。

坐了一刻,雲三娘立起身來說道:“我們好去了,金眼雕可以帶著同去。至於那兩匹坐騎,隻好請他們在這裏等候了。”

玉琴點點頭道:“很好。”遂又亮著寶劍,對袁鼎喝道:“矮鬼,我們現在要走了,你須在前引路,到你們莊中去,不得誤事,方才饒你性命,尚有違抗,我手中的劍便不能寬恕你了!”袁鼎在黑暗中瞧著明晃晃的劍光,心裏已有些著慌。

玉琴又將劍在他的脖子上一磨道:“你答應不答應?”袁鼎不得已說道:“答應了。”玉琴正要挾著他走,雲三娘道:“這廝手裏又無器械,諒他也逃走不脫的。不如放他自走,免得挾著嫌累墮。”

玉琴點點頭,便把袁鼎身上繩索解去。喝他立起來,在前先走。袁鼎不敢違拗,覺得手足麻了,舒展幾下,透一口氣,才回身走出廟門去。玉琴和雲三娘在後緊緊相隨。玉琴口中胡哨一聲,即見一團黑影飛過頭上去,金眼雕也跟他們一起走了。玉琴催著袁鼎向前快跑,毋如袁鼎隻是拖水帶泥地走得很慢,捱磨著時光,玉琴覺得有些不耐。

金眼雕隻是在前麵空中回旋,翅翼撲撲之聲,似乎嫌他們走得遲慢,玉琴心中忽有所悟,便對雲三娘說道:“那雕既會引我們來此,必然識得莊院。我們何不由他試試,強如這廝跑得這樣遲鈍。”

雲三娘道:“好的。”玉琴便伸手把袁鼎抓起,夾在肋下。說道:“你這廝敢是生了足疾,這樣跑不動路,待我帶你走罷。”

二人遂跟著金眼雕前行。雕飛得快,人也走得快,不多時已從荒野間走進村裏。袁鼎被玉琴夾著走,一隻左手散在外邊沒事做,鼻子裏聞得一陣陣芳香,玉琴的腰裏又是軟綿綿地,他的身子正貼個緊著,不覺心中癢癢地動了欲念,忘記了自己的危險,竟自想入非非,將玉琴和自己的姘婦比較,更覺玉琴可愛。

不知她有沒有丈夫?是處女呢?還是少婦?但瞧她情形,十分倒有九分象沒有嫁過人的少女的。可惜她不愛上自己,否則倒可大樂一樂咧!思至此情不自禁,一隻空著的左手,先向玉琴腰眼邊一擦。

玉琴急於跑路,還不十分覺得。袁鼎見玉琴不響,他的色膽漸漸大起來,又將左手慢慢兒的伸向玉琴胸前摸索。玉琴才覺怪癢的一下,低頭一看,瞧見袁鼎的手,不由大怒。右手把劍向下一插,抓住了袁鼎的左手,隻一擰,隻聽胳嚓一聲,袁鼎的左腕已脫了骨臼,痛得他大叫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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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琴又把他的右手倒轉來一並夾住,喝道:“你這廝休要不識時務,再掙紮時,我就結果你的性命!”

袁鼎果然忍著痛不敢複動。玉琴拔起了劍,仍望前走。雲三娘在旁瞧得清楚,不覺笑道:“這廝真是可惡!帶了你走,還要不耐煩。換了我時,早把這顆賊頭擰下來了。”

二人且說且隨著金眼雕走。隻見前麵有一座大莊院,赫然顯露,金眼雕已飛進牆內去了。二人抬頭一看,見牆上滿刺著尖刀,很難飛越。玉琴便問袁鼎道:“你快老實說!這裏是不是賈家?”

袁鼎道:“正是的。”雲三娘倏的飛起兩顆銀丸來,銀光回旋了一下,牆上的尖刀都已削平,二人這才跳上高牆。見裏麵乃是後院,前邊一間間的有不少房屋。

二人輕輕躍下,玉琴放了袁鼎,將真鋼寶劍架在他的後頭,低聲說道:“你休得聲張,快快引我們到那石窟處去。如要執拗,你這顆腦袋便要切掉!”

袁鼎此時已在玉琴掌握之中,不敢倔強,隻得引導著二人轉彎抹角地向前麵行去。走至一條回郎邊,有兩扇赭漆的門,上麵鎖著一把鐵將軍,袁鼎回頭說道:“就在這裏頭。但是門已鎖上了,走不進去。”

玉琴笑笑,立即上前把劍一揮,鎖已落下。正想走將進去,背後更鑼響,忽然來了兩個更夫。玉琴等急切沒有躲處,抓了袁鼎倏地跳上屋麵,要避過更夫耳目。幸虧那兩個更夫轉彎而走,沒有走到這邊來。玉琴等遂又跳下,疾忙推門而入,仍把那門掩上。

見門裏乃是一個小小花園,一堆堆的玲瓏假山,疊得甚是奇巧。月光映著荔枝小徑,寂靜得很。袁鼎引著二人走上假山。玉琴恐防他要有什麽變動,一柄真鋼寶劍緊緊貼在他的頸上。到得假山上麵,袁鼎在一根石筍之後,將機關撥動,即見假山中間頓時現出一個石窟穴來。俯視窟中甚是黑暗,不知有幾許深。

雲三娘便問道:“姓嶽的可在裏麵麽?”袁鼎點點頭。

玉琴揚著劍說道:“那麽你快些走下去,將姓嶽的喚出來,我們自當饒恕你的狗命。”袁鼎被玉琴威逼著,無可如何,隻得大著膽子,從石級上走下窟去。

方欲呼喚,不料早被劍秋在暗中狙擊,立刻倒地而死。玉琴聽得下麵“哎喲”一聲,接著咕咚跌下去的聲音。知道劍秋不知底細,在那裏動手了。”自己也不敢下去,深恐暗中或有誤傷。遂俯身窟邊,輕輕喊了一聲。劍秋聽得出是玉琴的聲音,說不出的又驚又喜,又呆又疑,難道是做夢麽?不是的!明明有一個死屍躺在腳邊。但不知何人為我所殺?不要害了好人!於是他遂答道:“上麵是玉琴師妹麽?劍秋在此!”

玉琴聽得劍秋聲音,不由大喜。便又喚道:“師兄快快出來,我等特來援救的!”

劍秋遂將寶劍點著石級,一步步地走到窟頂,踏上假山。好如禽鳥離籠,虎兕出柙,頓時恢複了自由。月光中瞧得分明,但見玉琴反握著寶劍,立在他的麵前。嬌靨上似有一種特別神情的表示,似怨非怨,似恨非恨,又似驚喜。

總之她滿懷的情緒,此時一齊由鬱而發。而當著雲三娘的麵,又不便如何申說,隻好先待劍秋開口了。劍秋又見雲三娘立在玉琴身後,不勝詫諤。便向她拜倒道:“離別多時,吾師從何而至?玉體可康健?”

雲三娘微微笑道:“此天機也!我與玉琴中途邂逅,又有神雕引路,遂到這裏來了。這都是玉琴誠心救你所致。”

劍秋便對玉琴致謝道:“多蒙師妹千裏迢迢,特來救助,使我 不勝感激,以前之事千乞海涵勿責,現在我知道你的心了。”玉琴聽到他說“現在我知道你的心了”

這一句,暗想原來你一向還沒有知道我的心啊!眉峰之間,頓現怨恚。劍秋又接著問道:“但是我真不明白,你怎樣也會趕來呢?”

玉琴方欲回答,隻見那邊小門裏“呀的”開了,殺出許多人來。前邊有個月亮洞門,也已突然開辟。同時燈籠火把,兩頭擁出不少健兒。原來他們方才瞧見的兩個更夫,不多時從別處兜將轉來。見赭漆門上鎖已斷落,門也虛掩著,知道事情不妙。便去喚起莊中眾人,同捉奸細。賈振武和唐蠮率領莊丁從這門裏殺出,賈振威從月亮洞門殺入,取兩麵包圍之勢。早見二人立在假山之上,月光下看得十分清楚。賈振武大喝一聲道:“那裏來的婆娘?敢到我們莊中救人。須知賈爺爺的厲害!”

玉琴早已舞動寶劍從假山上飛躍而下,一道白光直取振武。振武揮開雙刀,緊緊迎住。賈振威挺著白虹寶劍來助。劍秋也使開驚鯢劍跟手跳下,和振威鬥在一起。這時仇人重見,格外殺得上勁。飛毛腿唐蠮認得玉琴便是以前劍秋的同伴,便擺動兩根狼牙棒,跳過來助戰。且戰且對振武說道:“這女子就是姓嶽的同伴,不知她怎樣會來救人的?我們千萬不要放過!”兩人雙戰玉琴。

同時眾莊丁也都使開刀槍棍棒,一齊殺上。雲三娘依舊立在假山石上,瞧琴劍二人和他們酣戰。一青一白的劍光,四下飛舞,沛然莫之能禦。暗想二人劍術已進步不少了!但我既已來此,怎能袖手旁觀呢?遂即飛起兩個銀丸,如兩點流星,光芒四射,飛入眾入圍裏。旋轉一下,飛毛腿唐蠮當個正著。

隻見兩個銀丸在他的頸上一轉,他已身首異處。銀丸隨又環繞數下,四五個莊丁早又頭顱飛去。賈振武正和玉琴劇鬥,見唐蠮授首銀丸之下,心中未免吃驚。又見銀丸向他頭上飛來,不覺手忙腳亂。被玉琴逼開雙刀,一劍直刺入他的胸窩裏去。大叫一聲,血雨四濺,立刻倒地而死。

賈振威見他哥哥已遭慘死,自己又被劍秋緊緊逼住,不能相救。又見銀丸掃**處,如秋風振落葉,眾莊丁一個個倒在地上。知道今天遇見勁敵,自己倘然不走,也要遭殃。遂即將手中白虹劍,使個獅子搏兔勢,撥開劍秋的青光,一劍向他頭上劈下。

劍秋急還劍抵禦時,振威已得個間隙,跳出圈子,躍上花牆,便望後麵逃走。劍秋追去,玉琴見了不放心,也就挺劍同追。二人躍登牆頭,循東追了十幾步。振威已飄身落下,乃是一個後園,比較前麵的廣大。琴劍二人也追將過去,但是追得很慢,恐防再中他的詭計。這時忽聽頭上潑剌一聲響,那頭金眼雕也追上來了,直飛前去。玉琴指著雕道:“好雕,好雕,忠心的金眼雕,今晚須幫助你的主人把仇敵捉住!”

言猶未出,隻見賈振威已逃至一個水榭側邊。忽地回轉身來,手裏不知握著什麽東西,向上高舉起來。此時金眼雕已展開雙翼,飛到他的頭頂,方將望下掃擊。突有一團烈火,直撲金眼雕翼上。金眼雕不及躲閃,右翼早著。才想遠避,接著又是一團火焰,射中金眼雕的左翼。金眼雕兩翼都中了火,拉雜雜地燒將起來。隻見它怪叫一聲,張開兩爿火翼飛向榭後而去,映得牆上都紅了。劍秋說聲“不好”!又風振威向他們一抬手,便有兩團烈火向他們身上撲來。

琴劍二人急忙將寶劍使開,舞得水泄不通。兩團烈火都落在地上,接著又有三團火焰飛至,幸虧二人劍術精妙,都不使它近身,一一反射在地下。有一團火焰激射在一株木樨樹上,竟燒將起來,把那樹也燒成枯木。二人見火焰已滅,定神再看振威時,卻已不知逃向那裏去了。這就是振威所有的絕技九龍取水。到了危急之時放出,果能抵禦敵人。自己便做了漏網之魚,脫身而去。玉琴對劍秋說道:“好險啊!這是什麽東西?”

劍秋把腳一蹬道:“大約是火箭吧?唉!我的金眼雕不好了。快快去找它。”二人立即走到水榭後麵,見金眼雕落在太湖石邊,身上還在燃燒呢。

劍秋急急走向前去,把火撲滅後,細瞧金眼雕已活活燒死,半個身體已成灰燼。

劍秋放聲大哭。玉琴也不由墮淚道:“可憐的金眼雕,竟中了敵人火箭而死。我們快去找覓那賊子!”

3

二人兜轉身在廊下找了幾個轉彎。花木幽深,路徑曲折。月光自樹間漏入,地上好似鋪滿著散銀。那裏有個敵人的影蹤呢?

劍秋道:“想那賊子早已逃走了。我們不要又誤蹈什麽機關,不如回到外麵去罷。”遂回轉水榭邊,提起那燼餘的雕兒,一同回身走到外麵。

早見雲三娘已生擒住兩個莊丁,正在詢問。因為雲三娘不忍把他們盡行殺戮,早把銀丸收轉。擒住兩人,向他們盤問莊中情況。其餘的都乘機逃生去了。雲三娘見二人回來,便問可將敵人追著?一瞧劍秋手裏提著的死雕,不由大驚。

劍秋便將自己和玉琴追趕賈振威,金眼雕中了火箭而死的情形奉告。雲三娘也連呼可惜。莊丁在旁說道:“這是賈二爺發明的一種暗器,名喚九龍取水。能將敵人燒死,厲害無比。花園後麵有一個秘密隧道,可通村外。這是莊主特地掘下,以防不測的。大約二爺就從那裏逃去了。可是他們嚴守秘密,我們都不知怎樣開放的。”

玉琴聽了便道:“那麽我們快去尋那隧道。”說罷拔步要走。劍秋將她一把拉住說道:“算了罷。此時他已走遠,我們也追不著了。他日或再有相見之日,我必要代金眼雕複仇!”

玉琴便將自己追上昆侖,途遇樂山、樂水二師兄,方知劍秋已到山東,遂即趕來,巧遇神雕引路,重逢雲三娘,活擒矮腳虎,一同到此相救的事情,告訴與劍秋知道。自己一肚皮的怨氣,當著雲三娘之麵,不便發泄。隻說:“師兄要走,怎麽不告知一聲?好同上昆侖。現在反致鬧出這岔兒。”

劍秋卻向玉琴賠罪道:“師妹你要原諒,都是我的不是。我因一時性急,思想謬誤,以致有此舉動。千乞師妹原諒!”玉琴聽他說了兩個原諒,也就微笑無言,把前嫌消釋了一半。雲三娘在旁聽他們二人講話,雖不知底細,心裏卻也有些明白,隻是拈著櫻唇微笑。

劍秋回過頭來,向雲三娘說道:“現在這裏死者死,逃者逃,我們怎樣發落?”雲三娘道:“我們且到後邊搜搜看,可有什麽別的發見?”

琴劍二人齊聲答:“不錯。”

三個遂燃著火炬,向裏麵內屋走進。劍秋一邊走,一邊向玉琴說道:“想不到在奉天東海別墅捕了一回鬼,被那兩個賊子依舊免脫,遂致今番又有紅吐村一幕惡鬥。那個飛毛腿唐蠮已死於雲師劍丸之下,隻是還有那矮賊,既被師妹擒住,現在卻在那裏?不要也被他漏網逃去!”

玉琴聽了,格楞一笑道:“他此時早已命歸黃泉,再也不會漏網逃生了。師兄你好糊塗,你在石窟之內所殺的是誰麽?若沒有他送死,我們怎能知道這機關呢?”

劍秋方才大悟。笑道:“原來是他,殺得並不冤枉啊!”三人走至後邊樓上,見有幾個婦人小孩,躲在暗裏。見了他們,隻是嚇得索索地抖。雲三娘道:“罪人不孥,我們不必去驚動他們。”轉到後一層樓上。

見有一間精美的閣子,上麵有一藍地金字的小匾,寫著“藏珍閣”三個隸書。雲三娘道:“方才聞莊丁言,賈振武愛玩古董,常向富貴人家盜取。我們不妨進去看看。”

劍秋遂飛起一腳,將門踢落。一腳踏進去時,忽然豁剌剌一聲響,門左右伸出四把撓鉤,向他身上鉤來。劍秋避得快,沒有鉤著。不覺笑道:“原來裏麵還有這種玩意兒呢!”

玉琴過去將劍一揮,四把撓鉤都已削做兩截,落在地板上,沒有用了。三人把火炬高照,十分小心地走進閣中。四邊一看,見有各種紫檀的大櫥,雕琢得非常精細。櫥裏一層層的錯綜排列著許多珍奇古玩,都是價值連城之物。

什麽白玉馬咧,翡翠抓咧,象牙船咧,珍珠塔咧,真是象犀珠玉怪珍之物,無一不有。三人一路觀看,如入山**上,目不暇接。暗想賈振武費盡心機,巧取強奪,聚集了這許多古董,現在他已一命嗚呼,不知又將落於何人之手了?

雲三娘一眼瞧見東首一座六角式的櫥中,陳列著兩件東西,觸入她的眼簾,連忙過去取在手中。琴劍二人走來看時,見是一柄翡翠琢成的寶劍,隻有五寸多長,通體綠得如碧水一般,十分光滑。還有一件是四寸左右長的玉琴,全用白玉雕就,古色古香,令人愛不忍釋。

雲三娘帶著微笑,對二人說道:“不義之財,本當不取。隻是這兩件寶物,他日我自有一個用處,暫且取了藏在我處罷。”遂即安放懷中。二人也有些會意,卻未便啟齒。三人又到複室中看了一遭,依舊照著火炬,回到外麵。

隻見那兩個莊丁還伏在一邊沒有逃去。劍秋便喝令他們先將廳上所懸的燈一齊點明。又對玉琴說道:“我在窟中好久沒有進食,肚中實在餓得荒了。你們如何?”

玉琴道:“我和雲師也是一天沒有進餐了。”

劍秋點點頭,便請雲三娘和玉琴坐在廳上。他就押著那兩名莊丁,教他們引導到廚下去。搜尋出許多火腿、板鴨、醃肉、幹菜等食物。喝令他們淘米煮飯,監視他們急速把飯煮熟。又把火腿等蒸熟了。一齊搬到外麵廳上去,三個人飽食一餐。劍秋吃罷,顧視著地下的死雕,又歎了一口氣。

那時已有三更過後,將近四鼓。

劍秋就問雲三娘道:“我們做了這一回事,將如何發落?”雲三娘道:“這卻不比韓家莊,不必請教祝融氏了。我想此地大概屬於邳縣管轄。我們隻要到邳縣投個柬兒,讓他們來照盜案辦理也好。”

劍秋道:“我師說得有理。那縣令衙門在何處?現在閑著沒事做,我就去跑一趟罷。”

玉琴指著莊丁說道:“問他們便可知曉。”

劍秋喝過一個莊丁來問詢。方知邳縣衙離此有七八裏之遙,在紅葉村的東南方。劍秋遂索筆硯紙墨寫了一張紙條。大意說明賈家弟兄為坐地分贓大盜。

此番遇到行俠仗義者流,把他們殺死。隻有賈振威一人漏網。家藏古董,價值約在數百萬以上。即請官中嚴辦此案雲雲。把來折疊好,塞在懷中。回頭對雲三娘和玉琴說道:“二位稍待,我去去就來。”

雲三娘點點頭,劍秋便走出大廳去了。玉琴和雲三娘坐著閑談以前的事情。玉琴又講起夜探天王寺的一幕,說四空上人的飛刀委實厲害,要求雲三娘幫助同去破滅。雲三娘道:“我和你的餘師叔也有此心,所以餘師叔早已北上了。

現在你和劍秋由分而合,即可一同前去。尋到餘師叔,再去破天王寺。饒那四空上人怎樣本領高強,我和餘師叔總可對付得過。至於其他小醜,你們二人盡足夠收拾去了。”

玉琴聞言,甚為快慰。談談說說,四更過去。將近五更,隻見劍秋已躍入廳中。對二人說道:“我已找到那縣衙。在那縣令與他夫人正尋好夢之際,把小柬投入他們房中的桌上了。明早官中當有人來處置的。”

三人又坐了一歇,見東方發白,天色微明。雲三娘立起身來說道:“走罷,我和玉琴的坐騎還在村口火神廟內呢”

劍秋道:“等到師父和師妹的坐騎取得之後,我也要到官渡驛走一遭,把我的龍駒取回。又不知那個姓夏的有沒有走呢?”

遂提起死雕說道:“我們走罷。”三人一邊說,一邊走至大門。開了門出去,很快地走向火神廟。等到日出時已到廟中。玉琴過去把那花驢和棗騮馬牽出來。雲三娘道:“我們兩人 都有坐騎,劍秋卻沒有。跟著同走不象樣的,不如一同步行罷。”

玉琴道:“不錯。”劍秋道:“路途不遠,我打前引導。”依舊提著那死雕前行。玉琴笑道:“師兄不是癡了麽!那雕業已死了,隨便掘土葬了也好。你隻管提攜著做什麽?”

劍秋歎口氣答道:“那金眼雕雖屬禽鳥,跟隨我長久,很有師弟之誼。十分義氣,又是十分勇敢。此番我中了奸人之計,墮落石窟,若沒有那雕逃去,途中遇見師妹,引路至此,那麽我不是即要餓死在那窟中麽?不幸而中賊人的暗器,死於非命。

我心中的悲傷,好似死掉了一位親愛的朋友一樣。所以我想覓一塊好好的地方,把他埋骨才是。”玉琴聽了,想起以前自己在螺螄穀,中了風姑娘的詭計。也是那雕來救我的,想不到它雖一鳥,能夠有這勇氣,很忠實地救了我們二人的性命,而我們反不能保護它,豈非對不住它呢?死而有知,能無怨我們呢?想到這裏,心中也覺得一陣傷感。”

4

將近午時,三人走到官渡驛旅店之內,進去詢問。方知夏聽鸝因為那夜劍秋一去不回,凶多吉少,心中非常盼念,已呈請地方官廳捕查盜賊。仍和眷屬留在這裏,沒有回去,要想等個水落石出。誰知地方官畏盜如虎,一紙公文等於虛行,到那裏去認真捕盜呢?現在聽得劍秋回來,不由大喜,連忙出見,叩問無恙。又見同來兩個女子,英秀動人,十分驚奇。

劍秋見自己房間還空著,便命店小二開了房門。放下死雕,讓夏聽鸝和雲三娘、玉琴一同入內寬坐。店主人為了此事,也極掛心,跑來相問。劍秋不欲直說,恐惹多事,也就草草回答了幾句,含糊過去。店主人恭喜一聲,退出去了。劍秋對於夏聽鸝也告訴了個大略,沒有細講。夏聽鸝聽了,非常快慰,並謝劍秋援助之德。不過聽說劍秋心愛的金眼雕為了主人,竟犧牲了性命,也十分悼惜。談不多時,午餐將屆。夏聽鸝特地吩咐店中預備好一桌豐盛的酒席,宴請三人。三人也不客氣,一同坐下飲酒。

劍秋又將雲三娘、玉琴的來曆介紹與夏聽鸝知曉。夏聽鸝愈加敬佩。暢飲多時,夏聽鸝方才別去。回到自己房裏,把這事告訴他的家眷知道。婦女們也是好奇心重,時時躡足探頭來窺望這三位奇人。

劍秋又喚進店主來,向他說道:“我的愛雕死了。我要得一靠山的好地方,把它埋葬,代它建築一個小墓,以為紀念。不知道這裏附近可有相當之處?”店主答道:“雲龍山下曠地很多。先生如要購買,我可介紹。”

劍秋道:“我因急於北上,不及辦這事。我的心裏想要拜托店主代我辦妥,費神之處,自當重謝。”

店主帶笑答道:“這些小事,何足掛齒。先生如相信我,要我代辦,自當效勞,決不僨事。”

劍秋道:“承蒙惠允,再好也沒有了。我就把這死雕交給你,將來墓前可以豎立一塊小碑,以便認識。碑上請刻‘義鳥金眼雕之墓’七個字,千萬勿忘。”

店主人諾諾連聲。劍秋遂從懷中取出一錠五十兩紋銀,交與店主。店主收了,提起地下的死雕,告辭出房而去。劍秋不勝谘嗟。玉琴雖幸救得劍秋性命,而一頭義勇可愛的神雕,在此役中活活犧牲,豈不可惜?雲三娘也是呼惜不止。這夜三人遂在這旅店中住宿。商議定奪,明天一同北上,要去破滅天王寺。

晚上夏聽鸝又過來閑談,劍秋即命店中治盛饌還請他。

夏聽鸝謙謝再三,方才入座。席間談笑風生,各盡其歡。夏聽鸝邀他們三人一同到吳王台畔,遊鑒姑蘇風景,泛舟荷花**,馳馬天平山。劍秋回答說:“我們因有要事,即日北上。

他日有緣,當來吳門拜謁。”直飲至三更始散。

明日一早,劍秋等三人起來,緊要動身。喚店主開帳,以便付錢,誰知夏聽鸝已於昨夜代他們一齊付清了。夏聽鸝聞聲過來送行,劍秋不欲他破鈔,一定要還他。夏聽鸝那裏肯取,推讓一再,劍秋隻得說一聲“叨擾之至,我們後會有期,前途珍重。”

三人遂和他點頭分別。店主人也來送行,劍秋又叮囑他好好埋葬那雕。店主答應道:“請先生放心,我一定盡力去辦。他日先生路過這裏時,我當引導先生們去觀看的,決不有負雅囑。”

三人走至店外,店小二牽過三人的坐騎來。劍秋把行李放在龍駒上。三人向夏聽鸝和店主人又點點頭,還身跨上坐騎。鞭影一揮,二馬一驢馱著他們的主人,展開長蹄,飛快地向東北方官道上跑去了。夏聽鸝等劍秋等三人走後,也就攜帶眷屬,遄返蘇州。

雲三娘、玉琴、劍秋三人在途中早行夜宿,望京師進發,一路平安無事。山東道上也沒有遇見什麽響馬。一天將近德州,落日銜山,野風怒嘯。卻見對麵塵土滾滾,有兩騎疾駛而來。劍秋對玉琴說道:“這兩騎來得突兀,莫非響馬來了?”

玉琴微笑道:“怕什麽?至多一場廝殺而已!”一邊說,一邊掣出真剛寶劍。

劍秋也將驚鯢劍出了鞘。三個人勒馬而待。一刹那間,兩匹馬已到身畔。馬上騎著一個藍袍少年,和一個紫衣少婦,劍秋仔細一瞧,不由歡呼道:“原來是天豪兄,劍秋、玉琴在此。”

那兩騎聞聲也已停住。玉琴跟著一看,果然是李天豪和他夫人蟾姑。此時李天豪夫婦也瞧見琴劍二人,一齊跳下馬來。玉琴、劍秋、雲三娘也下了坐騎,一同相見。蟾姑握著玉琴的手,互問別來無恙。劍秋遂介紹雲三娘和他們認識。

天豪夫婦風聞劍秋講起他的師父雲三娘劍術如何高妙,景仰已久。現在見了雲三娘的麵,見三娘年紀並不甚高。望去如二十許麗人,玉靨微笑,姿色清麗。不覺更為傾倒。劍 秋遂問天豪夫婦到那裏去?宇文亮和蓮姑等近狀如何?至以為念。

李天豪歎道:“不要說起。自從你們二位去後,宇文亮娶了兩個姬妾,是察哈爾地方的蒙人,十分妖冶。宇文亮得了那兩個,天天飲酒作樂,無複有遠大之誌。龍驤寨中事務都由我一人勞心調排。還有我的小姨蓮姑,招了一個丈夫前來,那人姓楊,名乃光,別號一陣風,本是飛行大盜,在山西潞安一帶很有勢力,本領也確乎不錯。

蓮姑在外自己結交得來的。但是我看他生性**悍,不甚歸正,不是正正當當的俠義朋友,因此我和他的感情也很淡薄。此次我們特地南下,要到漳州廈門一帶去訪問一個朋友,此人是我故交,現在那邊密謀革命事業,聲勢很大,所以我們要和他聯絡,不得不親自走一遭。想不到在此遇見二位,不勝快活。不知二位以後可有暇到我們寨中盤桓數天,隨時指教。”

劍秋也將自己和玉琴同返荒江,回到此間的經過,略為告訴一遍。且言山海關外螺螄穀,現在袁彪夫婦等盤踞,秣馬厲兵。他日可與龍驤寨一同聯絡,以厚兵力。天豪聽了甚喜,要劍秋極力介紹。劍秋應允,緩日當領袁彪夫婦到龍驤寨來相見。又言此番北上,將赴張家口,想把那罪惡之藪的天王寺破去,為地方除害。

李天豪頓足道:“可惜我們急於南行,不然很願追隨你們一起去。”

劍秋道:“賢伉儷既有要事,也就不必了。我們後會有期吧!”

天豪也說一聲:“前途珍重,願三位早滅**僧!”於是天豪夫婦遂與雲三娘和琴劍二人告別,大家各自躍上坐騎,分道而去。

途中琴劍二人得閑,又把曾家的事各人問個明白。玉琴又言自己見劍秋走後,也就不別而行,擬先至虎牢,代宋彩鳳作媒,與曾毓麟撮合成親,不料彩鳳見逼於鄧氏七怪,業已高飛遠颺,遂想到昆侖來尋劍秋,講個明白,幸遇樂山、樂水二沙彌,才知劍秋沒有上山,回路相尋,得遇神雕,援救劍秋出險。且言自己誠信未孚,以致鬧出了個岔子,但凡事不可妄臆,總須問個明白,何以必要不別而行呢?

劍秋覺得自己這事,實在比較鹵莽急躁一些,無言可答。隻得引咎自責,要求玉琴不要見怪,從此決不致再有誤會了。也覺得這麽一來,對於曾毓麟也有些對不起。

玉琴見劍秋反躬自咎,業已明白了她的心腸,也就一笑而罷,把所剩一半的前嫌一齊消釋了。又說待到天王寺破後,我總要找到宋彩鳳,代他們成就一段良緣。因我一言既出,定要做成的。”劍秋道:“很好。我當追隨師妹之後,同去訪問。還有什麽鄧氏七怪,我也要去試試他們怎樣的厲害。”二人談了好久,歡洽非常。

不多幾天,已到了北京。劍秋便問雲三娘可知餘觀海師叔延擱在那一處?雲三娘道:“我知道的。在朝陽門外一個灌園老叟家裏。”於是三人一齊趕到那地方去。見前麵一個很大的園地,樹木陰沉,鳥語枝頭,十分清靜。雲三娘當先一馬,來到兩扇柴扉之前,便勒住韁繩。回頭說道:“到了。”

三個人一齊跳下坐騎。雲三娘先走一步,玉指輕叩柴扉。不多時隻聽裏麵有人問道:“外麵是誰?”聲如洪鍾。雲三娘答道:“是我姓雲的來此拜訪鍾老丈。”隨即見柴扉開了。走出一個人來。

琴劍二人起初聽了聲音,以為必是關西大漢。誰知乃是白發老叟。兩鬢斑白,頷下一部銀髯,長垂過腹。

瞧他年事至少有七十歲左右,但是麵上血色甚紅,精神健旺。除了須發以外,一些看不出龍鍾之態。見了雲三娘,笑容可掬,雙手一拱道:“原來是三娘到了。且請裏麵坐。”

5

雲三娘道:“老丈貴體想康健!餘師兄可在府上?”

老叟答道:“多謝三娘垂念。老朽頑體如常,天天抱甕灌園,筋骨倒很舒服。隻是三娘此來,是否要找觀海?他來了好幾天,老朽每晚陪他喝酒。他因等你不及,恰巧昨天動身赴張家口去。他留語老朽說,三娘若來,請你也到那邊去。哈哈,二位俠義的精神可敬可喜。我今老矣!無能為也已。”

老叟相視一下,笑道:“皆天民之傑出者也!世衰道微,好自為之。”老叟要請三人入內稍坐,喝一杯香茗。

雲三娘謝道:“不敢驚擾,我們要緊去了。”老叟也不再強留,說道:“那麽等你們暇時再來歡聚數天,談談桑麻吧。”

雲三娘等三人遂和老叟告別,各自跨上坐騎,勒轉馬頭而行。老叟也閉門進去了。玉琴瞧了這種情形,心中有些疑惑,忍不住在驢背上向雲三娘問道:“那老叟究竟是個何許人?吾師如何與他相識?”

雲三娘的坐騎正和她相並,遂微笑道:“我和他是不甚相識的,餘觀海師兄卻和他締交深厚。

不知在那一年,我和餘師兄來北京,餘師兄曾偕我同去拜訪過他一次,所以今日認得他。據我所知道的,他姓鍾,名遁世,有十分的好劍術,在我們之上。你們不要輕視他年紀老耄啊!他在此住有數十年,天天灌園。

他的兒子早已故世,隻有一個孫兒,年紀約有十六七歲。得乃祖薪傳,也有很好的武術。可是鍾老叟偏偏不喜他的孫兒習武,請了一個宿儒在家,教他學文,不是很奇怪的麽?他這個人性子也很怪僻,一不喜和人家多說話,二不肯管人閑事,三不喜吃葷,常常閉戶不出,所以餘師兄既然不在那裏,我也不欲去驚動他了。”

玉琴聽了說道:“越是有本領的人,越不肯輕易暴露。象我們的行徑,卻未免太認真一些了。”

劍秋在龍駒上接著說道:“恐怕他老人家不肯出來多事,否則若得他同去,四空上人不足懼了。”

雲三娘道:“他當然不高興出來的,不然你們的餘師叔早已請他同行了。”

玉琴道:“現在有了吾師與餘師叔,合我們四人之力,難道天王寺還破不成麽?我也不信了,不過可惜袁彪夫婦遠在關外,不及邀他們同去,他們倒很高興的。”

劍秋道:“小鸞的鏢果然精妙,智能被她發中一鏢,足寒**僧之膽。我想師妹的眼功和手法也是很好的,以前在荒江雪天出獵,有一鷹盤旋天空,我發一箭,沒有射著,卻被師妹射中了,我很佩服,所以師妹何不也練習一種暗器試試?”

玉琴道:“我素來不喜歡以暗器勝人的,大家須放出真功夫來決一勝負,也教人家輸了佩服,何必要乞靈於暗箭傷人呢?”

雲三娘聽了點點頭道:“玉琴之言甚是。現在我們閑話少說,餘師兄既已於昨天動身到張家口去,我意以為我們不必在京師耽擱,也就快快趕上去吧。”

劍秋道:“師父說話不錯,我們也沒有事要耽擱,目的是在天王寺,那麽一同追趕餘師叔去為是。”玉琴亦無異議。三人就此向張家口登程進發。琴劍二人更是心急非凡,屢屢加鞭。

雲三娘道:“你不要性急,明天白晝我可出去訪問他。好在他這個人自有一種怪模樣,很問得出的,無須多慮。”

劍秋仰首望著天上的明星說道:“一個人的行蹤真是說不定,自己也不由作主的。初時我本想上昆侖山去。後來中途遇見樂山、樂水二師弟,始知一明禪師不在山上,我遂折回至臨城訪晤賈三春。

湊巧他又赴杭州去了,我在賈家住了好多天,有小神童瞿英和賈三春的小女兒芳辰伴著我消遣長日,也不寂寞。後得賈三春家信,知他將在杭避暑,我就動身想到杭州去一遊西湖。不料途中出了這個岔兒,幸有師妹和我師前來相救。此番忽又自南而北,重至張家口。豈非萍蹤無定麽?”

雲三娘道:“天下事本來如此。世人欲雖巧為,天已早定。不然我又怎樣會和你們遇合呢?”

玉琴道:“不錯,我們此番北來,途中卻又遇見李天豪夫婦,得知龍驤寨大略情形,省得我們去走一遭了。”

三人正談著話,忽聽外麵有人匆匆跑了。高聲喊道:“掌櫃的,快到太白樓去瞧熱鬧啊!奇人奇事,不可不看。”

接著掌櫃的答道:“順風耳朵,你且稍侍,我有一筆帳記了就來。”

那人又喊道:“記什麽帳?快看要緊,不要錯過了時候。”三人聞言,忍不住一齊走出來。見有一個二十多歲的漢子,披著一件布衫,敞胸赤足,手中揮著芭蕉扇,正在催櫃台裏的店主。

這時掌櫃的已除下眼鏡,走出來說道:“去、去、去。”劍秋連忙止住他們道:“請教有什麽熱鬧可瞧?可值得一觀?”

那漢子白瞪著兩眼道:“你們倘也要瞧熱鬧的,快跟我去。我沒有功夫多說話啦!”說罷回身便望門外跑去。

店主人對他們帶笑說道:“這人姓曹,是本地的小熱昏,專在街頭巷尾講新奇新聞的,所以別號順風耳朵。他教我去瞧熱鬧,一定大有可觀。客人們請一同去可好?”

劍秋、玉琴、雲三娘遂跟著店主一齊向前邊大街上跑去。見那漢子在前麵相距二十多步,時時掉轉頭來喊道:“你們快些走啊!”三人本可放出飛行功夫來,一蹴而就。但是他們不欲輕露行藏,動人驚疑。所以仍隨著店主走路。店主是個大胖子,早走得氣喘不止。跑到市梢將盡處,見那漢子立在一家酒樓門前。

大聲喊道:“在這裏。你們自己上來罷。”說著話走進去了。

雲三娘、玉琴、劍秋隨著店主走到那酒樓之下,見招牌上寫著“太白樓”三字。樓上人聲鼎沸。樓下也擠滿著許多人,東一堆西一簇的,不知在那裏講些什麽。三人也不顧店主蹣跚了,徑自走上樓頭,見沿街一大間樓上,排列著不少人,好似砌著一垛牆頭。那個漢子不知擠到那裏去了。隻聽得裏麵喝一聲:“請啊”,聲震屋瓦,眾人又大笑起來。雲三娘和玉琴急欲瞧個究竟,將玉臂向兩邊一擺。眾人急閃出一個隙地來,讓他們擠入人叢。店主人卻擠不進,隻得立起腳尖,伸長脖子,向裏觀望。

劍秋跟手擠進,立在玉琴背後,怒目而視,眾人才不敢多說了。

三人遂向裏麵瞧去。隻見東邊一個酒座上,有一個乞丐模樣的漢子,箕踞而坐,那丐穿著一身敝舊穿破的夏布衫褲,赤著雙腳,瘦長的麵孔,目光炯炯,正是他們要找尋的飛雲神龍餘觀海了。桌上堆疊著數十個空酒壺,右手正拿著他的鐵缽,向他左手托著的大酒甕裏舀起一滿缽酒來,張開了嘴,汩都都地喝下肚去,將空缽向對麵座上的人一照道:“請啊,請啊!俺若喝不過你,非為人也!”

三人向西首座上一看。見坐著一個矮冬瓜,身軀短小。蠟黃的麵色,兩個眼珠滴溜溜地盡轉,腳上踏著草鞋,腰裏纏著一條黃金帶,燦燦地發出光來。不是聞天聲還有誰呢?在那聞天聲麵前的桌上,也擺滿了許多空酒壺。他雙手捧著一個酒甕,見餘觀海又喝了一缽酒。便說道:“很好。我也來一個。”

遂掇起那酒甕,將口湊到甕邊,喝了好一刻,方把甕放下。說道:“小二哥快快再取一甕來,我這裏告罄了。”

6

店小二沒有回答時,聞天聲將酒甕一摔兩半,在他身後有好幾個都砸碎了。餘觀海同時也掂起兩個酒壺,隨手一撚,變成一片爛錫。向梁上一飛,兩片錫便插在梁上了。將手拍著桌子喝道:“店家,你們又不是聾子?為什麽不添酒來?等到我們喝得興盡,決不少欠你們一文錢。不要觸惱了我的性子,把你們的太白樓也拆掉啊!快快把酒添來!”一邊說,一邊又將鐵缽舀著酒盡吃。

聞天聲見無酒可喝,不由憤怒,冷笑一聲,對餘觀海說道:“你這個頑意兒也很不錯,我也來頑頑。”於是他將桌上的酒壺也拈了兩個,將手一撚,變成一長條爛錫。信手向梁上飛去,整整齊齊插在餘觀海的左邊。餘觀海哈哈大笑,又拈了兩個酒壺,飛上去插住。聞天聲也接著如法炮製。兩個人你飛我插,頓時間梁上插滿著扁的長的酒壺錫。瞧得眾人呆了。

劍秋側轉臉,湊在玉琴耳邊說道:“原來是他們兩個酒大王碰到了頭,鬧出這個趣劇來。我瞧他們兩人各有些負氣好勝的樣子,所以如此鬧酒。倘若盡管再鬧下去,這家太白樓真要被他們拆倒了。大家都是自己人,我們何不上前打個招呼,勸住他們呢!”玉琴微笑道:“我們且作壁上觀,看他們鬧到何時去?落得好看。”

玉琴道:“認識的,他確乎是個隱俠者流,飄忽無定,不露姓名。以前在山東道上,黑店誅盜,他幫著我們動手的。我父親的仇人下落,也是他告訴出來的。他姓聞,名天聲,他的來曆,卻不詳細,他也不肯說的。”雲三娘點點頭。

此時大家忽然喊道:“讓開。”隻見兩個店役,扛著一大甕陳酒前來。放在正中,對二人說道:“客官,請鑒諒小店裏的酒已完,隻有此一甕陳酒了。並不是不肯出賣,尚望二位客官分喝一下罷。”

餘觀海擊著桌子喝道:“不能,不能,你們開了酒店,能回頭人家沒酒買的麽?真是笑話,休要誆騙人家。快些再拿一甕來!”

聞天聲見他們正在交涉,他卻不聲不響地走過去,抱起那甕道:“我要先喝了!”餘觀海早已一個箭步,跳到聞天聲身邊,說道:“且慢!要喝大家喝,沒有你喝我不喝之理。”聞天 聲怪笑一聲道:“你要喝也好。

但是店隻有一甕酒來,我的酒量未足。被你喝了,我要不夠的。”

餘觀海道:“也罷。我們來賭賽一下,誰勝誰喝,好不好?”

聞天聲道:“好,好,請問怎樣賭賽?”

餘觀海道:“我們隻須大家伸出一個大拇指,兩下裏互相指定,誰先放倒,誰就輸了,沒有酒喝。”

聞天聲道:“好的,就是這樣辦法。”遂放下酒甕。正中一立,把左手大拇指翹起,指著餘觀海。

餘觀海也要伸出手指來時,雲三娘實在看得忍不住了,連忙走出去,嬌聲喝止道:“餘師兄,你卻在此鬧酒,敢是醉了,做什麽呢?快快停手罷!”琴劍二人也走過來,向聞天聲招呼道:“聞先生,酒興不淺,可識我們麽?一向好?”

二人陡地見了他們三個人,不由一呆,大家將手指放下。餘觀海先和雲三娘談話,問起別後狀況。劍琴二人,也上前行禮相見。餘觀海見了二人,也很快活。聞天聲卻向玉琴嚷起來道:“玉琴姑娘,好久不見了。可曾找得飛天蜈蚣麽?”

玉琴道:“感謝聞先生!僥幸被我得手,早已剚刃仇人之胸了。”

聞天聲將手拱拱道:“恭喜恭喜,這是姑娘純孝所致。”

餘觀海聽說玉琴已複父仇,也向玉琴道賀。劍秋又介紹聞天聲和餘觀海相見。聞天聲知道二人是昆侖劍俠,也很敬禮。二人對於聞天聲,頗為器重。大眾見他們鬧了一會酒,正看得出神的時候,忽然來了兩個女子,一個英俊少年,把他們勸開了。未免掃興,遂陸陸續續地退去。但是猜疑之心更重,紛紛傳說。有幾個人依舊立著不走。店主和那漢子,也立在一起,交頭接耳,講個不休。

聞天聲道:“且慢,酒是我喝得較多一些。待我來付清,你們不必客氣。”遂回到座邊,取過一個破舊的青布囊。從囊中摸出一錠五十兩頭的元寶,放在桌上說道:“店家快來,這一頭元寶,足夠你們的損失和酒鈔了,再會罷。”

又抱起那甕酒和青布囊,一齊夾在肋下。對餘觀海說道:“老哥若是喝得不暢,停會再喝一些何如?”

餘觀海笑道:“老哥酒量真是通海!領教,領教。”

聞天聲也說道:“我平生也隻有碰見你是第一個硬對頭呢!”說罷,哈哈大笑。又道:“你們隨我去罷。”於是餘觀海、雲三娘、玉琴、劍秋跟著聞天聲一齊下樓。樓下還立著不少人在那裏等候呢!

店主人見三位客人跟他們走去,忙和順風耳朵跟著下樓。待到他們走出店門時,兩頭一望,五個人已無影無蹤了。順風耳朵道:“咦,走得如此快麽?待我追去。”便丟下店主,向市梢一邊跑去了。

店主揩著頭上的汗,立在瞳白樓前等候。好一歇,見順風耳朵跑得汗流滿麵,帶喘著說道:“我白跑了許多路,不見他們的影子,難道他們回到你店裏去了?”

店主道:“不要管他罷,還到店裏也好,不還到店裏也好,因為他們有三匹坐騎在我店中,不怕他們走掉的。”

此時太白樓中的看客,都紛紛散去。老板正督著店役收拾一切。至於那錠銀子,早已收下了。計算起來,有二三十兩可多,不是占了一個大大的便宜麽!店主眼看他人進帳,自己沒有運氣,隻得走回自己店裏去了。順風耳朵卻還在太白樓中閑話,想要討些好處呢!

且說他們五個人離了太白樓,聞天聲領著他們走向北方曠野間去。健步若飛,走了好多路。黑暗中望到前麵去,林子中間隱隱有一點燈火。到得林子邊,聞天聲回頭說道:“到了。”原來是一座很小的廟宇。聞天聲一邊扣門,一邊說道:“這是我新交的朋友真如道人。他精岐黃之術,且擅相麵,談吐玄妙。我到了張家口不多幾天,就認得的,所以一直借宿在他的廟裏。這廟名喚二郎廟。”

聞天聲說罷,便聽呀的一聲,廟門開了。一個小道童掌著燈籠出來,一看黑暗中有幾個人立著。遂問道:“你們是什麽人?到此何幹?”

聞天聲道:“是我。你怎麽瞧不清楚呢?他們都是我的朋友。你的師父,有沒有睡?”

小道童道:“原來是聞先生。師父正在室中靜坐,沒有睡。”聞天聲遂讓餘觀海等四人走入,自己閉上了門。提高著燈籠,曲曲彎彎,和聞天聲等一齊走到真如道人室前。窗裏燈光明亮,門卻虛掩上。

玉琴等跟著走進,見真如道人正在打坐。室中擺設,靜雅非常。靠窗小檀幾上,焚著一爐清香,壁上掛著一張七弦古琴,以及花鳥屏條,還有一座書架,牙簽玉軸,琳琅滿架。真如道人聽得聞天聲的聲音,張開眼來,瞧見引著四人走入:一個英俊少年,一個奇醜乞丐,兩個婀娜剛健的女子。不知他那裏引來這些奇特的人?但是真如道人,目光何等敏銳,一望而知,都是風塵中的劍俠,連忙立起款待,請各人坐下。

聞天聲道:“他們都是我的湖海之交,現在一同到這裏來,想要借此談話,多多驚擾。”

遂先代餘觀海等介紹。真如道人又敬禮道:“原來皆是昆侖劍俠,有根源之人物。貧道失敬了。”

劍秋、餘觀海忙說:“不敢,不敢。”

聞天聲又道:“真如師方在靜坐,我們不便攪擾。我想到太乙殿上去吧。”

真如道人道:“也好。諸位且請那邊坐,貧道失陪了。”

聞天聲遂又引導著餘觀海等四人,一齊走到外麵太乙殿上。隻咐小道童點起燈來,五個人一齊坐定。雲三娘便問餘觀海道:“我請師兄在京稍待,卻不料我們趕到鍾老叟處,師兄先已走一步了。我們遂趕到這裏。在客寓中聽人傳說,太白樓有熱鬧瞧。我們本要訪問師兄,遂到太白樓來,方才遇見二位。不知二位如何鬧得這個樣子?”

餘觀海哈哈笑道:“我們也是無理取鬧。想不到他們許多人,都來看熱鬧了。

7

我到此間,東飄西**,天天出來飲酒。今晚聽說太白樓的高粱酒很好,我遂走到樓上,揀個座頭,獨自痛飲。恰巧這位聞先生早已坐在對麵,大喝特喝。我見他模樣奇怪,知為非常之人,有心要試試他。和他賭喝酒,以致鬧這個笑話來。卻因此遇見了你們,鬧的也不錯。”說罷,又是哈哈大笑。

這時小道童獻上五杯香茗來。聞天聲喝了一口茶道:“我們都是嗜酒若命的人,碰到了頭,自然要鬧一鬧了。俗語說得好,不打不成相識。我也久慕昆侖劍俠之名,難得多了幾個相知,也是幸事。”又向玉琴道:“姑娘大仇已複,可喜可賀。請約略告訴一二。”

玉琴遂將自己如何北上,與劍秋先至龍驤寨探訪確實,雙入白牛山,用計誅滅**僧法玄,然後剚刃仇人之胸的事很簡要的告訴一遍。餘觀海也側著耳朵靜聽。玉琴說罷,二人皆撫掌稱快。

劍秋忽問聞天聲道:“我有一事,要問問聞先生。在去年冬裏,我伴著師妹玉琴,同返荒江。在山海關畔,忘記了那一處。我們聽得逆旅中人傳說,有一個怎樣的人,和四空上人夜半酣鬥,道旁樹枝都被削斷的。我們料想除了聞先生,沒有別人的。是不是請你告訴我。”

庭中石佛腹內,忽然有門,開了跳出兩個賊禿來,各各揖劍,和我狠鬥,本領都是不錯。後來寺內驚鍾大響,我恐寡不敵眾,見機走了。兩人不舍,緊緊追來。有一個受傷而去。過後探得,始知二人是四空上人的門徒。一名魯通,一名史振蒙。這一遭後,我為鄭重計,尚沒有再去。現在難得你們到臨,我們可以合力誅掉他了!”

劍秋道:“正是,我們此來,也想破天王寺。仰仗雲餘二師之力,難得又逢聞先生,再巧也沒有。天王寺末日至矣!”於是劍秋和餘觀海,又把他們窺探的情形,講個大略。

聽得聞天聲津津有味。雲三娘笑道:“你們都和那賊禿周旋過了,這一回我也要去試試哩。”

五人又談了一刻話,時候已是三更。雲三娘道:“我們要回寓了,餘師兄可隨我們同去?”餘觀海搖手道:“這倒不必了。方才鬧了一出趣劇,大家認識我的麵目,隨你們同去不便。好在我東一搭西一搭,自有去處。”

聞天聲道:“餘兄何妨與我在此同榻。還有一甕好酒,安放在真如道人室前。少停我們再喝一個痛快可好?”說著,舔嘴砸舌地,好象又要喝酒的樣子。

雲三娘笑道:“你們二位,是鞠蘖至交。餘師兄就在此間留宿。我們明天傍晚時,一定趕來的,一起去破那萬惡之藪的天王寺。”

餘觀海點點頭道:“很好,我又有酒吃,耳朵裏很聽得進的。”雲三娘遂和劍秋、玉琴立起身來,告辭欲行,且向聞天聲道:“請你代向真如道人告別一聲。我們去了,不再驚動他。”

聞天聲說道:“他本不喜多管閑事的,也不必去回頭了。”於是聞天聲又喚小道童,掌了燈籠,領三人出去。走到廟門外,向餘聞二人說聲“再會”,回身便走。餘觀海和聞天聲,也就閉門進去。閑談江湖俠事,歡飲達日。雲三娘等三人向著原路走回去。街道上人跡已稀。直待找到那旅館時,已近四鼓。三人不欲驚擾旁人,一齊越牆而進,回到房中安睡。

次日天明,店中人見三人卻在房裏,喊取洗麵水。不知他們怎樣來的?都有些奇異。雲三娘等談笑自若,好象沒有那回事一般。用過早餐,三人坐在室中閑談,也不出去。然而已有少許人走到房前,在簾子旁邊偷瞧了。又聞外邊講起太白樓兩個奇人,醉酒鬧笑的事,紛紛猜測。三人聽了,暗自發笑。下午劍秋說道:“我們與其悶坐在這裏,不如早些到那廟中去罷。”雲三娘、玉琴都願意早去。於是劍秋便去付了帳,攜了包裹。命店小二牽出三頭坐騎,三人各一躍而上,跑向二郎廟去。

餘觀海道:“我們因為左右無事,不如以酒消遣。遂吩咐小道童,出去索性買了幾大甕好酒,送到這裏來盡喝。卻不想你們來得這般早。”

劍秋道:“我們也因在客寓中無聊,所以早些前來。”聞天聲便請三人加入飲酒。雲三娘、玉琴都不要喝。隻有劍秋在旁邊坐著,伴他們飲酒。雲三娘又和玉琴走至廟中,四下遊覽。地方雖小,而曲折頗多。見真如道人正坐在他的室中,和幾個別的道人談話。二人不欲去驚動他,遂又到廟外附近散步了。

覺得荒野得很,渺無人跡。遠遠群山高拱,沙土浩莽。涼風吹來,胸襟一爽。玉琴又向雲三娘討教一、二上乘的劍術,雲三娘擇要摘妙,講解些與她聽。玉琴都能領會。

二人徘徊多時,見天色將黑,遂回到廟中。見三個也不喝酒了,在大殿中坐著乘涼。雲三娘和玉琴走來,劍秋忙去殿上端了一隻長凳過來,請二人坐下。雲三娘道:“你們怎麽不喝了?喝夠了麽?”

聞天聲和餘觀海都笑道:“略略過癮而已。若要講到夠時,也不知喝到幾時算夠。”

劍秋道:“餘師叔和聞先生,已喝了三大甕酒了。是我勸他們暫停片刻的。”

聞天聲道:“我越喝酒越有精神。少停,我再喝過一甕,那麽廝殺起來,格外有勁。”

玉琴笑道:“聞先生,你還記得佟家店的陳酒麽?”

聞天聲道:“記得記得,那酒的味道,真不錯。可惜是一家黑店。那個金珍姑娘,被姑娘結果了她的性命。可是那個獨眼龍,墮在糞窘中。我因恐汙我劍光,所以被他逃走了。現在不知又在那一處,幹那害人的勾當呢!”玉琴遂把螺螄穀的事情,講給他聽。

聞天聲道:“原來他已授首劍下,從此世間少了一個歹人。很好很好。”

這時天色已黑,真如道人已安排酒席在太乙殿上,款請五位劍俠。自己穿著青紗道袍,手握拂塵,特來恭請。五位一齊謙謝。遂隨真如道人走到太乙殿中,見四邊懸著杏黃色的紗燈。正中桌上,高點著兩枝紅燭,放著幾樣菜,旁邊又排列著四甕酒。真如道人請五人挨次坐下。

自己在下首相陪。斟過了酒,說道:“天王寺實為此間罪惡之藪。四空上人善於結交當地官紳,聖潔其相,汙穢其心。寺中僧徒,多擅技擊。昔年因曾擊退蒙寇,地方上人更對這個天王寺,謳歌不絕,又為張垣香煙最盛之處。哪知寺中的**惡不端呢!四空上人荒**酒色,與他手下助紂為虐之輩,專到遠處去劫掠良家婦女,來恣意**。怯弱者供他們歡樂之具,貞烈者多死於非命。我已知之久矣,自憾沒有法力對付他。難得聞先生來了。

劍秋道:“真如師,我們到此打擾,已是不安。又蒙治饌優待,更是感激。還要說上許多謙虛的話來,教我輩更覺汗顏了。”

真如道人道:“我不過預祝諸位勝利而已。款待不周確是實話。”

玉琴道:“你們都說得不錯,我們今夜大家出力,破得天王寺才是了。此刻四空上人的頭顱一定在那裏發癢呢!”

雲三娘笑道:“玉琴你倒這般心急。”

聞天聲忙接著一連二的喝酒,說道:“我不懂什麽客氣,閑話少說,喝酒要緊。”

餘觀海接著把壺中酒倒個罄淨,一邊喝,一邊說道:“說得不錯,請啊,請啊!”真如道人吩咐道童在旁邊把鏃子向酒甕中去舀酒,添入壺中。可是一壺一壺的添酒,道童打轉得發昏。

聞天聲止住他道:“你不必忙了,待我們自己來吧。”遂把酒甕掇上桌子來,倒在杯中。後來索性將嘴湊在甕口狂喝不已了。玉琴隻是掩著口笑。

聞天聲和餘觀海喝去兩大甕酒。眾人也已飽餐。時候已近二更。劍秋說道:“我們可以去了。”

8

玉琴早坐得不耐煩,她心中急於要到天王寺會四空上人。那裏高興看他們喝酒呢!一聞這語,便第一個應聲道:“不錯。餘師叔、聞先生少喝兩杯罷。等到天王寺破了再喝未遲。”

聞天聲道:“姑娘敢是心急欲行,我們就去也好。”一邊說,一邊便將酒甕放下。真如道人又說了幾句祝頌的話,立時散席。大家洗了麵,結束已畢。聞天聲、餘觀海、雲三娘、玉琴、劍秋五位劍俠,立刻離了二郎廟,向天王寺進發。

天上繁星點點。五人都有夜眼,且有星光映照,所以野田間的路很能看得清楚。不多時已到了天王寺前,四下靜悄悄地沒有聲音。五人飛身躍上高牆,向裏麵一瞧,也不見動靜。遂如飛鳥般一齊躍下。正是大殿左首,遂魚貫而行。繞到殿後大庭中那尊石佛所在,見石佛雙眼如兩盞明燈,依舊照著。玉琴回頭對劍秋說道:“前次我們膽小,沒有走至裏麵。此番定要闖入虎穴了。”

忽聽右邊廊下腳步聲響,有一個賊禿走來。五人沒有躲處,大家業已照麵。雲三娘和琴劍二人識得那賊禿便是智能。智能也已瞧見了他們,大吃一驚,手中沒有兵刃,所以回身便逃。雲三娘兩個銀丸早已飛去,智能一顆光腦袋跟手不翼而飛,倒在地下。玉琴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這廝還便宜了他數次,今夜畢竟授首了。”

於是她就將石香爐輕輕轉了三下,石佛前麵的鐵欄陷入地下。五人走至石佛身畔,劍秋將手向石佛肚臍眼上又點了三下,現出一扇門來。聞天聲瞧著笑道:“這倒很有趣的。”

劍秋一看道:“不錯。”

聞天聲俯身下去,把螺旋形的東西順手隻一旋。果然那小門呀的開了。劍秋又把寶劍向兩旁撩了幾下,方才大著膽子走進去。大家也已走入。見裏麵也是一條甬道,比較前麵的已寬廣些。門後掩立著兩個彪形大漢,屹然不動。

倒把雲三娘等嚇了一跳,五人仔細看時,原來卻是鐵製的機械人,手中各各托著一個長方形的匣子。玉琴對劍秋笑道:“我們以前來時是兩個木人。大概他們因為被我們衞去之故,遂改用了鐵製的。那鐵人手裏托著不知是什麽東西。”劍秋道:“大約內中藏著什麽毒箭之類,我們不必去驚動他了。快向前走罷。”

五人又望前走。不多時已走至盡頭,又有一扇小鐵門。

餘觀海道:“小門為什麽這樣多呢?快快破門而入。”玉琴、劍秋正要再尋機捩時,餘觀海早已伸手去推那門,但是任你餘觀海力氣怎樣大,休想推得開。他很覺焦躁,不覺罵道:“四空上人這賊禿不是好漢,一重重的門戶,藏在裏麵幹什麽?是好漢的,何必這樣如耗子一般縮在穴中,不肯出來呢?”

雲三娘笑道:“師兄不要性急,待我來看。”劍秋把劍去門上剁時,剁得一條劍眼。雲三娘目光銳利,早瞧見門中有一小釘。說道:“他們總有機關可以啟閉的。”遂將小釘向裏一拔時,那鐵門果然開了。有兩盞綠燈亮著,乃是一層層的石級。

五人把劍尖點著石級,拾級而上,不多時走到上麵。乃是一個廣庭,花木扶疏,別有洞天。四圍都是高牆。原來是四空上人特地造就的藏春所在,外人不易走入的。五人方才瞧見前麵有一排美輪美奐的平屋,建築得如王宮一般,畫棟雕梁,珠簾繡闥。一間間都有燈光透出。五人正要舉步而前,忽聽外麵警鍾當當地亂鳴。原來智能的屍骸已被寺中增侶發見,知又有人前來窺探了,遂敲起警來。

玉琴等聞得鍾聲,知道寺中已有覺察。各自準備,一齊奔向前麵屋子邊去。早見有兩個賊禿虎躍而出,兩道白光如箭一般的射來。乃是小蠍子魯通和無常鬼史振蒙。玉琴揮動真剛劍抵住魯通,劍秋舞起驚鯢劍戰住史振蒙。四人殺在一起,白光飛舞上下。

雲三娘等要找四空上人,所以不去相助,仍向屋子奔去,早到簷前。隱隱見窗中有一個胖和尚,懷中還抱著一個半裸的婦女。剛才要把她推開時,那婦女妖媚非常,兀自將粉臂勾著四空上人的頭頸說道:“你不要走,有他兩個前去已夠了。此地重門複戶,且有機關,料外人也難走進。”

聞天聲喝聲:“賊禿那裏走?今夜你合該命盡祿絕了!”

四空上人一見聞天聲,不慌不忙。哈哈笑道:“矮冬瓜,原來是你。又糾合了人來此找我,諒爾敗軍之將,何足道哉!”說罷揭開葫蘆,青光一閃,便有一柄飛刀如遊龍般夭矯而出。

聞天聲早已解下腰間的黃金帶,將手一揮,一道黃光向四空上人頭上飛來,恰和上人的 飛刀撞個正著。一刀一劍,盤旋上下。四空上人又放出兩把飛刀來,雲三娘也射出兩個銀丸。

同時餘觀海大喝一聲,一道紫光直衝而前。四空上人知道今晚有昆侖派劍俠在內協助,其勢殊不可侮。

遂把五口飛刀一齊放出,五道青光蜿蜒飛繞,向餘、聞、雲三人進攻。三人也各放出平生所習的劍術來。左刺右擊,上撥下掃,和四空上人鬥在一起,各不饒讓。

這時甬道門裏又殺出一大隊僧侶來,手中各各持著大刀鐵棍,短劍長槍,一齊過來把琴劍二人圍住。玉琴殺得性起,隻恨自己被魯通戰住,不能去和四空上人較量,所以她柳眉倒豎,銀牙緊咬。一柄真剛寶劍,閃閃霍霍,隻望魯通頭上胸前進刺,愈戰愈勇。

魯通因為連日荒**酒色之故,精神未免懈怠。平日所見的女子都是嬌怯怯的,楚楚可憐,沒有碰到象玉琴這樣神勇絕倫的英雄。自己雖然和玉琴酣戰,可是已有些抵敵不住。又見自己師父被敵人圍住,五柄飛刀騰躍空中,換了別人時,早已送命飛刀之下了。

那裏知道餘觀海和聞天聲兩道劍光,一紫一黃,都是十分厲害。而雲三娘的兩個銀丸尤其活躍,霍然下垂,如九日之並落。矯然上騰,似群龍之翔空。四空上人今晚遇到勁敵,他的伎倆也施展不出了。玉琴此時精神振起到極點,得到魯通一個破綻,倏的一劍,刺入白光影裏,喝聲“著”!正中魯通胸口。大叫一聲,倒地而死。

玉琴殺了魯通,便趕來幫助劍秋。史振蒙雖屬驍勇,那裏戰得過琴劍二人。遂即虛晃一劍,跳出圈子,望後邊一間屋子裏便逃。二人追去,隻見屋內隻點著一盞琉璃燈,正中立著一尊很高的金甲神像,手握降魔寶杵。相貌威武。那史振蒙逃至神像背後,隻一閃身已不見了。劍秋一個箭步跳至神像前,要想搜尋史振蒙,不防默默地見那神像手中所握的降魔杵,很快的向劍秋頭頂上擊下。

玉琴在後瞧見,便喊一聲:“師兄留心!”劍秋也已覺得,即向旁邊一跳,躲過那一杵。回頭看時,那寶杵卻收回去了。劍秋再踏進一步時,那寶杵又向他頭上落下,劍秋早有準備。將驚鯢劍望上一迎,嗆的一聲,那寶杵早已削做兩截。劍秋笑道:“看你再能發威麽!”兩人走到神像背後看時,哪裏有史振蒙的影蹤。

二人冷笑一聲。玉琴又道:“你們敢自來送死麽?不要惹得我性起時,把你們殺得一個不留!”說罷二人揮開寶劍,左掃右劈,一陣廝殺。料這些僧侶武藝都屬平常,怎敵得過二人的神勇。死的死,逃的逃,眼麵前倒落得幹淨。

9

琴劍二人回頭看時,見餘觀海、聞天聲、雲三娘等三人正和四空上人酣鬥。刀如逛龍,劍如長虹,還沒有勝負。二人大喝一聲,各各揮劍向四空上人進刺。四空上人將手一指,便有一柄柳葉飛刀向他們頭上飛下。二人毫不懼怯,舞劍迎住。此時,四空上人見徒眾傷亡殆盡,敵人勇猛無比。

且識得雲三娘等是昆侖劍俠,明明是今夜合著力要來對付我的。自己的飛刀又不能得勝,心中未免有些驚慌。此時五劍俠合著全力,抖擻精神,將四空上人的飛刀圍住,沒有半點鬆懈。雲三娘的兩顆銀丸尤其活躍,在飛刀中穿梭般撲擊。

不多一會兒,四空上人有一飛刀,被銀丸繞了一圈,似乎要望下落去的模樣。雲三娘大喜,運足罡氣,銀丸直向飛刀撲進。當的一聲,那一柄飛刀已墮在地下,兀自跳躍不已。餘觀海見雲三娘已破去一刀,更覺振奮,一柄劍如紫電穿雲盡向飛刀進攻。

正在這個時候,忽聽半空中吆喝一聲,有一少年穿著白衣白褲,手橫雙劍,騰空而至。將劍一揮,便見兩條白光穿入飛刀的青光中。四空上人的兩柄飛刀又落將下來,隻剩兩柄飛刀銳氣大挫,漸漸低將下去。四空上人一見形勢不妙,收轉兩柄飛刀,要想逃生。誰知自己已被眾劍俠包圍核心,怎容他輕易漏網。餘觀海一舉手將鐵缽飛出,喝聲“著!”

四空上人正在注意半空中突如其來的少年,不防鐵缽飛來,急閃不迭,正中光頭,腦漿迸裂,一命嗚呼。眾人見四空上人已被擊死,飛刀又已破去。那個白衣少年也輕輕落下庭中,對五人拱手說道:“諸位想是來殲滅**僧的,我卻來得正好了。”

劍秋上前答禮道:“正是。我等乃是昆侖同誌,特來破去這天王寺。足下卻從那裏來?不揣冒昧,願聞其祥。”

少年哈哈笑道:“在下複姓公孫,單名龍,河北邯鄲人氏。此番因要救援清風店一個女戚,特地趕來。我們可謂不謀而合。且喜**僧業已授首,為地方上除去大憝,非眾位之力不及此。我也久慕昆侖盛名,何幸識荊!”

劍秋遂一一介紹,各通姓名。玉琴忍不住開口問道:“請教公孫先生方才來時,怎樣能夠騰空飛行?想我們練習的一種陸地飛行之術,非尋常人所能追隨罷了。現在公孫先生好似列子禦風而行,騰踔天空,是何神術所致?還請見教!”

那草長有一尺左右,通體作空明色異香陣陣,透入鼻腔。上有淡紅色的小穗。我嗅著了香味,大動食欲。不管什麽,伸手拔了起來,送在口裏便嚼。覺得草汁很甜的,遂把那草完全吞下肚去。事後我們返到舟上,開至海南。我本去訪問一個朋友的,不料到得朋友家裏,我忽然生起病來。周身骨節或痛或癢,大發寒熱,足足生了七天的病,方才漸漸告痊。

自從那次病後,我行走時自覺一身甚輕,時時有飛騰的光景。我遂將身一躍,竟有三四丈高,慢慢落下原處,我很覺奇怪。以後不論什麽高的所在,我隻要一縱身便可幾及。自問沒有學習這種本領,怎會如此容易呢?而且身體何以忽然輕了?教人把我一秤量,本來八九十斤重的身軀,一變而為二三十斤了。骨頭都變得輕,所以身體也輕。”公孫龍說到這裏,玉琴止不住別轉了臉好笑。

公孫龍毫不覺得,接著說道:“以後我同人研究,方知我在荒島上吃的那草,乃是一種輕身草,世間難得的。我所以生病,是骨頭在那裏變化。世人服了便會騰空飛行。我不由十分驚喜,於是特製了一套白色的燈籠式衣褲,穿在身上,躍至關空,把四肢舒展開來,猶如四翼,很平穩的在空中往來,無異飛禽。若要落下時,隻消將氣一迸,身體一側,便會翩然如飛鳥之墮地,絕不損傷毫末。你們試看我身上的衣服便可知道了。”

大家瞧他的衣服,兩臂兩腿處,果然寬張如燈籠一般。斷非虛語,莫不驚歎。玉琴隻恨自己沒有這種天緣,也吃得輕身草,可以淩雲禦風,蹤其所之。

公孫龍講完了自己吞服輕身草的經過,忽地把足一跺道:“啊喲,我隻顧講話,忘記了大事了。”

遂回身跑進那間有燈光的屋裏去。五人也一同隨著進去,見屋中陳設奢麗,儼如王侯之家。有三個年輕女子,立在一隅。見眾人進來,唬得呆若木雞。公孫龍道:“你們不要恐慌!我等特來援救你們出火炕的,四空上人已被我們除掉了,你們可知道有個姓劉的女子?是清風店人氏,前兩夜被那賊禿負來的,現在什麽地方?”

雲三娘識得內中一個妖冶的婦人便是方才四空上人擁在懷裏的,便向她喝問:“你總該知道,快快直說,不然性命難保!”那婦人慌忙說道:“我直說便了,請你們饒恕我。”劍秋道:“快說!”

公孫龍道:“在那裏呢?你快領我前去!”

那三個婦人便領著一行人,開了後麵兩扇紗片衠,曲曲折折走到一間室前。把門一推。大家走進室中。見那屋也是一間很精致的閨房,沿窗桌子上點著一盞紫色的燈,牙**正坐著一個少女,垂首而泣。旁邊還坐著一個半老徐娘。在那裏相勸,原來這是四空上人特地派在一起軟看住的,生恐少女獨自一人要輕生呢。

公孫龍一見那少女便喊道:“畹芳表妹,你不要驚恐!四空上人已死。公孫龍來了!”少女聞聲抬頭瞧見了公孫龍,和玉琴等眾人。一種驚喜的神情,在她的憔悴的玉靨上表示出來,不知和公孫龍當作何語。玉琴瞧那少女神色雖是憔悴,而眉黛清麗,腰肢纖細,不愧是一個絕色麗姝。

遂走過去握住她的纖手道:“姊姊也是被那四空上人劫來的麽?”那少女見玉琴一手握著寶劍,眉如柳葉,眼如秋波,又婀娜,又剛健。自思那裏來的奇女子?象我這樣纖弱無能,對之能無愧赧。便答道:“我本來好好住在家裏,不料那賊禿窺見了我。夤夜到我家內,把我負至寺中。我也不想再活了,卻喜公孫表兄忽來救我,又仗諸位大力,把那賊禿除去,使我心裏快活!姊姊你真是一位巾幗英雄,願聞芳名。”

玉琴方回答一聲“玉琴”兩字,公孫龍取出一根絲絛,走過來又對少女說道:“此時你的母親不知急得怎樣了?畹妹快隨我去罷。”說罷便蹲下身子,將絲絛向少一兜,牢縛在他的背上。

回頭便對眾人說道:“感謝諸位協助之力,我等後會有期。此刻我有要事在身,未能與 諸位多談,歉仄之至。我今去了!”說罷舉步就往外走。眾劍俠也就隨著同出。走到室外廣庭中,公孫龍又向眾人點點頭,即望空中一躍。眾人便見公孫龍如一頭白鶴,衝天而起,背著那個少女騰空飛行,向南方翩然而逝。

玉琴仰著瞧著,回顧劍秋說道:“公孫龍真是奇人!可惜他性急要走,不能多談。否則他倒很有一番奇事異聞哩!”

劍秋笑道:“九州之大,何奇不有。今天我們和他相遇,也是巧極。”

餘觀海道:“公孫龍已去,我們不必閑談。且收拾這個天王寺要緊。”

聞天聲說道:“不錯。”

10

於是五人重又走入屋子裏。見那三個婦人已走到不知那裏去了。雲三娘道:“莫非他們都逃走到別地方去?”

玉琴道:“這是秘密所在。前麵一條出路已被我們堵住,除了另有秘密的出處,決不會逃走了。他們又不能如公孫龍般會飛行的啊!”

玉琴還要答話,隻聽後邊有許多腳聲,紗窗開了。那三個婦人領著十數個年輕婦女,走上前來,一齊向五人叩頭跪倒。

玉琴道:“你們放心,我等是來誅卻**僧的。現在四空上人已死,僧侶皆走,更沒有別人要來傷害你們。所以你等請盡安心等候,明天自能釋放你們出去的。”

眾婦人聽了玉琴的話,立起身來,站在一邊。玉琴細瞧他們大都很具姿色的,不知生前有什麽夙孽,都會弄到這個地方來,變做了殘花敗柳,何等可憐。若沒有我們來援救時,不知要糟踏到怎樣地步呢!

劍秋向眾婦人略一問訊,知道都是從遠方劫奪來的。有些本來是名門閨秀,有些卻已是有夫之婦。

雲三娘便問他們這裏可有別的秘密所在?內中有一很瘦的少婦,到這裏已有一個多月了。答道:“此間除了進口地方有許多秘密機關,其他都是**僧等尋歡作樂的房屋。隻有後首一間小屋中,有一尊金甲神像。曾聽得四空上人說過,也是一個機關。從神像座下,打通一條地道,可通寺後的。隻是我也不知如何走法。”

劍秋聽了,便對玉琴說道:“史振蒙已從那邊逃遁了。”玉琴點點頭道:“讓他漏網去罷,且喜元凶已除,大功告成。我們回出去,再到別處搜尋一下再說。”

餘觀海和雲三娘齊聲道:“好的。”

劍秋遂吩咐眾婦人仍聚集在這屋裏,靜候外邊人來釋放,休要亂闖,自惹禍殃。眾婦人一齊答允。

五人遂回身走出,一路將機關盡行破除,以便他人走入。仍從甬道裏鑽出石佛的肚腹。回頭見那石佛眼上的明燈依舊亮著。

玉琴道:“記得我們前一次來的時候,在走的當兒,石佛眼睛忽然突出,隆隆然如雷聲一般。其中必有蹊蹺,今番也須破掉它。”

劍秋遂一揮手中驚鯢寶劍,正要跳躍上前。雲三娘早發出兩顆銀丸。說道:“待我來罷。”隻見那兩顆銀丸飛到石佛雙目上,輕輕一撲,兩盞燈忽然熄滅。

石佛頭裏忽然發出隆隆隆聲,有十幾顆鐵彈從那石佛雙目內飛出,向五人身上打過來,其疾無比。幸虧五人都是有本領的,東僻西讓。隻聽呼呼呼許多鐵彈一齊飛向背後牆壁裏去,牆上頓時成了許多圓孔。

玉琴道:“原來還藏著這個頑意兒呢!我們破去也是省事。”遂又到外邊大殿上,把以前遇見的機關一齊毀掉。再從右廊走到裏邊去,見一間間的佛殿都關閉著。五人正猶豫間,忽見牆隅有一條很小的黑影閃入樹後去了。

劍秋早已躍至樹邊,向樹後伸手一抓,抓出一個小和尚來。那小和尚早已唬得麵無人色,戰戰兢兢地說道:“請爺饒恕我的狗命吧!”

小和尚答道:“他們都已逃走了。別的秘密地方也沒有。但有一個老和尚,因觸犯了上人之怒,把他幽閉在後邊一間小屋中,已有四五年了。”

雲三娘道:“很好,你快領我們到那地方去。”

劍秋遂將他放下。五人隨著小和尚,在黑暗中一路走去。幸虧轉彎處都懸有一盞燈,故能辨識途徑。直走至最後一室,見室中點著油盞。隻有一個窗洞,都用鐵條構成的,所以光影慘淡得很。

一扇很厚重的木門嚴閉著,上麵有鐵將軍鎖著。小和尚便道:“覺空師是當日鎖閉在這室中的。除了每日兩餐,有人送進去。其他一概沒有東西吃了。上人吃的魚翅、海參,雞鴨、牛羊,覺空師卻隻有幾塊硬麵包,或是一碗麥粥,青菜豆腐罷了。他一天到晚念經的,不知此時有沒有睡眠?”

劍秋將劍一揮,鎖落於地。大家推門而入,屋中空氣十分汙濁。隻見一個白須老僧,穿著一件破布衲盤膝坐在蒲團上,正自打坐。一見眾人進來,便合掌說道:“阿彌陀佛。居士等從何至此?”

小和尚嘴快先說道:“老和尚,你也不知道四空上人等都被這幾位英雄好漢殺死了。秘密已破,寺內已沒有人。他們是來救你的。”覺空又說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四空之 死,自作其孽。居士等俠骨仁心,元凶既已授首,餘眾都請寬恕少開殺戒吧!”

劍秋道:“我們本來隻要除滅四空上人,從逆之徒,不得已而誅之。大半都已逃遁,現在寺內無人主持。我等探得大師道行很高,卻被四空上人幽囚於此,遂來救你出來。以後之事,即請大師主理一切。明日可以報官,把這案件辦妥。釋放秘密窟中婦女,把這天主寺掃清汙穢,重放光明。那麽我們此來才不虛行了!”

覺空道:“阿彌陀佛。貧僧無德無能,待罪在此。幸蒙居士等大發慈悲,拯救貧僧。敢不唯命是聽!”

餘觀海道:“好了好了,老和尚你能聽我等的說話,我等不勝快活。時已夜深,大事已定,我們也要回去哩!”聞天聲也道;“走罷!我要回去喝酒。”

雲三娘道:“我們且再仔細搜尋一下看。”

於是五人別了覺空,把報官善後之事托付了他。又教小和尚領路,四處去尋,果然一個人也沒有了。直至廚下,隻有一個燒飯和尚躺在裏麵。一見眾人前來,唬得他叩頭不止。經小和尚向他說明,方才定心,站在一邊。聞天聲瞧見廚下安放著幾個大酒甕,便敲開了一個。取了兩把鏃子,和餘觀海席地而座,對酌起來。說道:“好酒!好酒!”

雲三娘和玉琴、劍秋不由都好笑了。三人讓他們在此喝酒,又到後邊去檢查一周,聽得遠遠雞聲喔喔,已在報曉。連忙回到廚房。見聞餘二人已把一甕酒喝個精光,隻是舔嘴咂舌,還想喝第二甕酒咧!劍秋道:“天已將明,我們回去罷,別再露臉。”

等到返廟,天已大明。真如道人守在殿上,沒有睡覺。一見眾人回來,便帶笑問道:“諸位大俠想是奏凱歸來了!”

聞天聲把酒甕一齊放下,說道:“這就是勝利品。且喜我們已將天王寺破掉,四空上人也已授首,從此張家口掃除汙穢。我們覺得很是爽快。”真如道人道:“這都是仰仗諸位法力。四空上人末日已至,所以不容幸免了。”

五人坐下,真如道人吩咐道童獻上香茗。不多一會兒又命廚下送上早餐來。大家廝殺了一夜,肚中果然也覺得有些饑餓,遂飽餐一頓。坐著閑談天王寺的事情。劍秋對於天王寺內所設的機關,很以為奇妙,幸虧大家精細,都沒有受傷。又談起最初自己獨探天王寺的時候,罩在鍾裏,幸有餘師叔相救,所以後來惴惴戒懼不敢造次。然而紅葉村和賈家弟兄惡戰,也因一時之怒,誤墮石窟。足見和人家交鋒,處處應當留心,免中詭計。玉琴卻不忘情於公孫龍,誇讚他飛行功夫的高妙。

雲三娘道:“這是各人的緣法,不可幸致的。即如師兄一明禪師擅縮地之術,可是我們終學不到。世人大都夢想求仙學道,不知學武藝是一步一步地上去。要從實際上下苦功夫,方能漸漸達到。有些功夫不夠,還是學不到。豈可一蹴而幾,躐等而進?”

餘觀海道:“師妹的話不錯。以前我在湖北仙桃鎮,寄居在一個友人家中。那友人有一親戚,年少氣盛,好勇鬥狠。他知道我會劍術的,一定要從我學習。我不得已教了他一、二普通的拳術,他心裏不滿意,必要習劍術。但是象他這樣根基淺薄的人,談何容易?我就教他折了柳枝來舞,可笑他舞了幾天,知難而退,不敢再談劍術了。”

雲三娘道:“譬如三歲小孩,雖欲其奔馳,總是不可能的。如我昆侖門下,外邊雖也有幾個,可是要算劍秋和玉琴既有根底,又下苦功。我瞧他們的劍術進步不少,十分喜歡。將來都是吾黨中傑出者流!”

聞天聲道:“劍秋兄和玉琴姑娘的劍術真是超人一等,昆侖門下有此人才,可敬可喜!”

琴劍二人聽他們讚美自己,又喜又愧,謙謝不遑。真如道人說道:“昨晚大家辛苦了,請休息一下何如?”

雲三娘道:“很好。”聞天聲道:“你們請去暢睡。我卻舍不得好酒,還須暢飲,喝夠了酒才快意。”餘觀海道:“我陪聞兄同喝。”聞天聲道:“好,好,有你這位酒友,再好也沒有了。”

隻剩聞天聲和餘觀海二人坐在太乙殿上大喝其酒。

11

玉琴等酣睡多時,等到夢醒,已是下午。三人起身,洗麵嗽口。一齊走至太乙殿上來。瞧見聞天聲和餘觀海已喝得酩酊大醉,一個東倒,一個西歪,酣睡在薄團上麵。三個大酒甕拋在一邊,甕中已空空如也,涓滴無存。玉琴不由笑起來道:“這兩個酒大王也有醉倒的時候麽?”

劍秋道:“我們別要去驚動他們,且到庭中樹下去坐談。”雲三娘點點頭。三人遂走到大樹下,坐在石磴上,閑談一切。不覺轉瞬天亮,真如道人過來,又要設宴款待他們。

聞餘二人方才醒轉,聽說又有酒喝,快活得了不得。劍秋、玉琴、雲三娘覺得一再叨擾,不好意思,向道人申謝。真如道人笑道:“諸位劍俠此番光臨小廟,同誅巨憝,是千載難逢之事。貧道隻恨招待未能周到。諸位再要客氣,使我益覺汗顏了。”聞天聲在旁聽著,嚷起來道:“今日有酒今日醉,你們都不用客氣,喝酒要緊。”

於是真如道人吩咐廚下端上肴饌,又扛來兩大甕酒。大家挨次入席坐定,開懷飲酒。玉琴見今日菜肴比較昨日大為精妙,知道真如道人特地預備就的慶功宴。她喜歡吃雞,把筷夾著一塊雞腿細嚼。

真如道人敬過酒後,對眾人說道:“貧道方才到市上去。聽人傳說天王寺已有官中去勘驗,將已死的賊禿屍骸埋葬,所有擄劫來的婦女,已由官廳保護出寺,逐一問明籍貫,即將遣送回籍。至於各處所設秘密機關,一齊雇工拆除。將來天王寺主持香火,大概便由那個老和尚主管了。現在這事轟動張垣,老老少少一齊趕到天王寺裏去瞧熱鬧。大家紛紛談論,都說異人降臨,破去這個荒**汙穢的寺院。但是為何不肯出現?又有人談起太白樓鬧酒的一幕,互相猜測,議論不一。官廳方麵也甚為奇怪呢!”

劍秋笑道:“我們做出了事,都要讓人家去結束的,莫怪他們要奇異了。”

餘觀海道:“我們在此都露了臉,又做了這件大事情,耽擱在此,諸多不便,好在我方有事情要赴關外,明天即可動身了。”

聞天聲道:“餘兄,我等臨別在即,今晚又蒙真如師設宴款待,我們可以多喝幾杯。”

餘觀海道:“好好。”二人都舉起大杯來洪飲。

酒至半酣,雲三娘忽自席上立起。對眾人說道:“諸位且慢飲酒,我有一件事要想發表,請大家靜聽。”

餘觀海嚷道:“師妹有什麽要事,值得如此鄭重呢?”

雲三娘笑道:“值得值得。”

遂指著琴劍二人說道:“劍秋和玉琴,一個是年少英俊,一個是巾幗英雄,都是昆侖門下得意的弟子。他們自從在韓家莊邂逅以後,奔走南北,誅惡鋤強,為我昆侖派增光不少。劍秋又助著玉琴,回去白牛山,報複父仇。誌同道合,沆瀣一氣,這是很難得的事情。

前次我微聞他們小有誤會,以致背道而行,這不是他們的幸福。現在彼此心跡都明,所以我急於代他們早日文定。況且一明禪師前番和我約略談過,也有此意。此事前途當然美滿,璧合珠聯,天生一佳偶。想諸位聽了我的報告,必然也很快活的。

還有一件很巧的事,我們前次在紅葉村獲得兩件奇珍,好象是他們兩人將訂良緣的預兆。我先給諸位一看。遂從身邊取出那白玉琴和翡翠劍來。餘觀海接著傳看。此時琴劍二人聽了雲三娘的一番說話,心裏又驚又喜,又愧又慰,覺得無話可說。劍秋把著酒杯,雙目視著燈光。玉琴螓首微俯,一手拈弄衣襟,默默無語。聞天聲瞧了那兩件珍寶,遂高聲大嚷道:“三娘說話不錯,我也希望他們成為良緣,真是天生地鑄的一對佳夫婦!我聞某聞了這個喜信,合當恭賀。”

說罷真向琴劍二人一揖到地,慌得二人還禮不迭。聞天聲又道:“快喝喜酒!”舉起旁邊大酒甕來,湊在嘴邊狂喝起來。餘觀海將琴劍還給雲三娘,哈哈笑道:“我也早有此心,師妹做媒很好。一明禪師知道了,也要說一聲師妹先得我心了。”

雲三娘又對二人說道:“我今晚說的話雖都根據我的心理而發,沒有先征求你們的同意。但我認為此事已至成熟時期,而且是很美好很配合的一頭良緣。所以大膽代你們撮合,向他們諸位宣布。諒必你們二人不至於嫌我多事的啊!”

劍秋答道:“師父作主,自當遵從美意,弟子並無他意。”

玉琴也很靦腆的說道:“既然我的師父如雲師都有此意,弟子亦無異議。”

雲三娘大喜,遂把那白玉琴交與劍秋,翡翠劍交與玉琴。教他們二人各各佩在身上,以作訂婚紀念。二人謝了接過。真如道人也向二人賀喜。大家更覺快活,恣意飲啖。隻有琴劍二人因為終身已定,心中都覺得有些異樣。不知是一種快樂呢?還是一種安慰?玉琴無意 中抬頭向劍秋一望,見劍秋正向自己緊瞧,不覺桃渦微暈,別轉臉去和雲三娘說話。劍秋微微一笑。

聞天聲和餘觀海隻顧喝酒,真如道人殷勤勸進。這一席直吃到三更過後,肴核既盡,杯盤狼藉。聞餘二人又已喝得醉倒在地下,方才散席。聞天聲、餘觀海二人由劍秋扶去安睡。這幾天他們喝去了不少酒,酒氣衝天,常在醉鄉之中,可謂狂飲了。次夕清晨,大家起身。餘觀海因為天王寺已破,關外有事,立刻便要動身。

劍秋道:“我也是這樣,想先去把他們找到了,把師妹允許人家之事辦妥,然後再上昆侖去拜見一明禪師。”遂問雲三娘行蹤可定?雲三娘道:“我也很紀念竇氏母女。前聞玉琴談起宋彩鳳被鄧氏七怪逼走,很為不平。你們二人既然要去找尋他們母女,我左右無事,情願伴你們一起去,好不好?”

劍秋喜道:“吾師肯許同往,正中下懷。我們一齊走罷。”於是大家檢點行囊,向真如道人致謝告別。真如道人送至廟門外,敬祝諸劍俠前途珍重,吩咐道童牽過那棗騮馬和龍駒、花驢前來。餘聞二人是步行的,大聲說道:“再會罷!我們後會有期,將來要吃玉琴姑娘的喜酒哩!”大踏步各自走去。雲三娘、劍秋、玉琴一齊跨上坐騎,又向真如道人點頭告辭。鞭影一揮,馬走如飛,在那晨光中望南疾馳而去了。

第三十五回 遠道訪故人庵中避雨客窗談往事壁上飛鏢

1

這一天,正是七月初旬的下午,新秋時候,例應氣候稍微涼爽一些,但是天空中雖然不見那炎熱的陽烏,而白漫漫的雲,如霧如煙,好似張蓋了一層厚幕,以致天氣燠熱得很,風息全無。玉琴、劍秋隨同雲三娘,離了京師,向前趕路,已走近了河南衛輝府的地界。三人在坐騎上覺得悶熱不堪,尤其是玉琴姑娘,額上香汗涔涔,時常把手帕去揩拭,坐下的花驢也跑得滿身是汗。

玉琴忍不住對劍秋說道:“不料今天天氣如此悶熱,忙著趕路,實在令人怪難受的。最好覓個歇涼的所在,憩息片刻。”

劍秋答道:“是的,這種天氣確是令人難堪。索性烈日下照,在陽光下雖然爍石流金,非常之熱,可是此間也有些野風,吹上了身,涼快一些,人家不妨挺起精神來和暴日奮鬥。最是這樣日光既無,風也沒有,好似把大家置身在悶葫蘆中,氣悶得很,又如遇到不死不活不痛不癢的事情,使人徒喚奈何?現在時候已近申刻,若要歇息,恐怕又趕不到衛輝了。”說罷雙目斜睨著雲三娘,似乎靜候她的回答。

雲三娘微笑道:“你怕熱,我也未嚐不怕熱。七夕已過,天氣還要這般酷熱,真是和出門人作對。我們今夜也不一定要趕到衛輝府的,你們若要歇息也好。”說罷,一手指著前邊一條小溪說道:“到那邊去坐坐罷。”琴劍二人跟手瞧去,果見東南麵有一小溪,溪旁有幾株大樹,正是歇足之處,便一齊說道:“很好。”

玉琴喝了一些水,便笑道:“我們到此,可謂人畜兩忘了。”這時花驢正將嘴湊在水裏喝個不停。雲三娘道:“本來天生萬物,一視同仁,但是人類倚仗著智力高超,為自私自利計,便奴視其他的一切動物而想利用他們了。最淺近的如馬、牛、羊、雞、犬、豕,他們的主權都執掌在人類的手中,人類為了自己的緣故,要殺便殺,要打便打,視為自己私有之物,而他們也終身為人奴隸不能自脫了。若在太古之世,同遊於原野,饑而食,渴而飲,何有人畜的分別呢?

不過弱肉強食,優勝劣敗,世界上難免逃此定理,以致分出來許多畛域來了。即如人類自己亦何嚐不是如此,強淩弱,眾暴寡,中國侵吞乙國,丙國欺侮丁國。自古以來,曆史上所載的莫非殘殺之事,我們當為許多弱者悲歎!他們的幸福,他們的生命,都犧牲在強暴者手裏。他們雖有奮鬥之心,而無奮鬥之力,雖然他們不能歸咎人家,但是不平之極。我們既為劍俠,在這莽莽塵環中,負有一種使命,這便是鋤強扶弱,除惡安良,遇見不平的事,總 要出來幹涉,務使抑平,以致許多含冤負屈的可憐人們,不致束手而受人家的屠戮。

古時聖賢所抱己饑己溺的宗旨,和己立立人的學說,和我們劍俠的所為是殊途同歸的。人家瞧我們似乎好行殺伐,以致有俠以武犯禁的老話。卻不知我們用的殺以止殺的手段,以仁義為歸,也絕對不許有越出範圍之舉。這個範圍也不是人世間一般貪官汙吏所假借的法律,這是一種公義。用自己方寸間的良心來裁判,不受任何的束縛與限製,專和不平的世界奮鬥。換一句話說,就是扶助弱小者去和強大者抵抗,打倒不平,消弭禍患。

所以我們做的事,必要光明磊落,公平正直,才不失為真正的俠義。至於那些桀驁不法之徒,雞鳴狗盜之輩,結黨營私,把持一切,有所希冀,那就是土豪惡霸,為遊俠之羞,也在打倒之列的了。韓家莊的韓天雄,天王寺的四空上人,都是一個最好的例子。否則我們和他無冤無仇,何必定要把他們除滅呢!”

玉琴、劍秋聽雲三娘從人和畜牲上發揮出一番議論來,與一明禪師平日的教訓相同,不覺一齊點頭稱是。玉琴道:“人類由平而不平,再要從不平而達到平,這雖是很難的事,但隻要大家起來做,到底也不是十分困難的。可惜世人大都容易趨向於惡,以致大好河山變成齟齪世界,寡廉鮮恥,滅倫反常的事,充斥了世界,無怪荀子有性惡之說了。因此聖賢豪傑英雄俠士遂被世人所推重,以為鳳毛麟角,不可多得。其實聖賢豪傑、英雄俠士,同是圓顱方趾之倫,並非真的生也有自來,逝也有所為,不過能不失本心罷了。”劍秋聽他們二人大談其學理,連連點頭。

玉琴聽到劍秋說話,不由使她想起曾家莊避雨,初遇曾毓麟的一幕情景。那豐姿濯濯的毓麟,在她的幻想裏,好似立在她的麵前,一種溫文爾雅的態度,如見其人。所以默默不語。雲三娘將手拍著玉琴的香肩道:“走罷,快要下雨哩。”玉琴如夢初醒,笑了一笑。

三人重又跨上雕鞍,沿溪而行。過了一條石橋,忽然狂風大起,吹得兩旁樹林東倒西擺,發出怒吼之聲來。黑雲愈湧愈多,雷聲也響得較前重而且密。空中有許多蜻蜓往來飛舞。玉琴當著涼風道:“爽快呀!悶熱了大半天,現在起了大風,使人涼爽得多哩。”

劍秋道:“這陣雨一定要下了,那黑雲盡管加多,將要追到我們頂上來了。”

玉琴舉首仰視,果見一團烏雲,望不見雲腳,如排山倒海價推上,風馳電掣般追來,一道道的電光如金蛇般在烏黑的雲堆裏閃動,大有山雨欲來之勢。遂催動坐下花驢飛跑。但是不多時那黑雲已追過了頭頂,風勢更大,吹得三人衣袂軒舉。

雨聲自遠而近,黃豆大的雨點打到身上來了。雲三娘說聲不好,天公要和我們惡作劇哩。劍秋將馬鞭指著前邊隱隱的黃牆道:“前麵不是有個廟宇麽,我們趕快到那裏去躲一下罷。”

2

三人將坐騎緊一緊,飛也似地跑到那裏。果然是一座小小廟宇,廟門緊閉著。三人跳下驢馬。玉琴細瞧匾額上寫著“天王庵”,不由撲哧聲笑起來道:“我們剛才破得天王寺回來,此地卻又有個天王庵,不要也是個裝垢納汙的所在。那麽如被我們發見什麽秘密,也一定不肯輕易放過的。”這時雨點已密,劍秋伸手敲門,把庵門敲得擂鼓般響。

不多時便有一個老尼姑出來開門。雲三娘先說道:“師太請你讓我們到貴庵中稍坐片刻。我們是過路的客人,忽然逢著陣雨沒處躲避了。”那老尼姑見來的是女子多數,當然答允,遂讓三人入內。劍秋把龍駒、花驢、棗騮馬牽到庭院北首廊下拴住。正麵乃是一個佛殿。老尼道:“這裏很是湫隘,殿後有座丹鸞閣,地方較為清潔,請女菩薩等到那邊去一坐吧。”

玉琴道:“很好,有勞師太了。”

那老尼在前引導,從殿後走到閣上,一步步地高上去。

劍秋瞧那丹鸞閣雖不甚大,而窗明幾淨,收拾得十分清潔。

正中有神龕,供著白衣觀音像。兩旁桌椅均全,壁上掛些對聯,還有一張古琴。向南一排窗牖都開著。湘簾高卷,十分幽雅。老尼請三人坐了,有一佛婆獻上香茗和果盤來。雲三娘微笑道:“師太不要忙,我們坐一刻兒便要走的。”

這丹鸞閣地形很高,從窗中可以了望到庵外的官道上。

此時大雨已傾盆而下,簷溜間飛瀉如瀑布一般。一陣陣的涼風吹來,把適才的溽暑都消了。突聞霹靂一聲,西北上有一團烈火同地下斜落,那雨越發大了。老尼合掌道:“阿彌陀佛,那裏又有什麽惡人起了歹良心咧。”

劍秋聽著不覺微笑。老尼問道:“你們三位到哪裏去的?尊姓大名?”

雲三娘把姓名說了,又說我們是到衛輝府去的。玉琴托著一隻茶杯,湊在櫻唇邊,一眼瞧見外邊官道上有一騎,從雨中飛馳而來。玉琴眼尖,依稀瞧得出是一個女子模樣,心想又有避雨的人來咧。瞧她從轡疾馳的樣子,非有功夫的不辦。隔了一歇,見那佛婆匆匆地走上閣來說道:“師太,蕭家姑娘避雨來此,快請去招接吧。”

老尼一聞這話,不敢怠慢,立起身來,帶笑說道:“請三位寬坐,下邊有施主人家的小姐到臨,貧尼不得不去應接。”雲三娘道:“師太請便,我們在此很好。”

老尼遂走下閣去了。這陣大雨下得很久,約摸有一點多鍾,雨點兒漸漸小,雷聲輕輕而遲,天空的烏雲逐漸散開。三人坐著聽雨,幽穆得很。不多時雲消雨霽,紅日反從雲中露麵。可是日影已西,涼風大至,再不畏暑氣侵人了。雲三娘起身走至窗邊,瞧著天空,回過頭來說道:“正是,天氣涼爽,恰好行路。”

於是玉琴、劍秋、雲三娘三人一齊走下丹鸞閣。佛婆迎上前來說道:“三位可是便要登程麽?”

玉琴道:“是的。你家師太何在?”佛婆把手指著東邊一間雲房說道:“她正伴著蕭家姑娘談天咧。”

她們正說著,那老尼已走了出來,雲三娘道:“適才多蒙招待,很是感謝。現在天已不雨,我們要告辭了。”

老尼道:“時候不早,你們大概已趕不到衛輝。若不嫌小庵簡陋,就請在此屈宿一宵何如?”

雲三娘道:“多謝師太美意,我們決計要走的。”

玉琴即從身邊摸出五兩銀子,遞與老尼道:“這一些為佛前添些燈油的,請師太哂收。”

老尼道:“出家人與人方便,即是自己方便,哪裏敢當這樣重謝。”

玉琴道:“不必客氣。”便把銀子硬行塞入老尼手中。老尼隻得受了,道謝不迭。三人仍從殿後走出,老尼在後相送。玉琴無意中回過臉來,瞥睹雲房西首兩扇小窗開著,露出一個嬌美的俏麵龐,在那裏窺視他們。玉琴的眼光剛射到她人的玉靨,突然縮去。玉琴也不在意,走到外邊。

劍秋去廊下牽坐騎時,卻又見一匹桃花馬拴在那裏,全身毛色真和才開放的桃花顏色相同,煞是好看,鞍轡非常精美,踏凳都用白銀打成的。玉琴不由讚一聲好,暗想那蕭家姑娘大約也不是尋常女子吧!因為要緊趕路,不暇向老尼叩問。三人步出天王庵,老尼合掌行禮,三人也點點頭,各自躍上坐騎,加緊一鞭,向前飛跑而去。

雲三娘第一個跳下馬來,劍秋、玉琴也各下騎。雲三娘對二人說道:“時候不早,我覺得腹中很饑,今夜不必定要趕到衛輝,橫豎在那邊並無事情要幹,我們便在此間住宿可好?”

琴劍二人答道:“很好。”店夥見已得他們同意,遂帶笑帶說,代他們牽著驢馬,走進店內。櫃台裏另有一個中年男子出來招呼。店夥便道:“老李,你引這三位客人去看房間吧。我要牽他們的坐騎到廄中去上草料哩。”

老李答應一聲,引著三人,走入裏麵。跨進一個大院落,三麵都是房間,有幾間房裏已點得燈光明亮。老李招待三人走到左邊一間朝東的廂房裏,很是寬敞,向東明窗都開著,蘆簾高高卷起,房中間有兩張榻,陳設倒還清潔。雲三娘看了,便道:“就在這裏住下也好。”此時那店夥已將馬背上的包裹送來,放在一邊。劍秋和玉琴解下寶劍,懸在壁上,三人即在沿窗一張桌子旁坐下憩息。店夥又送上茶來。

雲三娘道:“我們要吃飯了。”遂由劍秋點了幾樣菜,吩咐店夥趕快預備前來。老李又問明了劍秋姓名,招呼幾聲而去。涼風習習,從窗牖吹入。店夥又送上洗臉水。三人洗過麵後,玉琴說道:“今天上午悶熱之至,若沒有這一陣大雨,此刻不知要悶熱得如何,令人怪難熬了。”

劍秋道:“古人說,若大旱之望雲霓。北方久患不雨,大有旱荒之象。那雨下得十分暢足,可謂時雨,一定有許多人在那裏喜雨了。”

三人正說著話,店夥已將晚餐送上。三人吃畢,洗過臉,大家手裏握著一柄蒲扇,驅蚊招風,一得兩便。因為不欲便睡,所以一起坐著閑談。玉琴又把自己訪尋宋彩鳳的經過情形,重新詳述一遍。且說她們母女倆不知到了哪裏去了,現在是否仍在虎牢,我們也須去訪問一遭,然後再至洛陽。更不知那鄧氏七怪究竟怎樣厲害,為什麽竇氏母女見他們忌憚,情願避讓。

雲三娘道:“以前我道經南陽,曾聞有人談起他們的。聽說他們七個弟兄中要算鬧海蛟鄧駒和火眼猴鄧騏的本領最大了。他們都入哥老會的,所以在那裏很有勢力,徒黨甚眾,官吏也奈何他們不得。”

劍秋道:“那些土豪惡霸,平日魚肉良民,無惡不作,也是天地間的巨蠹。我們此去,即使找不到竇氏母女,務必要把那七怪除掉的。”

3

我在雲南野人山,夜間迷路不能走出,若沒有流螢為導,我不但走不出山路,險些兒還要遇著極大的危險呢。”玉琴道:“記得有一次弟子在蘆溝橋被茅山道士赤發頭陀圍困的時候,雲師曾同餘觀海師叔前來搭救,以後雲師便說有要事赴野人山去,諒必雲師在那裏定有驚人的佚聞。今夕無事,還請見告。”

雲三娘點點頭說道:“我到野人山去的事,不妨告訴你們吧,野人山在雲南西陲,那裏山嶺峻險,民風剽悍,番人也很多。漢人各自築堡而居。至於番人卻大都住在山穴裏。

我在幼時曾隨先父遠遊雲南,到得那裏。先父忽然病倒,孟家堡的堡主孟公藩,竭誠招待,取出一種秘製的白藥,給先父服後,果然疾病若失,還複健康。先父在堡中一住數月,因此與孟公藩感情十分融洽。孟公藩很諳武術,在那裏團團四五十裏地方,無論漢人番人,對於他無不佩服。以後先父攜了我,與他分別。直到先父故世,我入山學道後,一直沒有到那地方去過。但是孟家盛情款待我們父女的事,我在腦海中永不能忘,常思圖報,隻苦沒有機會罷了。

去年我在北京,恰逢有人從雲南野人山附近地方前來,我向他問起孟家。始知孟公藩在前數年已脫離五濁塵世,他的兒子孟哲,卻是一個文人,年紀又輕,所以孟家堡已非昔日情形。孟哲管壓不下堡中人,不能做領袖,堡中人欺他文弱,不服從他。而別處的人見孟哲懦怯無能,也就任意欺侮,孟家堡的人就大大吃虧了。相距孟家堡二十餘裏有個柴家寨,寨主柴龍是個驍勇的少年,聚了許多徒黨,專以武力侮辱各處鄰近的堡寨。尤其是對於孟家堡,常來挑釁,因為他妒忌往日孟公藩的威名,現在大有取而代之的雄心。

孟哲不敢和他計較,時時退讓,隱忍著過去。不料柴龍以為孟哲純取不抵抗主義,是可欺也。遂向孟哲要求孟哲名下的五十畝田地把賤價讓售給他,因為柴家寨背附野人山,缺少平地。孟哲所有的田地雖然不少,而這五十畝田地和柴家寨毗連,倘然割與柴龍,是與柴龍有利的。柴龍覬覦已久,隻因一向落在孟公藩手中,不肯讓給他人,所以無可如何。現在他見孟哲好欺,遂有此種要求。

孟哲卻用他父親臨終時,叮囑他不可將這田地輕易讓給人家。在孟公藩的心思,也是防製柴家寨得了這塊土地,勢必強大起來,於己反有不利。孟哲也明白這層道理,所以毅然拒絕。柴龍不料他有這麽一著,惱羞成怒,不知怎樣地勾結了當地官吏,誣陷孟哲殺人。孟哲遂被捉將官裏去,監禁在獄,那田地也被柴龍強占了去等情事。

遇見一個老叟,也是姓孟,他和孟公藩是遠房弟兄,見我們探問孟家的事,他很誠意地招接我們到他家中去坐地。請我們吃午飯,留我們在他家住宿。他便把這事詳詳細細地告訴說來,方知那個柴龍聲勢浩大,且有異誌。因為去年春裏,他不知怎樣地結識了一個年輕道姑,那道姑是從川中來此,生得十分妖豔,且有極高深的武藝。據柴家寨中的人傳說,當道姑初來時,曾與柴龍比武,柴龍枉自有了拔山扛鼎之力,還失敗在道姑手裏。因此他對道姑心悅誠服,和她同居在一室,把自己的妻子攆掉了。

居然喧賓奪主,道姑在實際上做了柴龍的夫人。名義上卻說是結拜兄妹呢。至於真姓實名,卻不知道。”雲三娘講到這裏,玉琴目視劍秋笑起來道:“原來就是風姑娘的一流人物,在那邊作崇了。”

劍秋道:“邪教的黨羽散布各處甚多,欲作死灰複燃之舉。其中也未嚐不有人才,無如邪說談辭,篝火狐鳴,焉能成得大事?不過騷擾地方,荼毒良民而已。所謂教中的四大金剛,就是雲真人、雷真人、風姑娘、火姑娘。武術既佳,魔力又大,很想在各處煽惑愚民,秘密集會。雲真人已被一明禪師除掉。風姑娘本想借螺螄穀為根據地,吳駒、袁彪都是很有能耐的人,但被我們遇見後,袁彪脫離邪黨,獨樹一幟,風姑娘也被我們驅走,現在她已和山東的祥姑等聯絡一塊了。至於雷真人和火姑娘,我們還沒有碰見。雲師所遇的火姑娘大約就是四大金剛之一了。”

雲三娘微笑道:“不錯,火姑娘在柴家寨犧牲色相,便是要憑藉柴龍以便擴張他的勢力。所以柴龍不久也入了邪教,事事聽火姑娘的主張。而邪教的徒黨漸漸聞風而來,煽惑遠近許多鄉民,一齊做他們的黨羽。柴家寨地少人眾,自然要謀對外發展。孟哲所有的那塊田地,湊巧毗連他們的地方,柴龍垂涎已久。看到孟哲選衦無能,更增進他覬提覦之心,於是遂遣人來向孟哲要求,願出一百兩紋銀,將這地購下。孟哲不允,柴龍懷恨在心,陰謀陷害。有一天在孟哲莊後發現兩個無名死屍,生前被人用刀殺死,委棄在這裏的。孟哲正要報官相殮,以便埋葬,不料柴龍突然帶領許多寨中人趕到孟家堡,一口咬定孟哲殺害他們寨中的人,用強力把孟哲拘到官裏去。

那地方沒有什麽正式的官吏,不過由雲南府任命一個理刑廳胡廳長來管理地方稅收的事務,以及鬥毆等情。此外還有一個李把總,帶領百十名兵丁,在此駐紮,勢力薄弱得很,沒有什麽多大的權力。地方上的事情本來要仰承孟公藩的意思,現在公藩已死,柴龍跋扈,不受節製。胡廳長事事姑息,不敢得罪他。所以柴龍敢將孟哲拘去,誣告孟哲有意殺害柴家寨人。胡廳長一再審訊,孟哲不肯承認。

玉琴聽到這裏,忍不住說道:“何物柴龍,竟敢如此猖獗。那些官吏要他何用!”

雲三娘道:“械鬥的事,我國人是常常有的,何況在那邊陲之區呢!地方官哪裏有這種權力彈壓得住。情於公戰而勇於私鬥,這是我國人的一種劣根性。惟有戰國時商鞅在秦變法,使人民都一變而為勇於公戰。所以秦國不但能稱霸於諸侯,且能並吞六國,統一天下。”

劍秋道:“現在東西各國鷹瞵虎視,漸漸向我中國實行侵略主義,日本窺於東,俄國伺於北,外患日甚。而我國兀自迷夢未醒隻知對內而不知對外,竊恐數十年之後,染指者益眾,我國不自振作或要受亡國之禍哩。”說至此玉琴雙眉怒豎,似乎十分憤恨的樣子。

雲三娘也歎了一口氣,接著說道:“此所以李天豪等一般誌士都要革命了。”三人靜默了一回兒,雲三娘又道:“那時我聽了老叟的一番言語,知道柴龍本是惡霸一流人,現在又加著邪教的勢力,將來一旦發展起來,未可輕侮。所謂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我為除惡務盡之計,也須把他們除掉,何況孟哲無辜受害,這層冤獄亟待平反呢!於是要想和觀海師兄先至柴家寨去動手。

那老叟又告訴我說,胡廳長對於柴龍勾通邪教的事,未嚐不知一二。可是因為畏忌他的勢力,所以逡巡不敢動手。這是在胡廳長手下一個親信的人告訴我的。那時餘觀海師兄便主張先去謁見胡廳長,說明孟哲無罪的原因,且陳述柴龍等的陰謀,表示我們倆自願代他出力,同去剿滅邪教的黨羽。倘然胡廳長聽我們的話我們前去下手,格外見得名正言順,可把他們根本鏟除了。如其不然,我們隻象平常行俠仗義一樣前去暗中誅惡,再把孟哲援救出來。我讚成觀海師兄的提議,當夜便住在那裏。

次日上午,由孟家老叟為導,立即秘密前去衙署中謁見那個胡廳長。衙署十分簡陋,和此間的官衙相較,真有天壤之別。在一間泥土而門窗已舊的矮屋裏,見到了他。卻是個書生模樣的人,年紀也有三十餘歲。

孟老叟先代我們介紹過了,我們遂將此來誌願告訴他聽,且言蔓草難除,及今圖之,猶為未晚,望廳長當機立斷。胡廳長聽了我們的話,很是動容。又把我們倆諦視良久,然後告訴我們說,他未嚐不知孟哲是冤枉的,莊後殺的人,穩是柴龍故意拋在那裏的,所以至今沒有定罪。

隻因柴龍勢力強大,實逼至此,自己亦不過虛與委蛇。至於邪教的事,亦已探訪詳細,絀於兵力,未敢鹵莽行事,反貽地方之禍。但已暗中飭人前往省府密報,請示機宜,以便應付有方了。

我們見他不過懦怯而已,並非糊塗官吏,這事就容易辦哩。遂又敦促他即日商同李把總在今夜督領官兵至柴家寨進剿,將邪教的首領火姑娘和柴龍擒獲,明正典刑,其餘黨羽或逐或殺,至於柴家寨中的土人不從逆者,一概免究。起初胡廳長還躊躇不決,不敢徇從我們的請求!我們又極力勸說,擔保必獲勝利,麽魔小醜何足畏慮!觀海師兄又特地到庭中去舞一回劍,顯些本領給他看了,他才敢決定,並請李把總前來商議一切。

李把總單名健字,為人很是爽直,他也早恨柴龍蠻橫,以為如此土豪,早應剿滅,故十分願意。胡廳長遂薄治酒饌,居然宰了一口羊,殺了數頭雞,請我們在衙中用飯。傍晚時,李把總喝過酒後,先去督率部下前來與我們會合。我們結束停當,等候李把總到臨。不多時火把高照,李把總領著一百名兵丁趕至。李把總全副戎裝,手握大刀,倒也頗具威風。我們二人遂別了胡廳長跟著李把總,向柴家寨暗暗行去,在黑夜中瞧見野人山的山巔高入雲霄,障蔽了西南方。山勢高峻而雄偉,我們在日裏已遠遠瞧見了。

那些家寨地形較高,在野田間望去,隱約可見堡牆的影子。我等趕到柴家寨前,叮囑李把總將火把暫時熄滅,伏在寨前,我們二人先行入內偵察,等到寨中火起時,官軍即可攻入,如此可免打草驚蛇。李把總答應了。我們二人飛越入寨,雖然沒有人引路,卻隻顧向房屋稠密處走去,見前麵有一處很廣大的莊院,料想是柴龍等所居之地。

遂從側麵躍上屋頂。見裏麵第三進院子裏燈光大明,煙霧繚繞,有許多人坐在那裏口中喃喃地念經。正中壇上高坐著一個女子,全身白色長帔,好象白衣觀音一般,姿色十分美麗,領導著眾人。大概這就是傳說的火姑娘了。壇旁坐著四個壯男,卻不認識,其中有沒有柴龍?我們知道他們正在集會,宣傳他們的邪說。難得遇見了,正好動手。

所以餘觀海師兄在屋上大喝道:‘邪教的女妖火姑娘膽敢在這裏煽惑良民,陰謀不軌,還有那惡霸柴龍何在,快快一齊出來領死!’餘師兄故意聲張,無非向二人挑戰,可以認清他們麵目。果然那白衣女子一聞這話,向屋上一瞧,冷笑一聲,即將外麵白衣卸下,露出貼肉的淡紅衫子,胸前懸著一個繡花香囊,端的妖冶。將手一指,即有白光一道,從院子裏穿射而出。她也跟著一聳身從壇上躍到庭中。白光已飛到我的頭上,我便飛出銀丸,抵住她的劍光。此時院子裏嘩聲大起,人影散亂,十分緊張。

那坐在壇旁的四個壯男,各舉兵刃奔出,為首一個年輕的漢子,手舞三尖兩刃刀,大喝道:‘柴龍在此,哪裏來的小子,擅敢混入寨中,尋事生非,須吃你家柴爺一刀!’道言未畢,餘師兄的紫色劍光已如騰蛇般自上飛下,盤旋到他的頂上了。柴龍一見劍光,知道到了勁敵也就不敢怠慢,急將三尖兩刃刀使開平生解數,悉力迎戰。其餘三人也各奮勇相助。那火姑娘的劍術造詣很深。所以我的銀刃盡是飛舞刺擊,卻刺不進她的白光。我和她便在屋上大戰。頗惜她有了這樣劍術卻不能歸正,偏走入邪僻之途,一定得不到好的結果。我與火姑娘戰得不分勝負時,餘師兄的劍光已愈舞愈緊,霍霍地在柴龍頭頂上旋轉兩下,倏的降落。

都隻為山徑峻險而曲折,我又是走的陌生路,一時趕不上。若是換了平地,再也不怕她逃到那裏去了。追了一大段路,忽然來到一個絕澗邊,那澗窈深莫測,兩邊都是砏砏石岩,澗中急湍奔流,轟訇有聲,震耳欲聾。此時是黑夜,我也不能瞧得十分清楚,換了白日到此,望下去真使人心悸魂搖。澗的兩端有數丈長的距離,中間垂著一根繩索便是橋了。這便是那地方著名的索橋。因為川滇等處,山穀甚多,交通梗阻,往往兩邊山崖隔斷,中橫深澗,不能飛渡。土人在山崖邊係上粗大的繩索輔以扶手的繩,好讓人家在繩索上走過去。但是膽小的人若在繩上俯視時,沒有不要頭眩心悸,失足下墮的。

我追到索橋邊見那火姑娘身輕似燕,早從繩索橋上溜過彼岸去了。我誌在擒賊,豈肯見難而退,於是一躍上橋,依樣溜過去。不料火姑娘躲在橋的盡邊頭,見我追上索橋,便運動劍光,把那索橋一斬兩截,頓時中斷。我剛才走到中間,繩索一鬆,身子望下一墮。不是我誇口說,幸虧我還機警,疾忙伸手攀住那一端斷下的繩。然而我的身子已虛懸在澗中了,打了一個旋轉,險些脫手——”雲三娘講至此,玉琴、劍秋都代她捏把汗。

玉琴不覺說道:“險哪!險哪!以後怎麽樣了?”

雲三娘微笑道:“古人形容危險,說什麽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池。那時我的危險更要遠勝什佰,連忙一手指使銀丸,抵住火姑娘的劍光,防備她再要切斷那半截下墜的繩索,一手緊握索子,猱升而上。等到我上了山崖,火姑娘的影蹤早已不見,便向四處搜尋。山巒重複,樹林深密,在黑夜茫茫中從何處去找尋她呢!然而我的勇氣沒有減縮,依舊向前麵一條羊腸小徑中走去,轉過了一個山峰,靜悄悄地不見有人。

風聲卻怒吼不止,吹得林木擺動成波浪一樣:夾雜著猿啼虎嘯之聲,使人凜然覺到自己的危險。我知道火姑娘早已去遠,被她僥幸漏網了,不如回到柴家寨吧。但是山路崎嶇曲折,又在夜間,如何辨認得清還頭的路!況且方才追來的索橋,又已中斷。

教我找求那條路歸去呢?我正在躊躇之際,忽見林中飛出一群流螢,其光熠熠,恍如一個大玻璃球,將前麵的途徑照得很是清楚。先在我麵前打了一個旋轉,便向東北麵飛去。我心中不由一動,想到以前老馬引途的故事。那麽這一群流螢的飛出,恐不是偶然的吧?何不跟那些流螢走去試試。遂即隨著一群流螢而行。說也奇怪,那些流螢終是飛在我的前麵,好似一盞引路的明燈。行行重行行,走了不知多少路,翻過了幾重山峰,天色漸漸發白,那流螢也沒入林中了。

李把總指揮部卒,擒獲住十數名邪教的黨徒,隨即將火撲滅,又將柴龍一家前後看住,細細查抄,抄出秘密文件和邪教作亂的證據。餘師兄見我追火姑娘不回,心中未免有些擔憂,本想待到天明後,著土人引至山中追尋,見我安然回來,自然十分喜悅。李把總又聚集寨人,曉諭一遍,教他們安心作事,勿得自相驚擾。邪教徒一概擒捉鞫訊,以便明正典刑,其餘無辜良民以及自首的得免。又把柴龍的頭號令在柴家寨上,以警奸宄。我們遂奏凱而回。胡廳長設宴款待。

已將孟哲釋放回堡,孟家堡人歡天喜地,接我們去歡聚了數天。柴家寨的邪教勢力已鏟除,地方上少一惡霸。孟哲性命無恙,田地又已歸回。我們這一遭總算走得不虛,不欲再在那邊耽擱,便束裝上道,離開了雲南了。”雲三娘講到這裏,把這件事告一段落,覺得有些口渴,端起桌子上涼好的茶,喝了一口。

玉琴道:“便宜了火姑娘,倒和風姑娘一樣,都被她們脫身遁去。”

劍秋道:“釜底遊魂,末日至時,再被我們遇見,一定不放他們過去了。”

玉琴笑笑,剛才回頭向窗外一望時,忽然月光下一件東西飛也似的向她麵上射來。玉琴說聲不好,疾忙將螓首望後一仰,那東西刷的從她鼻子前拂過,一陣冷風,拍的一聲,正中壁上。三人一齊看時,見是一隻四寸長雪亮的鋼鏢,頭上係著紅纓,顫巍巍地兀自在壁上搖動。

第三十六回怪老人病榻贈寶刀莽力士瓊筵獻炙肉

1

玉琴一見這鋼鏢,心中明白,立即跳起身來,向壁上摘下真鋼寶劍,使一個蜻蜓掠水式,從窗中橫躍而出。方才立定腳步,對麵又飛來一支鋼鏢,趕忙一蹲身,讓過那鋼鏢。

這時對麵屋上早已飛也似地跳下一條黑影,月光下瞧得分明,乃是一個女子,頭上裹著青絹,渾身黑衣,手中橫著雪亮的寶劍。一見玉琴,便破口大罵道:“姓方的,你們把我全家殺害,此仇不共戴天。今晚你也會撞在我的手裏,我必要為我父兄複仇!看劍!”

說罷一劍向玉琴頭上劈來,玉琴將劍架住說道:“韓小香,你家老頭兒罪惡滔天,自取滅亡之咎。前次被你僥幸漏網,現在還要來送死麽?休怪你家姑娘劍下無情了!”

此時劍秋早已握了驚鯢劍躍出窗戶,認得來者即是韓天雄的女兒韓小香,大約她此來必是為父兄複仇。不知道她怎會突如其來,尋到這個地方的?他正思想,隻聽屋上嬌喝一聲:“嶽家小子,休要幫忙,你家蕭姑娘等候多時了!”麵前黑影一晃,早有一個妙齡女子站在庭心裏,手握兩柄繡鸞刀,刀光湛湛如秋水照眼,全身也是黑色,頭上卻裹著一塊銀色絹綢,生得俊俏玲瓏。

再一細看,原來便是日間在天王庵避雨遇見的小姑娘,恍然大悟。便答道:“你們休得逞能,我嶽劍秋豈是畏怯之輩,諒你們都是一丘之貉,自來送死而已。”劍秋的話還沒有說完,雙刀如遊龍般已向他頭上落下。

劍秋便將劍使開,和那女子戰在一起。叮叮當當,金鐵交鳴,庭中但見白光飛舞,不睹人影。這時旅店中客人都聞聲驚起,隻是一個也沒有敢出來看熱鬧的,躲在門窗裏向外偷窺。雲三娘立在窗檻上,作壁上觀,隻是微笑,因為她知道琴、劍之力足夠對付,自己不必加入作戰,且在旁邊看著再作道理。覺得對方都非弱者,而那個使雙刀的少女本領更高一籌。

且喜劍秋劍術精妙,可以從容應敵,不愧昆侖門下,也不愧是自己得意的弟子。琴、劍二人和敵人戰夠多時,不能取勝,心中不由焦躁,即把平生劍術使將出來。劍光霍霍,一青一白,如騰蛟起鳳,向前盡顧逼迫攏去。

韓小香覺得兩臂乏力,劍法漸漸散亂,不能再以支持。沒奈何咬緊牙齒,喝聲“著”,一劍向玉琴腰裏掃去。玉琴向旁邊一跳,躲過那劍,韓小香乘此間隙,一躍上室,說道:“蘭妹走吧。”那女子也向劍秋虛晃一刀,跟著飛身上屋,拔步便跳。琴、劍二人撲、撲、撲,如飛鳥般隨後飛身而上。

忽然一支袖箭向劍秋麵門飛來,劍秋把劍向上一拔,那袖箭已墮落屋瓦。不防第二支袖箭又到,劍秋急將頭一低,袖箭從他頭頂拂過,帶去了一綹頭發。同時韓小香也返身發出一支毒藥鏢,向玉琴下三部打去,玉琴雙足一蹦當啷一聲,鋼鏢飛下庭心裏去了。

這麽一來,二人略頓一頓,韓小香等早已跳至店後,飄身下牆。玉琴哪肯舍棄,連忙加緊追趕,但是到得後麵,卻見東一條西一條的小街,不知他們走向那路去的。劍秋也已追到,不見小香等影蹤,便對玉琴說道:“我們道途不熟,諒他們早已去遠,我們也無處追蹤,便宜了她們,不如回去吧。”

玉琴道:“正是。她們倚仗著暗器厲害,但我們沒有被中。以前弟子也受過小香一鏢,幸得李鵬靈藥,方才保得一條性命。今晚難得她自來找尋,恨不得把她一劍兩段,好使她們父女早在地下相逢。不料便宜了她,被她逃走了。”

劍秋道:“我想韓小香一定住在此地相近,那姓蕭的女子必是她的親戚,武藝很好。我們不是在白晝庵裏避雨時候遇見她的麽?大概韓小香是她引導而來的。”

玉琴把手中劍虛砍了一下,恨恨地說:“她們雖然行刺不中而走,可是我卻不願意放過她們呢!明天我們可再到天王庵去找那老尼,問個明白,然後找到蕭家去,還敬她們一劍。所謂來而不往非禮也。”雲三娘聽玉琴說著負氣的話,不由微笑。這時店主和店中旅客見外邊停止戰鬥,一齊過來問訊。

劍秋不欲多事,便推說有女盜前來行劫,已被我等擊退。店主聽了,十分驚訝,自言此間地方近來很是平靜,店中也一向沒有盜竊,那裏來的女強盜呢?”旅客們見了琴、劍二人英武之概,莫不咋舌稱奇,紛紛向店主探聽底細。但是店主那裏還答得出呢!紛亂了一陣,雲三娘等還進房中,玉琴、劍秋仍把寶劍掛好,大家坐著,談起韓家莊的前事,直到深夜,方才各自安眠。

一會兒天已大明,三人起身,喚了店小二進來,吩咐預備早餐。洗臉漱口畢,用過早餐,算清了旅費,正要動身,忽然一個店小二急匆匆跑進來,送上一封書信。三人不由大為奇怪,劍秋拆開來,和雲三娘、玉琴同閱。隻見信上寫著幾行草字道:

久仰荒江女俠英名,恨未識麵。昨夕小女無知,有驚芳躅。今日特遣下人奉函敬邀,望見書後請即惠臨小莊,一較身手,並專備小筵,聊以洗塵。想英武如姑娘者,必不卻步也。不勝鵠侯之至。

雲中鳳蕭進忠啟

玉琴看畢,冷笑一聲道:“甚佳,甚佳,我們本來要去找他,他卻自己寫書來請了。那個雲中鳳蕭進忠必是姓蕭的女子的父親,韓小香和他們大約是親戚吧。看他語氣,十分驕矜,很有和我們一決雌雄之意,我們若不前去,反而示人以弱了。”

劍秋道:“當然去的。”便問店小二道:“那下書的人可在外邊?”

店小二道:“在外邊等候回音。”劍秋道:“你去教他好好等候,我們跟他前去便了。”

於是三人收拾收拾走出店來,隻見一個穿著藍布短衣的壯健男子,立在一邊,店主正和他竊竊私語。他見玉琴等走來,連忙立正,行了一個禮。劍秋道:“你是蕭家的仆人麽? 我們不認識路途,你就引導我們去吧。”那男子答應一聲“是”。

三人聞言,也不理會,隨著那男子行去。前麵有一條小溪,沿溪望東走,不到三裏路光景,早見右邊岸上有一座雄大深邃的莊院。莊前有一座石橋,橋上立著幾個莊丁,把手指著他們道:“來了,來了。”

有一個莊丁立即跑入莊去,大概前去通報莊主了。原來玉琴等以前火燒韓家莊,恰巧韓小香跟她母親歸寧在母舅家中,因此被她漏網得生,沒有遭殃。雲中鳳蕭進忠便是她的母舅,是衛輝著名的富戶,更兼著驚人的武藝。在楊柳屯四周遠近,提起“雲中鳳”三個字的大名,哪個不知!他善舞一柄金背刀,飛簷走壁,身輕如燕。因為他自幼得異人傳授,所以有此本領。性喜任俠,剛如烈火,為人很重義氣,江湖上人流落無依,到他門下吃閑飯的,時常不 斷。他在家經營著田產,也沒有出外去做過什麽事情。現在年紀已有五旬以外,所生子女二人,兄名慕解,妹名慕蘭。

蕭進忠便把平生武技,悉心傳授與他的子女。二人也精心習練,寒暑不輟,所以年紀雖輕,武藝已是高人一籌。慕蘭善使雙刀,說起這兩柄雙刀也是很有來曆的。不知在哪一年哪一天,還是當慕蘭六七齡的時候,有一個盲目老人,跑到他們莊上來,自稱有病在身,欲謀枝棲,慕名而來,乞賜一榻之地。蕭進忠見他病體羸瘠,且年又老邁,當然允許。遂另辟一室,使他養病。

可是那盲目老人在他們莊上住了一個多月,病魔纏綿,日見加重自知不起,遂請蕭進忠入室,對他說道:“承蒙你善意款待,感謝不盡。隻是自己疾病深重,日薄西山,一定不會好的了。

他日這個臭皮囊還請莊主代為收殮,埋葬入土為安。此身以外無長物,惟破包袱中有一對繡鸞雙刀,一名銀星,一名飛霞,是曠世難得的寶刀,削銅鐵似泥,殺人不染血。我一向非常珍愛,隨身攜帶不忍舍去。現在不願這寶物落於庸人之手,故在臨死之前,奉贈 莊主。也是寶劍贈與烈士之意。”

2

蕭進忠便過去從老人床邊破包袱裏抽出一對雙刀。刀鞘已敝,但是拔出刀來一看,銀光照眼,古色悅人。刀柄上都刻著刀名,連忙嘖嘖稱美道:“果然是寶刀,蒙長者賜贈,榮幸之至。”因此料想老人必然是個非常人物,便向他詢問來曆。

老人長歎一聲道:“不堪回首話當年。若要談起過去的事,痛心得很,自憾一生功少罪多,在這時候更覺惶恐,所幸懺悔多年,倘佛氏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說為不虛,那麽雖至九原,略足安慰了。實不相瞞,在五十歲以前,我是江湖間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劇盜,這一對寶刀也是在當時從一個女子手裏奪來的。那女子乃是我的仇人。一目之傷,也是她給予我的創痕。後來被我用盡計策,乘夜盜去她的雙刀,然後把她刺死。但她確是個貞烈而武術高超的婦女,我不該為了我的私仇,把她害死,至今引為憾事。”說到這裏,又歎了一口氣,停著不語。蕭進忠再要問他時,他不肯多說什麽了。蕭進忠隻得收了雙刀而去。

至於那得來的一對雙刀,便傳授給了他女兒慕蘭。慕蘭愛如性命,朝晚練習雙刀。盡得他父親的秘傳。此外更擅袖箭,這是一種輕便的暗器,大概婦女們用的。她能在黑夜射人,發無不中。她既有了高深的武藝,蕭進忠甚為誇讚。大家代她起了一個別號,喚做“賽紅線”。因此她平日心高氣傲,不能受人家半點委屈。她哥哥慕解雖然比較她的本領在伯仲之間,然而很能謙遜,沒有她這樣脾氣的。自從火燒韓家莊的消息傳來以後,韓小香娘兒倆雖沒有同歸於盡,可是欲歸無家。如此大仇,怎能不報。

韓小香母親便在蕭進忠麵前哭哭啼啼,要她的哥哥代韓家複仇。蕭進忠初把他妹子嫁給韓天雄時,因為賞識韓天雄的武藝高強,經一個友人作媒而成就的。不料後來韓天雄殺人越貨,幹下許多不仁不義之事。江湖上俠義之士,對他自有許多貶語。蕭進忠也不值他的所作所為,曾向韓天雄規勸,教他悄悄斂跡。無如韓天雄忠言逆耳,不肯聽他內兄的說話,兩人的感情也漸漸淡薄起來。所以蕭進忠以為這次韓家父子被人所誅也是他們造孽深重,多行不義必自斃,報應不爽。

不過礙著他妹子的情麵,口頭上答應了,卻始終沒有出去探訪過。韓小香知道她舅舅不高興管這事,她遂在慕蘭表妹麵前絮絮地哀訴不休,且言荒江女俠怎樣傲慢無禮,怎樣耀武揚威。

韓家本與她無冤無仇,她偏要來做出頭椽子,邀聚了昆侖門下眾人,竟把她一家燒殺,豈非可恨!慕蘭安慰小香說,自己若有一朝碰見了荒江女俠,一定代他們複仇,也教她知道天下之大,秦非無人!恰巧那天出外忽逢陣雨,遂至天王庵避雨,無意中和玉琴等覿麵。玉琴等是無心的,她即十分留神,暗瞧三人模樣,便疑是荒江女俠在裏頭了。再向老尼探問他們三人的行蹤,使她心中益信。遂即躡在後,得知他們借宿在集賢旅館。於是回到莊裏把這事告訴了小香,約好在夜間前往一探,相機下手。

他們到了旅店中,適逢玉琴等聽雲三娘講述雲南火姑娘的一件事,她們在屋上遲遲未能動手,玉琴忽然回過頭來,小香在月光下恐防被她瞧見趕緊趁人家沒有防備時,發了一鏢,不料未能命中。仇人相見,廝殺了一場。終因本領還不如人家高明,隻得三十六著走為上著。但是回轉後,心上終是放不下,眼看著仇人已在眼前卻不能加以重創,為死者複仇,何等的憤恨!而慕蘭也因出世沒有敗過在人家手中,現在逢見了荒江女俠和嶽劍俠,卻當著表姊麵前,掃了顏麵。兩人一樣的不平一樣的痛心,遂向蕭進忠告訴,要求他老人家出來管這件事,如何將荒江女俠等打倒,不但韓家之仇可複,自己的麵子也可收回。

小香、慕蘭等聽蕭進忠這樣說法,也無異議。遂由慕解寫下一封書信,一清早便差莊丁蕭順到那裏去送信,邀請三人前來。倘然他們不來時,立即追趕不遲。琴、劍等憑你什麽龍潭虎穴,都踏慣過的,有柬相邀,豈肯不去,便很坦率地趕來了。

蕭進忠正在內等候,聞得莊丁通報,便同慕解出門相迎,剛下石階,隻見前麵站立住三個人,一位是俠少年,兩位是饒有英氣的姑娘。雲三娘雖較玉琴年紀長大,而容顏嬌嫩,和玉琴如姊妹行。三人的坐騎早有莊丁代他們牽著。

蕭順見了蕭進忠,即向旁邊一站道:“啟稟老主人,三位客人已到。”蕭進忠一擺手,命他退去。然後向三人一抱拳,含笑相迎。說:“猥蒙枉顧寒舍,榮幸得很。但不識哪一位是久慕芳名的荒江女俠方玉琴姑娘?”

玉琴即上前答禮道:“不敢,不敢,請教老英雄就是蕭進忠麽?”

蕭進忠點點頭,便命慕解上前相見。玉琴也介紹雲三娘、劍秋與他見麵。蕭進忠向三人麵上相視一下,遂欠著身子,讓三人入內。三人毫不猶豫地跟著蕭家父子踏進莊中,見莊內房屋十分寬大,庭院也很軒敞。庭中兩排站立著十數個健碩的莊丁,一色藍衣打扮,齊向他們行禮,很見嚴肅。蕭進忠把三人引導至一廣大的廳堂,堂上正中已安排著筵席的座位。

蕭進忠帶笑對三人說道:“三位道出是間,老夫略盡東道之誼,水酒三杯,不嫌簡慢,即請入座。”

劍秋便答道:“我們還沒有先行奉訪,難得老英雄盛意相邀,若是不領情時,要惹老英雄笑我們無禮了。”說畢冷笑不止。這時屏後閃出兩個女子來,換著一身鮮妍的衣裙並著而立,正是韓小香與慕蘭。

韓小香見了玉琴,怒目而視,並不行禮;慕蘭亦傲然不屑夷視。蕭進忠哈哈笑道:“你們不打不成相識,有冤報冤,有仇報仇。荒江女俠,老夫也已聞名久矣,現在且請入席,有話以後再談何如?”

玉琴也很鎮靜地答道:“好。願聞賜教。”於是蕭進忠便請玉琴和雲三娘向外坐下。劍秋在左首。蕭進忠和慕解坐在右首。小香、慕蘭卻居末座,正向裏麵。眾人坐定後,蕭進忠向堂後喚一聲“獻上酒來”,隻見有四個莊丁抬著一把異乎尋常的大酒壺,放在席前。那酒壺通體錫製的,著地有五六尺高,周圍也有六七尺寬廣,足夠容納七八十斤酒。合計酒壺的重量,至少有二百五六十斤重。大概要巨無霸防風氏那種巨人才有這資格,合配用此酒壺。劍秋瞧著酒壺,想起了聞天聲,可惜他今天沒有前來,否則盡可暢飲了。

玉琴等也舉起杯來喝過。劍秋倏的起身離座,走至酒壺邊,擄起衣袖,右手搭上壺柄,喝一聲“起”,早把那大酒壺也如提孩子的一般提在手裏。向蕭進忠說道:“我等叨領老莊主 的瓊筵,理當還敬。”

遂也提著酒壺,代眾人斟過一遍,放到原處,氣不喘,麵不變,徐步歸座。原來劍秋運氣的功夫也已習練有素,故能從容對付,不肯示弱於人。蕭進忠見了,暗暗點頭,遂請三個隨意用菜。吃過兩道菜後,蕭進忠又喝一聲:“快獻炙肉!”隻聽堂後應聲道:“是。”這一個“是”字,聲音宏亮,宛如起個霹靂。跟著旋風也似地跑出一個莽力士,膀闊腰粗,袒著上身,胸前黑毛茸茸,兩臂的筋肉憤起虯結,下身穿著一條青布大褲,腳踏草鞋,行走矯捷,顯見得是孔武有力之輩。

左手托著一盤醬炙的肉,燒得熱騰騰的。最上一塊肉上插著一柄明晃晃的匕首,火雜雜地大踏步走至玉琴座前。倏的舉起匕首,刺了一塊炙肉右足微屈,右手疾向玉琴櫻唇邊頭去,喝一聲:“請!”這一下來勢凶猛,挾有非常力氣,教玉琴不及抵擋。劍秋和雲三娘在旁都代她捏把汗。

3

哪知玉琴不慌不忙,張開嘴來用銀牙看準刀頭,咯地隻一咬早把那柄匕首咬住,螓首一低,匕首已脫離了莽力士的手腕,莽力士不覺退後三步。玉琴仰起頭來,撲的一聲,將那匕首吐出去,那匕首便飛也似地直飛到對麵的梁上,上麵本懸著一匾,橫鐫“世濟其美”四個大字,那匕首不偏不歪,正刺在世字上,陷入二、三寸,連塊炙肉也懸在上麵了。

蕭進忠等不防玉琴有這種泰山崩於其前而不驚,糜鹿興於其左而不瞬的勇氣。且睹她功夫如此高深,不由心中微餒。玉琴便嬌聲叱道:“何物狂奴,擅敢無禮,照這樣的敬人東西,不如敬了自己罷!敢問蕭老莊主究竟懷的何意?”

劍秋也說道:“大丈夫作事正大光明,你們若要比較高低,也可直說。我們既然到此,願意領教!”

蕭進忠麵色微慍,遂假意向那力士喝道:“我教你好好獻肉,怎麽這樣不懂規矩?速退!”那力士本來沒有下場,借此說話,便追入堂後去了。蕭進忠又道:“此人徒具勇力,新到我這裏為門客。我因特別敬重三位,所以教他獻肉,不料他鹵莽成性,有犯了玉琴姑娘,抱歉得很。可是話又說回來了,江湖上設宴請客,遇到有能耐的人,不如是不足以盡敬禮。想三位在外走慣,一定能夠鑒諒的。”

玉琴道:“昨夜已領教過了,前次被你僥幸漏網,你應該深自懺悔,一改你父兄的行為,做個好人,以贖前愆。哪知你怙惡不悛,再要與我們作對,也太不知自量了!”

蕭進忠見二人反唇相譏,已到了劍拔弩張的時候,遂挺身而起,向玉琴說道:“玉琴姑娘,老夫年將就木閉門韜晦,本不喜多管閑事,隻是江湖上所重者義氣。韓天雄父子與姑娘素無仇恨,雖然他行為也許有些不正當,你們卻不該施用殘忍手段,把他們全家殺害,火燒韓家莊,夷為平地。幸虧小香母女於事先住在我家,未遭毒手,然而已是無家可歸。她怎不想報此大仇呢?韓天雄是我的妹夫,小香是我甥女,此事我可不能不管。還請姑娘有以答我來。”

玉琴便道:“呀,原來老莊主還和韓家是至親,難怪你不能不管。但是我可以奉答老莊主說,韓天雄父子作惡多端,自取滅亡。並非我與他有什麽仇冤,我輩在野劍俠,鋤惡扶善,碰在我們的手裏,不得不剪除民物之害!況且我初探莊時,小香便把毒藥飛鏢打我,以致險些兒送去性命。試問他們如此凶惡,我們焉能袖手旁觀,坐視毒焰日張呢!”蕭進忠道:“姑娘總不該使他們一家破滅,未免太殘忍了吧?當然別人家要不能忘此大仇!”

雲三娘止不住開口道:“老莊主,你責備我們太殘忍,這也可謂不明是非了。韓氏父子在民間多行不義,殺人性命,劫人財帛,不知有許多無辜男女斷送在他們父子手裏。你倒不說他們是殘忍麽?未免太偏見了!玉琴所以至韓家莊,是為的韓天雄殺了祝彥華妻子,又奪了他財寶,人家急得要自盡,她遂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並非無緣無故,苦苦與韓家父子作對。

大破韓家莊時,我也在內相助,剪除惡霸,掃滅浮穢,自信這件事做得很光明,很合理。老莊主,你當怪韓家父子的不是,卻來責備我們,豈是公允!你們若然以為仇在必複,我們一齊在此,無所回避。不過老莊主既算是個江湖上講義氣的英雄好漢,總應該明白是非才是。不能因為和韓天雄是親戚而抹煞事實,意氣用事。還請老莊主細細思量。”

劍秋也道:“老莊主若是和韓家父子一流人物,那麽我們也不必多說廢話,若還是個明白道理的英雄,那麽豈能助紂為虐!我很代你可惜了!”蕭進忠見三人侃侃而談,理直氣壯,氣得他胡須倒豎,說道:“也罷,我就不管這事。今天三位到此,也讓我蕭某多認識幾個人,但是你們也知道蕭某並非歹人了,且請多飲數杯何如?”

慕蘭本來聽了三人的大言,心裏有些忍耐不住,便舉起衣袖,向玉琴一揚,即有一點寒星,向玉琴咽喉直奔。幸虧玉琴眼尖手快,把手一抬,接在手裏,乃是一枝袖箭。便對慕蘭說道:“此物無用,還了你吧。”一箭還向慕蘭頭上射去,慕蘭也將頭一低,這箭直飛到庭中草地上去了。

劍秋遂向蕭進忠責問道:“方才老莊主是不是已認為不管這事了?君子一言,快馬一鞭,為什麽令媛又使用暗器起來了呢?”蕭進忠不防他的女兒有此一著,覺得自己很是掃顏。他本來頗覺氣惱,至是勃然大怒,立起身來。

向慕蘭呼叱道:“我已說明不管這事,你怎麽擅自動手,這不是與我過不去麽!你何不將袖箭把你的老子射死了,再也沒有人來管教你們了!”

慕蘭一直嬌養慣的,今天被她父親如此叱責,氣得她玉容變色,立起身便向堂後一走。小香也跟著進去了。雲三娘見他們父女失歡,不便久留。遂向蕭進忠告辭道:“我們今天到此,諸蒙優渥,且幸得識荊州。我們要緊趕路,就此告別了。”蕭進忠也不再留,便道:“簡慢得很,抱歉之至。”

父子二人遂送他們出莊。莊丁牽過坐騎,三人躍上鞍轡,又向蕭進忠父子點頭作別。過得石橋,雲三娘回轉頭來,瞧見蕭家父子兀自立在莊門口,看他們跑路。便微笑道:“待我與他們留個紀念吧。”

將手一指,放出兩顆銀丸,即見兩團白光直飛莊門而去。門前東西本有兩株大槐樹,銀丸隻在槐樹上盤旋數匝,許多枝葉簌簌地下落,不消片刻,兩樹都已成了禿頂,銀丸才飛回去。三人也同時加上一鞭,向東疾馳去了。蕭進忠和慕解看得清楚,知道三人都有高深的劍術,幸虧自己見機,沒有翻臉動手,總算保住顏麵。慕蘭小丫頭傲誇成性,險些兒被她僨事。於是回進莊中,又把慕蘭埋怨了一番。

不料便在這夜,慕蘭和小香瞞著家人,雙雙負氣出走了。等到蕭進忠發覺,派人四出追趕時,已是無及。而慕蘭、小香這一去,又鬧出不少事情來。日後慕蘭遇險,還是被玉琴救出,從仇敵一變而為良友。這些事且按下慢表。

卻說玉琴等離了楊柳屯,早晚趕路,這一天早到了虎牢。玉琴道:“我們路過這裏,不如再先去看看宋彩鳳母女,不知他們可曾回家來?”雲三娘、劍秋也很讚成。於是三人來到鐵馬橋,一瞧宋家大門依然緊閉,知道他們始終沒有回家,也不再耽擱,徑向洛陽趲程。

他們正走在郊外,沒有進城時,見許多人擠立在道旁,十分熱鬧,象是看什麽賽會似的。劍秋便向一人探問,知是鄧家出喪。又問那鄧家是不是鄧家堡的鄧騄等七弟兄。那人答道:“正是。”三人聽說鄧家出喪,頗欲一觀。於是各各跳下坐騎,雜在人叢中觀看。

湊巧旁邊有兩個老者立在那裏談話,一個道:“鄧氏弟兄在這裏洛陽地方,可稱獨霸一方了,哪知也有人來找他們多事的。鄧騄也算晦氣星照命,送去了一個妻子。聽說鄧騄的妻子鄭氏也有很好的本領,怎麽失敗在人家手裏?”

那一個接著說道:“這就叫強中自有強中手了。”三人聽了,十分注意。

劍秋便向一個老者問道:“請問鄧騄的妻子怎樣送命的?今天是不是出她的喪?”

那老者答道:“正是。至於鄧騄的妻子怎樣送命,我也是聽人傳說的。在上半年的時候,聽說有一天鄧家堡中晚上來了一個刺客,和鄧氏弟兄大戰。那刺客是一個獨足的漢子,不知他怎會有絕大本領的,鄭氏便死在他手裏,那漢子也受了傷逃去。鄧騄喪失了他的愛妻,十 分傷心,將靈柩停放在堡中,直至今日方才出喪,到牯牛山落葬哩。”

玉琴聽了,心中明白,知是自己以前探尋宋彩鳳時遇見的那個漢子了,很佩服他的勇敢。遂把這事告訴劍秋和雲三娘。

雲三娘道:“先我而往者大有其人哩。”

劍秋又向老者探詢鄧家堡所在。老者道:“就在城東十一二裏,那地方都是鄧家田地。”正說到這裏,忽聽鑼聲響。

眾人喊道:“來了,來了!”果然鄧家出喪儀仗已到,十分豐盛。鄧氏弟兄穿著細麻短褂,都坐在馬上送殯。

最後又見鄧騄提著棒,在靈前步行,麵上一個很大的青痣,相貌凶惡,身軀雄壯。一個小孩子穿著孝衣,有一個莊丁掮著而走,還不過六七歲哩。等到靈柩一過,看的人紛紛而散。三人也就走去。劍秋道:“鄧家堡既不在城中,我們也不必入城了。不如寓居郊外,行事較便。”雲三娘點點頭。

於是三人投到一家悅賓大旅店,開了一個大房間住下。歇宿一宵,以便次日如何去到鄧家堡見機下手,準備虎頭龍爭,有一場大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