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江女俠四

第二十四回豪氣如雲觀劇懲太歲柔情若水劫牢救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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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彪踏進內室,卻見他的老母正陪伴著一個穿紫衣的道姑閑話。一見袁彪回家,便道:“彪兒你回來得恰好,這位道姑因為仰慕你的大名,特地從關內趕來訪你的,等候長久,你去陪她說話罷。”此時那道姑早已立起身來,向袁彪行禮。袁彪一瞧那道姑生得麵貌白皙,意態妖嬈,眼角眉梢含有**意,不象個虔誠修道之人,況和自己素不認識,特地前來訪他做甚?遂一擺手請道姑坐了,開口問道:“這位道姑打從那裏來的?遠道下訪,有何見教?”

那道姑見袁彪向她盤問,便笑盈盈地答道:“此番是從陝西趕來,因聞袁先生的大名,不憚間關跋涉,到此懇求指教。願從袁先生學習武術,還望袁先生不吝指示,萬勿見拒!”

說罷,又從她身邊放著的一個包裹之內,取出四隻五十兩頭的金錠,黃澄澄耀人眼簾,一齊放在桌上,向袁彪帶笑說道:“這是我奉上的一些贄儀,千乞袁先生不嫌菲薄,即予哂納,聊表我一點微意的。”

袁彪見了,不由麵上勃然變色,嗤的一聲冷笑起來,忙向道姑搖手道:“這是什麽名目啊?我袁彪雖不能一介不取,然而非禮之財,也不敢無端收受的,請你還是留著自己用罷!我並非設帳授徒之輩,也不是有多大本領之人。

古語雲:人之患生好為人師。自己功夫還未造絕頂,豈敢做人家的師父呢?至於我的名聲真如螢火末光,那裏敢說到名聞四方?大概你聽錯了人家的說話,問道於盲,使我非常慚愧了!”

說畢狂笑不已。那道姑聽袁彪侃侃而談,語氣嚴正,大有衁衁然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樣子,不覺麵上陡然起了兩朵紅雲。正想重行啟齒,卻不料袁彪早已立起身來,拂袖向外麵去,倒弄得那道姑難以下場。袁彪的母親見此情形,很覺抱歉,便對道姑說道:“請你不要見怪,我這兒子脾氣十分怪僻,隻要不合他的胸懷,便不顧得罪人家的,有累你空走一趟了,非常過意不去。”

那道姑也冷笑一聲道:“袁先生的性子真令人家難受的,倒有煩老太太了。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我今去也!”說罷將桌上的金錠徐徐納入包裹之中,又將一支金錠雙手奉給袁彪的母親道:“這一些是我孝敬老太太的。”

袁彪的母親雙手連搖說道:“啊呀呀,這是不敢當的,我那裏好受你的金子呢?並且若被我兒知道,也要說我貪財了。”

道姑見袁母也不肯受,暗想我的金錠都是好好的赤金,又不是鉛的,何必硬衂送人家呢?遂一聲不響的一起放入包裹,便向袁母告辭。袁母又道歉數語,送到門口。看那道姑怏怏地望東而去,背上黃皮鞘中隱隱卻插著一對雙股劍呢!

原來那道姑便是前麵介紹的風姑娘了。她先到關外想結識一般豪傑,聞得錦州摩雲錦翅袁彪的名氣,又聞袁彪是個少年英豪,所以特地前來,有心勾合,想先把黃金為餌,假意拜師學藝,然後再犧牲色相,和他周旋,不怕袁彪不入彀。不但自己可得一如意的美郎君,且為教中添一人材,打算未嚐不佳。

無奈袁彪是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一不貪色,二不拜金,見風姑娘來得突兀,想來別有作用,所以毅然拒絕,不假詞色。真所謂魚兒不上鉤,憑你安排香餌,也是枉費心計。風姑娘乘興而來,敗興而去。便到螺螄穀降服了鬧山虎吳駒,別取途徑。但是她的一顆野心,對袁彪依舊有些戀戀呢。

袁彪等得風姑娘走後,便仍走到室內去,對他母親說道:“三姑六婆**盜之媒,母親以後再不要招待這種人到屋子裏來。”袁母道:“我見她還很柔和,況且她說聞名而來,一定要見見你,所以我隻好待你來了再說。”

袁彪道:“我看那道姑穩穩不是好人,她想把黃金來麻醉我,但我豈易入她的彀?除了得罪她走,沒有再妙的方法了!現在各處邪教的餘孽,聽說在四處很是活動,教中很多女流。那道姑大約也是一個黨羽,不然她來拜我為師做甚?並且一見她便把黃金來誘動人心,細細一想,便可覘知她的隱秘了。丈夫要建功業,也須堂堂正正走上光明的途徑,豈可自趨歧路,埋沒了一身鋼筋鐵肋呢?”

袁母點頭道:“我兒說得不錯,我也希望你將來有光榮的日子,那麽你父親死在九泉也應含笑了。”

自此袁彪受了這人刺激,胸中的壯誌更加躍躍欲動,隻苦沒有機會。

有一天,他同歐陽兄弟到城西臥牛山巔上去遊眺。山風怒吼,平沙無垠,東北麵乃是一個古代的戰場,隻有二三蒼鷹在那裏回翔上下,遠望遼河如一細線。大有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之慨,不覺仰天歎了一聲。

歐陽義便問道:“袁大哥,今天我們蠟屐遊山,玩賞風景,你今仰天長歎,為了何事?”

袁彪揀一塊平滑的山石,和歐陽兄弟一同坐了,對他們弟兄二人說道:“我們往常讀古時史乘,見有許多誌士豪傑,投袂而起,轟轟烈烈地建一番偉業,留芳百世,名聞九洲,彼丈夫也!我丈夫也!我們年紀也不小了,正在奮發有為之時,況目睹當今時局,真是多難之秋,也應抱著澄清天下之誌,出去活動活動。

若老是這樣守在家鄉,局促如轅下駒,老死於蓬蒿之中,豈不有負此七尺之軀?”歐陽仁聽了袁彪的話,便接口說道:“大哥之言,正合我們弟兄倆的懷抱。我們有時也想到這一層,不甘雌伏,願做雄飛。

現在京中親王弈衃和我父親昔日情誼很篤,我父親臨終時,曾寫一封信,囑我弟兄倆到他那裏去拜謁,願充黑衣之數。弈衃也曾特派差官來前吊唁,並致殷勤。隻因我們倆不奔走權勢之門,而家中也還有飯吃,所以懶懶地不曾前往。若到了他那裏,他終能提拔的!不知大哥可有這意找個出路?”

袁彪微笑答道:“丈夫的出處也是很要緊的,滿清僭據中華,已有二百餘年,沒有把中國統治得富強和發達,反而喪師失地,敗在碧眼兒手裏。

國勢日弱,民生日艱,而東洋的木屐兒又是步步逼人,咄咄可畏,眼見得神洲有陸沉之禍。有誌之士,私心慨歎。但是那些滿奴卻都是顢頇無能之輩,妄作威福,不知大禮,隻把我漢人欺侮,是可忍孰不可忍!所以我對於滿奴很是懷恨,況我先世崇煥公,也是間接死於滿人之手,亦有宿仇,我很想聯合有誌的義士,把胡虜逐掉,光複漢室。

否則大好中國將要斷送在滿奴的手裏了!至於弈衃雖有權勢赫弈,而其人昏庸不能作為,若去投奔他門下,豈非將千裏馬售於奴隸人的手麽?

即如這裏的府尹尚耀庭,本來也是個滿人,胸中一些沒有什麽才學,卻被他夤緣權奸之門,得了一官,便不顧民怨沸騰,隻是狠命地刮地皮,刮入他的私囊去。這樣貪官汙吏,錦州人無不惻目而視,然而也奈何他不得啊!”

歐陽義道:“講起尚耀庭貪汙無比。他到錦州來,做了兩年多的府尹,小百姓受他的荼毒真是苦不勝言。還有他的兒子小庭,依仗著他父親的勢頭,作威作福,時常在外魚肉良民,強奸人家的姑娘。在他手下養著四個家將,都是精拳棒的關東大漢。

一個名喚“一聲雷”,因他聲音洪亮;一個喚“兩頭蛇”,因他生性狠毒;一個名喚“三太保”,因他最擺威風;一個名喚“四眼狗”,因他的雙目之下有一對黑痣。

這四個人是他的心腹羽翼,出入護從,好不耀武揚威。袁彪聽了便道:“你說的便是花花太歲尚小庭麽?那廝真是可惡!

2

我也久聞他的惡名,有朝碰在我的手裏,哼哼,管教他再也發不出威風了!”歐陽仁打個嗬欠,立起身道:“別談了,這些事令人聽了怪悶氣的,我們再向山中探勝去!”於是袁彪和歐陽義也跟著一齊立起,走向後山去遊青龍洞和藏軍洞,都是山上的名勝。

遊罷兩洞,時已不早,便相將下山,告辭回京。臨別時,歐陽義又向袁彪說道:“明天城內二郎廟演劇助賑,請的都是京津名伶,我們恰被友人強賣給三票,明天午後要請大哥一同前去觀劇,好不好,?”

袁彪答道:“左右沒事,不妨隨你們去。”歐陽義道:“那麽還請大哥明日早臨,便在舍間用午餐罷!”

袁彪道:“也好。”灑開大步,跑回家中去了。

到得次日午牌時分,袁彪身上換了一件新製的藍緞夾袍,走到歐陽兄弟家中來。歐陽兄弟早已端整酒饌相待。三人一同坐下,喝了幾杯酒。用過午飯,便搖搖擺擺,走到二郎廟來。

早見廟前人頭擁擠,許多小販擺著冷熱食物攤,高聲叫賣。還有許多人要想擁入廟中去,但是,廟門前站著幾個又長又大的收票員,又有一排軍警在那裏維持保護,看白戲的人如何容易走得進去?

袁彪上前將兩手輕輕一分,眾人早已東跌西倒的向兩旁閃開,歐陽兄弟隨著上前。眾人暗想那裏來的大刀將軍?回頭一看,見是袁彪,便道:“摩雲錦翅來了,快讓開些吧!”

袁彪等走到門前,歐陽仁將三張票子送給收票員,遂和袁彪歐陽義昂然步入,早有案目引到樓上西麵一間包廂裏,尚有四位空座,他們三人便占了三個座位坐下,水果盆子來。

袁彪先向台上一看,正演著《烏龍院》,扮宋江的恰向閻惜嬌討還那招文袋。又望四下一打量,見正廳上早已坐得水泄不通,正中花樓裏也坐得滿了。歐陽義便把手向花樓裏一指道:“袁大哥,你瞧那花花太歲尚小庭也在那裏看戲。”

袁彪跟手一看,見花樓正中的一間裏,高坐著一個鮮衣華服的少年,身材矮小,麵上生得一團邪氣,眯著雙目,隻向下麵正廳上打轉。旁邊站著四個大漢,挺胸疊肚,威風凜凜。

正是一聲雷、兩頭蛇、三太保、四眼狗,那四員家將了。

袁彪微微笑了一笑,對歐陽義兄弟說道:“我看他三分似人,七分象鬼,卻要擺什麽威風?隻好去欺侮一般懦弱的小民罷了!”此時台上殺媳做完,鑼鼓鬧得震天價響。袁彪取過戲單一看,見是劉月山的《豔陽樓》、《拿高登》上場了。那劉月山乃是名聞北方的短打武生,能戲很多。但有三出是他的拿手好戲,曾在皇太後麵前做過的,乃是《大鬧蜈蚣嶺》、《花蝴蝶》和這出《拿高登》。所以他一上場,看戲的人精神也不覺提起來了。

袁彪和歐陽兄弟正看到高登強搶良家婦女時,忽聽下麵正廳上喧嘩起來。忙俯身向下仔細一瞧,卻見尚小庭身邊的兩個家將三太保、四眼狗,不知在什麽時候已從花樓裏走到正廳上,正向第七排上的一對少年夫婦講話,其勢洶洶,若將動武。那少婦淡掃蛾眉,薄施脂粉,穿著月白色的黑滾邊襖子,生得楚楚可憐,匿在少年身後,很見觳觫。

那少年身軀瘦弱,象個書生模樣,一麵伸著雙手,護住少婦,一麵向三太保等答話。看他的臉上漲得通紅,額際青筋憤起,似乎十分憤怒。大眾也都回過臉來瞧看,隻是沒有一個人幫他說話。早聽四眼狗一聲吆喝道:“不要和他多講!且帶這花姑娘上去再說。”

那少年又向他們分辯時,語音稍低,上麵聽不清楚了。隻見那四眼狗猙獰如惡魔一般,施展巨靈手掌,早把那少年拎小雞般一把提開座位。那少年踉踉蹌蹌跌在一邊。三太保便搶過來拖那少婦,好似一頭餓虎撲到可憐的小羊身上,隻嚇得那少婦雲鬢散亂,伏地求饒。

戲台上正在大戰高登,依舊做得熱鬧,台下的觀客也都敢怒而不敢言。正在這個當兒,刷的一聲,袁彪早從西邊包廂裏飛也似的跳將下來,把三太保一掌,打出一丈餘路。

四眼狗見平白地有人出來幹涉,便走上前喝問道:“你可知我等奉了花花太歲尚公子的命令,來此招這花花姑娘上去玩笑?誰教她把好意當做歹意,不肯聽從呢!你這人可是吃了豹子膽的?敢來管閑事,向太歲頭上動土嗎?你姓什麽?喚什麽?快快道來!”

袁彪一聲冷笑道:“小子聽著,我姓袁名彪,一生喜管閑事,說什麽太歲頭上動土,不但動土,且要拔毛呢!待我來問個明白。”這時那少年立起身,氣得麵色發白,立在一旁。

袁彪便向他問道:“你們是誰?這女子是不是你的妻子?快快實說。”

那少年顫聲答道:“在下姓嚴名文起,住在本城三寧街青得一衿,現在人家教讀。她是我的妻子鄭氏。今天一時高興,我們夫婦二人來此觀戲,不料他們兩人突然前來,硬說我的妻子是花姑娘,必要拉她上去,奉侍府尹的公子尚小庭。

我想我們乃是好好的人家,豈肯受此侮辱?尚小庭雖是官家子弟,也不能倚仗威勢,強占人婦!所以向他們毅然拒絕。誰知他們竟動手起來了,好不令人可恨!”說罷已氣得索索地抖個不住。

原來花花太歲尚小庭本是個好色之徒,平日的行為在歐陽義口中已述過大略,不必多贅。此次二郎廟演戲助賑,本是慈善性質的公家戲,主持的人知道尚小庭的脾氣,所以非但不向他售票募捐,反特地折柬邀請他來觀戲。尚小庭因此高高興興地帶了四員家將前來。

不料他看戲其名,而看婦女其實,一雙眼睛盡向四下視探,早已看見正廳上坐的嚴家夫婦了。見那少婦雲鬢花顏十分美麗,和那少年談笑之間,頰上露出兩個小小酒窩,更是嫵媚,看得魂靈兒飛去半天,全身骨頭都酥軟了。遂悍然不顧一切,吩咐三太保、四眼狗下去招呼那少婦上來,隻認她是花花姑娘一流人,窯子裏東西,便可自由呼喚了!

三太保等奉著命令,便來用強,以為無人出來幹涉的。

誰知遇見了袁彪,好似半腰裏殺出個程咬金,來打抱不平。

一掌先把三太保摜了一交,問明真相,便勃然變色。向四眼狗喚道:“好大膽的狗賊,敢在此光天化日之下,眾目昭彰之地,欺侮良家婦女,難道不知國法的麽?還有堂堂府尹之子,不知自愛,指使你們這輩爪牙,不問皂白,強搶人婦,真是其罪不赦!喚他快快滾下來,我袁彪要教訓他一番呢!”

3

此時台上也停了鑼鼓,高登等諸戲員呆立在上麵旁觀。後台的人知道雙方都是強硬的人物,此事恐要弄僵了,趕來相勸。花花太歲尚小庭在花樓裏望下瞧得清楚,認得是摩雲錦翅袁彪,雖知這也是一位不好惹的好漢,但自己的顏麵要緊,不可跌翻在人家手裏,仗著人多,又命一聲雷和兩頭蛇快下去相助,一齊把袁彪驅逐出廟,方顯得自己的威風。

一聲雷、兩頭蛇也是十分懷怒,急忙下樓來。三太保在這當兒,也已爬起,見同伴全到,不由聲勢頓壯,提起兩個拳頭,一同奔到袁彪麵前。歐陽弟兄這時也已走到正廳來看風勢,萬一袁彪敵不過他們,也好相助。袁彪見四人擁上,哈哈大笑道:“你們這些鼠輩,要想倚仗著人多,向我動手麽?

可知我這裏一對拳頭不是好欺的啊!”兩頭蛇首先跳過來,使個獨劈華山式,一掌向袁彪頭上打下。這是兩頭蛇的一記殺手拳,非常難當的。好袁彪屹然立著不動,並不退讓,待到一掌下來時,源起右手,將兩頭蛇的手掌托住,順勢一翻手,抓住他的手腕,向外一送,說聲“去罷”,咕咚一聲,兩頭蛇早已跌翻在地。

這時一聲雷疾飛一足,從袁彪後麵飛來。袁彪側身向旁邊一讓,避過這一腳,急忙掄起二指,使個蜻蜓點水式,去點一聲雷的咽喉。一聲雷向下一低頭,直鑽到袁彪脅下,一頭撞來。

袁彪險些被他撞個著。幸虧他眼明手快,趁勢一拳打在一聲雷的背上。一聲雷哇呀呀一聲大吼,跌倒在地,背脊已被袁彪擊斷,隻是在地上掙紮不起。

四眼狗和三太保又驚又怒,兩人向袁彪左右夾攻。怎禁得袁彪勇如虎豹,捷若猿猴,觀個間隙,飛起一腿,正踢中三太保的後臀,好似踢球一般,滴滴溜溜地拋向台上而去。飾高登的劉月山正立在台邊看得出神,暗暗發奇袁彪的武術不錯,不防三太保正跌在他的身上,兩人一齊跌倒。

劉月山平白地吃了一跤,心中大怒,倏的翻身立起,將三太保抓在手裏,喝道:“滾你媽的蛋!”向外一送,又把三太保擲下台來,跌得三太保尿屁直流。四眼狗見情勢不妙,剛才回身溜走時,袁彪早踏進一步,抓住四眼狗的腦後一條大辮,拴將起來。

這時尚小庭還倚身在花樓上看著下麵打架,見袁彪把他手下四員家將打得落花流水,心中又氣又急,兩手頻頻搓著,額上流汗,隻說:“怎的?怎的?”

袁彪看個準,便把四眼狗直丟上花樓來,喝道:“照家夥!”尚小庭急忙閃避,四眼狗一個筋鬥,撞在柱角上,把右眼都撞碎了,鮮血直流,變做了三眼狗,隻躺在地上,哼個不住。尚小庭連忙一溜煙的向人叢中逃去了。

袁彪還向著花樓上大罵不止。此時一般觀眾本要看全武行的拿高登,不料來了個摩雲錦翅,竟和花花太歲鬧起真的全武行,大眾都懷著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之戒,各自紛紛逃走,亂得烏煙瘴氣。

廟門口雖有軍警在那裏彈壓,怎生禁止得住?歐陽兄弟見袁彪演出這個武劇,又知尚小庭也不是好欺的,遂勸袁彪歸去,說道:“花花太歲已走掉了,大哥這一場打得很是痛快,足以寒賊子之膽,快眾人之心!現在我們也好走了。”袁彪點點頭道:“我還嫌打得不暢呢!沒有把尚小庭揪住,賞他兩下巴掌,還是便宜了那廝。”於是大踏步和歐陽兄弟走出廟來。

軍警見了袁彪也不敢上前去拘捕他,隻是白瞪著眼,瞧他們走遠去了,閑人挨攏來看時,卻把皮鞭狠命的亂抽。戲場裏墮簪失履,秩序騷亂得不可名狀。四眼狗和一聲雷、三太保等被袁彪摔得傷勢很重,經人扶起,舁回尚家去。惟有兩頭蛇受傷最輕,臨走時恨恨地對眾人說道:“可惡的袁彪!

蠻橫到如此地步,回去稟告老太爺,決不和他幹休!”又對軍警們說道:“你們為何不將袁彪拘住?擅自放走,也脫不了幹係的啊!”氣憤憤地去了。那一對少年夫婦見袁彪為了他們鬧出這個岔子來,嚇得什麽似的,也偷偷歸去。

此時街坊上一傳十,十傳百,大家知道二郎廟裏鬧的這樣全武行,人人覺得很痛快。尚小庭平日太作威作福,今天也遇到硬的對頭了。

袁彪歸去,明知這場禍闖得很大,但自己心裏估量這也是尚小庭自取之咎,誰教他硬行侮辱人家婦女呢!他若要求找我,我也有話對付,不怕他的。隻因他的母親素來膽小,不敢在她的麵前露一句風聲。

歐陽兄弟歸家後,料想尚小庭吃了這個大大的虧,回去必要向他老子哭訴,恐怕袁彪早晚要吃累的。然而事已如此,且看以後情形如何再說了。

次日上午,歐陽兄弟本要來看袁彪,恰巧來了一個朋友,談了好久的話。等到朋友走時,已近午刻,二人索性吃了午餐。剛要走到袁彪家來,卻在半途遇見袁福滿麵驚惶,急匆匆的跑來,見了他們便把足一頓道:“哎喲,二位官人不好了!我家小主人被府裏差役拘捕去了。老太太在家中急得沒路走,特地命我來請二位官人前往,一同商量辦法。”

二人聽說,明知昨日二郎廟的事發了,便三腳兩步的和袁福一齊趕至袁家。袁母告訴二人說“今天上午有府衙裏大批差役前來拘捕我兒,我兒挺身而去。隻把老身急得發昏,不知我兒所犯何罪?故呼袁福請二位前來,可有營救的方法?”

歐陽兄弟遂把昨天二郎廟打傷尚小庭手下家將的情形大略告訴一遍。且說大約也沒有不了的事,尚小庭自己也有不是,國家自有法律,決不能袒私滅公的;且待我們兄弟前去打探得情形後,再來告知老太太;現在不必發急,快請寬懷。袁母聽說是打架的事,那麽並無大罪,兒子不日可以釋放的,用去一些金錢也是小事,但是那些差役們為何氣勢洶洶,全班到臨,好似捉拿強盜一般呢?

歐陽兄弟便在這天下午,別了袁母,踅到府衙左右來探聽底細。恰巧遇見一個府衙裏姓姚的幕僚,平日和歐陽兄弟有些相識的,二人便向他打聽袁彪捕去的情形。那姓姚的皺皺眉頭答道:“這件事卻鬧得很大,恐怕袁彪還有性命之憂哩!”

二人聞言齊吃一驚,忙問:“怎麽的?”

姓姚的悄悄地說道:“這裏不便講話,二位隨我來。”於是二人跟著他,走到旁邊一條小街裏,四下無人,姓姚的遂告訴二人說道:“二郎廟鬧的把戲還是小事,現在我們府太爺定他的罪不僅為此,卻因袁彪以前曾做過胡匪賀虯的義子,在匪窟中住了好多年,他的武藝也是胡匪教授給他的,昨夜便有人告密。

尚小庭曾向他的老子哭訴,定要借此以治袁彪的罪,方可害袁彪的性命,所以今天府太爺將袁彪拘到,嚴刑訊問口供。

袁彪並不抵賴,但言雖為盜子,未犯盜案。然而這句話那裏能夠撇得清呢?於是袁彪便鐵索郎當,下在牢裏,不盜也是盜。

現在府太爺已照盜案辦理,先上公文,到巡撫那邊。大約不日等京詳文書回來,袁彪必要處決,因為他們父子把他恨如切齒呢!可惜了這條英雄好漢!”

歐陽兄弟聽到這裏,大吃一驚,知道事情弄大了,難以營救。姓姚的又道:“我再給一個信息給二位聽罷,尚小庭害了一個袁彪還不算數呢!他們以為袁彪朋友很多,難免不也是匪類,要想趁此時一網打清,羅織大獄。我知道二位和袁彪是至好,所以勸你們早早避開去。明哲保身,古有明訓,不可不防!”

二人聽了姓姚的一番說話,又驚又怒,向姓姚的道謝而別。

回到家中,弟兄二人坐定商量。歐陽義道:“如此情形,我們也隻好走了。但是袁大哥受此不明之冤,性命便在眼前,我們為義氣起見,斷不能丟了他袖手不救!”

歐陽仁道:“尚耀庭是個滿奴,炙手可熱。地方上誰出來主張,代表大哥洗清一切?料想我們弟兄倆不如就此星夜趕上京師,去拜謁親王弈衃,懇求他想法,把袁大哥減輕罪名。想他顧念舊誼,必不至於拒絕吧!”

歐陽義也想不出別法,說道:“哥哥之言甚是,事不宜遲,我們今天便可動身。”

4

於是二人又到袁家來,不敢將這事真相奉告,隻說袁彪要拘禁數月,不能立即釋放,我等即至京中,托親王出來作主,好把他放出囹圄。現在獄中事有我等照料,請老太太不要憂慮。袁母聽說,向二人千謝萬謝。

二人又叮囑袁福等下人,千萬不要將外邊得來的信息傳給老太太知道,我們到京中營救你家公子了。袁福諾諾答應。二人又回去寫了一封密函以及一百兩銀子和被褥用品等類,前去拜托姓姚的送往獄中,以安袁彪之心。然後帶了他們父親的遺劄,別了家人,跨著兩匹快馬,星夜上道,投奔京都,想去親王弈衃那裏設法。不料道出螺螄穀,半途遇見吳駛和風姑娘,被擒上山。

當下風姑娘等聽了歐陽兄弟詳詳細細一番告訴的說話,都代袁彪不平,尤其是風姑娘扼腕不置,靜默了一歇,風姑娘忽然很慷慨地說道:“袁彪乃是當今一位英雄,不幸被尚賊陷害,非常可惜。你們昆仲二位前去京師想法營救,故然是很好的事,足見你們的義氣深重,我們江湖上人最為多欽佩的。

但是遠水救不到近火,況且弈衃那廝也是滿奴,他們總袒護自己人的。即使你們前去懇求,有效與否?尚未可知。我想不如直捷痛快,用別的方法,趕緊去把袁彪救了出來才是。”

歐陽仁道:“此語不錯,但是有什麽直捷的痛快方法呢?”

風姑娘微笑道:“劫牢。”

歐陽仁道:“我們起初也想到這個辦法,不過想此事很為冒險,況袁老太太也在城裏,萬一不成,豈非連累了他們母子兩個?所以我們不敢。”

風姑娘笑道:“你們也太膽小了,區區錦州城裏的官軍,也不在我們心上。況袁彪也非無能之輩,又何足畏?現在要救袁彪,不如由我們這邊螺螄穀中人馬前去,倒是易如反掌 ,比較求教弈衃來得簡便而迅速了。”

歐陽兄弟聽著,躊躇片刻,歐陽義說道:“恐怕袁大哥心上不欲如此,否則憑他這付本領,也可越獄脫逃的。隻是從此以後,難以出麵了!”

風姑娘冷笑道:“目今豺狼當道,英雄埋沒,天下將亂,我們嘯聚山林,待時而起,將來自可立圖富貴。自古英雄豪傑都出在草莽中,拘守小節,老死牖下,有何益處呢?我們不如把袁彪救了前來,共圖大事,強如受那些貪官汙吏的淩辱。”

歐陽仁見風姑娘等肯出來相助,便道:“也好,我們反了罷,滿奴的氣運也不久了,待文王而後興者凡民也!我們不妨暫時隱身草澤,一朝龍蛇起蟄,便可興漢滅滿。”風姑娘道:“你們二位既然讚成這個辦法,我等便可照此行事。”又回頭問吳駒道:“好不好?”

吳駒點頭答道:“如此也好!”風姑娘道:“那麽我等明天即能前往錦州劫牢,救出袁彪來了!”

歐陽兄弟已領教過風姑娘和吳駒的武藝,且見螺螄穀中地勢險峻,人馬雄壯,有他們相助包可救得袁彪性命。隻不知道袁彪心裏願意不願意罷了?然而為叢驅鵲者衆也,地方上有了那種貪官汙吏,自然容留不得一輩俊傑之士,官逼民反,便是此意。以前梁山泊上的好漢,如林衝、武鬆之輩,也是逼迫不已而落草的。英雄不怕出身低,還管什麽呢?於是二人遂向風姑娘、吳駒等致謝,當夜二人留在山中,自有宿處,安睡一宵。

到得天明,大家起身。風姑娘遂請葉霜留守螺螄穀,歐陽仁和十數部下,改扮商人模樣,一同到錦州。先接袁彪母親和歐陽兄弟眷屬前來,自和吳駒一個頭目裝做賣解的人,混入錦州城,至半夜便到獄中去救袁彪。一麵且和歐陽義同時入城,至黃昏時,在府衙後會合,以便探得監獄所在。

又請吳駒率領 五百嘍羅,在半途接應,倘錦州城裏發覺此事,有官兵來追時,便可襲擊。歐陽兄弟見風姑娘調度有方,知道她雖是女子,很有計謀,吳駒不過一勇之夫罷了。於是眾人陸續下山,向錦州去營救袁彪。

袁彪自從在那天被尚耀庭拘去後,他以為二郎廟的事情並無大罪,十分放心,坦然到公堂對質。不料尚耀庭對於二郎廟的事隻略問一過,卻把盜匪的罪加到他身上,禁閉犴牢,一心要害他性命。

他為了老母之故,不敢鹵莽行事,隻得在縲絏之中看尚耀庭如何發落?想來終不致於有重罪的。

又得到歐陽兄弟給他的秘函,知道二人正在往京師想法營救,所以更覺放心。獄卒敬重他是一位英雄,所以刑具雖上,而不敢苛待他。

這一夜已近三更,袁彪正橫臥著朦朧睡去,忽然自己突然驚醒,張目一看,見有兩條黑影立在身前,便瞧得分明,右邊的很象歐陽義模樣。這時那黑影湊在他的耳朵畔說道:“袁大哥,小弟歐陽義特來救你,快快走罷!”

說話時,兩條黑影自拔出刀來,將袁彪身上的鐵練砍斷,歐陽義又遞過一把腰刀,袁彪接在手中,三個人撲撲撲的從鐵窗中躍出,早到屋麵上立定。借著星光,袁彪才瞧得出和歐陽義同來的乃是一個女子,便問歐陽義此位何人?

歐陽義低低的說道:“這是螺螄穀的女寨主,因慕大哥英名,一同前來相救。在這種暗無天日的時代,我們不如隱身草莽,別謀發展罷!所以我們來此劫牢,不管犯法不犯法了。”

袁彪聽說便道:“別講法律罷!你說的很是爽快,我們從此反了!”又向風姑娘拱手謝道:“有勞盛情。”

風姑娘含笑還禮道:“我們也因貪官誣陷英雄,所以來此援救,即請英雄暫時到我們螺螄穀安身,共圖大事為幸。”

袁彪答道:“很好。”原來以前袁彪和風姑娘僅晤一麵,話不投機,袁彪立刻返身一走。此時風姑娘已改扮作賣解女模樣,非複道姑裝束,又在黑夜,袁彪萬萬料不到她會來相救的,所以不認識了。

袁彪又問歐陽義道:“令兄在那裏?隻是我老母如何?”

歐陽義道:“大哥不用耽憂,我哥哥早把令堂迎接到山中去了。我們不要在此多談,恐防內裏發覺,快快走罷!”袁彪把手一攔道:“且慢!我還有一件事情不曾做哩,請你們二位稍待一下。”

歐陽義欲問何事?不防下麵早有一個更夫走來,他因急於拉矢,所以沒有敲著更鑼,匆匆走過時,聞得上麵人聲,抬頭瞧見了三人,便喊有賊。三人不覺嚇了一跳,沒處躲避。

第二十五回大鬧風虎堂波興醋海雙探螺螄穀身陷重山

1

這時袁彪早如飛鳥落地一般,從屋麵上跳到那個更夫背後,一抬腿便把他踢倒在地,跟手將腰刀在他的頰上磨了一下,說道:“不許聲張!”

風姑娘和歐陽義也已一躍而下。那個更夫見了他們三個人手內各執著明晃晃的兵刃,知是飛行大盜,那裏還敢透一透氣。幸喜內外等都已睡熟,沒有聽到聲息。

袁彪遂向那更夫道:“你快快實說!那尚老頭子和尚小庭睡在什麽地方?若有半句虛言,一刀兩段,送你到鬼門關去!”更夫戰兢兢的答道:“我就實說。請好漢千萬不要傷害我的一條狗命,因為小的去年方才娶得一個娘子,懷孕六月,沒有生產,若是小的死了,如何是好?我那娘子年紀還輕,不懂什麽的,她隻懂——”

風姑娘在旁聽那更夫絮絮滔滔說那些不相幹的話,忍不住掩著櫻桃小口,幾乎要笑將出來。袁彪把腳一蹬道:“不管,不管,快說尚老頭子現在究竟睡在何處?”說罷又把手中腰刀一揚,似乎要砍下來的樣子。

那更夫才雙手捧著頭說道:“府太爺住在內屋第三進東邊一個大套房內,今晚是三姨太太侍寢。公子爺卻住在第四進樓上,靠右首的房間裏。袁彪聽他說出了地方,便從他身上解下一根帶來,把他四馬倒攢蹄的縛住,口中塞著一塊割下來的布襟,拋在暗隅。

便對風姑娘和歐陽義說道:“我方才說要請你們二位稍待,便為要除掉那兩個賊子。湊巧那更夫前來,給我探問明白了地方,我卻要去走一遭呢!”

風姑娘搶著答道:“袁先生你去誅卻尚小庭,我們去尋老賊,分頭下手,比較省時光,仍在此地會合,一同出去,好不好?”

袁彪道:“很好,那老賊的頭顱交給你們二位身上了。”一縱身便上了屋,如飛的望後麵行去。

照著更夫說的話,已到了尚小庭樓房上麵,在屋簷邊使個蜘蛛下墜式,將手指戳開紙窗,向房裏一看,見羅帳下垂,燈光半明,又聽得帳中吃吃的笑聲,有婦女的媚語聲。

袁彪一想尚小庭死在頭上,還不知道,方在作樂呢!好,我就了結了他們罷!遂用腰刀撬開窗戶,飛身而入,掀起羅帳,見那尚小庭赤身**,和一個年輕婦女睡在**,便大喝一聲,此時尚小庭也已瞧見袁彪,不覺喊聲“啊喲!”袁彪一刀已向他的頭頂斫下,尚小庭躲得快,將頭一偏,但是一支肩膀已砍將下來,痛得倒在**,袁彪又是一刀,把他頭顱割下。

那婦人嚇得隻望裏床爬去,沒處躲避。袁彪道:“也送你一起去吧!”瞧準她胸前戮去,紅雨四濺也結果了性命。袁彪遂提著尚小庭的頭,仍從窗中躍到屋麵,回轉原處。卻見風姑娘和歐陽義已在那邊等候了,風姑娘手中提著一顆血淋淋的人頭,正是尚耀庭的那顆禿頭。

袁彪不勝歡喜,即問道:“你們已得手了嗎?好快啊!”

風姑娘答道:“我們前去時,那老賊正自睡熟,被我一劍割下了他的禿頭,可笑那個姨太太還沒驚醒,明朝醒來時,終要嚇得她三魂出竅了。”

歐陽義道:“我們已取得仇人性命,快快走罷!”

三人於是飛也似地翻房越屋,早到了府衙門前,飄身躍下。袁彪道:“我們將這兩顆頭顱如何處置?”

隻見風姑娘跑到左邊旗竿下,猱升而上,竟把那兩顆人頭高高係在旗竿頂上,一躍而下,杳無聲息。袁彪見了,暗想莫小觀這螺螄穀的女寨主,竟有這般本領,也是不可多得!

那時右側忽地竄來一條黑影,袁彪疑心有敵人來了,挺起腰刀,正想迎敵。風姑娘早擊掌兩下,那黑影也擊了兩下的掌,低低問道:“得手麽?”

風姑娘道:“辦妥啦。我們一起出城要緊!”原來那人便是和風姑娘一同來的頭目。四個人急忙向前飛奔,越出錦州城。

向螺螄穀回轉走了一大段路,天色已明。袁彪方才瞧見風姑娘的廬山真麵,似乎在那裏見過的?一頭走路,一頭尋思,良久遂想起以前那回事來。這女寨主便是以前的道姑,隻是她既有高深的本領,為什麽要來從我學藝呢?這事真有些蹊蹺,現在不便盤問,況且自己的母親已到了山上,且待我到了那裏後,相機行事。風姑娘隻對著他微笑,心中十分怡悅。歐陽義隻顧趕路,那裏知道他們心裏的事呢!

錦州城裏出了那個亂子,到天明時一齊發覺,這消息傳遍全城。因為獄中不見了袁彪,定知是袁彪下的毒手,等到捕役再至袁家時,一個人影也不見了。至於尚家父子的頭顱,自有人設法取下,縫在項上安殮。

一麵稟告巡撫,畫形圖影捉拿袁彪凶手。兵馬滿街走,鬧得人心慌亂,卻不知袁彪早已高飛遠揚了。

2

袁彪等星夜趕路,行至半途,遂見吳駒率領山中健兒前來接應。歐陽義便介紹袁彪和吳駒相見,袁彪見吳駒魁梧奇偉,吳駒見袁彪英風俠骨,大家都十分敬重。問訊之下,始知歐陽仁已接了袁母,和他家中的眷屬過去了,袁彪更覺放心。一行人遂回到螺螄穀。袁彪相視山勢,果然又曲折又幽險,便是有千軍萬馬也不易攻進來的。

到得山寨裏和歐陽仁見麵,又介紹與葉霜認識。歐陽仁遂請出袁母使他們母子相見,又悲又喜。風姑娘也上前和袁母行禮,袁母瞧了她的麵龐,也有些記得,隻不知其中情由,後來私下問了袁彪方才明白。

山寨中房屋很多,袁母和歐陽兄弟的眷屬住在一起,不患寂寞。袁彪既到了穀中,雖知風姑娘是入教的人,自己不甚讚同,然而外麵已犯下案子,無處棲身,風姑娘等又是一番好意相救,一時也不便他去,隻得安心住下。

風姑娘因為袁彪英才蓋世,胸有經濟,不比吳駒是個粗莽武夫,所以請他協助寨中事務。袁彪也恐官軍聞風要來征剿,遂一同幫著他們籌劃,把螺螄穀布置得十分嚴密,無隙可乘。暇時和歐陽兄弟閑談衷曲,每日晨昏,常到袁母那裏問省,雖然做了草莽英雄,卻也平安得很,沒有官軍來剿襲。

有一次出劫某村,在一鄉人家中得了一口寶劍,鐫著“飛龍”兩字,確是希世難得的利器!他得了十分歡喜,卻不知那寶劍是何人使用的?如何埋沒在鄉人家裏?這個悶葫蘆卻無從知曉呢!

有一天他正和風姑娘閑坐寨中,吳駒等出去巡山了。風姑娘的一顆心仍不能忘情於他。雖然前次在袁家討了一場沒趣,然而後來親往劫牢,將袁彪救出,自以為袁彪理當領受她的好意,應表同情。何以到了山上多時,袁彪卻終是和她若即若離,不肯十分親近呢?

自己又被吳駒常常監視著,反而無機和他接近,心裏癢癢地,兀自放不下。所以此時便把言語又去試誘袁彪,無奈袁彪早已存心防範,正襟危坐,避問她的話鋒,隻和她談山中防務,並不談風花雪月,風姑娘奈何他不得。不多時吳駒和歐陽兄弟都已走入,再沒有機會了。

到得這天晚上,袁彪獨自一個人正坐在他臥室裏,燈下觀書。忽聽房門外有蓮步細碎之聲,走近門前。他的房門尚虛掩著,沒有下閂,回過頭來看時,見兩扇房門輕輕向兩旁分開,一個倩影翩然而入,正是風姑娘。裏麵穿著淡紅色的短衣,外頭擁著狐裘,含情凝睇,妖冶動人。

對他微微一笑,說道:“袁先生沒有睡麽?可覺得孤寂?”

袁彪立起身來,正色答道:“方在觀書,女寨主來此何事?”

風姑娘卻向桌前一隻椅子上坐了下來,說道:“沒有什麽事情,不過到此談談。你討厭我麽?”

袁彪又淡淡的說道:“有什麽討厭?

但是在這個時候,你突然而來,瓜李之嫌,不可不避,有話明天再談也好。”

風姑娘又對袁彪緊瞅一眼,帶笑說道:“袁先生,你倒是個守禮君子。我老實和你說了罷,好在此刻你也知道我是個教中人了。前回我欽慕你的英名,特地到你府上來,偽言從師學術,其實我欲假此為教中網羅人才罷了。

不料你一味峻拒,沒有達到我的期望。以後遂到此間結識了鬧山虎吳駒,隻是他雖然驍勇,究屬是個莽漢,那裏及得上你這樣人才呢!所以我聽得你被尚家父子陷害的消息,遂親來劫牢,救助你們母子上山。你該知道我的一番情意啊!吳駒為人不足與共大事,你若然和我相好,穀中由你為主。他日起事,盡可稟白教主,富貴與你同享,我一輩子跟著你。

千萬不要辜負我的美意!還請三思。”說罷秋波送媚,萬分有情。袁彪覺得她吹氣如蘭,有一種香氣,中人欲醉。換了別人,早已心惑,不能自持了。但是袁彪意誌堅定,他明知風姑娘**心不死,仍要來和自己纏繞。

區區苦衷,還望你原諒才好。”風姑娘聽了袁彪的話,搖著頭笑道:“袁先生,你這話是真是假?”

袁彪道:“那裏敢在你麵前說謊話?承你這樣愛我,我非魯男子,豈有不知情的呢?”

風姑娘點點頭道:“本來我也疑心你是魯男子第二了,我如此愛你怎麽不動心的呢?”

袁彪笑道:“豈有不動心之理?隻因我有這個原由,未免有負了。”

風姑娘又問道:“你所說的十年之期,何時始滿呢?”

袁彪佯做屈指計算正色答道:“還有一年。”

風姑娘歎一口氣道:“這一年光陰,計有三百六十天,日長如年,教我如何等得及呢?”

袁彪方欲回,隻聽窗外一聲大喝道:“好,你們真不要臉!黃昏人靜,作何勾當?以為別人不知道的麽?”

袁彪聽得是吳駒的聲音,連忙和風姑娘走出房去瞧時,卻見星鬥滿天,寒風淒厲,那有吳駒的影蹤?袁彪道:“咦,好奇怪啊!明明是吳——”

風姑娘冷笑道:“真是他親自來也不打緊,你不要虛怯,我準等你一年便了。好人,但是你不要欺騙我啊!我就去了。”說罷回身望裏麵走去。袁彪仰天微噫,也走回房中,閉了房門,無心觀書,悶悶地脫了外衣,到炕上去睡了。

明天袁彪起身走出,來到風虎堂上。那風虎堂本名忠義堂,是他們聚集商量大事之處。自多吳駒來後,便換了風彪之名,不過取合風姑娘和吳駒二人的名稱罷了。歐陽兄弟正坐在那裏,遂也坐著閑談,袁彪很想把昨夜一幕的事情告訴歐陽兄弟二人知道,但覺得難於啟齒。忽見吳駒氣昂昂的跑來,手中握著一對銅錘,麵上充滿怒容。袁彪一看情形,知道不妙,便向腰邊拔出飛龍劍,從座上跳起。

吳駒見了袁彪,便大聲罵道:“好大膽的袁彪!我們救你到了山上,你不思知恩圖報,反要想奪人之愛。罷罷罷,我今天和你拚一個你死我活了!”跳過來便向袁彪當頭一錘。

袁彪將飛龍劍攔過銅錘,跳在一旁,並不還手,隻說道:“吳駒,此事你應問個明白,是不是我的有意?”

吳駒道:“不管!忘八羔子,須吃我一錘!”又是一錘打來,袁彪仍將劍架住。歐陽兄弟忙上前解勸道:“你們為了何事?這般同室操戈呢?有話總好說的。”

吳駒不答,又高高舉起銅錘,照準袁彪胸前打來。袁彪又把劍攔開錘頭,對吳駒說道:“姓吳的,你不要這樣欺負人家,我已讓你三錘,你若再動手,我袁彪也不是個懦弱之輩,誰來怕你?便和你決一雌雄,也有何妨?”

3

我自有主張,這並不關袁先生的!你卻倒翻了醋瓶,隻是不肯罷休,做什麽呢?又要惱怒了我,教大家立刻拆散場子,看你也有什麽顏麵?快快住手罷!”又對袁彪說道:“袁先生不要動怒,為了這些小事,難道自家人要火並起來麽?”

說也奇怪,那吳駒見風姑娘前來,頓時軟了一半,收住雙錘,對袁彪喝道:“照她的麵上,暫且饒你這一遭。”

說罷走開去了。袁彪卻自怒氣勃勃的立著。風姑娘走到他身邊,把他輕輕一推道:“他是個粗人,你值得和他較量麽?快不要生氣,萬事有我在此,決不使你受一點兒委屈!你看在我的臉上,不必和他動氣。”

袁彪聽了,也隻得將劍插入鞘中,重複坐定。風姑娘眉花眼笑的伴著他談了一刻話,也回到裏麵去了。隻弄得歐陽兄弟好如墜入五裏霧中,莫名其妙,不知是怎麽一回事。

袁彪遂把二人引至僻靜處,將昨夜的事前後因果,告訴他二人知道,且說我等久居於此,受人之氣,也非久計。風姑娘性情漂**,又是教中之人,雖有幾分姿色,斷乎不在我的心上,將來終覺纏繞不清,最好有機會時,我們三人把他們二人除掉,自己管領這螺螄穀倒也是一件很好的事。

二人讚成袁彪說話,也囑袁彪暫時忍耐,徐圖善策。那鬧山虎吳駒也對於袁彪十分妒忌,和他的心腹葉霜商量,亦欲俟有機會,把袁彪攆走。隻因他懾於風姑娘的獅威,還不敢造次行事,也忍住怒火,勉強過去,然而從此兩方各有仇視之心了。

後來螺螄穀又來了一個人新加入夥。此人便是在山東道上開佟家店的瞎眼老翁佟元祿了。他自被琴劍二人識破秘密,把他的愛女殺死,自己又被聞天聲趕得無處可躲,到底墮在廁中得免。

他受了這個創痕以後,不敢回原地,便投北方來。在德州城外玄都觀中,逢著一位老道勸他修道,遂做了道人。後因和老道有些意見不合,他又北上,湊巧遇見葉霜,葉霜已故的父親葉老七,曾和佟元祿相識,所以葉霜介紹他到螺螄合中來。

風姑娘聽說他本領高強,自然歡迎。宛如韓信將兵,多多益善。有一天風姑娘發現螺螄穀外有一座荒廢的玄壇廟,她忽然轉著了一個念頭,便把那廟宇修理一新,要請佟元祿在廟中主持香火,借此為山中耳目。好比梁山泊設立酒店一般。

佟元祿已為道人,當然聽諾風姑娘。又在山中挑選兩個年紀很輕的童子,一名張華,一名錢德,跟隨佟元祿去做他手下的道童。兩人武藝都很好的,佟元祿又把劍法教授給他們,所以變了他的左右手,很是得力。

那胡小三自在晏家堡為玉琴救助之後,便到京中去做買賣。不料時運不濟,連本蝕光。於是他想投奔關外一個友人處,行至螺螄穀遇劫。他是一個窮漢,那裏有錢?所以便留在玄壇廟中做工,他本來沒飯吃,也就住下。

現在聽得老道要行刺琴劍二人,他認得玉琴是他的恩人,也知她便是大名鼎鼎的荒江女俠,知恩圖報,遂偷偷地來報了一個信便走。

琴劍二人因此也沒有遭著暗算,兩邊遂在庭中惡戰一場。

忽然頭頂上潑剌剌地一聲,那頭金眼雕也飛來助戰了。

玉琴和劍秋精神陡增,劍光愈舞愈緊,錢德手裏一鬆,早被玉琴一劍刺倒。那金眼雕隻管在佟元祿頭上盤旋,伺隙下攻,銳不可擋。佟元祿心中益發慌張,知道久戰必敗,自己夠不到了,還是走罷!所剩一隻獨眼,不要被那金眼雕啄去了,那就變成廢人哩!

遂虛晃一劍把劍光逼住玉琴的劍,趁個間隙,飛身躍上牆垣。玉琴那裏肯放他,趕緊追去,一個人飛也似的出廟去了。那小道童張華見勢不佳,也想逃走,早被劍秋猛喝一聲,一劍掃去,半個頭顱已飛去了,跌倒在血泊中。金眼雕見敵人已死,大功告成,依舊飛到樹上去棲宿。

劍秋見玉琴去追老道,不見回來,放心不下,也就從牆上越到廟外。一片曠野,四周黑暗,那裏知道玉琴走向何處去呢?正在躊躇之際,忽見那邊有條黑影疾馳而至,忙問道:“來者莫非玉琴師妹麽?”

便聽嬌聲答道:“劍秋兄,是的。我追那個瞎賊,不到一裏路,卻被他東繞西轉的不見了。此處都是山坳,很難辨別的,所以隻得回來。廟中可有人麽?”

劍秋答道:“那個小童已被我結果了性命,大概沒有敵人哩。”兩人說著話,一齊返身走入廟中。

卻見胡小三提著燈籠正在廊下探出了頭張望,一見二人到來,連忙出見,帶笑說道:“兩位本領真好!那一對道童已送命,還有那個獨眼龍呢?”

玉琴道:“被他逃走了。”

胡小三道:“他這麽一去,必然向穀中報信去的!”

玉琴不由一楞道:“你說什麽穀?可是那獨眼龍和螺螄穀中的盜匪相通的麽?”胡小三點點頭,便把螺螄穀中的情形大略告訴一遍。

玉琴便對劍秋說道:“這是再巧也沒有的事了,此時正在三鼓時分,我們索性到穀中走一遭,省得他們前來何如?”

我以為還是去的好。”便問胡小三,此去穀中有多少路?你可能引導?胡小三答道:“路程不到二三裏,但是穀中形勢曲折,我到了這裏不久,穀中隻去得一趟,現在正在黑夜,那裏還能夠認得?好在廟裏還有一個火工,名喚躐蹋謝八。

他是熟識山中途徑的。二位若要前去,隻消喚他領導便了。不過穀中的頭領如鬧山虎、摩雲錦翅和風姑娘等都非常有本領,二位也須小心!”

玉琴笑著說道:“我們卻不怕的,那躐蹋謝八現在何處?”

胡小三道:“大約睡在後麵,還沒知道呢!待我去喚他前來可好?”

玉琴點點頭。胡小三回頭走到裏麵去,不多時領著一個滿身肮髒的中年漢子走來,劍秋將劍一揚,喝問道:“你就是躐蹋謝八麽?”

謝八慌得跪倒在地,說道:“正是,請二位大人饒命!”

玉琴道:“你快快領我們上螺螄穀去,方饒你的狗命!”

謝八磕了一個頭,立起身來說道“小的便引導三位前去。”玉琴遂對胡小三說道:“我們去了,卻有一件事相托,這裏還有我們的坐騎,我們不便坐著去,請你帶了,先到前麵第一個小鎮上等候。好在那花驢本來是你畜養的,並不費力,料這裏也難以容身了,我們自有法兒代你設想,你放心便了。”

胡小三諾諾答應,自去收拾包裹,牽著花驢和龍駒,連夜奔前途,他也恐怕穀中盜匪不肯輕恕他呢!

琴劍二人卻押著謝八,出了玄壇廟,望東邊山中走去。未及半途,隻聽背後刷的一物飛至,原來那頭金眼雕也追隨他的主人來了。

劍秋帶笑對玉琴說道:“可愛的金眼雕,他是忠勇的侍衛,我不論到那兒,他總會尋找著我的。”

玉琴說:“這是你的得意門徒,他與你可說三生有緣了。”二人一邊說一邊走。

謝八全身如篩糠似的,硬著頭皮做向導。約摸走了二裏路,轉過一個山坳,便見重重的山,疊疊的峰,黑夜中望去,令人可怖。

4

玉琴又跟著謝八順手轉了兩個彎,有些不耐,便問道:“到了麽?”謝八低聲道:“到了。”正說著話,隻見前麵山坡旁突現許多火把,好似一條火龍,蜿蜒而來。謝八說道:“不好了,他們來哩!”雙手捧著頭,便往林子裏躲避。

玉琴和劍秋各個挺著寶劍,迎上前去。但見一隊健兒已跑到近身,呐喊一聲,便把二人圍住。隊中閃出兩個少年,各執樸刀,便是歐陽兄弟了,向二人叱問道:“你們是誰?膽敢 來捋虎須?須知螺螄穀中的英雄不好欺的啊!”玉琴冷笑一聲說道:“今夜特來收拾你們一輩強徒!看你們還能夠稱雄麽?”

才轉了一個彎,又見火把大明,風姑娘和吳駒、葉霜等率眾前來接應。

原來佟元祿逃至穀中,先遇歐陽兄弟巡羅,便叫他們先去抵擋,自己又去喚起寨中眾人,告訴他們說著名的荒江女俠來到廟中,把他殺敗了。風姑娘不服氣,遂同吳駒來廝殺,又命袁彪和佟元祿埋伏,以防失敗。

當時玉琴見盜中來了一個道姑,擁著一體玄色的海東青外裘,手裏握著雙股劍,群盜簇擁著,好似一個首領,大約便是胡小三口中說的風姑娘了。便把寶劍一指道:“女匪快來送死!”

風姑娘也嬌聲叱罵道:“你就是荒江女俠麽?別人見你畏懼,獨有你家姑姑卻是不怕的!”說罷,舞動雙股劍,便和玉琴交手。吳駒大喝一聲,擎著兩個銅錘跳過來,劍秋上前接住。

四個人奮勇酣戰。葉霜也揮動大砍馬來助風姑娘,歐陽兄弟也換了兩柄大刀來助吳駒。琴劍二人絕不餒怯,各把寶劍使開,兩道白光,如玉龍一般,閃閃霍霍,隻在眾人頭上身上環繞,好一場酣戰,真是驚天動地。

這時金眼雕已從天空飛來,疾向吳駒頭頂上掃擊,吳駒抵擋不住,隻得退走。這裏玉琴使個蒼龍取水式,一劍削去,早把葉霜的大砍刀削成兩截。等得刀頭落地,寶劍順勢進刺,葉霜急避時,肩頭上已著了一劍,虧得風姑娘的雙股劍架住,葉霜背轉身便逃,風姑娘也回身退走。

琴劍二人見盜匪敗退,那裏肯放鬆他們?喝一聲“追!”

立即在後追趕,金眼雕也飛上前去。轉得兩三個彎,忽聽呐喊一聲,左右山穀裏又殺出兩隊盜匪,點著紅綠色的燈籠。

左邊佟元祿殺來,右旁有袁彪挺著飛龍寶劍,大呼:“來人不要逞能,可識得摩雲金翅袁爺爺麽?”

玉琴一見佟元祿,便罵:“瞎眼老賊,你卻躲在這裏!”揮動寶劍便和佟元祿鬥在一起,風姑娘也舞動雙股劍回身助戰。

袁彪卻和劍秋接住。各個放出平生本領,兩柄劍使得神出鬼沒,但見兩團白光滾來滾去。吳駒又一擺雙錘跳過來時,金眼雕也飛上前助戰。吳駒便迎住金眼雕,不放它下來。

金眼雕也忌他錘勢凶猛,隻是飛上飛下的掃擊。鬥到分際,袁彪見劍秋劍術高強,沒有半點鬆懈,知道難以力勝,遂虛晃一劍,佯作敗走。

劍秋追上數步,卻見袁彪很快的從腰際掏出一物,對他一舉手,便有一物疾飛而至,向他頭上落下,劍秋急讓時,已中左肩。原來是袁彪的純鋼飛抓了,五指開鋒將劍秋肩頭緊緊抓住。劍秋說聲不好,連忙把寶劍去削繩索時,早被袁彪用力一拽,劍秋禁不住腳一滑,身子便向前跌倒,寶劍也拋在一旁。歐陽兄弟忙上前將劍秋縛住,拾起寶劍。

此時風姑娘也是虛晃一劍,跳出圈子,對玉琴說道:“領教領教,你家姑姑娘殺你不過,休得追來!”回身便奔,玉琴雖見風姑娘戰到酣暢時,突然敗走,疑心她是有意誘敵,然而劍秋已被他們擒去,自己不得不冒險去救,所以跟著追趕。

風姑娘轉得一個彎,至一逼狹之處,回頭帶笑向玉琴說道:“你好厲害,果然追來了,我豈真的懼你!”揚著雙劍,立定腳步。

玉琴剛跳過去,風姑娘卻把劍向右邊石壁上輕輕一點,地下頓時現出一個石坑。玉琴不防,收不住腳步,一翻身跌將下來。

風姑娘哈哈大笑道:“你中了我的計也,這就是你埋骨之所了!”又把劍向左邊石壁上一點,便有一塊大石倒下,把那石坑緊緊蓋住。

佟元祿在後看得真切,也獰笑道:“荒江女俠,今夜大概是你的末日到了!”

風姑娘又道:“天色將明,我們回去歇息一下罷!”遂收集隊伍一齊進山去。

空山寂寂,朔風虎虎,隻有一顆晨星在天上亮著,好似在那裏作壁上觀呢。

第二十六回走古刹無意遇能僧殲劇盜同心成美眷

1

當玉琴跌入石坑的時候,自知不妙,一個翻身早落到坑底,幸虧她是有功夫的人,不致跌傷。坐在坑底,鎮定心神,一柄真鋼寶劍還握在手中,抬頭見上麵漆黑,知已給人家蓋住。四麵一摸,都是很厚實的石塊砌成,一些也沒有出路。

自悔一時孟浪,隻管追人,腳下沒有留心,反中了那道姑的詭計,身陷絕地,難以逃生。想起以前夜探寶林禪院,也和劍秋上了賊禿的當,墜入地窖幾乎送掉性命。

後來幸和劍秋協力,尋得機關,出死入生,大破禪院。今番劍秋又已給人家擒去了,更有誰來救助呢?想劍秋本不欲我多管閑事,都是我極力主張,要冒險來探螺螄穀。

不料我們二人陷在穀中,後悔何及。但一轉念間,自己雖墮陷阱,然而還沒有死,總能想法出險的!何必這樣自餒呢?思至此,不由精神陡振,隻苦坑底黑暗,無從下手。躊躇了一回,忽地有一線光明,從上麵漏下來。知道天已明亮,恐怕他們要來收拾她了。

正把寶劍挺在手裏,準備抵抗,卻隱約聽見上麵有鳥翅振撲之聲。才恍然大悟,是神雕所為。原來那金眼雕見玉琴誤墮石坑,上麵蓋著大石,急切不易脫逃,它倒十分乖覺,躲在林子裏。

待到風姑娘等走後,便飛下來,立在坑邊,用力把鐵鉤似的嘴,推動大石,推了多時,爭奈石大力微,隻推開數寸空隙,依舊不能救出玉琴。

後來忽然心生一計,就在骷髏堆中揀取幾根四肢硬骨,用寶劍削成了尖頭,再把寶劍向石坑的裂縫中,剁掘成了一個小窟窿,然後把削尖的肢骨塞進去,一端可以容足,她就使用輕身法,輕輕的立在上麵。再用寶劍向上麵的石壁剁掘,把肢骨當踏級,一步一步登上去,足足費了一個多時辰,才得攀住了坑上的大石。用力向前一推,將身一縱,就到了上麵。那時給神雕瞥見了,便向她四周飛繞,表示它的高興。

玉琴出了石坑想起劍秋被擒,非去救他不可!自量單身,恐怕難敵,不如先自離開此地,再從別路進去,好乘其無備。因此急急覓路而行,金眼雕也跟著她飛行。無如這螺螄穀曲折盤旋,要不是熟識途徑的,萬難出險。玉琴走來走去,走了大半天,還是在山後,沒有遠離。可是方向大致不差了,看看天色將晚,不敢怠慢,挨著餓,翻山越嶺而來。

直走到日落崦嵫,方見前麵隱約有些燈光。但是路徑並非直捷,也走了許多時候,眼前現出一座古舊的廟宇來。那時燈光反而沒有了,從月光下瞧出廟門上一張蟠龍紅地金字的匾額,寫著敕建“三清寺”三字。

把廟門推了幾推,隻是不動,又把劍柄撞了幾撞,也沒有答應的聲音。繞過左側去,想找短牆跳過去,猛聽得裏麵有鏗鏗鏘鏘的兵器打擊聲音,心中甚是驚奇。看那三清寺,雖是敕建,規模並不宏大,如何也有教武的和尚?她想此時孤力無助,倒要小心,便先跳上牆頭,向下張看。

月明如晝,照見一片廣場上,有兩個頭陀,在那裏惡鬥。一個胖得像彌陀佛一般,使著一柄月牙鐵鏟;一個瘦得像夜叉一般,使著兩把戒刀。看他們雖是鬥得很厲害,卻處處照顧迥護,知道他們在那裏練武。看他們練得出神,冷不防神雕也飛了下來,躲立在一株鬆樹下。

這飛動的聲音,早把兩陀頭驚住了手。那胖頭陀更是機警,已給他照見玉琴的影子,顫巍巍立在牆上,他也不問青紅皂白,便從袋裏摸 出一枝鋼鏢向玉琴飛來。玉琴見他們突然住了手,知道已被覺得,便靜待他們的舉動,果見有一鏢飛來,她急忙用手接住。剛把那鏢插到腰帶裏,第二鏢又倏然飛上來了,她仍用手接住,插好了端正再接第三鏢。

誰知等了一回,並沒有飛來。她便放了心。大了膽,飛身跳下牆去,筆立在兩頭陀的中間,橫著寶劍問道:“你們是出家人,為什麽不去方丈參禪佛殿念經,倒在這裏使刀弄棒?”

胖頭陀見兩鏢飛去,都給她接住,早慌了手腳,又見眼前立著的是一個年青女子,手裏寶劍寒光逼人,心知此人必非尋常賣解之流,自然不敢不實說。

玉琴見兩頭陀麵目並不凶惡,就是量力也還敵得過,因此便老實通了姓名,又把深入螺螄穀的前後始末,說個備細。法明道:“原來玉琴姑娘是一位巾幗英雄,且和我們是同誌呢!此地非說話之所,請到方丈裏詳細奉告。”

說著便先自打路,玉琴隨著走去,法空在後,到了方丈。法明道:“姑娘挨了一天一夜的餓,還有這們的精神,真是佩服!”

法空笑道:“我們也鬧胡塗了,既然知道玉琴姑娘餓著,為什麽不去做飯來呢?”便喚一個小和尚到廚下去端飯菜出來。

法明道:“姑娘不要客氣,不過是殘羹冷飯了。”

玉琴道:“饑者易為食,多謝兩位師父厚待!哪裏還有客氣?我一壁吃飯,一壁請你們把怎樣和我同誌的原因,說些出來。”

法明道:“這裏是小羊山,我們來此,已有多年。和大羊山的螺螄穀隻隔一山,那邊的事,時常有得傳來。我們隻抱著各人自掃門前雪,不管他家屋上霜的主意,明知他們所做所為,大不合理,也懶得去問訊。可是我們的行徑,也惹他們的注意。那風姑娘特地來過幾次,請我們上山去,同享安樂,共圖大事。我們見她甚是誠心,不好固卻,隻得從她上去。

誰知到了山上,住了幾天,察言觀色,知道他們一輩子都是邪教餘孽,我們如何可以為虎添翼呢?便托故離山,還到寺內,從此就不和他們往來。心知他們不滿於我們,說不定要來尋釁,所以我們旦夕習練,以備不虞。即是姑娘要剪除此惡,我們正好相互了。”

玉琴道:“剛才我立在牆頭,冷不防有鋼鏢飛來,這是那一位所發?甚有功夫!我要是疏忽一點,必然無幸了。”

2

法空謙遜道:“是貧僧所發,多多冒犯。”

玉琴從腰帶裏摸出兩支鋼鏢來,還了法空。法明道:“說起鋼鏢,也曾幹過一些小事。我和他同在青海齊天寺光聰大師那裏一起習武,我學了一年還不能得訣竅因此就拋棄了不學,他卻很是心靈手敏,在數百步內,可說是百發百中。從青海到這裏來,不知經過多少路途,遇見多少挫折,全仗著這鋼鏢救了駕。可是從沒有見過象姑娘那麽的能耐,可以空手接雙鏢的!”

法空道:“我這鏢可以連珠續發五支,我師父可以連發九支,任你天大的本領,生了三頭六臂,也要手忙腳亂了!”

玉琴道:“我在白天或者可以應付,不過黑夜裏就難些,倘然師父再連續發兩支,我 就心慌了。”

法空道:“實在我非到萬不得已時,決不放鏢,因為放了鏢一時收不住,難免要誤殺好人。方才姑娘連把兩鏢接住,我知道必是大有本領的。這小羊山一帶是沒有的。要是從遠方來的,一定有些來曆,所以第三鏢就不再亂放,萬一誤傷了,少停如何見麵?

玉琴笑道:“這也算是一念慈悲了。”法空道:“法明師弟也有一種絕技,他練得一手好鐵彈,可以五顆齊發,名喚梅花彈。因著彈子很細,好似一粒蠶豆著在身上,直透重表,嵌到皮肉裏,急切拿不出來,所以他也不肯輕發。”玉琴道:“兩位師父既有如此本領,還怕那道姑則甚?”

法空道:“自古說的寡不敵眾,螺螄穀裏有六七個全是有武藝的人,其中還有一個名喚摩雲金翅袁彪的,確有高深的本領,非常人所敵;還有許多嘍羅們,我們兩個怎敵得過他們呢?現在姑娘到來,我們添了一支生力軍,自然膽壯了!”

玉琴道:“今夜趁著月色甚好,就殺上山去可好?”

法明道:“這裏到螺螄穀,走近路甚是險峻。大概姑娘走的就是那路。我們再走那路太費力了,倘然繞彎兒,要加上一倍的遠。我們走到穀裏已近天明,那時倒不便當了。不如在此權度一宵,到明天晚上前去,來得舒齊些。”

玉琴躊躇道:“別的沒什麽,隻是我的師兄劍秋在穀裏,一條性命難保,我們早一時刻前去,或者可以救他出來。”

法明道:“聽姑娘說來,嶽公子也是一尊人物,他們未必就下毒手。倘然要下毒手,恐怕現在就去,也來不及了。”玉琴聽了,也就不再說。吃完飯,各自把平生經曆說了些,三更以後,分頭安寢。

可是玉琴身在三清寺,心在螺螄穀,那裏睡得著?在炕上翻來覆去,直到天色微明,方有些倦意,隻朦朧睡了片刻。

醒來時已是紅日滿窗,急忙起身,去喚法空、法明。誰知兩頭陀已失去所在,甚是驚詫,心想我太直爽,把真話和盤托出,說不定是他們的耳目,現在去報信了。

這可糟了,不如早早離開!剛走出廟門,見法空、法明急匆匆的走來,手裏提著雞和菜蔬嚷道:“姑娘到底有了心事,這麽早已起身了,餓了肚子去,那裏來的力氣呢?我們還打聽得一個好消息,正好安慰姑娘呢!請到裏邊去罷。”玉琴聽了有好消息,先自放了一半心,便隨著兩頭陀到了方丈裏。

法空去殺雞炊黍。這裏法明便對玉琴說道:“剛才我們到前村去買雞,碰見螺螄穀的一個小嘍羅,他是有些認得我們的,我們便和他閑談,他說,昨天捉住著一個少年,甚是厲害!吳頭領屢次威嚇他,他隻是不怕。

大家都忌憚風姑娘的,所以就依了她。隻把那少年軟禁住,不許他單獨走動,防他脫逃。這個消息不是大可以安慰姑娘的心麽?”

玉琴聽了,自然又放了一半的心,等法明把雞煮熟,飯燒好,端正來一同飽餐。

玉琴想起一個助手來,便向法空要了紙筆,寫了幾句,走出方丈向空中打了一個胡哨,那神雕從一枝樹上撲撲的飛到她跟前。玉琴把紙兒卷一卷,從腰帶上抽了一根絲條,縛在神雕的右足,對他說道:“快到鹿角溝去,給信與年姑娘。”

那神雕好似聽得懂的,帶了紙兒,振翅高飛,一忽兒就不見了。玉琴告訴兩頭陀,年小鸞如何出身,如何武藝,我們要踏平螺螄穀,非預備充足不可,此去大概兩天可以喚到了。兩頭陀也說多了一個助手,自然容易奏功,我們在此等著罷。

且說小鸞那天正在鹿角溝裏的樓上看書,忽地眼前一暗,好似天上丟下一朵黑雲來,急忙看時,見是一頭大鳥,那時金眼雕已飛到窗檻上立著,倒把小鸞嚇了一跳。

定心細看,方知是玉琴的神雕。心想,它沒有急難不會飛來的。但是雕兒雖通性靈,到底不會說話的,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

見雕把嘴隻管向左右啄著,小鸞走近去,見右足上有一個紙卷兒,便伸手去摘下來。展開看時,方知劍秋、玉琴都身陷險地,玉琴已脫身,劍秋尚未救出,要請去助她,殺向螺螄穀去。小鸞便結束了一番,辭別家人,提了清霜寶劍,隨著神雕,騎了駿馬,出山海關去。

日夜趕路,到了第二天,方到了三清寺。下馬入內,和玉琴相見。玉琴也把兩頭陀介紹了,彼此一見如故。

當下商量如何上山的計劃。法空道:“這螺螄穀的路徑我們是很熟的,他們那裏有機關,那裏有埋伏,都了如指掌。兩位姑娘隨著我們走,決不會上他們的當的。”

小鸞道:“白天他們耳目眾多,不如趁今夜就上山去!”玉琴巴不得立刻前去,可是兩頭陀也以小鸞為言為然,就耐過了半天。

到了黃昏時分,四人各帶了武器,一齊上山。金眼雕也隨著同往,法明、法空打前,玉琴、小鸞打後。峰回路轉,柳暗花明,不知走了多少曲折的冤枉路,才到了穀裏。

四人各挺了武器殺進去,且喜小嘍羅都沒有一個碰著,便放膽走著。將近風虎堂上,倏見麵前跳出一個女子來,使著雙股劍,殺氣騰騰地撲來。

玉琴見是風姑娘,心想前天也是上了她的當,幾乎葬身石坑,正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急忙挺劍迎上前去。兩下一進一退,一迎一拒,各不相讓。

那真鋼寶劍卻使得寒光炫目,冷氣逼人,她象一匹白練,左右上下,飛舞盤旋。風姑娘實在抵擋不住,便把雙股劍虛晃了一陣,撇了玉琴,向法明殺來。

那法明正要向後麵殺去,給風姑娘攔住,隻好就和風姑娘廝打。風姑娘雖和法明、法空都相識過,卻沒有較量過,因此兩下各自用心、用力,不敢疏忽。

法明兩把戒刀,恰巧和風姑娘的雙股劍捉對兒,四道雪亮的光,如銀蛇亂舞,在月明之下,更是好看。

法明見風姑娘漸露弱點,便趕緊幾步,使動戒刀殺過去。風姑娘隻是向後退卻,直退到廊下,她把身一閃,閃向左邊去,那時法明隻顧追過,沒有防備,前麵有一根擂木,橫在廊下,腳下一躓,身體就向前撞去,一時留不住,跌了下來,給風姑娘飛起右腿,把法明的兩把戒刀踢了開去。要用梅花彈,也來不及措手。

風姑娘雙手抓起法明,在身上解下來絲條,將法明反手縛住,摔在廊下。

3

重行走到前麵,見吳駒、歐陽仁、歐陽義、袁彪、葉霜,以及眾嘍羅燈火照耀都殺進來了,心上大喜。隻不見佟元祿,還有尚在衈縻中的劍秋,也不見蹤跡。不要他也殺了出來助戰?又多了麻煩!

正在尋覓,忽聽見“啊呀”一聲,接著一陣血腥氣在身後衝來。回身看時,原來佟元祿已倒在廊前。劍秋正揚著驚鯢劍趕來,劍下血跡未幹,血腥未退,方知佟元祿死於他手。她便揮動雙股劍相迎,可是背後又有兵器聲。

法空和玉琴見法明被擒,無名火何止三丈,聯合著向風姑娘殺來,三人象車輪似地把風姑娘圍在中間,不放她出來。風姑娘正想喚吳、袁二人前來助戰,不料一眼瞥見袁彪正和劍秋圍住吳駒狠鬥,甚是納罕,心想起倒戈相向了!

我真糊塗,沒有知人之明,隻為了愛心一動,弄得顛倒迷離。看勢不能戰勝,不如早些脫身為妙。便用盡平生之力,把雙股劍左一劈,右一刺,聲東擊西一陣,覷著一個空隙,拚命地跑出重圍。仗著身輕如燕,不多時已跳出牆去。玉琴知道她詭計多端,在此夜色蒼茫中,路徑又不熟悉,不要又中了她的詭計,因此也不追趕。

那時袁彪已和劍秋把吳駒誅掉,鬧山虎直僵僵地躺在血泊裏,再也不會鬧了。原來這天晚上,風姑娘和吳駒回到房中將睡的時候,二人忽然心驚肉跳起來,以為不祥。風姑娘也知道玉琴已被免脫,估量她是不好欺的!或者再要前來尋釁,搭救她的同伴。所以她很不放心,帶了雙股劍,悄悄地出來巡視。

但是他雖然驍勇,怎敵得過二人的劍光銳利?金眼雕又飛來頂上助戰,因此他一個心慌,竟死於袁彪的飛龍劍之下。當時玉琴便和劍秋走近相會,且把法空解了絲絛,拾了戒刀。

大家通了姓名,隻不見小鸞,玉琴甚是驚慌,便嚷道:“大家找小鸞姑娘去!”

忽地遠遠一聲尖俏的聲音喊道:“我在這裏!”大家尋聲走去,見小鸞提了血淋淋一個人頭,笑吟吟地走來說:“我為了要報功,殺死了這賊,不肯罷休,再去割他的頭,爭奈他甚是強硬,所以費了些時候。”

說著把頭呈上來,袁彪道:“這是葉霜,計算起來,隻走了風姑娘,其餘的都給我們殺死了。”

袁彪便請大家到裏麵去,團團坐下,喚嘍羅們上來,吩咐他們道:“你們願意跟從我們的,留在這裏,不願意的,盡去不妨。”嘍羅們齊聲道:“世亂年荒,我們本無容身之地,袁頭領是有心計的人,說不定將來招安了,都有一官半職呢!”大家聽了,都好笑起來。

劍秋道:“我們今天除了凶惡,便應當重整旗鼓,請袁兄做螺螄穀之主,大家可有異議?”袁彪正要推辭,眾人已齊聲歡呼萬歲。劍秋便把袁彪推上首坐,接著又推歐陽仁歐陽義坐第二第三把交椅。袁彪吩咐部下快去收拾死屍,一邊又命廚下端正酒肴暢飲。

席間玉琴問劍秋道:“我們要緊殺人,忘了問你怎樣會和袁頭領聯合的?”劍秋道:“我們這裏多蒙袁頭領別垂青眼,向吳駒說了許多話,把我軟看住,要我投降。我便乘機向袁頭領反複講述邪教的罪惡,我們須得設法剪除他。

況且袁頭領是明室大臣的遺胄,正好在此先作一基礎,等勢力雄厚了,便聯絡各方誌士,共起推翻滿清,不勝似在邪教中鬼混麽?袁頭領聽了我的話,很以為然,便想來救你,誰知到了石坑邊,見石蓋移動,下麵已空空如也,知道你已脫身。

既然脫身了,一定要來救我的。因此我和袁頭領說,我們正好在數天之內下手;玉琴倘然從外麵殺來,不是可以裏應外合麽!

袁頭領便和歐陽兩頭領說知,他們是袁頭領知己朋友,自然言聽計從,共守秘密,預備等你們殺上山來,我們也一齊動手。誰知等了兩天,不見動靜,好不心焦。

我是和袁頭領同睡一室的,剛才我已入睡了,聽得房外腳步聲響,便和袁頭領急急起來,開門看時,見佟元祿提著劍,氣喘籲籲地走出去。袁頭領問他何事?他說三清寺裏和尚殺上山來了。

我也不管和尚道士,心想來打螺螄穀的,總是我們的同誌。便也提了劍,和袁頭領一起追擊去。那廝見我跑來,知道不妙,回身和我大戰一番。也是那廝命盡祿絕,忽被塵埃迷了他的獨眼,所以我便乘勢了結了他的性命,好讓他們父女倆在地下去見麵了。隻是師妹已陷絕地,怎會和小鸞姑娘等殺入山來呢?真是弄得我如在五裏霧中了。”

劍秋大喜道:“我們兩人此番竟會絕處逢生,真是天意了。且喜劇盜鬧山虎業已授首,葉霜也被小鸞姑娘殺死,隻便宜了那個罪魁禍首的風姑娘,不知逃到那裏去。她是邪教中人啊!”

袁彪道:“一個人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自從到了這裏,和他們混在一起,耳濡目染,隻是些殺人放火,謀財害命的事。我雖沒有把天良完全泯滅,卻已差不多與他們同化了。加著吳駒妒忌成性,他常疑心我和風姑娘有什麽兜搭。老實說,象風姑娘這種****凶惡,如何可以做我的終身伴侶?

因此我常在這裏想,覓幾個同誌,好做準備。那天瞧見他們把劍秋兄捉來,我見他儀表非凡,決非常人,又聽佟元祿說他武藝出眾,更生敬愛之心。我早覷透風姑娘見了他也瘋麻了,所以也和我一般說話,把他釋放。誰知我的愛他,和風姑娘愛他截然不同的,真所謂殊途同歸,不謀而合。

劍秋兄說了幾番大議論,使我茅塞頓開,便決定棄邪歸正,徐圖大業。所以很希望諸位都在此團聚,勢力也雄厚些。”

劍秋道:“寨外龍驤寨有於文亮兄妹和李天豪等,我皆可以去向他們說知,來和這裏聯絡,都是有本領的英豪。我正要在風塵中物色奇人,好把一盤散沙聚合攏來。”

袁彪又對兩頭陀道:“兩位師父可肯相助?”

玉琴也慫恿道:“兩位師父正好把三清寺拋開,上山來助袁頭領吧!”

法空、法明齊道:“很好,很好。”

劍秋便推法空坐第四把交椅,法明坐第五把交椅。

袁彪道:“小鸞姑娘如何?”

玉琴道:“她是在鹿角溝做貫了千金小姐的,這回也是一百個大情麵才來露臉,怎好請她來落草呢?”小鸞怨了她一口,低下了頭不響。袁彪也是呆住了兩眼對她看。

玉琴把小鸞一拉,走出廳來,對她笑道:“我替你做一個媒人可好?”

小鸞道:“你又要取笑了。”

玉琴道:“並非我戲言,我看袁彪少年英俊,武藝高強,他能不為風姑娘所惑,意誌堅定,是個出色的人物,將來一定有所作為。倘然鸞妹嫁他,助他應付一切,不是相得益彰麽?”

小鸞道:“誰做壓寨人?”

玉琴道:“你太自輕了,難道他會一輩子老在山上做強盜勾當麽?”

小鸞不響,玉琴道:“這是我片麵的意思,還沒有問袁彪,因為你的脾氣古怪,所以先來問你,倘然你願意了,那袁彪自然沒有話說了。”

小鸞還是不響,那時劍秋也走出來了,問:“你們有什麽秘密的話,不到大庭廣眾前說出,在此嘁嘁喳喳的,做盡了兒女子態。”

說著三人重到廳上,劍秋立著說:“袁頭領有太夫人在山,少個奉侍北堂之人,小鸞姑娘擇人甚苛,我們見袁頭領人才出眾,正好和小鸞姑娘做成一對,小鸞姑娘已默許了,想袁頭領也是歡喜不迭呢!請兩下先幹了一杯,算是文定之酒罷!”當下劍秋逼著袁彪,玉琴逼著小鸞,貌似勉強,心實樂從的,各飲了一杯。

4

大家更是歡喜,直飲到天明方散。劍秋請袁彪引著眾人到後堂拜見袁老夫人,把替袁彪小鸞撮合的話說了,就推小鸞上前去見禮。小鸞盡是脫略,到此時也難免矜持。

玉琴笑道:“你又不是醜媳婦,怕什麽?”袁老夫人見小鸞花一般的貌,玉一般的身,怎麽不喜心翻倒?不等小鸞下跪,早已用雙手扶住,請大眾坐下,袁老夫人問起風姑娘一輩子那裏去了?袁彪把一夜血戰的事稟告。袁老夫人大驚道:“怎麽你們幹了這麽大的事,我一些沒有知道呢?”袁彪道:“恐怕母親受驚,所以沒有稟知。”

袁老夫人道:“風姑娘也很可愛,隻惜也太不修邊幅了。你的性命總是她救出的,也不可忘記。不知道現在逃到那裏去了?倘然她老是不改,恐怕也難免死於非命呢!”大眾點頭稱是。

玉琴道:“鸞妹家裏還有老母,此時恐怕不便留在這裏,那麽一起去罷!”小鸞那時已失去主宰,悉聽玉琴調度。袁老夫人從頭上取一枝碧玉簪來,給小鸞道:“這簪還是我家老祖宗經略相公的太太,從大明的宮裏得來的,雖不是什麽寶貝,卻有些意思,請年姑娘收了,算是見麵禮罷!”小鸞接著謝了。

袁老夫人叮囑小鸞,把家事拚擋,這裏派人來接太夫人和姑娘一同上山,小鸞答應了,然後告辭而去,大眾也一哄而退。

到了堂上,劍秋對玉琴道:“我們好走了。”袁彪那裏肯放,說道:“這時草創伊始,什麽都沒有頭緒,二位既然以主任相諉,也得見教些方略。”

劍秋道:“袁兄衉衉大才,在這裏正是小用,何勞兄弟繞舌?好在這時候還不過養精蓄銳,藏器待時。第一總是延納英賢”第二可是儲積軍實,能夠不到山下去惹事招非最好。否則給官府知道了,又多麻煩。我此去若有所遇,總拉攏過來,以壯聲勢。”

袁彪拱手道:“金玉之言,銘諸座右。不過昨夜累得慌了,今天也得更暢飲一回,一來也算替二位餞行,二來也算替大眾慶功。”

玉琴笑道:“吃了大半夜的酒,還不夠麽?過了些時,我們來吃喜酒罷!”袁彪見他們去意甚堅,也不再苦留,就和眾人送出螺螄穀來。那時劍秋想起了神雕,便向著空中打了一個胡哨,等了一回,不見飛來。大眾向四下尋找,也不見影兒,甚是詫異。

袁彪道:“好個金眼雕,它竟知道你們大功告成,快要走了,先在此穀外樹上等候了。”

劍秋又打了個胡哨。那神雕便倏的飛出來,立在劍秋的臂上,把尖嘴在臂上磨擦,劍秋一臂撫它的羽毛,一臂向袁彪等點頭道:“諸位請回去罷。”

玉琴也回頭對小鸞笑道:“你和袁頭領有什麽快說!將來累著人傳信,豈不周折?”

小鸞向玉琴肩上一拍,玉琴縮短了半截道:“好厲害的家夥,袁頭領倒要留神些呢!”說得大家哈哈大笑,直走到山下方才分別。

袁彪等回山整頓兵馬,準備舉義,按下不提。

玉琴、劍秋、小鸞三人到了山下,又說了一番珍重的話,各自分路而行。小鸞因有袁彪贈送的坐騎,所以也不再到三清寺去取馬了,獨自回轉鹿角溝去。法空、法明也在此時辭別袁彪,回三清寺去收拾一番,重到穀中相聚。

且說琴劍二人離了螺螄穀,行至前麵一個小鎮上找到了胡小三在那裏等候,得知穀中換了新頭領,佟元祿業已授首,好不喜歡;遂把花驢和龍駒交還二人。玉琴和劍秋一商量,便修書一封,吩咐胡小三到螺螄穀去安身,包管袁彪對他優待。

胡小三遂拜別而去。到了穀中,袁彪接信閱後,便教他仍到玄壇廟裏去管理香火。那兩個小道童早已掩埋去,躐蹋謝八仍舊踅了回來,和胡小三住在一起,廟中也不再另用黃冠之流了。

琴劍二人破了螺螄穀,又多識得一位英雄,心中很覺快慰。上馬加鞭,趕奔前程。前麵又是幾座山嶺,卻是樹木很多,山徑也頗平坦。二人並轡而馳,劍秋想起金眼雕,口中打了一個胡哨,忽見那金眼雕在後飛來,嘴裏還噙著一小塊兔子肉。劍秋笑著對玉琴說道:“原來那雕兒正在覓野食呢!

我倒打斷了他的大嚼之興了。”玉琴道:“劍秋兄,你收伏的這個徒弟真是不錯。那夜我在螺螄穀,陷身石坑之中,實在沒有出路可尋,虧得它不知怎的,用盡了它的力氣,把上麵的石蓋移動,因此救了我出險,其功非小。我回到荒江家裏以後,總要好好豢養它一番呢!”

劍秋笑道:“當我在狼牙山收伏它的時候,也不過一時好奇而已,不料竟有這般很大的用場,莫小覷它是個畜生,卻很有忠心呢!”

玉琴點頭微笑,將玉手向坐下的花驢一指道:“雕也,驢也,都可算是獸中的出類拔萃者了!”

劍秋又道:“一個人的命運真不可知!師妹有雕救助出險,固屬幸事。即如我被擒以後,自以為性命很危險的了,誰知袁彪有心結納,羈縻勿殺,反因此促成了他們山寨中一場火並,真是出人意料之外。本來袁彪智勇雙全,不愧是個好男兒,卻和風姑娘等混在一起,未免可惜。

玉琴道:“不錯。我看袁彪的相貌,也非尋常盜匪可比。螺螄穀那地方真是幽險,不輸於龍驤寨占據在那裏,將來和龍驤寨聯絡,李天豪等也好得到大大的臂助。小鸞嫁給他,也是一對佳侶,我這個媒人做得不錯啊!”

劍秋笑又道:“將來我們重去時,他們倆要重重謝你呢!”

玉琴笑笑,隔了一歇,忽又把鞭子揮著又道:“可惜!可惜!便宜了她。”

劍秋問又道:“可惜什麽?便宜了誰?”玉琴又道:“那個道姑名喚風姑娘的,不是邪教中的妖人麽?大概她和那個雲真人都是一丘之貉,詭計多端,此次卻被逃去了,沒有一嚐我的寶劍,豈非很可惜的麽?”

劍秋又道:“是的。我以前在山東九天玄女廟裏遇見祥姑的時候,也曾聽得他們說起教中有個風姑娘,正在關外,還有什麽火姑娘呢!那風姑娘雖是女子,本領卻也不小,我們疏忽了一些,遂被她逃走了。

現在那邊有袁彪、法空、法明等眾人,勢力雄厚,也不怕她。且喜我們到螺螄穀廝殺一場,佟元祿已死在我的劍下,了結以前一重公案,未始不足以稱快。說不定他日風姑娘重和我們相遇,遲早要把她殲除的。師妹何必可惜不置呢?”

二人一邊說,一邊跑,趕了許多路程。天色將晚,又到了一個小鎮,找著逆旅住下,把大塊的肉喂給金眼雕飽食一頓,夜間各自安寢。

次日一早動身,又向前趕奔,這樣過了幾天,相去奉天省城不遠,隻有三十多裏的路了。一輪紅日已落到地平線下去,四邊暮色籠罩下來。二人估料時光已晚,趕不進城,催著驢馬,跑到了一個小小村集,要想找一家逆旅暫宿一宵。

哪知尋來尋去,隻有數十戶人家,並無旅店,隻好向人家告借了。跑過一座石橋,橋下流水淙淙,十分清澈。在那橋東卻有一座很大的巨廈,牆裏麵露出一二亭台樓閣的屋頂,以及禿枝的老樹,象是富貴人家的別墅模樣。

想不到這裏竟有此等邸宅,正好前去商量一下。二人轉到前麵,見門前兩株槐樹,枝杆長得如虯龍蟠曲一樣。大門上磨細磚,刻著赭紅色的“東海別墅”四字,很見富麗。

門前石階上立著一個五十多歲的老人家,身上衣服穿得很是臃腫,頷下有些短須,額中皺紋很多,手中拿著一管旱煙袋,一邊吸煙,一邊對旁邊立著的一個鄉人說又道:“王阿大,你今晚仍來伴我一起睡罷!你的妻子沒有生大病,不妨事的。”

王阿大點頭又道:“李老爹你別害怕,我準來的。”

二人說話時,瞧見了玉琴、劍秋,都回轉頭來,很驚訝似的注視著他們。

李老爹聽了劍秋的說話,麵上露出很尷尬的模樣,搖頭答又道:“你們二位來得不巧,我家老主人不在這裏,恕我不能招待,請你們別處去罷。”

劍秋又又道:“隻因這裏沒有旅店可宿,所以向你家商量。主人雖然不在,總有旁人的,煩你進去通報一聲罷!李老爹聽了,不由對著王阿大微微一笑說道:“別人家都要躲避開去,你看他們倒要送上來了。”

說畢,依舊吸著旱煙,不睬不理。卻弄得劍琴二人一齊怔住了。天上的暮鴉一陣陣飛回巢去,村中炊煙縷縷,天色愈覺黑暗,凜乎不可久留。那金眼雕也撲簌簌地飛到槐樹上,預備在上麵棲止了。

第二十七回魅影鴟聲邸中捕鬼雪花血雨嶺上救人

1

劍秋見李老爹這種冷淡情形,不由勃然變色,正待發作時,王阿大卻帶笑說又道:“李老爹說話總是這樣吞吞吐吐地不爽快的,這位官人不要發怔,待我老實告訴了罷!這裏有鬼,屋子裏的人都嚇得走開了,你們借宿做甚?”

王阿大說到“鬼”字,聲浪帶低一些,又向左右望望,好似很虛怯的模樣。劍秋微笑又道:“有鬼麽?你們怕鬼,我們不信有鬼,你們不要假推托。你家主人在家也罷,不在家也罷,須讓過路人借宿一宵,與人方便,就是自己方便。你們若答應了,我們也不虧待的。”

玉琴也將纖手拍著花驢上的包裹道:“我們自有大塊的銀子相謝。”李老爹斜睃著驢背上係的包裹,果然十分沉重,又見他們兩人豐神俊秀,不象貧窮的旅客。

便把旱煙袋向地上敲去煙灰,徐徐答道:“你們兩位既然一定要借宿,我也隻得背了主人應允你們。不過宅中實在有怪異,你們住了進去,不要懊悔,我是不負責任的。這話須得先講明。”

劍秋道:“當然不來怪你,我早已說過我們不怕什麽鬼的!”李老爹點點頭,遂和王阿大上前代琴劍二人牽了龍駒和花驢,回身引導入內。

二人走到裏麵,見庭院軒敝,花木幽深。李老爹便將驢馬係在廊下柱子上,回頭對二人說又道:“客人,我又要說明一聲,內裏的房屋,主人走的時候,都已鎖閉,無從進去,且因夜夜有鬼魅出現,我們自己也裹足不入了。隻有大廳旁一個外書房,鑰匙留在這裏,內中也有一個大炕床,隻得有屈兩位權宿一宵了。”

劍秋點點頭道:“這樣也好的。”

其時天色已黑,李老爹又吩咐王阿大快到門房裏去取火和鑰匙來,王阿大便到外麵去點了一枝紅燭,掌著燭台走來。

劍秋、玉琴四下一瞧,書房中桌椅都很富麗,而陳設卻都收拾盡了,書桌上堆著幾本書籍和筆硯等類,靠壁有一張紅木大炕床,被褥都全,隻是沒有炭火,寒冷得很。

玉琴便從衣袋裏摸出二三兩銀子,交給李老爹道:“室中沒有火爐,我們實在不能耐冷。請你快去設法,這一些你可拿去,如若不夠時,明天再補給你便了。”

劍秋也道:“我們的晚餐請你早些預備,我們肚子裏餓得很。”

李老爹接過銀子,連聲答應:“我都理會得,二位請寬坐。”說罷便和王阿大回身走出去了。劍秋把帶來的包裹放在一邊,又解下驚鯢劍。玉琴也將真鋼寶劍解下,劍秋接過,一並懸在壁上。便在桌子前坐下,回頭見玉琴倚在炕上憩息,遂含笑問又道:“師妹有些疲乏麽?”

玉琴笑笑。不多時,王阿大已送進一壺香茗兩隻茶杯來,代二人斟上兩杯。劍秋把一杯茶遞與玉琴,自己把一杯茶一飲而幹。玉琴喝了半杯,放在桌上。

隻見李老爹捧著一隻火爐進來,帶笑說又道:“請二位將就烘一下罷。”

玉琴見爐中炭火甚熾,便走過來和劍秋對坐在爐旁烤火。王阿大和李老爹又退出去了。琴劍二人烤了一回火,覺得大有暖意,隨意談笑。

玉琴又道:“金錢這樣東西真是不可少的,莫怪世人要攘奪了。你看李老爹前倨後恭,怕不是看在金錢的麵上麽?方才他們說有鬼,或者他們故意謊人的。”

劍秋又道:“這些小人自然非錢不行,但一般所謂王公大人之流,也不是這樣麽?至於你說他們哄人,我看也許有其事的,不然這樣宏大的一座邸第,怎麽一人不住,留著鐵將軍把門呢?少停待他們進來,不妨問個明白。”

二人正說著話,李老爹和五阿大早托著一大盤酒菜和一鍋粥來,放在正中方桌上,說道:“一些粗肴,請二位將就用罷,我們來不及預備了。”

劍秋道:“很好。”

於是他遂和玉琴對坐而飲,李老爹立在旁邊伺候,王阿大卻走去了。劍秋喝了三杯酒,玉琴隻喝了一杯,二人便盛粥吃,倒覺得又熱又香,腹中很適意的。

二人吃罷,李老爹上前收拾殘肴。劍秋忽指著碗中的雞片問道:“你們這裏可有活的雞麽?”

李老爹答道:“有的。我自己養著三隻,現在殺了一隻,還有兩隻,一雄一雌。不知客人有何用處?”

劍秋笑道:“那麽你快去取一隻雄雞來,我自有用處。”李老爹答應一聲,托著盤子走向外去。

劍秋笑又道:“我不過偶然想及罷了。”一會兒李老爹右手提著一隻又肥又大的雄雞進來。說道:“客人,雄雞在這裏了。”

劍秋一瞧那雄雞足有五六斤重,便接在手中,和玉琴走到室外庭心裏,口中一聲胡哨,便見空中有一團黑物,飛也似的前來,盤旋而下。劍秋即將雄雞向地下一擲,喝道:“取去當一頓晚餐罷!”

李老爹在旁很驚訝地注視著,隻見那黑物迅速的下落,抓著雄雞又飛上天去,一瞬眼已不見影蹤了。方才眼見他們二人前來時,有一頭很大的雕,飛到門前槐樹上去的,估料這黑物必然是那雕了,好不厲害!劍秋便對他說道:“吃去了你的雄雞,明白還給你銀子罷。”

李老爹又道:“不要緊的,客人養得好大的雕兒。”

琴劍二人回至室中,李老爹又去取來一枝蠟燭和一小籃炭,帶笑說道:“二位請早睡息罷,可還要什麽?”

玉琴道:“別的東西是不要了,但有幾句話要問你,請你坐下直說無隱。”

李老爹那裏肯坐,垂著雙手,立在一旁說道:“姑娘有什麽問詢?我總老實說的。”

玉琴一邊將鐵箸撥動爐中的炭,一邊正色問道:“適才進門時,你們不是說邸中有鬼麽?這話是真是假?”

李老爹答又道:“這事怎麽可以說謊!實在有的。我因兩位一定要在此借宿,所以鬥膽留下。二位莫非——”

說到這裏,劍秋急忙搶著說道:“我們並不怕鬼,不過我們喜歡問個明明白白,請你快些告訴我們怎樣有鬼?你家主人是誰?如何這樣不濟事,竟把偌大一座別墅讓給鬼去胡鬧呢?我們倒要知道一些。”

李老爹歎了一口氣說道:“客人有所不知,我家老主人姓徐名太和,今年已有七十一歲,以前曾做過翰林院編修,本是奉天人氏,現在告老回鄉,林泉頤養。

因為城中塵囂,特地遷到這裏別墅中居住。這別墅本是此間馮氏的產業,子孫不能繼續,家道式微,遂出售給我家老主人了。

老主人又把屋子內外修葺了一番,才和他的小妾以及大少太太、二少太太、六少爺等來此住在一起,大少老爺、二少老爺都在京中任事……李老爹正在通疏頭般滔滔而講。

玉琴卻攔住道:“且慢,什麽大少老爺、二少老太太,我們都不管,隻要你快快把鬧鬼的情形講出來。”

李老爹咽了一口唾沫,又道:“姑娘不要性急,我正要講哩。

2

我家老主人相信學佛,所以每天早晚必要焚香念經,習以為常。當他念經的時候,不許任何人到他室裏去驚動。那地方是在內書房之後,一個月亮門裏麵,庭中栽著不少花樹,和一座玲瓏的假山,十分幽靜。

小婢春蘭方在室旁經過,忽聽老主人念到分際,突然停住,發出驚呼的聲音,說一聲‘哎喲,不好了!’以後便寂靜無聲,春蘭知道事情不妙,連忙跑到裏麵,報告給大少太太知道。大少太太連忙喊了二少太太,又去喚了老姨太太,大少太太又命春蘭到外麵喊我們進去,那時大少太太也不知何事,便和二少太太——”

玉琴聽著,忍不住格格地笑出來,對劍秋橫波一顧道:“又來了!”

李老爹也已明白,便道:“我們眾人跑進室中一看時,隻見老主人頹然倒在太師椅中,兩目呆瞪,口邊流出白沫。老姨太太以為他中風了,嚇得什麽似的,忙用薑湯灌進口裏,又在他胸前撫摩了好一會兒。

老主人方才開口又道:‘不好!不好!嚇嚇死我也!’大家忙問老主人受了什麽驚嚇?老主人一手指著窗外又道:‘有鬼!’我們仗著人多膽壯,一齊走到庭中。

一看陰沉沉的花木,風吹微動,那裏有什麽鬼呢?便回來說又道:“沒有鬼啊!莫不是老主人眼花了?’老主人連連搖頭道:‘非也!方才我正自念經,念得出神,忽見一陣風過,窗外現著一個很大的黑影,我方驚疑,忽地窗開了,有一個青麵獠牙的鬼頭,很大很大的向窗裏探首進來,我驚喊一聲,便失去知覺了。

直到你們來時,才能開口說話。這真嚇死我也!魑魅魍魎信有之矣!但是佛法無邊,鬼怪如何敢來纏擾?’大太太道:“爸念的不是金剛經麽?傳聞鬼要搶金剛經的!’老主人點點頭,眾人遂將他扶入內室安寢。明天便生起病來,生了足足六七天病,方才告痊。

可是,此以後,邸中大鬧其鬼了。二少太太臨睡的時候,瞥見一個矮腳赤麵的鬼,從床後跳將出來,奔出房去。

廚子阿二看見有一火球從屋上滾過。繡貞小姐也在樓梯邊瞧見矮腳赤麵的鬼,從樓上跳下,嚇得她跌倒在地嬌呼救命。

又在黃昏人靜時,東麵有怪聲,西麵有鬼叫,嚇得眾人一到天黑,躲在屋子裏,不敢出來了。又有一次,春蘭小婢在傍晚走過園中六角亭,聽得亭中有談話聲音,嚇得她連呼有鬼,逃將進來,隻弄得一家上下都不安寧。

最可笑的書童徐貴口口聲聲說不怕鬼,卻不知怎樣的有一夜,竟被鬼將他剝去衣褲**裸地吊在園中樹上。他雖大喊救命,也沒有人聽得,直到天明時方才知道,將他放下,從此他再也不敢誇口了。

老主人見邸中鬧鬼鬧得如此厲害,弄得沒有法兒想。城裏有一家姓張的親戚,聞得這個消息,遂推薦一個蔣法師來捉鬼。三麵言明,奉酬三百兩銀子,先付一百兩,餘數等鬼捉去後照付。

蔣法師穿上道袍,披發仗劍立在壇上,左回右旋地掐指念咒口噴符水,化了三道符,正在不住的念著什麽王靈官伏魔大帝,把靈牌一二三的拍得很響。忽然朝陽亭上滾下幾個火球,霍霍地在壇前亂轉,屋瓦如雨點般飛下來,打得三十六個道士丟了長燈雙手遮著頭,逃將進來,齊聲喊道:‘不好,鬼怪來了!’我們都嚇得再也不敢出去。

亂了一夜,待到天明日出,大家壯著膽子,走到園中去尋蔣法師,壇上不見影蹤,尋來尋去,走到園旁廁邊,才聽得有人哼聲。進去一看,見蔣法師被鬼怪吊在廁中,口裏還塞著一團屎呢。大家把他放下,吐去了屎,問他怎樣情形?

蔣法師皺著眉哭著臉的答道:‘你們逃走的時候,卻見有一個青麵獠牙的大鬼,和一個矮腳赤麵的鬼,從朝陽亭的上麵飛到壇上,我嚇得跌倒了,不省人事,及至醒來,已吊到廁中了。

這鬼怪果然非同小可,大約我的法力還夠不到,須請我的師父來呢!’大家又好氣又好笑,便去老主人麵前複命。老主人搖頭不語,戚戚然有憂色。那蔣法師便帶了原來的道士,束裝而去,他也無顏再要銀子了。

過得一天,老主人恐有後殃,決定全家遷移入城。遂把這別墅鎖閉,留我一人在此看門。我終覺得膽小,便教這鄉人王阿大來伴我同宿。幸喜鬼怪並不到前麵來鬧的,且自老主人等遷去後,也不大鬧了,有時隻聞得一二鬼怪的嘯聲罷了。以上都是實話,我告訴了你們,請你們不要膽小。”

劍秋笑道:“我們那裏怕鬼?膽小的也不敢住下了。”

玉琴微笑道:“我們非但不怕鬼,鬼若來時,我們也會捕鬼。決不致象蔣法師那般銀樣蠟槍頭,毫不濟事的。”

李老爹又道:“很好,那麽請客人早些安睡罷。”遂告辭出房去了。

玉琴對劍秋說道:“你相信李老爹的說話麽?這事倒有些奇怪,我生平沒有見過鬼的。”

劍秋道:“子不語鬼力亂神,見怪不怪,其怪自滅。世人怕鬼,大都心自虛怯,遂生變異。所謂妖由人興是也!況且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全是自嚇自罷了!”

玉琴道:“師兄的話倒足當得一篇無鬼論了。可是李老爹說得實有其事的,未必都是他捏造啊!”

劍秋道:“我們在此權宿一宵管他什麽鬼不鬼,好在我們都不畏怯的,由他去罷!”玉琴聽了劍秋的話,打了一個嗬欠,默然無話。

玉琴道:“那麽我就先睡。不過倘有鬼怪來時,你千萬要喊醒我起來的!待我瞧一瞧鬼的麵目。”

劍秋笑道:“一定要喚你的,請你放心先睡吧。”玉琴因為下半夜就要起身,所以和衣擁衾而睡,不多時早已深入黑甜鄉了。

劍秋恐她受寒,輕輕地走過去把上麵的棉被,代她在身邊塞緊。又把火爐移至炕前,添了許多炭火,便熊熊地大熾。他自己卻坐在桌子前,把蠟燭剪去了煤炱。坐了一息,覺得無聊,順手向桌上取過一本書來,展卷一覽,乃是《古文觀止》。

自思此書還是小時候讀過,頻年以來,棄文習武,奔走天涯,把文藝荒落久了,大有感歎。先看了一篇陶淵明的《桃花源記》,不覺神往久之。想想了龍驤寨中的李天豪和宇文亮兄妹一幹人,那裏倒是個世外桃源。但是他們卻雄心勃勃地想圖大事呢!又信手翻到那一篇吊古戰場文,默誦之下,覺得陰森森如有鬼氣侵逼。

這時庭外樹上正有鴟衎在那裏啾啾而鳴,其聲淒厲若鬼哭,使人聽了,汗毛也要豎起來,又想起李老爹的話,回顧玉琴正自睡熟,梨夢深酣,鼻息微微,又回過頭來時,忽見窗欞有些搖動,他遂凝神注視,驀地有一陣冷風,從窗隙裏直吹進來,吹得燭光搖搖欲熄。對麵兩扇窗忽然開了,窗外陡現一個青麵獠牙的鬼頭,大如栲栳,睜圓著一對銅鈴般的怪眼向內張望。此時換了別人,早已嚇得魂不附體了。

劍秋不慌不忙喝一聲:“何物鬼魅,敢來擾人?我嶽爺卻不肯饒你!”霍地立起身,向壁上摘下驚鯢寶劍,回頭看時那鬼頭倏已退去。他遂一縱身從窗內跳到庭心裏。四下一瞧,靜悄悄地,那裏有個影子?

抬頭見天空一鉤涼月,被雲掩蔽了,卻見得黃昏寒風颼颼,肌膚起栗,不覺自言自語道:“這真見鬼了!”仍由窗中跳入室內,走到炕前,把玉琴輕輕推動。

玉琴醒來,將兩手搓著星眸說道:“師兄喚我,莫非果有鬼麽?”劍秋點點頭。喜得玉琴將被一掀,直跳起來又道:“難得的!我要見鬼,鬼真來了。鬼在那裏?”

劍秋便把方才見鬼的情形告訴她。玉琴把足一蹬又道:“唉,你為什麽不早些喚我?卻被鬼逃去了!”

劍秋道:“那鬼十分神速,當我跳出時,早已不見。”

玉琴道:“來而不往非禮也!他既然來了,我們不可不去答拜!總在這個邸中的,我和師兄快去搜尋!從前,鍾進士能捉鬼,我們不要讓古人獨擅其能啊!”

3

劍秋笑笑。玉琴又道:“快快快!”便從壁上摘下真鋼寶劍,兩人撲撲撲的跳出窗來,好似一對燕子飛出珠簾,一些沒有聲息。

劍秋也跳上屋來問道:“師妹瞧見什麽來?”玉琴道:“我似乎瞥見有一黑影,但上了屋 卻並不見什麽。好不奇怪,這真見鬼了!若是人時任你跑得怎樣快,影兒總要瞧見一些的!”

劍秋道:“莫非師妹眼花麽?”

玉琴笑道:“我也隻好承認眼花了。”

二人一邊說,一邊跳下屋來。忽聽小門裏裂帛似的一聲響亮,接著有幾聲淒厲的鬼叫,小門開了,跳出兩個鬼來。一長一短,一個身長一丈,頭如栲栳,青麵獠牙,手中握著兩根狼牙棒,正是劍秋造才所見的,一個赤麵矮腳舉起一柄鋼叉,直向二人走來。琴劍二人各個挺著寶劍迎去。

那青麵獠牙的鬼先將左手鋃牙棒向劍秋打來。劍秋將劍望上一迎,順勢削去,嗆的一聲那狼牙棒已變做兩段,棒頭落地。又把右手的狼牙棒惡狠狠向劍秋胸前直搗。劍秋跳過一旁,還手一劍劈去。那鬼想把棒來架開,不料棒頭碰到劍鋒上,又被削成兩截,那鬼說聲“不好!”

丟了短棒,回身一躍,已上屋頂。劍秋喝一聲:“哪裏去?”跟著躍上,眼見那鬼晃著大頭,逃向外麵去。劍秋飛身追趕,一霎時那鬼已飄身落下,來到邸外,隻望田野間逃去。

劍秋也跳下前追,卻見那鬼跑得非常之快,自己雖有飛行術,還是一時追不上,相距總隔一丈。

前麵有一叢林,那鬼一閃身到林中去了。劍秋追進林子一看,忽聽得地下有人哼哼聲,向下一瞧,不由大喜。見那鬼已跌倒在地,一個青麵獠牙的大鬼頭滾在一旁,再一細視原來並非是鬼,乃是人裝扮的。

那鬼頭是皮製的,塗上顏色,露著兩個眼孔罷了。那人已露出廬山真麵目,也生得很是醜陋,身上已有帶子,將他兩手兩足縛住,不知怎樣的會被人家捆住?卻不知縛者何人?四望林木叢深無影可尋,劍秋也隻得不顧,便把那人抗在背上,一手又提著那個皮製鬼頭,回身走轉。

卻見玉琴橫著寶劍正立在牆畔張望,一見劍秋便問道:“得手麽?”

劍秋笑道:“捉來了!但惜不是鬼,卻是人。你對付的那個呢?”

玉琴吃吃地笑道:“當然一樣的。我要看鬼,卻都是人,好不晦氣!”兩人說著話,一齊跳進牆來,回到原處。隻見李老爹和王阿大提著燈籠,正在照著地下躺著的那個矮腳鬼,喃喃咒詛。

原來劍秋去追鬼時,玉琴也已使開寶劍和那矮腳鬼鬥在一起。那矮腳鬼將鋼叉舞得十分緊急,但他那裏是玉琴姑娘的對手?玉琴屢經大敵,區區一人怎在她眼上?觀個間隙,飛起一足,便將那鬼蹴倒。

二人披衣起身,點著燈籠,大膽走來,一見不是鬼怪,心中安定。玉琴因劍秋追鬼,很不放心,故出來探望的。此時大家講個明白。那個假鬼橫在地上,一聲兒也不響。劍秋便揚著寶劍,向那長的喝問道:“你們究是何人?為什麽裝鬼?快快實說!否則一劍兩段,斷送你的殘生,好讓你們真的去到黃泉路上做鬼!”

玉琴聽說,不覺笑將起來。那長的一個歎了一口氣說道:“該是倒灶!偌大一個奉天城,密布著軍警捕役,也由得我們要來便來,要去便去。不料跌翻在你們手裏,該是我們倒灶了!”

劍秋道:“此話怎講?”長的又答道:“我老實說了罷,我姓唐名蠮,別號飛毛腿,他姓袁名鼎,別號矮腳虎。我們二人合夥到奉天來,專一盜取富貴人家的金銀寶物,可稱得來無影去無蹤。

城裏不少著名捕快四下緝,卻沒有破過案,至今已有兩個多月了。隻因我們資來的東西,須覓一個安穩的所在保藏,若在旅店裏容易露眼,湊巧被我們找到這個東海別墅。地方既幽靜,而又離城不遠,對於我們很便利的,大可借此隱匿。

怎奈邸中有許多人住著,仍是不便,所以我們想出這兒法兒,裝神作鬼,鬧得他們不安,好使他們避開去。

果然他們禁不住我們倆的恐嚇,盡行遷徙而去。我們便得在邸中任意逍遙,白晝睡眠,夜間活動。卻不想今夜有你等二人前來,我們聽得人聲,疑是城中派來的人,或者事情發覺 了,故欲把你等嚇走,不料反為你等擒住,又有何說?任憑你們怎樣辦罷!”

劍秋指著二人說又道:“原來你們正是飛行盜賊!故意鬧鬼。既然犯案累累,可說今夜惡貫滿盈,遇見我們二人,我們也不來傷害,明天由城中官府發落罷。”遂把二人兩手提起,走到大廳上,拋在一隅,吩咐李老爹和王阿大好好看守著,明晨再說。

於是二人回到室中,把手裏寶劍插入鞘中,懸掛原處,因為不久便要天亮,二人索性不睡,將爐火添得熾些,烘火取暖。玉琴笑著對劍秋說道:“想不到我們今晚破獲了一頭巨竊的奇案,官府裏應該感謝我們的。明天還有那個徐老頭兒聞得這個消息,不知要怎樣快活呢!我們回鄉要緊,明天一早趕路不要再管這事,免得有無謂的羈纏。隻是我要見鬼,鬼卻沒有瞧見啊!”

劍秋道:“我本來不信鬼的,世人都是迷信罷咧!不過方才有一件事,倒很覺奇異的,師妹和我起初出來尋找鬼的時候,不是你跳上屋去,說瞥見一個黑影的麽?”

玉琴點頭答道:“不錯呀!我是看見一黑影的。你說我眼花,我也隻好罷了。師兄問他做甚?”

玉琴拍手道:“對了,明明有人的,我們何不問一問飛毛腿?”

二人遂走出書房,來到唐蠮身邊,劍秋問道:“我們有一句話要問你,你逃至林中,卻被何人把你攔住的?唐蠮道:“咦?你問這話。難道不是你的同黨麽?我也隻見一個黑影,將我一腳踢倒,動手縛著的。但在你走入之時卻又不見了。我隻當你們預先埋伏著的呢!”劍秋聽了,和玉琴麵麵相覷,默默無語,重又返身入室。隻把玉琴難過得了不得,不知何人弄此狡獪?這又是一個悶葫蘆,一時無從打破呢!

停一會兒,天已大明,李老爹早已將麵湯水湍上,又煮了麥粥,請二人用早餐。二人食畢,便要動身。李老爹攔住道:“難得二位前來,破了真相,且把著名竊賊捕住。老主人總要拜謝的,怎麽便要去呢?”

劍秋道:“我們不用酬謝,急於回鄉,不便久留。你們千萬將這二賊看守穩妥,一麵快去城裏通知你家主人,他自會回來怎樣辦妥的。邸中藏著不少賊贓,你們切不要疏忽!將來你們倆也有功勞。我們從此去了。”

便又取出一錠銀子給李老爹,李老爹不肯受,推辭良久,方才謝了受下。又問二人姓名,劍秋道:“我們姓嶽,是兄妹二人,到處為家的。這些小事,不足為奇,何用留名!”

二人走出室來,見飛毛腿和矮腳虎躺在地上,四隻眼睛睜大了,向琴劍二人注視不瞬。玉琴笑了一笑,轉身要走。飛毛腿口裏卻嘰咕著說道:“你們不要得意!須知我們也是奉命而來,紅葉村的賈家兄弟是不好欺的!將來自有人代我們報仇雪恨——”

玉琴聽了,掉轉身來問道:“你說什麽?紅葉村在何處?賈家兄弟又是何人?究竟怎樣厲害?我們也不怕的!”

飛毛腿正要答話,矮腳虎很快的對飛毛腿說道:“老哥,我們死也罷,活也罷,多說什麽廢話呢!”飛毛腿被他一句話提醒,便不說了。

玉琴還問道:“快說!快說!”飛毛腿便變做閉口無言。劍秋知道他不肯說了,便道:“我們去罷,他不肯說了。”

玉琴狠狠地過去將矮腳虎踢了一腳,隻踢得矮腳虎滾了一個翻身,嘴裏喊一聲:“痛死我也!”

4

琴劍二人遂回身走出。李老爹代他們背上包裹,王阿大牽過驢馬,一齊送出大門。看他們跨上坐騎,將包裹係好,鞭影一揮,向大道上馳去。劍秋口中一聲呼哨,金眼雕早已飛來跟著同行。二人回進去商議如何去報告主人等情,著者要節省筆墨,按下不提,待到將來再行表明。

玉琴見了故鄉景物,大有感觸。這天恰值有些小雨。 “昔我往兮,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這四句詩可為玉琴詠了。且喜奔走多時,大仇已報,可到亡父墓前告一個無罪咧!

當琴劍二人走到門前時,各個跳下坐騎。玉琴指著自己的屋子對劍秋說道:“這就是寒舍。不嫌簡慢,便請進去。”劍秋笑道:“師妹還要說客氣話麽?”其時玉琴以前雇的長工陳四正開門走出來,一見二人,初時有些突兀。

玉琴笑道:“陳四你可認識我麽?”

陳四注視了一下,不覺笑嘻嘻地說道:“原來是琴姑娘回鄉了,容貌較前譽腴得多,幾乎不認得哩!”說罷代二人牽了驢駒,一同走進屋中。家裏後園本有一株大鬆樹,那金眼雕好似通靈一般,撲撲地飛到樹上去了。

劍秋隨著玉琴走到裏麵,見屋宇雖舊而很寬大。玉琴一一指點給他看,說:“這是我父親靜坐的書室,這是我幼時習武的地方,這是小圃,這是花房。”又取鑰匙開了房門,說:“這是我母親的寢室。”

請劍秋坐地。鄒阿福聞信也來見麵。陳四獻上香茗,又端二火盆,請二人烤火。玉琴吩咐鄒阿福把花驢和龍駒好好牽到廄中上料。

陳四又笑嘻嘻地問道:“姑娘出去多時,老主人的大仇可曾得報麽?”

玉琴道:“老主人被劇盜飛天蜈蚣鄧百霸所害,我尋至賽外白牛山,深入虎穴,賴老主人在天之靈,把仇人誅掉,總算報得殺父之仇了!”

陳四道:“恭喜姑娘一片孝心,如願以償,也不負姑娘昆侖習藝的苦功了。但這位爺是誰?是不是姑——”說到姑字卻頓住,似乎不好啟齒。

玉琴不由兩頰微紅,忙答道:“這是嶽爺劍秋,是我的師兄,多謝他幫助我一齊前去複仇的。”說罷,又對劍秋一笑。陳四便去廚下端整午飯。窗外的雨漸漸下得大了,劍秋想起金眼雕,便請玉琴吩咐鄒阿福在廊下紮起一個較大的柴窩來。

等到柴窩紮好,劍秋呼哨一聲,金眼雕聞聲而至,劍秋指著柴窩說道:“你就宿在這裏頭罷”那雕便斂翅飛入去了。劍秋又命鄒阿福每天早晚喂給他一頓肉吃,其餘讓他自己去覓食。

二人回到客堂裏,陳四已將午飯端出,請二人同食。飯後玉琴又喚陳四前來,問問故鄉的狀況。陳四先報告了一些家中帳目以及雜務,又說:“青龍崗的洪氏三雄自被姑娘殲滅之後,安靜好久。

現在姑娘已回,我們更可高枕無憂哩!因為在這裏團團四周地方,提起姑娘的大名,沒有不知道的!”

玉琴眉峰一皺,對劍秋說道:“群盜如毛,真所謂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他方如此,故鄉也如此,一般善良的小民可憐極了!”

劍秋也道:“內政不修,民生日艱。蚩蚩者氓,自然迫於饑寒,挺而走險,殺人以刃與政,果然沒有兩樣的!率獸而食人肉,此輩之罪難逃了!”

陳四瞧見二人有不悅之色,也就退了出去。二人談談說說,不覺天晚,玉琴又收拾一間客室,請劍秋下榻。

一住三天,很覺安靜。第四天宿雨初霽,天氣晴明,玉琴在午後便陪同劍秋到四下去走走。但是人煙寥落,還不及棗莊鹿角溝等稠密,所見的都是山嶺樹木,如空穀逃虛,孤靜得很。

玉琴道:“現在荒江已冰凍了,否則可以釣魚,還有鬆花江邊風景也還不惡。”遂和劍秋至她父母墓前拜奠一回,對著黃土,灑了幾點淚,劍秋用話安慰。又至石屋嶺徘徊良久,指點昔日殺虎之處,想起了她的亡弟,不禁憮然。

次日玉琴又想起飲馬寨,正和劍秋跨著驢馬前去,飲馬寨中鄉民也已聞得女俠回裏的消息,早由寨主崔強率領著二百名團丁,前來迎接。路上相逢,喜悅無限。玉琴見崔強生得長眉廣顙,軀體雄偉,果然是一位壯士。崔強下馬致敬,團丁中有大半認得玉琴的,大家都歡呼“方姑娘”“荒江女俠”,聲如雷動。

玉琴便代劍秋介紹了,一同進寨。寨中許多父老以及婦人孺子,爭出歡迎,一觀女俠豐采,玉琴一一點頭答禮。崔強把二人招待到團部中去,設備豐盛的筵席,宴請二人。席間談起往年玉琴獨殲三雄的事,大家感德無涯,讚美之聲不絕於口。且知女俠此番複仇歸鄉,尤敬佩她的孝勇雙全。

玉琴遜謝不迭。崔強又說起青龍崗盜匪猖獗,恐怕他們要來騷擾,民團勢力薄弱,若遇危迫,要請女俠再來幫忙。玉琴自然一口答應。這天賓主盡飲而散。劍秋見鄉人如此歡迎玉琴,他心中對於玉琴愈覺佩服。

這樣在荒江住了十多天,已到除夕,烹羊刨羔飲酒為樂,在那爆竹聲中過了新年。天公卻下起大雪來,滿天玉龍飛舞,一連下了三天。地上積雪盈尺,彌望盡白。劍秋在窗口瞧見遠遠的山峰都如白衣老人,映著初出的陽光,明晃晃地耀人眼睛。

覺得坐在室裏有些沉悶,遂和玉琴商量,想要出去打獵,且賞雪景。玉琴欣然讚同。遂在這天早晨飽餐了,各換上草鞋,佩了寶劍,帶了餱糧。玉琴又到後室中去搜尋出兩張弓和十幾支箭來,笑嘻嘻的對劍秋說又道:“我們行獵遇見飛的便可用張矢射中!”

兩人各把弓箭係在身邊,吩咐陳四看守門戶,預備酒食,回家時可以吃喝。

二人出得門來,先向石屋嶺走去。玉琴道:“師兄的徒弟可要喚它同來?”

劍秋道:“我看它這幾天也很懶於飛動,不如讓它躲懶一下罷。”

玉琴笑笑。那山路被雪蓋滿著,鋪得絕平,二人走在上麵,如踏玉屑。劍秋沿途觀賞雪景,不覺喝彩道:“如此河山,如此雪,天公繪與英雄看。世上能有幾個如我們的豪興呢?”

玉琴也唱著木蘭從軍歌,一路走上石屋嶺。杳無人跡,忽見天空有一頭鷹在那裏回旋 覓食。

劍秋道:“鷹是最難射的,我們不妨試試。”於是二人各拈弓搭箭,引滿待發。劍秋瞄準鷹身,先自颼的一箭向上射去,隻見那鷹十分乖覺,將身一側,掀動大翅,將那箭卷在翼下。劍秋正喝一聲“可惜”時,又見那鷹一個翻身飄飄地早已跌落山崖下去了。

原來那鷹避過一箭,不妨玉琴跟手一箭射至,不及躲閃,正中其胸,遂落下來了。劍秋便向玉琴稱讚她的眼力高強,玉琴微笑。二人又到嶺後獵得一些獐兔,劍秋負在背上,不知不覺行了許多路,瞧見青龍崗在前麵。

玉琴將手指著一個高高的山峰,回頭對劍秋說道:“這是青龍崗的後山,他們都說崗上盜匪怎樣厲害,我們何不前去窺探一番?雪下得這樣深厚,野獸遇見得很少,若遇盜匪,鬥幾個回合,也很有趣的。”

劍秋不欲拂逆她的意旨,遂說:“好的。”二人便踏著雪,翻到青龍崗的後山。連峰際天,草木塞道,二人走得也有些力乏了,便在林旁一個大石上,將劍掃去了雪,並肩而坐下。劍秋放了獐兔,取出餱糧和玉琴食了少許,又坐了一刻。四下白雪皚皚,雖有日光,卻一些沒有融化之意。

玉琴道:“我們登山越嶺,走了大半天,一個人也沒遇見。”劍秋道:“這般大雪,自然還有誰來山中幹什麽勾當呢?”

二人說話方畢,忽見西首叢莽之中有簌簌的聲音,樹木搖擺,雪塊往下直墮。二人以為有野獸來了,卻見一個漢子滿身沾著雪花,鑽將出來。玉琴不覺喊了一聲“咦!”

那漢子也已瞧見這二人,要想退縮進去,卻來不及了,正在趑趄的時候,劍秋早已一個箭步跳到那漢子麵前,說道:“你這般鬼鬼祟祟的,從何處鑽將出來?做什麽事?”

那漢子一聲不響,掄起一雙拳頭,向劍秋打來?劍秋一閃身,飛起一腳,將那漢子蹴倒在地,一腳踏住了,在他身上一搜,見有一柄利刃和一封信。這時玉琴也已走來,劍秋拆開書信,和玉琴共閱,隻見上麵寫著道:

混世魔王樊大哥鑒:我們正被那些狗養的官兵圍住,行將絕糧,特差兒郎到哥處請援。

想我等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大哥必能允許也!

5

玉琴看了,便對劍秋說道:“呀!原來便是青龍崗劇盜請援的小嘍羅,我們斷難放他過去!”劍秋接著把那書信撕做一條條拋了,回頭對玉琴說道:“我就收拾他罷。”遂施展雙手,將那漢子提起,走到懸崖邊,望下擲去,一落千丈,早已跌到不知哪裏去了。

玉琴瞧著地上的腳印,在白雪上麵很是清楚的,便道:“他從哪裏來的呢?我們倒要偵察一下!”劍秋點點頭。於是兩人傴僂而入,雪花落得滿頭,走得十數步,卻是岩石之下有一個黑暗的小洞,被雪光映著,瞧得分明,那地上一腳一腳的腳印,便在這洞口起始,可知那小嘍羅是從那洞裏出來的。

玉琴便對劍秋說道:“師兄,這洞必然是他們的秘密出路!今天卻被我們發見了,何不進去窺探一番?”

劍秋道:“那洞中說不定又有什麽機關埋伏,我們須審慎一點,改日帶了火炬再來罷,冒險進去要吃人家的虧的!”

玉琴見劍秋不欲進去,隻得暫且忍住。二人記好了這個地方,便退出來,繞道而行,想到崗前窺探虛實。前麵正有一座叢林,枝頭積著雪,望去好似銀海一般。劍秋依舊背著獐兔,隨在玉琴身後,走入林中,想穿過林子去。腳下踏著白雪聲息毫無,也沒有遇見野獸,樹上的雪一片片的隨風吹墮,襟袖上倒沾了不少雪花。

二人將要走完這叢林時,忽聞林外有廝殺的聲音,金鐵相擊,十分清楚。玉琴掉轉臉來對劍秋說道:“你聽得麽?”

說時精神很興奮地露出。劍秋點頭答道:“我們又有熱鬧瞧了。”

玉琴道:“快走罷!”二人趕緊跑出叢林,一看山坡邊雪地上,正有一小隊盜匪,圍住二人,走馬燈般鬥得緊酣。地上的雪被他們踐踏著,一塊塊的飛起來。群盜中間有一個彪形大漢,全身黑衣,戴著獺皮高帽,舞動兩柄純鋼板斧,使得上下左右都是斧影,十分驍勇。那被圍的兩人是一老一少,似乎樵夫模樣,那少年的麵貌白皙,手中舞一柄樵斧,老的長髯飄拂,相貌嚴肅,手中使一對黃金鐧,鐧法使得很妙,不慌不忙,和群盜輪流戰著。但那少年卻是斧法散亂,有些不濟事了。

劍秋便把背上的獐兔拋在地上,二人同時拔出劍來,走上前去。那少年正自一斧向那漢子腰裏劈去,被那大漢吆喝一聲,回轉斧背一攔,早將那少年的斧,當的一聲,擊落在地,跟著踏進一步,一斧照準少年頭上劈下,那少年招架不及,喊聲“啊喲”,正要閉目待死,忽地眼前一亮,有一道白光飛至,早將斧頭攔住。一看乃是一個妙齡女郎,舞動寶劍,已和大漢鬥在一起。

順手一錘飛去,正中那大漢後背,打得口吐鮮血,狼狽而走。餘黨也隨著遁去。琴劍二人隻因雪地路滑,不知虛實,所以止住不追,收劍入鞘。看著雪地裏橫倒的死屍,鮮紅的血和潔白的雪相映著,倒是越顯紅白。

此時那老者和少年走上前來,老者把一對黃金鐧懸在腰旁,雙手向二人拱拱道:“二位劍術高妙,真天人也!在此荒山雪地之間,承蒙二位拔刀相助,殺退群盜,義俠可風!愚父子藉此幸脫虎口,雲天高誼,無任感謝!敢問二位英豪姓名?尚望不吝指教。”

琴劍二人見那老者吐語出言,不類樵夫行徑,相貌又是十分尊嚴,且又有很好的武藝,能和劇盜惡戰一場,不知他們倆究是何人物?一時倒呆住了,微笑不語。

第二十八回得偽書魔王授首親香澤公子銷魂

1

老者見二人不答,重又很恭敬地致詞道:“老朽生平最敬的便是遊俠之流,但惜荊聶不作,朱郭雲亡,山深林密,徒深他人之思。今天萍水相逢,得遇二位,豈可錯過機會?

且蒙舍身相救,更覺感謝不忘,務請二位不棄!”玉琴聽他說得這般誠懇,便忍不住答又道:“我姓方名玉琴,家居荒江之濱。這位是我的師兄嶽劍秋。今日我等入山打獵,賞玩雪景,聽得廝殺之聲,遂跑來相助。不知老丈何事蹈險危地,致為鼠輩所困?”老者聽說,又是深深一拱又道:“原來姑娘就是名震荒江的女俠,老朽聞名久矣!隻恨無緣見麵,今日相逢,三生有幸!既然姑娘實說了,我也以實相告罷。

老朽姓鮑,名幹城,忝任賓州提督。”又指著少年說又道:“這是犬子文遠。”

琴劍二人齊聲說道:“老丈便是鮑軍門麽?失敬失敬!聽說軍門統率大軍來此剿匪,卻何以同著令郎單身走入虎穴?”

鮑幹城道:“二位有所不知,盜匪猖獗非常,為害民間,我於前數天率領一千部下,至此痛剿,那盜匪死力頑抗,兩下見過三次仗,略有勝負,他們果然厲害!適才被姑娘擊走的大漢便是盜魁羅普安。我因山勢峻險而窈深,不明地理,恐吃他們的虧,所以隻把他們圍住,沒有進兵。

鮑幹城隻顧說話,他兒子文遠卻立在背後,一聲不響,隻把眼睛頻頻向玉琴偷瞧,自頂至踵被他看了一個飽。劍秋說道:“軍門武藝精明,蕞爾小醜,弄兵潢池,終難敵大軍的痛擊,不久自當撲滅!軍門還請勿輕身犯險,回去可以速派得力隊伍進剿,即能**平的!”便把他們方才在青龍崗後山發見秘穴和盜黨請援的事奉告。

鮑幹城道:“所謂混世魔王樊大哥便是樊大侉子。即在離此百餘裏的東華山上占據。我也探聽得他那裏有五六百盜匪,縱橫無忌。我本想剿滅了這裏,再到那邊去收拾他們,無奈老朽自己本領不甚高強,老邁無能,小兒又不濟事,部下也乏得力的膀背,所以不能一鼓而下,漸愧得很。

二位既然發見了這個秘穴,這是天誘其衷,狗盜末日至矣!尚望二位不要見棄,助我一臂之力,官軍幸甚!小民幸甚!”二人聽了鮑幹城的說話,不願意即時答應,也不好拒卻他的誠意。

劍秋便說道:“軍門請回營去罷,防他們再來掩襲。軍門隻要整頓勁旅,分兩路攻山,青龍崗不足破也!我等懶散已慣,不受羈勒,如能效勞之處,總當盡力。”鮑幹城道:“很好,容愚父子改日再行造謁,奉請出山,共破盜匪。”

琴劍二人笑了一笑,當即和鮑提督父子告別。劍秋從地上背起獐兔,和玉琴仍向原路走回。鮑幹城父子也就回去。

琴劍二人踏著雪回到家中,已近天晚了,陳四已將火爐端整,二人遂坐下烘火,因為天氣實在很冷,活動時候還有勇氣忍受,坐定後反覺寒冷了。陳四把二人獵來獐兔交給鄒阿福,一同剝皮開肚,把米煮熟,晚上做一頓精美的肴饌。

琴劍二人對坐飲酒,玉琴素來不喜喝的,今晚也喝了三四杯,兩頰紅得如玫瑰一般,笑著對劍秋說道:“我看鮑幹城武藝很好,為人彬彬有禮,不象武夫。”

劍秋道:“是的,他做到提督之職,本來也不容易咧!”

玉琴道:“隻是他的兒子鮑文遠卻是個膿包,不中用的,那裏可以稱得將門之後呢!”

劍秋歎道:“所以古人有生子當如孫促謀,若劉景升兒子豚犬耳!這種感語了。”玉琴道:“今天救了鮑家父子,他們表示感謝之忱,大有請我們前往協助之意,若然那鮑幹城要來請求時,我們答應他呢?還是拒絕的好?”

劍秋喝了二杯酒說道:“誰耐煩到軍營中去受他們的約束,他們剿匪的目的是要升官發財,豈真關心民瘼?鮑提督的為人估量還好,若他前來固請,不妨姑且允許走一遭,剿滅了青龍崗的盜匪,我們便走,不必受他們羈縻!”

劍秋哈哈笑道:“師妹真我之知己也!”這夜玉琴多喝了些酒,不多時早已陶然醉倒,先回房運安寢。劍秋又喝了一個暢,也就歸到客室,一枕橫倒不知東方之既白。

次日上午,琴劍二人正在家裏閑談,忽見鄒阿福急匆匆地從外麵跑進來報告道:“姑娘,外邊到了幾輛大車,許多馬匹,又有七八各兵士,護從著一個貂帽皮掛的官兒,說是賓州的鮑提督要來拜見姑娘。”說罷便將大紅名刺呈現上。

玉琴接過,丟在桌上,對劍秋笑道:“他果然來了,我們倒不好意思不招待啊!”劍秋勉強和玉琴立起身來,說聲“請”,二人一齊走出大門,早見鮑提督換了冠帶袍服,越顯得尊嚴,恍恍乎幹城之選。

背後隨著鮑文遠,裘馬翩翩擺出風流模樣。七八名護兵手裏托著朱漆大盤,盤中放著金銀彩緞,耀眼生纈。鮑提督一見琴劍二人,慌忙打恭行禮,文遠也上前相見。劍秋道:“野人不知禮節,荷蒙軍門紆尊降貴,辱臨草廬!我等惶恐得很。”玉琴也笑顏相請,把鮑提督父子請到裏麵客室中坐下。八名護兵捧著盤子跟進來,立在階下。鮑提督把手一揮道:“你們小心放在桌上,退出去罷。”

護兵們遂如言安放而出。鮑提督父子坐定後,陳四一一獻上香茗。鮑提督遂對二人說道:“昨日幸逢二位英豪,歸後緬想無已。玉琴姑娘芳名傳播遐邇,群盜寒心,所以我不揣冒昧,登門奉謁,拜請二位出來相助,滅得草寇,不獨鮑某一人之幸,亦是地方人民之幸。諒二位必不致於見棄也。”

玉琴心直口快,隨口答道:“做官的當然代民除害,保障一方的平安,使一般小民安樂度日,方不失為民上者的天職。我等雖是草野平民,也懷著除惡扶良的心腸,青龍崗的盜匪騷擾四處,我已聞得鄉人的傳說。難得軍門冒著風雪,親往進剿,我們看在這點兒上,既承軍門下臨,自無不願追隨鞭鐙之理!”

2

鮑提督見玉琴說話已表示允意,便大喜道:“能蒙女俠惠諾,不虛此行了,感謝之至!”文遠也說道:“玉琴姑娘身懷絕技,昨日一錘,已寒賊人之膽,有姑娘同去,可謂穩取荊州。羅普安這顆頭顱已掛下號了,將來得勝而回,我們必不忘二位扶助之功,自當——”

文遠正要再說下去,劍秋搶著說道:“鮑公子,我們此番簽允同滅草寇,是為了地方除害,也為了尊大人一片誠意,未可辜負,並不想什麽一官半職,我等如閑雲野鶴,疏散已慣,萍蹤不定,富貴無望,那裏敢說什麽功呢!”

鮑提督聽得出劍秋話中之意,忙道:“俠士所言甚是!難得二位鑒諒我的誠意,慨然應許,我等自不敢以常人之禮待二位,望二位即刻屈駕下蒞敝營,同商破賊之策,兵貴神速,二位當不以老朽的話為河漢,這是鮑某非常光榮的。”

玉琴道:“呀!這雖是軍門的美意,但我們不用這些貴重的東西,軍門何必多禮?此間附近各村莊鄉民多受劫掠的苦處,我以為軍門不如把這些東西分散給他們罷。”

鮑提督聽了,麵上不由一紅,懾懦著說道:“這是我的一些小意思,並非輕視女俠,務祈哂收。”

玉琴道:“那麽我就受了一盤彩緞罷,其餘的請提督帶回去,能以我的話最好。”鮑提督諾諾連聲。

於是玉琴把一盤彩緞受了,放入房中,又收拾了一番,把門鎖上,對劍秋說道“我們便隨提督同行何如?”

遂又喚進陳四,叮囑數語,教他即好飼養著那頭金眼雕和花驢、龍駒,我們不久便要回家的。說畢遂和鮑提督父子一齊走出。護兵們早將大車拉過來,鮑提督請二人坐入車廂,自和文遠騎馬相隨。一行人離了荒江,望官署駐紮的地方趕去。早轟動了荒江附近鄉民,紛紛傳說,還以為女俠等去做官哩!

那鮑提督的軍隊紮營在青龍崗前飛鳳坡下。這時大雪未融,紅旗翻風,映著白雪,煞是好看。團團十幾個營寨,軍容嚴整。鮑提督到得營前,連忙下馬,請琴劍二人出車,一同走入大營。早有一小隊兵士吹號打鼓,一齊擎著豹尾槍,歡迎佳客。來到中軍帳中,分賓主坐定。鮑提督又命部下預備酒席,請二人入座。敬了一杯酒說道:“軍中無佳肴,有慢新賓!如蒙二位賞臉到此相助,鼠輩無噍類矣!”

劍秋道:“事不容緩,即請軍門發令進兵,向青龍崗正麵猛攻。我等二人願率一百敢死之士,端整火炬,便向後山秘穴攻其不備。內外夾攻,可以殲滅草寇了!”

鮑提督道:“俠士之言是也!”遂即出令部下照此行事。自有一百名精壯願隨琴劍二人前去,二人遂帶著兵向後山抄去。這裏鮑提督你子率領大隊官軍敲動戰鼓向崗上進攻。

且說琴劍二人來到那個秘穴地方,正在午後申刻光景,日光已漸漸移向西山。劍秋便命眾兵丁燃起火把,魚貫而入,自和玉琴當先。因為那洞中十分逼仄,山石高低不平,很難行走。二人非常留心,恐有埋伏,一步一步的向前進。

走了多時,漸漸由狹而闊,有些亮光透入。再走一段,已出得洞口。但見前麵壁轉側處,一片山地,有許多房屋排列著,屋頂上插著一麵大紅旗,隨風蠸**。屋後一叢樹木,正好作個屏蔽。琴劍二人知道已到賊巢後麵了,便拔出寶劍,率領部下一百名敢死之士,呐喊一聲,望前衝殺過去。那盜魁羅普安自在前天察覺鮑提督父子扮作樵夫入山窺探,便率部下把他們圍住,正在得勢的時候,不料平空裏殺出玉琴、劍秋二人,又被玉琴還打一錘,受了重傷,睡著休息。

不防琴劍二人這隻兵從背後秘穴殺出,宛如飛將軍從天而降,寨中又是空虛,二人直殺進來,如入無人之境。羅普安聞得驚耗勉強起身,握著兩柄板斧,同數十名部下出來抵禦。一見琴劍二人,不由呆了。這時琴劍二人左右夾攻,隻見青白兩光如箭一般的射去,盡在他身前身後飛舞。羅普安慌了手腳,揮動板斧抵擋,但那劍光轉得幾下,羅普安早已身首異處了。部下嘍羅被一百名官軍殺得一個也沒有逃走。琴劍二人破了山寨,一邊命官軍搜獲錙重,一邊放起火來,頓時黑煙四起,紅光燭天。

琴劍二人又分了一半人到前山來接應。那孟得勝和謝豹正在竭力死守,大大吃緊的當兒,忽見山寨中火起,一齊心慌意亂,紛紛退卻。鮑幹城見了情形,知道琴劍二人已得手了,急命官軍猛攻,殺上青龍崗來。孟得勝還想在後抵抗,早被鮑幹城一鐧打倒,踹做肉醬。

謝豹率眾退到寨外,逢著琴劍二人攔住去路,謝豹急望刺斜裏逃走,劍秋追上去,手起劍落把謝豹揮做兩段。前後夾擊,殺得那些盜匪無路逃生,死了一大半,其餘的都被官軍生擒。鮑提督父子破了青龍崗和琴劍二人晤麵,感謝二人援助之功,便命部下將火撲滅,整隊回營。

天已大黑,鮑幹城十分快活,一邊犒賞他的部下得力將士,一邊設宴款待琴劍二人。鮑提督捋著衏髯,對二人說道:“這一回若沒有二位俠客相助,恐怕不易即破!但那東華山的樊逆十分厲害,我想趁此時機,率兵前去,也把他剿滅了,好使地方安寧。不知二位有何見教?”

劍秋道:軍門若要剿除樊大侉子,不才倒有一條妙計在此,軍門若能照此行事,很是省力的。”

鮑提督忙問:“俠士有何妙計?”

劍秋先向四下一看,鮑提督早令左右退避,隻剩琴劍二人和鮑提督父子四人在座。劍秋才說道:“兵貴神速,明日一早我等即同數十敢死之士,穿著盜匪衣服,偽造書信一封,趕到東華山去。隻推說我們是從青龍崗逃出來的。羅普安已受重傷,山寨被官軍圍攻,十分危險,請求樊大侉子速去救援。他當然中計的,待到半路,軍門可遣兵馬迎戰。我們在他身邊相機下手,饒他驍勇,難以幸免了。”

鮑提督聞言大喜,向琴劍二人拱拱手又道:“妙計,妙計!得二人相助,天佑我也!敢不唯命是聽。”

3

次日清晨,琴劍二人挑選二十名健卒,各把投降的盜匪身上的衣服脫下,各人改扮。玉琴也扮了一個男子,和劍秋並立著,真是玉樹成雙,無分軒輊。二人遂帶了健卒,趕奔東華山去。將近午時,已到山上,早有山上盜黨接著,問清原由,領到樊大侉子那裏去見麵。二人見山寨形勢雄壯,比較青龍崗布置嚴密。

那樊大侉子箕踞而坐,滿麵疤瘢,身軀魁梧,活似一座镔鐵黑塔。琴劍二人上前見過禮,劍秋即將書信奉上。樊大侉子不識字的,便喚過手下一個心腹,將信念給他聽。樊大侉子聽完這信,把腳一蹬又道:“他媽的,殺不完的官軍,膽敢逼迫我的盟弟,我必要傾全寨的兒郎和他們拚上一拚!”又向劍秋道:“現在羅兄弟怎樣了?”

劍秋答道:“羅頭領受了重傷,睡在**,不能抵敵,所以差遣我等突圍而出,來此乞援,望這裏快快幫助,不勝感激!”

樊大侉子道:“好,我們立刻出發便了。”

遂命左右吹號歸隊,喇叭鳴鳴。不多時聚集了五百健兒,合著劍秋玉琴等一行人,動身出發。

樊大侉子跨上烏騅馬,左右抬過一柄九環潑風大刀來,足有七八十斤重,樊大侉子握在手中,喝一聲:“兒郎們快向前進!”下得東華山趕奔青龍崗而來,行至半途,忽見前麵旌旗招展,塵土大起,原來鮑幹城率領大軍殺至。樊大侉子瞧見,便罵道:“他媽的,我們沒有趕到,他們卻來了,殺他一個落花流水,方快我心!兒郎們不要退縮,把這些狗養的官軍殺盡,我自有重賞!”

這時琴劍二人正隨在馬後,劍秋暗暗拔出驚鯢寶劍,趕上數步說道:“樊頭領我們快快殺啊!”趁勢一劍,向樊大侉子劈來,樊大侉子不知劍秋乃是奸細,沒有防備,不及閃避,被劍秋一劍砍中右臂,連膀都砍了下來,一柄潑風大刀當啷啷落在地上,隻痛得樊大侉子狂吼一聲。

劍秋何等敏捷,又是一劍向他胸窩刺個正著,樊大侉子一個翻身從馬上跌下,雙足一挺,這位殺人不眨眼的魔王,便脫離人間,嗚呼哀哉。同時玉琴也和帶來的兵士,一齊揮動兵刃,把眾盜匪砍瓜切菜般的亂殺,眾盜匪不知真相,且見頭領已殆,頓時大亂。鮑提督一馬當先,使開黃金鐧,帶領官軍殺上,隻殺得眾盜匪無路可走,屍橫遍野,乘勢殺上東華山,把賊巢**平,奏凱而還。

玉琴、劍秋見兩處劇盜都已剿滅,遂向鮑提督告辭,要回荒江老屋去。鮑提督那裏肯放二人便走,很懇切的對二人說道:“兩處盜匪為害民間,難得二位劍俠仗義相助,方能把劇盜殲滅,不但鮑某私心銘謝,此間民眾亦當感德。

劍秋道:“這些小事何足謝!我們也是一時有興,作快心之舉。軍門自有公務,我們不敢叨擾了。”

鮑提督又道:“二位千萬要賞臉給我,不要推卻!”

玉琴見鮑提督態度誠摯,便對劍秋說又道:“我們就到那裏去遊覽幾天也好,軍門盛意也難辜負。”劍秋聽玉琴這樣一說,也即應諾。

鮑提督十分歡喜,一邊下令班師,一邊招待二人來到賓州提督衙門裏,特辟上等精舍各一間,為二人下榻。至於報捷犒賞等事,自有幕府中人代為辦理。鮑提督又邀集賓州城內文武官僚,歡宴琴劍二人。席間極口稱讚二人的俠義勇武,大家久慕荒江女俠的盛名,得見玉琴芳顏更是敬佩,一疊連聲地向他們二人恭諛。倒弄得琴劍二人難以為情。

散席後,鮑提督又介紹二人和他的夫人以及內眷們相見,鮑太太見了玉琴,十分敬愛,拉著她的手兒,說長道短,親近得如自家人一般。款待更是優渥,定要多留幾日,玉琴卻不過情,隻得住下。

鮑提督父子時時伴著劍秋閑談一切,但是他們父子倆事務很忙的,劍秋不欲耗費他們的光陰,所以時常獨自一人到外去馳馬試劍。他的心裏早要和玉琴回荒江去了,隻因鮑提督夫妻再三再四的挽留。

玉琴也無可無不可的住了下來,她也勉強過幾天無聊的光陰。鮑提督常常設備豐盛的筵席,款待他們。

有一天下午,玉琴在鮑太太房裏談了好一回話,走將出來。這時劍秋出去了,鮑提督也有公務在外,衙中很是清靜。玉琴信步走到後花園散步,那園中有一處種著百數十株梅樹,疏影橫斜,香浮動,在這初春天氣,梅花盛放,很是好看。梅樹的前麵有一小閣,玉琴走至小閣中憑欄小立,覺得香泌肺腑,大可人意。忽聽背後腳步聲,回頭一看,乃是鮑文遠,戴著獺皮帽子,身穿狐裘,背負著手走來。向玉琴笑嘻嘻地說道:“姑娘一人在此賞梅,不嫌寂寞麽?”

玉琴正色答道:“偶然至此,見綠萼怒放,故而小立,有何寂寞?”

文遠走近來又說道:“姑娘為巾幗英雄,橫劍殺賊,勇冠三軍,我真佩服到極點!不知姑娘可能常常住在這裏,教我一些武藝?使我得以進步。況我又沒有姊妹的,姑娘便是我的姊姊,我的敬愛的姊姊!”

玉琴聽他這般說話,未免有些輕薄,蛾眉一豎,便想和他翻臉。繼思萬事都要看鮑提督臉上,鮑提督待自己不錯,何苦和這種人卻一般見識呢?遂冷笑一聲道:“公子的武藝家學淵源,自有功夫,何須我來指教呢?”

玉琴聽他又說什麽天假之緣,知他瘋魔了心,沒有好意。橫豎自己抱定宗旨,任何人不能同她的心,區區鮑文遠,黃口孺子,不在自己眼上。隻要和劍秋早回荒江,他自然再也不能來纏繞,免得他空相思,於是佯作允諾了。

文遠伴著在園中閑遊一番,玉琴處處覺得文遠有意來逗引她,心中不免暗好笑。但是文遠心裏卻變得著魔一般,癩哈蟆正想吃天鵝肉哩!到得晚上,玉琴和劍秋相見,劍秋催促玉琴回去,且說:“我們在此受人豢養,很沒意思,不如遄返荒江,再住幾天,便動身上昆倉山拜見師父去。”玉琴頷首稱是。

明日下午,玉琴走到鮑太太房中來,要婉言告辭。剛走到房門口,忽聽鮑文遠在裏麵講話,她便輕輕站立在簾外竊聽。鮑太太說道:“莫怪你要愛她,便是我自從她來了也十分喜歡她,心中早想代你和她訂下婚姻,已和你父親談過。隻因她華如桃李,凜若冰霜,教我難以啟齒。

況且還有那個姓嶽的少年是她師兄,常在一塊的,說不定她已默許了姓嶽的了。”接著文遠開口說道:“都是那個姓嶽的討厭東西,常要和她一起,把她勾搭上。若沒有姓嶽的賊,敢怕她此時不愛上我麽?我要和她成一對兒,那麽必須使姓嶽的和她脫離關係才行!”玉琴聽了這話,暗罵一聲:“鼠輩癡心妄想,竟對師兄橫眼,這裏我確乎不能再留了。”

這時外麵履聲托托,鮑提督走將進來,玉琴躲避不得,隻得一聲咳嗽,掀簾步入。鮑太太和文遠正講和出神,看見玉琴走入,不由一怔。又見鮑提督也隨後走進,遂一齊叫應了,坐定說話。玉琴當著鮑提督夫婦之麵,婉言道謝,且向他們告辭說:“明天一定要回鄉掃墓,不克多留。”

鮑提督說道:“二位一定要走,我也不能多留,隻是我在明天要到省城中去走一遭,幾天就要回來。務請你們再寬住幾天,待我回家後餞行可好麽?劍秋兄前我已向他說過了。”

鮑太太也苦苦相留,玉琴沒奈何隻得許諾。文遠暗暗歡喜,他一人坐著不多說話,眼珠滴溜溜的轉動,正自想他的計劃。鮑提督談了一刻,遂和文遠走出房去。

玉琴又和鮑太太略談數語,便到書房裏來找劍秋。劍秋正在室中觀書,玉琴把鮑提督苦留的話告訴他聽,劍秋皺著眉頭答道:“鮑提督雖是好意,但我卻在此非常厭倦,無論如何,我們待到鮑提督由省回衙時必要走了,不能再徇情麵,況且我瞧鮑文遠那廝頗似輕薄子弟,和他的父親相去甚遠呢!”

4

次日鮑提督帶著護從上省去了。夜間鮑文遠請琴劍二人在花廳上飲酒,拉了幾個幕府中的師爺相陪。二人不好推辭,勉強坐著,覺得這些人俗不可耐,談來談去,都是功名富貴的,令人頭腦都要漲裂。未及酒闌,二人詭言腹痛,一齊避席,弄得鮑文遠好生沒趣。

明日劍秋一早起身,天氣甚好,隻覺得沒事做。因為玉琴隔離在內室,不能晤談,遂又獨自至效外打獵。到午時回來,當他走過外書房時,隻聽得裏麵有幾個人在那裏竊竊私談,又聽有“姓嶽的”一句話,不覺立停腳步側耳細聽,正是鮑文遠的聲音,方在說話道:“——你們二人想已知道我的意思了。

那方姑娘未嚐不願意的,不過礙在姓嶽的一人,趁此時候,我把這條計策實施,包管他要上當。隻要你們小心下手,因姓嶽的本領甚高,你們二人雖有武藝,還不是他的敵手咧!將來我父親萬一知道了,有話說時,我自會代你們二人包謊。若能取得姓嶽的性命,我說過的話決不爽約!你們二人的前程當然青雲直上了。”

鮑文遠說完這話,接著有一粗暴的聲音答道:“公子你要托了我們,可以放著了枕頭穩睡,我們自會見機下手。自古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憑那姓嶽的本領怎麽樣大,決難逃過我們手裏呢!”

劍秋正想再聽下去,又聽外麵有腳聲走來,急忙輕輕地掩回自己室中。坐定了,暗想鮑文遠那廝態度輕狂,果然不懷好意。不知他要想什麽計策來害我?但我豈是懼怕他的呢?正在思索,早有下人來請午餐,遂出去和文遠相見,同桌而食。午餐過後,文遠忽然拉著劍秋到他的書房中去坐,很莊重地對劍秋說道:“嶽先生,我有一事奉托,不知足下可能允許?”

劍秋道:“什麽事?”文遠道:“隻因我父親前天上省城去,忘記攜帶一份重要的公文,以及一些送與友人的重寶,我本想差人送去。但是這條道路十分難走,盜匪出沒無常,恐有不測,所以要拜煩嶽先生走一遭,那就千穩萬妥了!”

劍秋明知這便是他的計策了,毅然答應:“公子委托,豈敢推辭?”

文遠大喜道:“那麽便請嶽先生明天動身可好?”

劍秋點點頭道:“好的。”

二人又談了一刻,劍秋走出書房,回到自己室中。

坐不多時,恰巧玉琴走來。劍秋便把自己竊聽得的說話,以及鮑文遠拜煩他往省城走一遭的事告知玉琴,玉琴聽了,不由臉上一紅,說道:“文遠那廝煞是可惡,我前天也竊聽得他說出恨你的話來,豈非可笑?都是鮑提督夫婦再三苦留,否則我們早些走了,倒省卻許多麻煩。”

玉琴道:“不錯的,狼子野心,不可不防。師兄去時,途中倘有生變,師兄不防決然下手,然後先返荒江,帶了你的徒弟,即速上螺螄穀去。我在此間小作勾留,倒要看那廝如何為對待我呢?”以後我回家一行,也到螺螄穀和師兄見麵。這樣好不好?”

劍秋道:“好的。我們約定了照此行事,師妹的說話我總聽從的。”劍秋口中雖如此說,但他的心裏卻不以為然,他主張最好和玉琴就此一走了事,鮑提督也沒奈何他們,何必虛與委蛇,反和他們勾心鬥角的較量呢?不過他不欲拂逆玉琴的主意,隻好應允了罷。

次日上午,鮑文遠請他到外邊,雙手奉上一束文卷,密密封好。又有一個紅漆小拜匣,也是嚴加扃固,不知裏麵是什麽東西?對劍秋說道:“拜托,拜托!”劍秋接過放在懷內。文遠又取出一百兩銀子交給劍秋,作為此行的路費。且說道:“我恐嶽先生一人前去,不識道途,故欲添派兩個家將,追隨鞭鐙。”

劍秋佯作喜歡道:“有同伴前往,這是最好了。”鮑文遠遂將兩名家將傳喚來,和劍秋相見。劍秋一看兩人都是很有膂力的大漢,內中一個滿臉凶惡之相,聲音粗暴,劍秋聽得出便是昨天說話之人。經文遠介紹知那人姓高名金標,那一個姓孫名殿尊,望去都象有武術的人,腰裏各各佩上單刀。

鮑文遠對他們說道:“你們可以跟著嶽先生前去省城,一路小心服侍嶽先生,回來時自有重賞。”

二人齊聲應諾。劍秋暗想你教他們來服侍我,這就是一句暗號了,但是死神卻已在他們頭下盤旋哩!他因已和玉琴約定,以也不用辭別,假托文遠通知她一聲,於是一同走出衙來。早有護兵牽過三匹高頭大馬。劍秋一匹黃色的大馬騎上,高孫二人也各躍上坐騎。文遠又向劍秋拱拱手道:“早去早回,我準備筵席洗塵。”

劍秋也說一聲:“再會。”三匹馬潑剌剌地望大道上馳去了。文遠以為劍秋中了自己的妙計,不出三日,性命休矣!所以很得意地走進內室,見了玉琴,把劍秋上省城去的消息奉告。玉琴已知道,坦然得很。

又過了一天,用過午飯,玉琴正坐在鮑太太房中閑談,鮑文遠從外走來,要求玉琴到後園去教他舞劍,玉琴雖然口中答應,態度卻很不自然。鮑太太也笑眯眯的向玉琴說道:“姑娘的武藝高妙到極點,小兒頗喜習武,要請姑娘不吝指教,且他沒有姊妹兄弟的,見了姑娘,甚是敬愛,所以請姑娘認他一個兄弟也好。”

玉琴不答,立起身來,跟著文遠一齊到後園去。她心裏默思,我這個不祥之身,以前在曾家村避雨邂逅曾毓麟,病倒在他家中,曾太太也很想我和曾毓麟做終身的伴侶。但是象曾毓麟這樣溫文爾雅的人,尚且不在我的心上,何況鮑文遠這種膿包呢?鮑文遠不知玉琴心事,他卻十分喜悅,到得後園,在池東一片廣場上,鮑文遠先取了一柄寶劍,舞了一衐,玉琴在旁瞧著,暗暗好笑,這種劍術再淺也沒有了。

天色將暮,二人坐在太湖石上閑談。鮑文遠忽然對玉琴說道:“玉琴姑娘,我有一個請求,盼望你應許我,不要辭卻,不知姑娘可能夠麽?”

玉琴覺得文遠的話太突兀,不明白他有什麽意思,靜默著不答。文遠再催一句道:“姑娘,如何?”

玉琴正色問道:“你有什麽請求呢?”

文遠道:“今夜月色諒必很好,我欲端正佳肴美酒,在迎素閣上和姑娘暢飲數杯,談談心腹的話,請姑娘不要拒絕!”

玉琴暗想,文遠不轉好念了,我姑且允許了他,看他如何布置再作計較。遂佯笑道:“那麽要叨擾你的美酒佳肴了。”

文遠道:“隻要姑娘肯賞臉,這是小弟三生有幸!”玉琴聽他自稱小弟,不覺暗笑,自己幾時和他結拜姊妹呢?遂點頭道:“黃昏時候我準來便了。”文遠大喜。二人又談了一刻。玉琴回到裏麵去。

到得黃昏時候,佩上寶劍輕輕走到後花園迎素閣上來。

這時皓月當空,園中景色更是令人可念。正走到迎素閣下,卻聽閣上有微聲吟著道:“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此時此景,不亦美哉!”“月已東上,何玉人猶珊珊來遲耶?”

玉琴暗罵一聲:可惡的文遠!不懷好念,少停須吃我的苦頭!立刻咳嗽一聲,踏進閣中。隻見閣下點著燈,書童鮑貴立在一邊,見了玉琴便道:“方姑娘來了!”

文遠早已聽得,慌忙走下樓梯來,含笑歡迎。說道:“我已等候多時,快請姑娘上樓。”玉琴便隨著文遠走上迎素閣。見閣上點著四盞紅紗燈,映得席上微紅,象箸玉杯,都已安置好。文遠請玉琴坐了,那鮑貴早和一個廚役端上酒菜來,一樣樣地放在桌上。

文遠道:“你們可以退去,我有需要再來呼喚。”鮑貴會意,和廚役匆匆走下去了。文遠便提壺代玉琴斟滿了一杯酒,自己的杯中也斟滿了,便說:“請啊!”

玉琴十分精細,不肯貪喝那杯中之物,便用朱唇濕了一濕,假作飲下肚去,其實都傾倒在她的手帕兒上。文遠卻很快活的喝了兩杯,又請玉琴用菜,玉琴倒用箸吃了好些。

一輪明月映上茜窗,園中靜悄悄的隻有風吹花木之聲。文遠一邊喝酒,一邊說些風情的話來逗引玉琴,玉琴卻似作似懂非懂地不多理會。

5

文遠多喝了些酒,色膽漸大。見玉琴嬌靨映著燈光月影,嬌滴滴益顯紅白,一顆心早已搖**得如鍾擺一般,全身酥軟了,便對玉琴說道:“我是沒有姊妹的,又沒有和人家訂過親,老人家雖要代我早日授室,可是我的目光很高,覺得世間女子在我眼裏看得中的,真如鳳毛麟角,不可多得,所以蹉跎年華,未遂求凰之願。僥幸此翻得遇姑娘,三生有緣!因為似姑娘這般巾幗中出乎其類,拔乎其萃的女子,真是鳳毛,真是麟角。我雖不敢妄想,但望姑娘常和我們一起。姑娘便做了姊姊可好?”說罷,涎著臉靜候玉琴還答。

文遠忙道:“姊姊,玉琴姊姊,你不配做我的姊姊麽?休要客氣,姊姊,姊姊,我的玉琴姊姊,一定要做我的姊姊!”

玉琴聽他說了一連串的姊姊,險些笑將出來,便道:“很好,我就做你的姊姊。”

逗得文遠心花怒放,恭恭敬敬地斟上一杯酒來,說道:“姊姊請盡此杯!”

玉琴接了便道:“啊呀,我要喝醉了!”又假做一飲而盡的模樣,一歪身伏在桌上,隻裝作酒醉了。

文遠見玉琴已醉,不知是假,遂低喚一聲:“玉琴姊姊”,不見回答,遂笑嘻嘻地走到玉琴身邊。把她的香肩撼了一下,也不見動靜,於是他就將她腰間佩掛的真鋼寶劍解下,放在旁邊幾上,口裏咕著道:“我見你的寶劍畏懼。現在且喜已被我用酒灌醉了。乘此良宵,正好同尋樂事,過卻不怕你再要推辭了!我且來一個溫香軟玉抱滿懷罷!”說畢,遂府下身子,張開兩臂,要來抱起玉琴。

卻不防玉琴突然纖手一揚,拍的一聲,正打在文遠的臉上,打得他踉踉蹌蹌,向後直退。玉琴一躍而起,又飛起一足,早把鮑文遠踢倒在地。過去一腳踏住,解下他的束腰帶,把他縛在太師椅上,縛得緊緊結實,撕下一塊衣上的緞子,塞在他的口中。鮑文遠不防有這麽一著,自己不是他的對手,隻得盡受她擺弄。

一張尷尬麵孔,哭不出,笑不出。玉琴走過去,把寶劍拔出鞘來,在文遠的頰上磨了一下,喝道:“你這廝果然不懷好意,把我看做什麽人了?膽敢包藏野心,妄思覬覦?可笑你這廝生得人也不象,兩肩夾著一頭,擅敢無禮!你也隻有這一顆頭,還想保留麽?若不給你一些厲害,太便宜了!”可笑鮑文遠一心欲親芳澤,誰知遇了釘頭貨,自己動也不能動,喊救命也不能。”

聽了玉琴的話,急得他魂銷真個。昔人有詩雲:“不曾真個已銷魂”,文遠本來的期望是要銷魂,不料他眼前要魂銷青鋒之下,所以嚇得魂魄出竅,呆若木,眼眶裏淌出淚來。玉琴見了這種情形,冷笑一聲道:“此刻你該知道懊悔不及了?本待把你一劍揮為兩段,爽爽快快的送你走路,隻因瞧在你父親麵上,把你這顆腦袋暫且寄在你的脖子上,以後若不悔過自新,說不定不論何時要來取去的!

現在且留下一個記號,待你父親回來時,也好交帳。”說罷將手中劍在文遠麵上晃了一下,文遠的兩道濃眉早已光光如也。玉琴又笑了一笑,把寶劍插入鞘中,回身過去,把東麵的一麵扇茜窗輕輕開了,隻一縱身,早已無影無蹤。

清冷的月光從窗中照進來,正映在文遠無眉的臉上,好似有意譏笑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