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江女俠二

第十二回觴祝華堂神童獻絕技劍飛傑閣怪客說前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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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無奈,依舊跳下,回到屋中。玉琴說道:“這個怪客,真有非常的本領,可惜他竟如神龍,見首不見尾,不肯和我們相見,使人奇怪得很。”劍秋說道:“此人的劍術隻在我們之上,不在我們之下,原來他腰裏纏著一條黃金帶,乃是他煉就的寶劍,能柔能剛,亦神亦奇。”李鵬道:“呀!這個我也瞧見的,怪道我心裏有些懷疑,這樣一個渺小的孤客,卻把黃金纏在腰裏,未免謾藏誨盜啊!”

三人正說著,忽見窗外有個人影一閃,劍秋連忙跳出去。玉琴以為那個怪客來了,跟著出視,見劍秋手裏正提著一個店夥,那店夥滿身淋漓,向劍秋哀告道:“請爺饒恕我的狗命吧,我剛才見了爺的劍光,嚇得躲在水缸裏,隻把一個頭鑽出水麵,現在想趁爺們不備的時候逃生去的。”玉琴叫劍秋把他放下,細細問他道:“現在你快把店裏以前的情形老實告訴我們知道,若有半句虛言,休想活命。”

店夥道:“我到店裏還不到一年,我所知的便是店主姓佟,名元祿,因他瞎了一眼,別號獨眼龍。

他們父女開這黑店,很是秘密,對於往來客商不是個個動手殺害的,隻因近幾天生意清淡,所以決定下手,我們把肥的殺翻了,宰豁他身上的肉,做紅燒大肉和饅頭餡子賣。若是有美貌的男子,被我們金鈴姑娘中意了,便留下不殺,朝夕要陪伴姑娘恣意尋樂。若逢不快活時或是有了新的美男子時,金鈴姑娘便拔出劍來,結果他的性命。

曾記得去年冬天裏有姓廖的弟兄二人,攜同眷屬,路過雲浦,借宿在我們的店裏,被我們老店主把他們的眷屬殺死,財帛搶去,而姓廖的弟兄因為生得麵貌清秀,被金鈴姑娘特地留下,禁閉在她的房裏,逼著他們朝夕**,笑聲吃吃達戶外。老店主也不管,一任他的女兒風流**。

後來姓廖的弟兄都成了癆瘵疾而死,豈不可憐。又有一個暹羅國的和尚,十分肥碩,要到京中去,他借宿在此間,也被店主殺死,金鈴姑娘在他身上得了一隻寶鐲,十分名貴的。他們父女在此沒有親戚,隻有那姓趙的店夥和他們密切些。

有人說以前他也侍奉過金鈴姑娘的,所以得寵,現在已被爺們殺死了。我所知道的隻有這麽一點兒,請饒恕我的狗命吧!”劍秋喝道:“你們這家黑店不知害了多少旅客,你既在此做夥計,當然也不是好人,決難饒你。”

那店夥嚇得渾身抖起來道:“我是因為家裏沒得飯吃,不得不出來服役,我又沒有本領,始終不曾動手傷害過人,可憐我還有八十九歲的老母在堂呢!”

又向玉琴請求道:“姑娘請你大發慈悲心腸,饒恕我命,當終身感德。”玉琴便對劍秋微笑道:“他已告訴我們一些事實,饒了他罷!”

劍秋又對店夥喝道:“你既有八十九歲的老母在堂,為什麽要做強盜的勾當,姑且放你回去,須要切實痛悔,我今留下你一些紀念。”說罷手中寶劍一起,那店夥的左耳朵已被割下,抱頭鼠竄而去。李鵬也在後麵看著說道:“你們做得好爽快!”

二人又回進屋子,劍秋說道:“我們既把店裏的人殺死,為地方除害,但去的以前也須有個交代。”

玉琴點點頭,遂去尋著筆硯,飽磨香墨,要在牆壁上題字。李鵬笑道:“請你們留名罷!今夜我是無功可言,不必掠人之美。”

劍秋遂提筆寫著一行大字:“佟氏父女,開設黑店,曆年傷害行旅,罪大惡極,故誅之。”下署“琴劍”兩字,筆勢奔放,如龍飛鳳舞。

玉琴看了欣喜道:“師兄竟有這般好書法,可以媲美右軍,足見多能。”劍秋擲筆而笑。三人坐到天明,遂收拾行篋,離了黑店向臨城走去,好在路已不遠,不必再雇騾車了。

三人到得臨城便望九勝橋神彈子賈三春家裏來,此時已有許多祝壽的英雄好漢到了賈家。賈三春狀貌魁梧奇偉,紫膛色的麵皮,雙目炯炯有神,頷下一撮短須,接待之間,很是謙煦。賈三春也聞得荒江女俠的大名,以為不知是怎樣的勇悍婦女,今見玉琴婉孌溫文,是個非常秀麗的小姑娘,誰知她具有一身驚人的本領呢,心中很為敬佩,便留他們住下。

距離他的壽辰還有三天,玉琴覺得空閑無事,常和劍秋出去遊玩。劍秋雖是英武,然而他待玉琴很是溫存體貼,更兼他談吐雋妙,倜儻可喜,所以玉琴雖然凜若冰霜,不可侵犯,但她一顆芳心已漸漸地被劍秋的柔情灌溉得活躍起來,覺得天下惟劍秋為知己,是她惟一可愛的伴侶。

本來愛情這個東西,是奇妙不可思議的,隨時可以發生的,好似磁石吸鐵,琥珀拾芥,自會接近而戀慕,百煉鋼也能化為繞指柔,茫茫宇宙,充滿著的便是情,任你英雄豪傑,俠女賢媛,卻難逃出這個情的範圍啊!

賈三春的住宅很大,所以雖有許多客人下榻,不愁擁擠。到了生辰的那天,景賢堂上壽幛中懸,華燭高燒,四海英雄,躋躋蹌蹌,到有二百餘人,都來送禮上壽,可說群雄畢至,俠士滿座。

原來神彈子賈三春此次做壽,也有一個作用,隻因他有一位老友,姓瞿名思偉,是皖北一帶很有名的英雄,在京中觸犯了某王爺的怒,把他害死,家產悉數充公,剩下他的妻孥,無人照顧,特地趕來到賈家來托庇。

賈三春因借做壽為名,邀請四方豪傑來此聚會,順便向眾人報告,願將受下的賀禮一齊給與瞿家母子,使他們可無凍餒之慮,又命瞿思偉的兒子瞿英出見。眾人見瞿英年方九歲,相貌俊偉,舉止活潑,向眾人一躬到底,絕沒有羞縮的樣子。

賈三春又說:“瞿英年紀雖小,現在從我學藝很是不錯,少停晚上待他略獻小技,給諸君解嘲。”

眾人聽了,一齊慷慨解囊,都肯額外捐助,有些身邊沒有帶多錢的,允許回家後專足送上。霎時連同壽禮湊集得六千餘兩銀子,瞿家母女有了這項巨款,可以安穩度日了。

到得夜裏,賈三春吩咐將酒擺在後花園舞鶴廳和人壽堂上。那舞鶴廳和人壽堂遙遙相對,中間隔著一片淺草地,有三兩古木,枝葉撐天,東邊便是飛鸞閣,三層樓有數十丈高。這時明月一輪,攢雲而出,月光和燈光相映,大家飲酒猜拳,高談闊論,正在酒酣的當兒,賈三春忽叫瞿英出來,到草地舞一回單刀,給眾家英雄指正。

瞿英早已結束定當,抱著一柄龍雀寶刀。眾人都停止喝酒,離席走出,分立兩旁,看瞿英獻技。瞿英先向眾人作個揖,然後一亮龍雀寶刀,上下左右地使開來,嗖嗖的有風雨之聲,但見刀光霍霍,滾東滾西,不見人的影子,大眾都喝聲好刀法。瞿英把一路刀法使完,賈三春又命下人取過三條短的線香來,當眾點著,過去順著次序,插在樹孔裏,對眾人說道:“這小孩子會射一種梅花神針,朝夕習練,十分精熟,今晚姑且看他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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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又見瞿英走到遠處,距離那樹已有百步以外,立定了,舉起右手揚了幾下,賈三春說道:“好了!”遂和眾人走近去看時,隻見三支絕細的鋼針,湊巧不偏不斜,正射中在三條線香之上,刺入樹身,把線香上的火頭也射滅。大眾嘖嘖稱美道:“小神童將來一定了不得的!”賈三春道:“還要受高明的指教才好呢!”

玉琴見瞿英有這種技藝,十分愛他,挽著他的手和他說話。恰巧有幾隻烏鴉,在天空中繞著明月而飛。賈三春說道:“這烏鴉討厭得很!”遂命左右取過他的金獸吞用彈弓,三顆銀丸光閃閃地,如流星趕月而去,早有三隻烏鴉應弦而落,其餘的飛逃去了。玉琴才瞧見賈三春的絕技,十分佩服。

李鵬因為玉琴此來是要探聽仇人消息,這個機會瞬息即逝,不可錯過,遂和賈三春說明意思,賈三春便代玉琴劍秋和眾人介紹。

眾人有一大半聽得荒江女俠的英名,又知他們二人都是昆侖派的劍俠,當然恭敬,且要二人舞劍,賈三春也要一觀玉琴的劍術,也在旁敦請。二人推辭不得,隻得脫了外衣,走到草地上,向眾人行個禮,拔出劍來對舞。

但見青白二光盤旋上下,如驚電穿雲,俊鶻淩空,忽而分離,忽而並合,冷氣森森,逼得人毛發悚然,樹葉簌簌地落下。舞到緊急時,忽見白光一道,如流星般直飛到飛鸞閣上,跟著青光也飛上去,便在閣的屋頂上,回環而舞。

眾人看得正是出神,卻又見西北角上飛來一道絕細的黃光,穿到青白二光中,變成青白黃三種劍光,飛舞得更如疾風驟雨一般,不可捉摸。起初那青白二光把黃花緊緊裹住,很是得勢,後來黃光愈舞愈大,竟有車輪大小,縱橫決**,反將青白二光壓逼。

青白二光也騰挪擊刺,絕不退讓。眾人正覺十分奇異,賈三春卻拍掌笑道:“原來是他到了。”便見青白二光從閣上 直飛下來,劍秋和玉琴已收住劍光,立在場裏。眾人又看閣上黃光也沒有了,立著一個渺小的人影。

賈三春又大聲喊道:“老弟不要再玩什麽把戲,快下來喝罷!”便見那個人影如飛燕穿簾般輕輕落到地上,杳無聲息。

眾人細瞧時,見那人身體很小,好似一段矮冬瓜,不冠不襪,腰裏纏著一條金帶,向賈三春拱手道:“老哥四十大慶,怎不通知一個信兒,好使我的酒肚皮喝一個暢。”

賈三春連忙帶笑陪禮道:“老弟,這個卻不能怪我的,老弟浪跡江湖,如孤雲野鶴,行蹤不定,叫我到哪裏去通信呢!”

那人又道:“我還是聽得火裏金剛盧永的傳說,才兼程趕來,向老哥祝壽,路上遇見的趣事很多。” 遂指著劍秋、玉琴等說道:“這兩位我也曾在佟家店裏相遇的,隻因我又去管了閑事,耽誤日期,急急趕來,已近黃昏,見二位在閣上舞劍,不覺技癢難搔,遂加入一玩,幸恕冒昧。至於老哥的壽禮,早已獻奉筵上了。”

賈三春和家人回頭看時,見賈三春自己坐的筵席安放著兩個白玉觀音,不知何時放在那邊的,很是驚詫。賈三春便請他入席同坐,命左右取過一壇好酒和大杯來,斟給他喝。

那人高踞首坐,也不推讓,一口氣喝了三大杯。賈三春便代他介紹給眾人認識,說道:“諸位弟兄,這是我的老友聞天聲,一向在湖南山中精練劍術,三湘七澤間很多知道他的威名。他在外邊東奔西走,隱姓瞞名,常常做事不給人家明白,暗中助人出險,所以別地方人還不認識他。今天蒙他前來祝壽,榮幸得很。”

聞天聲哈哈笑道:“我是來喝壽酒的,我在佟家店喝的四十年陳酒,味道果然不錯。”便又對劍秋、玉琴二人說道:“他們以為我喝醉了,哪裏知道我隻喝得五斤酒,隻是詐醉,哪裏會得真個醉呢!我和你們二位萍水相逢,可稱有緣。”賈三春知他們已在途中見過了,便又代他們介紹。

聞天聲對玉琴說道:“原來姑娘便是荒江女俠,前年我到關外,聽人家告訴說,荒江之濱出了一位女俠,是一個很美好的小姑娘,正把石屋嶺上的大蟲一一殺死。我聽了很想一見,但因有別的事情羈纏,所以沒有拜訪,今天得以認識芳顏,且已領教過姑娘的劍術,不愧是一位巾幗之英。”

玉琴也已見過聞天聲精妙的劍術,深為欽佩,便向他道謝慨助的美意,並問起那個瞎眼老翁的結果。聞天聲答道:“那個獨眼龍麽?很有功夫,可惜不歸於正,所以我要剪除他,但此次僥幸被他逃走。因為在他逃走的時候,我即從後追去,他被我追急了,天又黑暗,眼睛又不清楚,竟失足跌在一個人家埋下的大糞窖裏。

我本待把他結果性命,但不願汙了我的寶劍,遂放了他去罷,料想他糞也吃飽了。”眾人聽了都覺好笑,有幾個也知道佟家店的情形,聽說已被他們除滅,無不稱快。

聞天聲說罷,箕踞而坐,一杯一杯的酒喝將下去。劍秋遂立起身向大眾拱手說道:“師妹玉琴,千裏入關,為要尋找她父親的仇人,但是還不能得到下落,未免引為憾事,今番諸君在座,都是四方俊豪之士,或能得知此人的消息,此人喚作飛天蜈蚣鄧百霸。”

劍秋說畢,座上有沉思的,有交談的,卻無人知道鄧百霸來曆。隻有一個姓單的,是下相人,知道鄧百霸是沂州人氏,但因鄧百霸離鄉已久,所以不知他現在的下落。又有一個關中英雄黃麵虎呂明輝,也隻知道鄧百霸是四川劍峰山萬佛寺金光和尚的門下,其他卻完全無聞。

玉琴和劍秋、李鵬等正在失望之際,忽聽聞天聲大笑道:“你們要找飛天蜈蚣麽,大約此地除了我沒有他人會知道了。隻要你們肯多請我喝酒,我可以告訴你們,好讓你們去複仇。”

第十三回 妖人施術欺愚民雙俠奮勇探古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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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既出,四座寂然,玉琴不意聞天聲會知道飛天蜈蚣的,心中大喜,便起來向他行禮道:“聞先生既知我父親的仇人,快請明白指示,好使我們去複仇雪恨,先生若喜歡喝酒,當謹奉美酒百壇以供一醉。”賈三春也說道:“老弟要喝酒,我這裏多得很,請你說罷!也不枉女俠來此一遭。”

聞天聲又喝了一大杯酒,舔嘴咂舌地說道:“好酒,好酒!我來告訴你們罷:飛天蜈蚣鄧百霸自從四川劍峰山萬佛寺金光和尚學藝後,已有很好的本領,隻是他不肯歸正,依舊幹那綠林生涯,壞在金光和尚的門下,都是邪僻的人物,金光和尚自己也是一個妖魔,所以無人去幹涉他。

現在他正在口外白牛山擁眾自豪,隻因他的部下都在蒙藏一帶幹那犯法的事,有時也往俄國境內去做一批買賣,因此內地卻不知道他了。至於我怎樣會知道呢?在今年正月裏,我到蒙古去探訪一件事,途過白牛山下,湊巧遇著他的部下來覬覦我腰裏的黃金帶,我暗想,何來鼠輩,敢捋虎須,遂放出劍光,他們知道我是能人,一齊俯伏乞恕。

我便問他們在什麽人的部下,他們便把詳細情形告訴我,才知他們已改編成一種軍隊式的組織。飛天蜈蚣雖是草寇,其誌不小。我想見見他這個人,他們又說飛天蜈蚣和幾十個同誌到庫倫去了,我遂放過他們,自去幹我的事,回來時又因有別的事情羈纏,沒有走過那個地方,但我心裏已記得有這個人,卻不知是女俠的仇人呢!女俠要報大仇,隻要出塞一走,便可了事。不過他的黨羽很多,必須謹慎從事,方可剜刃其胸,克奏大功,將來我當來祝賀。”

說罷又喝了一大杯酒,玉琴遂向聞天聲多多致謝。聞天聲又對劍秋、玉琴二人說道:“聽說二人是昆侖門下,你們的劍術我也領教過了,果然不錯,將來我也有事要上昆侖拜訪令師,要煩你們二位介紹呢!”二人唯唯允諾。

聞天聲隻顧把大杯的酒來喝,約摸也喝去了有五、六十杯,但是一些沒有醉意。賈三春遂吩咐下人把自己藏著三十六年不用的梨花春好酒拿來。聞天聲聽了,嚷道:“老哥,你既有這般好酒,為什麽不早些拿出來呢?”

賈三春笑道:“今天喝的都是好酒,隻因為你喝不醉,所以願把這壇梨花春來醉倒你。”這時一壇梨花春已取得前來,聞天聲連忙跳過去,自己開了壇口,來不及倒了,雙手捧起那個酒壇,咕嚕嚕地直著喉嚨盡喝,好似蒼龍取水一般,看得眾人都呆了。

聞天聲喝了一刻,把壇子放下,舔嘴咂舌地對大眾說道:“今晚恕我無禮,這個梨花春酒味果然出色,使我喝得真個暢快,記得我生平有一次喝得最為爽快,便是在嶽陽樓頭喝醉了,被洞庭湖中的劇盜把我捆縛而去,載在舟裏,要把我葬身波濤中,到底被我用了巧計脫險,直到現在,沒有再遇見這種事。

那天在佟家店裏喝的四十年陳酒,也是很好的,可惜我要對付他們,不能喝個暢。今晚這個梨花春配了我的胃口,我必要把這壇好酒完全放到肚中去,若是喝不完時,我可以留在明天喝的。”

說罷又把壇子擎起湊在嘴上,大喝而特喝。眾人看他喝酒,各人自己卻不喝了,卻見在聞天聲赤腳立的地方湧起一大堆水來。原來便是他喝的酒都從足下排泄而出,所以不容易醉了。停一會兒,一壇梨花春已被他喝個罄淨,倒在椅子裏睡著了。賈三春便令下人扶他到後邊客室裏去睡眠,時候已是不早,酒闌燈灺,各自散席。

惟有玉琴心裏說不出的快活,因她已探得亡父仇人的下落了。

到了次日,眾豪傑都陸續告辭回去,卻不見聞天聲的影蹤,玉琴很想再和他見麵談談,所以有些疑惑,向賈三春詢問,才知昨夜聞天聲醉眠房中,今晨不見起來,賈三春自己已和仆人推門進去看時,榻上空虛無人,戶牖緊閉,但是聞天聲卻不知到哪裏去了。

玉琴聽說,很覺惘然若失,遂和劍秋商議要動身出塞,尋找飛天蜈蚣,劍秋當然讚成,且願跟她同往,但李鵬卻要回鄉去了。二人便和李鵬相約,複仇以後,必到豐禾驛一行,探望李鵬夫婦。

李鵬也說道:“願你們此去,所當者破,早複大仇,使我得聽捷音,雀躍而喜,才不負女俠的孝義了。”當日李鵬先去,二人又在賈家多留一宵,賈三春有個女兒,年紀隻有七八歲,生得聰明伶俐,也從他的父親學習武藝,很能領悟,名喚芳辰。自從玉琴來賈家後,她對玉琴很是親愛,常要跑到玉琴身邊來和玉琴問答,玉琴也很喜歡她,時時拉著她的小手,把自己石屋殺虎的故事講給她聽,所以賈三春很願玉琴住在他的家中教他的女兒,可是事實上辦不到的,隻好看她去了。

二人和賈三春分別,離了臨城,重又北上。一路朝行夜宿,到得東光。那東光是直魯交界的一個熱鬧市鎮,居民很多,二人來到鎮上,日已近午。劍秋肚裏更覺饑餓,遂找到一家飯店,進去坐定,點了幾樣普通的菜和玉琴同用午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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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見鎮上的人,來來往往擁擠得很,男女老小手裏都拿著香燭紙錠,說道:“快求神仙去,過了時候,神仙便要不見的。”玉琴聽了心裏有些奇怪,對劍秋說道:“神仙是虛無縹緲的,難道真有的麽?”

劍秋道:“總是鄉民迷信罷了,佞神求福,是常有的事。”二人正在談話,恰巧對麵坐上有一個六十多歲的老翁搶著說道:“你們二位諒是過路的人,卻不知道東光真來了兩位神仙,便是呂洞賓仙師和何仙姑,也是東光人民的福氣。”玉琴聽那老翁說話,麵上露出不信的樣子。劍秋也道:“那裏會有這種事?”老翁見二人不信,便停止了喝酒,絮絮滔滔地把神仙如何顯現的情形告訴二人聽。

原來在東光鎮的北頭,離市稍遠,地方很是清靜,有一個呂祖師廟,香火甚少,屋宇和神像都已破舊,廟中隻有一個姓袁的老道看門掃地,也沒有什麽事做。相距呂祖師廟不過數十步,有一古塔,相傳是本地一個姓程的孝子建造的,已有幾百年,現在也已荒廢得無人過問,古塔斜陽,黯黯相對。

據故老傳說,在百年前頭,塔上曾有一條巨蟒出現,常在月明之夜,高踞塔頂納涼。有見過的人說,蟒首好似巴鬥,蟒眼無異兩盞小燈籠,在塔上光閃閃地轉動。有幾個好事的少年,奮勇上去刺探,卻沒有下來,上下不通,直到現在,不知那巨蟒可還在上麵。

兩月以前,某日早晨,有一個樵夫吳六,挑著一擔柴從塔下經過,偶抬頭,覺得塔頂有個人影,立定腳步,向上仔細一看,才見有一個戴著華陽巾,披著羽氅的道人,盤膝坐在塔頂上,手裏拿著拂塵動也不動。吳六大為驚奇,便放下柴擔去喚鄰近的居民前來觀 看。

有一個教書先生,戴上眼鏡,走到塔下一看,便對眾人說道:“這就是三戲白牡丹的洞賓仙師,我們地方來了仙人,快快跪拜啊!”於是眾人被他一說,深信教書先生見多識廣,胸有學問,他的說話一定不會錯的,遂一齊向古塔跪下,叩頭如搗蒜一般。一傳十,十傳百,哄動了東光全鎮,以及四鄉的善男信女。老的少的,富的貧的,都來瞻仰仙師法相。

可是一到下午二三點鍾時,仙人忽然不見了,到得明天早上,仙人又照常出現,鄉人又來敬拜,便在塔下焚香頂禮。

因為這塔有數十丈高,尋常人既無膽量,又無本領,那裏能夠爬到塔頂上去。況且仙人坐在塔上,始終不動,到了時候一眨眼便不見了,真非仙人不能。二則塔旁本有那個呂祖師廟,裝束一一相同,不是神仙,還有誰呢?有些神經過敏的人,便說塔上顯現的呂祖師,必然是廟中的祖師,一而二,二而一,我們快到廟中去燒香罷。於是眾人又趕到廟中來燒香。

把個破敗冷落的呂祖師廟擠得水泄不通,香燭攤陳列得不計其數,還有許多小販,也來做買賣,湊熱鬧,那廟中的老道更是笑逐顏開,在祖師殿上照料香燭,收著每人三文的點燭錢,放得他的布袋中飽滿起來。一天,老道忽然當著眾人宣布說,他昨夜見祖師爺向他顯現,叫他要向當地人民捐募金錢,把祖師廟重建起來,祖師爺將於本月十五夜裏在廟中親自說法,勸化世人,叫凡係虔誠相信的人齋戒沐浴,都來頂禮。

這個消息一傳出來,大家伸長了脖子盼望十五夜快快到臨,也有許多人渴欲聽祖師說法,預先就持齋起來。到了十五夜呂祖師廟中擠滿了燒香的人,一排一排的在殿上庭中坐著,靜候祖師法駕下臨。

果然,到了三更時分,忽有白光一道從牆外飛入,直到殿上紅燈影中,早見祖師爺已盤膝坐在神壇上,裝束容貌和塔上一般無二,大眾都向祖師爺叩頭,竭誠禱告。

祖師爺遂把拂塵一揮,向大眾說道:“我在洞府見下界人民將有浩劫,不忍眾生遭難,故願到此地來現身說法,勸化爾等速速皈依祖師爺座下,誠心修道,才可脫離災殃,爾等若能信奉我的,我當每月逢五向你們說法,你們願意做信徒的,快把姓名履曆詳細寫在信徒冊上,交給袁老道掌管。凡在我門下,都是弟兄姊妹,有福同享,倘有災殃來時,我當一例救治。”說罷,便瞑目而坐,兀然不動。

眾人聽了這話,都是很虔誠地相信,願意皈依祖師門下避禍求福,一聲不響地坐著。不多一刻,便見祖師爺手中動了兩動,一陣煙霧衝起,把眾人的眼睛都迷住了,及至清明,再看祖師爺已不見了。

眾人自慶有緣,歡呼而歸。自此以後,每逢初五、十五、二十五三天,祖師爺必來現身說法,眾信徒都慷慨捐資,重建祖師廟,造得金壁輝煌,華麗非常,信徒逐日增多,傳播到遠近各鄉村。

後來又有一個年輕的仙姑,突然顯現,向眾人說法,來無影,去無蹤的,更使人惝恍迷離。經祖師爺的指示,始知是八仙中的何仙姑。祖師爺又說:“我既在這裏,以後常有仙界中人來往,隻要你們相信,必然嗬護你們平安無恙。”

東光一鎮的居民,哪有一個不十二分地虔誠敬奉!有幾個鄉人得蒙祖師爺青眼看待,帶他們到塔上去,到過塔上的人都說塔上好似金闕琳宮,仙人住的地方非有靈根的人不得上去,至於那條天蟒 早已成了地仙了。有人問祖師爺在塔上說些什麽,他們都說天機不可泄漏,如不嚴寧,必遭雷殛,又說他們上去時,祖師爺叫他們一齊閉目,切不可以偷看,自己覺有人提攜而上,真似騰雲一般,下來時也是如此。

玉琴和劍秋二人聽了老翁告訴的這種荒誕奇異的事情,覺得其間很有可疑之處,不能確信。老翁又說:“今天下午祖師爺將在古塔上顯現,散發百道靈符,得著符的便可用開水衝下,可以卻疾延年。所以,你們看街上已有許多人前去了,你們如若不信,盡可前去一觀,自然也相信了。”

劍秋又問道:“這裏地方官可曾知悉麽?”老翁道:“那有不知之理,起初派人來查勘,說要封閉呂祖師廟,拆毀古塔,但是這裏人民全體反對。說也奇怪,便在那夜,地方官的一顆印不翼而飛,明日尋找,見那印高高懸在大堂的正梁上,除卻神仙,沒有人能幹的,嚇得那地方官也不敢多管閑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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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琴聽罷對劍秋帶笑說道:“天下竟有這種事麽?我們可去一觀虛實,看看這祖師爺究竟是何許人物!”

老翁點頭道:“耳聞不如目睹,你們自己前去看了,便知真是神仙哩!”玉琴遂和劍秋吃罷午膳,付去酒費,出得店門,見有幾個燒香的婦女正到呂祖師廟去,二人跟隨她們一直走到呂祖師廟門前,果然十分熱鬧。

一片廣場擺滿了許多香燭攤、食物擔,以及看西洋鏡說大鼓書等各種玩意兒,那呂祖師廟氣象一新,燒香的男女擠出擠進。二人跟著進去,見廟上許多香客,朝著祖師仙像下拜,衝天爐內香煙繚繞,氤氳得兩邊不分明,一個老道士忙著代眾鄉人點燭。

二人看了一遭,覺得沒有什麽奇異之處。忽聽有人從外麵跑進來嚷著道:“祖師爺已在塔上現身了,我們快去參拜,接受靈符罷!”眾人一聽這話,燒香也不顧了,大家都往外奔,如潮水一般湧出去。

二人擠在人叢中各把兩臂一挺,如鐵扁擔一般推開眾人,很自由地走著,不怕擁擠,早走出廟來,往地麵田岸上轉過去,便見前麵樹林中巍巍地聳著一座七級浮圖,牆壁已成古舊,蒙著翠蔓,被風吹著,好似碧波**漾一般,很是幽雅。

這時大眾有的向著古塔俯伏下拜,有的口裏不知喃喃地念著什麽。二人舉頭一看,卻見塔頂上真的端坐著一位仙風道骨的呂祖師,玉琴運動慧眼,細細瞧去,覺得這位神仙表麵雖似清奇,實在和尋常人沒有什麽大異,不過若是他不是神仙,那麽這個很高的古塔一無攀援,他竟能坐在上麵,動也不動,非有本領的人,不能這個樣子自在的,大約是什麽妖人,故意炫奇作怪,煽惑愚民罷了。

劍秋也是這樣想法,且立在旁邊靜候。隔了一刻,參拜祖師的人益發多了,塔的四圍黑壓壓地萬頭攢動,忽見祖師爺取出一個葫蘆,向下傾倒,便有許多小符在半空中飄落下來。眾人大喊:“快接受靈符嗬!”但是很奇怪的,各人隻是口裏喊著,身體仍舊不動,卻不去爭奪,那小符落到誰人的頭上,便被這人取去,因為這是祖師爺的意旨。大家心裏隻盼望自己幸運好,靈符落到他的頭上,並不敢僥幸搶取。

恰巧有一張靈符落到劍秋頭上,劍秋伸手接了,和玉琴一同觀看,見這符不過五寸長,三寸闊,黃紙上用描紅寫著三個似蝌蚪般的小字,不知是什麽把戲,劍秋便向旁邊一個男子問道:“得了這個符有何用處?”

那男子道:“罪過罪過,你還不知道麽?你是過路的客人,偏被你的幸運兒好,祖師爺賜給你這道靈符,象我卻要得也得不到呢!你回去後,可以把這靈符就火上化了灰,用開水很誠心地吞下去,包你祛疾延年,有說不出的好處!”

劍秋哈哈笑道:“原來如此!我卻沒福消受,把來送給你罷。”

那人正色問道:“可是真的麽?”

劍秋把符遞與他道:“當然是真的,你取去便了。”

那人又向旁邊偷看,覺得沒有人注意,便接在手中,踅向後邊而去。劍秋和玉琴久立不去,要看那位祖師爺如何走法。等到日落西山時,一抹斜陽,映射在古塔上,如火珠將墜,金鏡初開,隻見祖師爺手中一揚,有一樣東西潑剌剌地向天邊遠處飛去,眾人跟著瞧看,等到回轉頭來看時,那位祖師爺忽然杳如黃鶴,大家都說仙人去了,我等回家罷。有得著靈符的人莫不喜孜孜地歸家,一霎時紛紛如鳥獸散,隻剩芳草斜陽,和那古塔作伴。

劍秋和玉琴也在夕陽影裏緩緩走著,玉琴對劍秋微笑道:“我卻又喜管閑事了,依我看來,那塔上的祖師爺哪裏是呂仙顯現呢,一定是江湖妖人愚弄那些無智識的鄉民,方才發出怪聲的東西,不過是一種特製的響箭罷了,他卻借此隱去,但逃不過我們的眼睛,明明見他一閃身跳入塔中去的,所以我想在今夜要冒險到塔上去一探,因為我的脾氣見了奇怪的事,總不肯輕易放過,一定要探個水落石出方愜我意。”

劍秋道:“我也和師妹一樣的,好似這是眼前一個很奇妙而很有趣味的問題,急待我去解決。方才我聽老翁的說話,也大有可疑,因為外麵邪教很多,往往假借著神仙,號召愚民,陰謀不軌,擾亂地方。如今邪教猖獗,近來很是活動,今夜我們不妨到塔上去一探,便在真相了。”

二人決意不去借宿,遂返到鎮上,在一家酒樓裏用罷晚餐,還聽得有人紛紛傳說靈符的事,二人悄悄地依然走到古塔所在,時候還早。一丸涼月在雲中湧現,田園寂靜無聲,恰巧塔的西麵有一叢樹林,二人遂到林子裏去相對席地而坐,遠望古塔的最上一層,隱隱有一些藍色的燈光,二人心裏都有幾分把握,且養息著精神。劍秋看玉琴臂上也有綠幽幽的光發出來,知是那隻分水鐲了,又看她蛾眉低垂,星眸微閉,涓涓明月正映在她的玉靨上,多麽姣麗,又想到她橫劍殺敵的情景,何等英武。

玉琴張開眼來,見劍秋正在瞧她,不覺嫣然一笑。二人守候到三更時分,遂立起身來,一振衣袂,好在他們沒有多帶行李,隻有一個包裹和一隻小皮箱,且放在林中。走出林子,施展飛行術早到塔下,先向上麵略一相度,然後一層層地跳上去。

二人直跳到最上一層,見窗裏果然有藍色的燈光,二人立定了,向裏麵望進去時,見塔中很是寬廣,布置著一間臥室,一張小圓台上放著一盞琉璃小燈,燈上罩著藍色的紙,所以發出藍色的光。

所說的祖師爺,此時脫去了道袍,露出本來麵目,乃是一個很健碩的道人,正摟著一個年輕的道姑睡在一張小榻上,酣睡未醒。

二人本想分放劍光來,不難把那兩個妖男女殲滅,但他們為要明白真相,還不欲動手傷害。輕輕跳進塔中,見那邊一張桌上,堆著幾本冊子和幾封信,劍秋過去,取過冊子,湊著燈光一看,見就是日間老翁所說的信徒錄,上麵寫著某某人住在某某處,有若幹產業,家中有若幹人口,做某種職業,底下卻用楷筆注著幹支的名稱,不知是什麽意思。

二人正看冊子,不防那道人已驚醒,叫聲不好,一個翻身跳起來,向壁上摘下寶劍,還有一個葫蘆,也向腰裏掛上,向二人喝道:“你們是誰?膽敢到這塔上來送死。”劍秋也冷笑道:“妖人,你存心叵測,在此光天化日之下,煽惑人民,該當何罪,今夜我們特來破你的陰謀。”

那道人聽了劍秋說話,勃然大怒,一亮手中寶劍,跳過來向劍秋一劍劈下,早有白光一道,將道人的劍托住,乃是玉琴忍不住已放出劍光來了。此時那個道姑也已聞聲而醒,枕邊取過雙股劍,倏地跳起,逕奔劍秋。劍秋揮劍迎住,但覺塔中地方很小,不能施展,四個人遂撲撲撲地如飛燕出堂般跳出窗戶,便在塔的屋麵上鏖戰。

玉琴的劍光夭嬌若龍,緊逼道人的身體,道人覺得有些難敵,便一層層地跳下塔去,玉琴也跟著跳到地上,道人卻虛晃一劍,向東邊野裏跑去,疾如狡兔。但是玉琴哪裏肯放他逃生,運動劍光在後追去。

道人的飛行術很好,幸虧玉琴也是不弱,一個在前一個在後,追了不知許多路,已到叢山峻嶺之間。那道人忽然在一株鬆樹下立定,披發仗劍,取下腰裏掛的葫蘆向玉琴撒放,口中喃喃有詞,咬碎舌尖,噴出一口血來,頓時天昏地暗月色無光,黑暗中有許多巨大的妖魔,向玉琴身邊猛撲。

玉琴心裏也有些驚慌,但她想這是妖術,不要怕他,以前師父也用法術來試過我的,遂定一定心,揮動真剛寶劍,向許多妖魔刺擊。果然那些妖魔敵不住玉琴的勇猛,都向後倒退。玉琴追去,又見道人取出一樣東西,好似小布袋一般,向玉琴麵上一抖,玉琴陡地嗅著一陣腥膻之氣,從鼻管裏直鑽到腦門,不覺打起耽心來,同時腦中昏迷過去,跌倒地上。

第十四回毒霧腥風女俠險喪命香窩豔藪男兒欲銷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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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那道人見玉琴橫陳地上,心中大喜,又見她是一個姿態曼妙的小姑娘,不覺**心躍躍而動,哈哈大笑道:“妙哉!你持著劍術高明出來幹涉人家的事情,我讓了你時,仍要死追不放,現在看你還有什麽能力來抵抗我,麵前放著你這樣如花似玉的妙人兒,再不取樂一番,不是傻的麽!”遂輕輕地走到玉琴身邊,俯身下去,要代玉琴解開衣襟。才解去一個鈕扣,忽聽林子裏潑剌剌一聲響,跑出一頭巨獒來。

誰知那巨獒非常靈活,跳過一旁,讓開了他的劍鋒,又跳到他的身後來咬大腿,那道人又回身把劍護住,一人一狗在林中狠鬥。

那道人覺得那巨獒十分凶猛,自己一時難以取勝,不要三十年老娘今日倒繃嬰兒,敗在狗爪之下,豈不被人笑死,遂想作法來驅逐那頭巨獒。忽又聽林外豁剌剌一聲巨響,林葉紛紛下墮,有一條絕細的紅光,如穿電般飛向他頂上而來,寒風逼肌膚而入,不覺心裏打了一個寒噤,方想把劍去迎,那紅光已迅速直落,不可抵禦。

那道人大叫一聲,跌倒在地,頭顱早已分作兩半。紅光頓斂,便有一個白眉毛的老僧,立在玉琴麵前,對玉琴看了一下,在她身上略一撫摸,又看了那道人的葫蘆,暗暗點頭。遂返身走出林去,到溪邊俯倒身軀,把手盛水,喝了兩口,回到玉琴身旁,向玉琴的麵上噴了一口清水,又用兩手在她的太陽穴和胸口上推摩了幾下,玉琴才悠悠醒轉,星眸微啟。

見了那個白眉毛的老僧立在麵前,慈祥的麵貌,神明的目光,認得是她多年未見的師父一明禪師,連忙一骨碌爬起身來,向一明禪師拜倒道:“師父幾時來此,弟子自從下山後,一直思念師父和山上學道的樂趣,隻因奔走天涯,父仇未報,還不敢來拜見尊顏,今夜想不到師父會突然來的,好不喜悅。”

一明禪師握著她的柔荑,將她扶起,微笑道:“我也要問你怎樣來此的?”

玉琴被一明禪師一問,才想起自己如何被老道從葫蘆裏放出一陣腥膻的氣味,便被迷倒不省人事,又不知怎樣平空來了她的師父,回頭看那道人時,已伏屍地上,那巨獒正咬住他的胸膛,大嚼他的心肝和肺腑哩!始知她的師父特來救護的,遂又向一明禪師拜謝,且把古塔興妖的事情約略奉告。

一明禪師說道:“近日我和崆峒長老到南海禮佛,順便遨遊五嶽,今夜正偕長老上泰山,預備登日觀峰看日出,偶運法眼,見西北上有劍光如遊龍而逝,料想又有誰家劍客在那裏火並了,同時我又覺心中一動,知道此事不能不管,遂用縮地術趕來,湊巧見你被妖道所困,於是我不得不飛劍結果他的性命。好玉琴,你險些兒被那妖道玷汙,這也是你平日心地光明,行為純潔,才遇我來相助呢!”

玉琴想起劍秋在塔上和那女道士酣戰,不知此時他可曾戰勝。一明禪師好似知道她的心事一般,對玉琴說道:“我已遇見雲三娘了,滄州那回事我已知道,劍秋有這毅力來協助你複仇,果然可喜,大概你們二人自有一重姻緣,將來自會實現,但願你們始終立定腳跟,主張公理,尊重人道,才不有負我的教訓和昆侖聲譽。

玉琴獨自向林中,如夢初醒,暗暗感謝她的師父援助之恩,不然自己清白的身體被那道人奸汙了如何是好,遂把心神鎮定一下,走出樹林,回向古塔跑去。但見塔影橫空,萬籟俱寂,哪裏有劍秋的影蹤呢!又跳到塔頂上去,見塔中藍色燈光,依然亮著,可是闃然無人,不得已又跳下。

自思劍秋到了那裏去呢?倘然他們兩個中有一人殺傷,無論如何,塔上塔下必然有些痕跡,現在看來他們都不在這裏,大概劍秋也象我一樣追趕敵人去了,但那邪教中人詭計多端,倘然他遇到了危險,可有誰去救助他呢?

想到這裏,心中有些惶急。但又一念師父的說話,似乎劍秋要和自己失伴了,不過將來可以重見,且說我們二人自有一重姻緣,雲三娘也曾微露過這個意思,那麽我的終身或將托之劍秋了,現在我且單身北行罷,想他也不致遭殃的。遂回到那個林子裏,離開東光鎮,向北行去。

見天空漸漸變成魚肚白色,東邊地平線上一輪紅日探首而出,想師父此時在日觀峰上,當睹奇景,又想東光鄉人此後不能再見祖師爺現身說法了,他們將有大大的一番猜疑呢,我仗著師父之力,把那道人誅斃,為地方除去隱患,總算聊快我心,但又和劍秋失散,途中無伴,難免寂莫寡歡,且等到了關外再說罷!

一路走一路想,天已大明,炊煙四起,早又走到一個鄉村,腹中覺得有些饑餓,尋著一家小飯店,入內獨自進食。人家見她是個單身少女,很多猜疑,不免麵上露出奇異的樣子,玉琴心中也明白,又想起劍秋,不知他今在何方,也在那裏思念我麽?

你道劍秋到那裏去了?原來他正陷身在脂粉陣中,溫柔鄉裏。當他在塔上和那女道士奮鬥時,見玉琴追逐道人去了。遂想趕緊把那女道士結果了性命,好去幫助玉琴。那女道士已殺得香汗淋漓,難以抵禦。

左手的劍又被劍秋的寶劍削成兩段,遂覷個空跳下塔來,劍秋追到她的身後,那女道士從身邊取出一個錦囊向劍秋麵上隻一抖,劍秋鼻子裏聞得一陣香味,便覺天旋地轉,失去了知覺,仰後而倒。那女道士迷倒了劍秋,望他看了一看,用絲絛把劍秋負在背上,取了他的驚鯢寶劍,向西便跑,其疾如飛,約莫趕了幾十裏,天色將明,來到一個廟前,疾躍而入。

這時廟中靜悄悄的沒有人聲,那女道士走到大殿上的神龕麵前,伸手把神龕左邊三粒銅珠這一按,那神龕便冉冉上升,露出一個方穴,砌著石階,有紅色的燈亮著,那女道士背著劍秋很快地走下去,走到平地,牆上紅燈下也有三個銅珠,她照樣一按,上麵的神龕便恢複了原狀。

她轉過幾個彎來到一間房內,把劍秋放在**,取過一杯清水,含在口內,向劍秋麵上噴了三口,劍秋張目醒來,見自己正臥在一張鏤花紅木大**,錦衾鴛枕,燦爛奪目,鼻子裏聞著非蘭非麝的香氣,靠壁妝台上有一盞紫色的琉璃台燈,銀瓶金碗,陳設得很是華麗。

那個女道士卻立在床前,含笑不語。劍秋一翻身坐了起來,喝道:“你這女妖用什麽邪術來迷惑我,這裏又是何處?你帶我到此,究欲何為?”

那女道士笑道:“郎君姓甚名誰?怎的到塔上來窺探,那女子又是你的什麽人?”

劍秋很爽快地答道:“她是我的師妹,我姓嶽名劍秋,路過東光,聞得你們欺弄愚民,故來窺探,要把你們除滅。”

女道士又道:“嶽郎,我與你前世有緣,所以無意邂逅,現在我把你帶至此間,一同 快樂。”

劍秋聽了她的說話,怒叱道:“女妖,你說什麽?我嶽劍秋是個好男子,豈肯與你們鼠輩為伍,休得夢想。”

那女道士見他發怒,冷笑道:“既來之則安之,我勸你還是樂得在此享受些豔福,否則你也逃不到那裏去,憑你有高大的本領,沒得路走的,你且細細思量一下罷!”遂取過他的驚鯢寶劍,把門帶上,走出去了。

劍秋在室內察看一番,見上下都是很厚的石壁,四邊沒有窗戶,隻有兩個很小的石孔,微有亮光透入,是通空氣的,大約這是地底的秘室了,走到門旁,伸手一拉,但是用盡氣力,動也不動,知道這門必有機關的,不然她怎樣會這樣很放心的走了呢!退到桌邊椅子裏坐下,自思前在寶林禪院,和玉琴墮入地窖,僥幸脫險,不料此番又陷身在奇怪的地方了,彼時尚有玉琴作伴,一同商量,現在叫我一人想什麽法兒呢?那個女道士真有些妖術的,怎麽她把一個錦囊向我一抖,我便聞著香氣失去知覺。

我素聞邪教很為怪異,果然不錯,不知有何防禦的方法?我的寶劍又被她取去了,叫我怎樣脫身?並且無論如何,我必要將那驚鯢寶劍得還的。又想玉琴追那道人,不知她能夠得勝麽?假若她回轉古塔的時候,不見了我,她的芳心中又將如何呢?唉,我隻得辜負她了!愈想愈覺煩懣。

隔了好久,聽門外鶯聲燕語,那個女道士推門進來,已換了一身緋色的衣裙,越顯得異常妖冶,背後又有兩個女道士,都生得姿色穠麗,芬芳襲人。那女道士遂對劍秋說道:“我們姊妹三人,我名祥姑,我的大姊中瑞姑,二姊名霞姑,都在這裏九天玄女廟裏修道。你千萬不要當我們是歹人啊!”

祥姑聽他的二姊讚美劍秋,心裏更是喜歡。原來她此時一心一意屬於劍秋身上,想不到那個古塔上的道人了。卻不知道那道人,早已被擊斃了。這時瑞姑、霞姑、祥姑姊妹三人,繞著劍秋坐下,軟語溫存,都用出狐媚的手段來蠱惑他。

劍秋一心鎮定,不去理會她們。祥姑又到外邊吩咐兩個小婢搬進許多酒肴,端開桌子,她們姊妹三人陪伴劍秋同用午膳。劍秋本待抱著不食周粟的宗旨,繼而心裏一想,我若不進飲食,身體必要吃虧,況且我不知幾時能夠脫身出去,豈非自絕生機麽!

還不如假意和她們周旋,徐圖良策為妙。三人見他肯吃,格外快活,把白玉酒杯斟著酒,請他喝酒,劍秋拒絕不喝。祥姑等各人喝了幾杯,自相戲謔,做出種種**聲浪態來,劍秋隻是不理。三人撤去酒肴,又閉上門出去了。

劍秋被她們禁閉在這室中,無法可想,覺得精神上有些疲倦,遂橫倒**酣睡一番。這一覺睡得很長,等到醒時,覺得自己已被人摟住,睜開眼來,見祥姑正穿著嫩綠色的小衣,雙手將他摟在懷中,和他並肩而臥,螓首貼在他的頰邊,蘭麝之氣,中人欲醉,見劍秋醒了,便笑道:“嶽郎,今夕我伴你同眠何如?”

劍秋大怒道:“不識羞的女妖,快給我滾開一邊!”用手將祥姑一推,掙脫身軀,跳下床來,想憑著自己的拳術和她對付。但想,自己還不知道出去的方法,隻好暫時忍耐。

祥姑卻並不發怒,坐在**,對他說道:“你不要仗著武力欺人,須知我也不是好惹的,你的性命懸在我的手掌之中,隻因我真心愛你,所以不忍加害,你該知道好歹。隻要你順從我時,我總使你快樂,不要執迷不悟。”劍秋道:“女妖,你要我順你你,這個真是妄想,我情願死在此地的。”

祥姑又笑道:“你這個人真是傻子了,象我們姊妹三人,誰不說我們有傾國傾城的美貌,一般癩蛤蟆垂涎三尺,我們還不肯讓他染指,今晚我白給你享受,你卻這般倔強,我從來也沒有見過你這種人的,難道你是魯男子麽?”

劍秋不答,祥姑又道:“天已晚了,我們用了晚膳再說罷!”遂又走出室去。少停,帶了一個侍婢托著一盤酒肴進來,放在桌子上,侍婢立在旁邊伺候。劍秋昏昏然地不知晝夜,覺得腹中可以進食了,他也不客氣,坐著便吃。祥姑在他的對麵坐下,斟上兩杯葡萄美酒,要劍秋喝,劍秋疑心她有妖術的,終不肯飲酒。祥姑無奈,獨自狂喝,竟將一瓶葡萄酒喝完。玉顏中酒,好似玫瑰乍放,嬌豔欲滴。

祥姑奈何他不得,遂對劍秋說道:“莫辜負了良宵,你這癡男子。”說罷,從她腰裏摘下一個小香囊,向劍秋一抖,這就是所說的銷魂香了。劍秋便覺得有一陣極刺激的香氣,透入鼻管,疑是以前的迷香。

但並不失去知覺,隻覺軟軟的使他失去一種剛強矜持的能力,一顆心頓時**漾起來。祥姑見了他那種情景,嫣然微笑,便坐到他的膝上,倒在劍秋懷裏,做出媚態來。這時劍秋覺得祥姑水汪汪的眼睛,香噴噴的粉頰,纖細的柳眉,小圓的櫻唇,沒有一點不使他可愛,心裏再也不能自持,便低倒頭在她的頰上吻了一下,抱起祥姑同入錦帳,要和她雲雨巫山,同圓好夢。

第十五回三姊妹同爭美郎君一英雄獨探天王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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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千鈞一發的當兒,劍秋靈機未泯忽然驚覺,自思我怎的被她迷惑了心,險些兒墮入魔道,立不定主意呢!便覺頂上如有一桶冷水澆下,心頭清涼,欲火全消,雙手漸漸鬆下。祥姑本被劍秋抱在**,滿擬劍秋已著了她的道兒,今夜可以暢遂於飛之樂,自把鈕扣兒鬆,羅帶兒解,卻見劍秋忽然改變了態度,心中很覺奇異,遂縱身投入劍秋懷中,星眸斜睇,希望劍秋要來溫存她,卻被劍秋一掌打倒**,自己跳下床來叱道:“女妖,不知你用了什麽迷香,要使我和你幹那無恥的事情,但我豈肯因你而墮入魔幛,甘投情網!

我是昆侖劍俠,寧死毋辱,你還是去尋找別人罷!”詳姑也起身下床,惱羞成怒,指著劍秋說道:“好你這傻子,竟如此強硬,現在我再寬容你兩天,待你仔細思想,兩天以後再不軟化,我就要成全你的死誌了。我廟裏本不少美男子,何必戀戀於你呢!”說完這話,回身走出門去,把門闔上。

她心裏也很驚異,劍秋竟有這般偉大的毅力,雖用銷魂香也麻醉不倒他,可算是她第一次遇見的奇男子。她雖說何必戀戀於他,然而劍秋越是這樣難屈,她越是舍棄不下,所以願意寬容兩天,慢慢兒的再行設法。但她欲火已起,不複可遏,於是想另覓對手去。

此時她的兩個姊姊早已各擁所歡,不容她去分臠,廟中又沒有異性的候補者,她和劍秋說的話也是聊以自解罷了。遂想到古塔上的道人,獨自披上外衣,逕奔東光,到得塔上,因燈油已幹,火也熄滅,塔中洞黑無睹,又到呂祖師廟看袁老道,袁老道已睡了,不見道人蹤影。祥姑暗想那夜道人被那女子戰敗,向東而去,不知他可曾用迷香來製勝敵人,為什麽今晚不在塔上,也沒有到我處來呢?大概凶多吉少了。好得她還有去處,可以償她的**欲。

睡到明天早晨穿衣起來,見那紫色的燈依然亮著,石孔裏已有亮光透入,可知又在白晝了。但是枯坐良久不見有人進來,自思祥姑臨去時給我兩天期限,那麽我若不能想法脫險,我的性命也隻有兩天可以保留了,坐而待亡,還是急思良計。

遂在室中四邊察看,一些沒有痕跡,估料那門必有機關可開,我必須找它出來。然 而找了良久,不見痕跡,未免使他灰心。又坐了好多時候,腹中空枵,沒有人送飯來,大概祥姑不在此間,否則她總要入內瞧看的,心中好不焦躁。

走到一麵大玻璃鏡麵前,那鏡是嵌置在牆上的,有四尺多高,劍秋瞧著鏡中自己的形象,果然豐神俊拔,氣宇軒昂,無怪那女妖要傾心於他,但不幸陷身匪窟,將斷送在這裏,不是很可惜的麽?

心裏又氣又怒,握起拳頭,突然向這鏡子猛擊一下,隻聽嘩喇喇一聲響,那麵玻璃大鏡早敲得粉碎,鏡麵跌將下來,露出一個門戶。劍秋看了,喜出望外,知道自己無意中發見機關或者有生路了,遂低頭躡足,走進門去,乃是一間浴室,盆中蘭湯溶溶,芬芳四溢,錦屏的旁邊,正有一個女子,在那羅襦襟的當兒,忽見劍秋走來,不覺失聲呼道:“咦,嶽郎怎會走到這裏來的?”

劍秋定睛一看,乃是霞姑,隻得還答道:“我也無意走來的。”

霞姑橫波一顧,桃渦含笑,走到劍秋麵前,嬌聲問道:“我的妹妹不在室中麽?”

劍秋道:“她昨夜即去的!”

霞姑笑道:“我以為妹妹有了你,春宵苦短,所以日高三竿,一直不起身呢!那麽她到那裏去了?唉,你這個人真是傻子,一些兒不會溫存體貼的,大概我妹妹和你無緣,難得你走來遇見了我,我也真心愛你的,請你到我房間裏去坐一下罷!”劍秋聽了,怒氣勃然,又要發作,忽然眉頭一皺,計上心來,便點頭說道:“很好,我本來一個人悶得慌,到你那邊去坐坐也好。”

霞姑大喜,握著劍秋的手,向旁邊一個圓門走去,便見有一小小門戶。

劍秋跟了霞姑走出那門,已到霞姑房中,也是一麵玻璃大鏡,隻見霞姑把鏡框上的N字推動時,那鏡便闔上,回複了原狀,一些看不出破綻。房中陳設,比較祥姑的房間更是華麗,也點著紫色的台燈,壁上還掛著一幅楊妃出浴圖,圖上題著:“春華賜浴華清也,溫泉水滑洗凝脂,侍兒扶起嬌無力,始是新承恩澤時。”冰肌玉膚,栩栩如生。

霞姑拉著劍秋,坐在一張繡榻上說道:“你如喜歡住在這裏,今晚可以在此下榻,我當使你快樂。”

霞姑微笑道:“祥姑被那雲道人誘動了心,以致跟著他去東光地方愚弄鄉民,那個雲道人雖也是個有來曆的人物,但一些不美,怎在我的心上,那裏有你這樣的優美呢!”劍秋問道:“你說的雲道人,究有什麽來曆,可能告訴我麽!”

霞姑道:“雲道人是陝西興平山倪教主和翼德真人派來山東傳教的。那倪教主是教中的領袖,要把我們教派重興,驅除胡虜,所以我很望你也能歸入我教。”

劍秋笑道:“這個且慢罷。”霞姑把螓首貼伏在劍秋的胸前,吹氣如蘭,幾乎又使劍秋心旌動搖。

這時忽然室門開了,祥姑走將進來,麵有怒容,指著劍秋說道:“好呀,你這個沒良心的人,我把一片真心待你,你卻溜在此間和人家鬼鬼祟祟,我決不與你幹休!”

劍秋一聲兒不響,霞姑卻接口道:“妹妹,這是他自己跑來的,有什麽鬼鬼祟祟,不過他既然無意於你,你也何必戀戀於他呢!”

祥姑柳眉倒豎,咬著銀牙說道:“姊姊,你說那裏話,此人是我得來,自我失去方才無憾,我早給他兩天期限了,兩天過後,他若再不順從,我必將他結果性命,以雪心頭之恨,斷不願讓別人去享現成的。”

說罷撲上前來,要拉劍秋出去。霞姑卻把身子攔住道:“別動手,待我慢慢勸他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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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姑冷笑一聲道:“這本不幹姊姊的事的,何必你去勸他呢!”霞姑聽了這話,也勃然變色道:“他已在我房中,怎說不幹我事,你和他發怒,也不能冒犯我的,既然不要我相勸,你快出去,我這裏不容他人在此囉唕。”

祥姑道:“我也早知你有攘奪之心了,你叫我出去,誰希罕賴在這裏,我須得和他同走。”說罷又搶上來。霞姑早向壁上摘下寶劍,喝道:“誰敢到我房裏來搶人,我手中的劍是鐵麵無情的。”

祥姑見她姊姊拔劍相向,遂道:“反了,反了,你休得恃強欺人,今天我不妨和你決個雌雄雖死不悔。”遂返身出去。

劍秋在旁,見她們如此情形,心中暗暗歡喜,知道自己的計策已有數分把握了,索性不管,任她們火並,好得漁人之利。霞姑殺氣滿麵,橫劍而待。不多時見祥姑握了寶劍,奔進室來,說道:“今天顧不得姊妹之情了,有了你,沒有我,我兩個之中總要去掉一個。”兩人正要交綏,門外又路進瑞姑,慌忙向兩人中間一立,說道:“你們使不得,有話好說,何必要決鬥呢?”

祥姑遂先說道:“這個姓嶽的是我自己得來的人,隻因他漠不知情難以屈伏,遂限他兩天以後,務須順從,若再不省悟,我預備把他處死,也不讓他活的。

霞姑也道:“我本到浴室中去洗浴,姓嶽的不招自來,我也不能拒絕,所以我把他留在房中,也是恐怕他乘機逸去,我應許慢慢勸他回心,她卻出言不遜錯怪人家,要在我室中用強,我豈能退讓!”

兩人說罷,又要動手,劍鋒相觸有聲,瑞姑一時勸不開她們,遂道:“也罷,你們既要決鬥,這裏地方狹小,不夠用武,還不如正式些的好,明天早晨先到神前去宣誓,然後到後園中去決鬥,誰勝誰得嶽郎,今晚隻得讓我把他看住,明天交給你們。因為你們倆各不相容了,叫他住在那兒好呢?”

二人聽了瑞姑的說話,覺得除此以外,沒有再好的辦法,遂都願聽從,把劍秋交給瑞姑。瑞姑十分歡喜,遂上前拉著劍秋的手便走。劍秋假裝癡呆,跟著瑞姑而去。祥姑氣礧礧地回到自己房裏,霞姑也立在室中,不勝憤怒。

劍秋跟瑞姑從隧道裏轉了兩個彎,已到瑞姑房中,卻見綠色燈光之下,**睡著一個麵色慘白,身體羸瘠的少年,睜著枯悴的眼睛,瞧見劍秋進來,很覺奇異。瑞姑便對少年說道:“你這癆病鬼,今晚要請你住到別處去了。”

那少年聽說,不敢違拗,瑞姑把他一把拖下床來,拉動門鈴,便有一個三十多歲的黃臉道姑走進。瑞姑吩咐道:“你把他引到小房間裏去罷,我看他也夠不到服侍我了。你如沒有人作伴時,不妨取去,也是聊勝於無。”黃臉道姑笑了一笑,拖著少年便走。

可憐那少年行動時兩腿還在索索地抖哩,大好青年斷送在這種地方,豈不可惜。劍秋看了,心中明白,暗罵一聲**婦造孽深重,瑞姑卻含笑和他周旋,對他說道:“你真有動人的魔力,她們為了你,如此爭奪,明天還要決鬥哩!我也很愛你的,今晚我們先歡聚一宵罷!”劍秋伴作歡笑,點頭允諾。

瑞姑心花怒放,便問劍秋要吃什麽,劍秋正是腹饑,遂說:“今天我沒有吃飯,快拿飯來。”瑞姑忙出去吩咐婢女,端整酒肴,不多時熱騰騰的端將進來,瑞姑指著大碗裏的雞說道:“這是童子雞,我特地命他們燒來的。”

劍秋遂坐下吃一個飽。瑞姑等劍秋吃罷,又傍著劍秋坐定,細問劍秋家世狀況。劍秋信口亂道,說他家住滄州,是富家子弟,家中有宮館園林何等奢麗,如何豪華。瑞姑信以為真,益發認劍秋是個王孫公子了。到得晚上,瑞姑又早預備下酒菜和劍秋對飲,劍秋仍抱定不喝酒的宗旨,用罷晚膳,瑞姑留劍秋在房中,自去入浴。浴後更顯出**浪的態度,要和劍秋同入羅帳。劍秋忽然歎了一口氣說道:“我們雖然相愛,隻恐也不過這一夜罷了,明天還不知那一個要奪我去呢!”

劍秋暗想,古語說得好,最毒婦人心,瑞姑因她們相爭,造成了她的好機會,便要進一步希望她的妹妹都死了,我的計劃大有把握,此時不用,更待何時。遂抱著瑞姑在他的膝上,向她的粉頸上吻了兩下,說道:“我卻很是愛你,不願和她們二人為伴,然而現在我雖得和你在一起,這是暫時的,我們終想天長地久,永久愛好。若在此間,她們決不相容,萬無平安之理,不如想個法兒,我們一同偷逃出去,省得她們要來覬覦,你以為如何?”

瑞姑聽了,低著頭沉吟不語。劍秋又道:“天與不取反受其殃,現因她們二人爭奪不下,我遂得和你相愛,這是很好的機會,若然失去,以後再要想法卻難了,你不愛我也罷,你若愛我,自當毅然決然,放我同去,我把你帶回家鄉,正式結婚,成為夫婦。我家良田萬頃,盡你快樂是了,況且我若一走,她們不見了我,自然不會決鬥了,不是又可救免她們性命上的危險麽!”瑞姑道:“你的說話未嚐無理,但我和你出走,若被她們知道,一定不肯幹休,而要追來的,二人中我最慮霞姑,她的本領比較我們高強,恐怕敵不過她。”

劍秋笑道:“我們隻要秘密些,她們怎會知道,縱使她們追來時,我也並非沒有本領的,若憑真實功夫,定可得勝,但我的寶劍已失去,不知祥姑放在什麽地方。”瑞姑道:“這個我倒知道安放的所在,可以背著她取來。”

劍秋道:“那麽最好了,事不宜遲,請你快不要猶豫,就此走罷!”瑞姑被劍秋惑動了心,她也不顧一切了,遂去把劍秋的驚鯢寶劍取來。劍秋接在手中,青光閃閃,不勝之喜。瑞姑 收拾了一個小小包裹,遂對劍秋說道:“我們去罷,我現在聽你的話,將來你千萬不可拋棄我的。”

劍秋道:“我不是薄情郎,請你放心。”瑞姑便悄悄地領導劍秋走出她的臥室,向後麵走去。

這時已近三更,穿過兩條很長的甬道,都有紅燈亮著,幸喜沒人知覺,最後見前麵已有石階,劍秋跟著瑞姑,一步步走上石階。瑞姑伸手向第九層石階旁邊一個圓軸轉動兩下,上麵便露出一個方穴,二人跳到上麵,微風拂袂,仰望星鬥滿天,已在廟後。瑞姑走到牆角邊,摸著一個東西轉動時,那方穴便有石板蓋住,石板上鋪著泥草,和別的地方一般無異。

悄悄對劍秋說道:“這是一條秘密的出路,我們特地開辟下以防意外的。”劍秋暗暗記好,遂和瑞姑向北趕路,恐怕祥姑等發覺為追,腳下一些不敢遲慢。不料走得幾裏路,林中竄出一條猛犬,向他們狺狺狂吠,幸虧二人行走如飛,早穿過林子。

瑞姑回頭看時,劍秋手起劍落,瑞姑的螓首跟著白光滾下,屍首倒在地上。劍秋吐了一口氣,自幸這條計策得售,也們都墮入彀中,自己竟得安然化險為夷,而瑞姑伏屍劍下,這也是她的惡貫滿盈,並非我的無情。

但祥姑和霞姑倘然不見了我,還以為瑞姑挾我而去,上她們姊姊的當哩!將來我得便時,必要再為此地,把這**窟除滅,方快我心。又想念玉琴,苦於不知消息,想她不見了我,無法可思時,她必獨自赴塞外去找仇人了,我也隻得北上,或者可以重逢。遂取了瑞姑遺下的包裹,內中都是金珠,足夠他的盤纏了。拔步便行,朝行夜宿,一心趕路。

3

有一天早到了張家口,那張家口是關外一個要隘,蒙古人到京師來作買賣的,和漢人到蒙古經營商業的,都取道於此。那些蒙人驅著駱駝隊,很覺奇形怪狀,風俗也和關內大異。劍秋尋來尋去,找著一家小酒店進去喝酒,徐徐觀察,忽見一個瘦長的乞丐,身穿破褐,托著一個鐵缽,滿臉肮髒,赤著雙跌,但是目光卻炯炯有神,走進店來,對酒保說道:“這裏的酒香氣撲鼻,引得我肚裏的酒蟲蠕蠕地活動,非得暢飲不可。然而我是個乞丐,身邊沒有分文,不知你們可肯賞給我喝,隔日當加倍奉還,一定不會賴的。”

那酒保瞪著眼睛叱罵道:“呔,那裏來的化子,飯還沒得吃,反要喝酒。開了店當然賣酒的,隻要你有錢盡喝,誰肯賞酒給你化子喝呢,不是夢想麽!快給我讓開。”那乞丐聽了也不響,自顧走到一張桌子邊坐下,把手中鐵缽向桌上輕輕一放,說道:“我今天要喝定了。”

那酒保身長力大,掄起又粗又長的手臂,來拖乞丐出去,那知道好似蜻蜓撼石柱一般,休想動得分毫。乞丐依然笑嘻嘻地喊道:“快拿酒來,不然我自己要動手了。”

酒保正沒奈何,劍秋看在眼裏,想起以前在佟氏黑店遇見那個怪客聞天聲,貌不驚人,卻有高深的劍術,不要小覷這個乞丐,瞧他神情也是個江湖異人,忍不住搶著對酒保說道:“你不要這種無理,他要喝酒,你盡給他喝,多少有我還帳是了。”

酒保聽劍秋肯擔認酒資,也沒有話說,便去取了一壺酒和一酒杯,放在乞丐麵前。那乞丐對劍秋緊瞧了一眼,又喊道:“怎的沒有菜吃呢,快來三斤牛肉,一個羊肚湯,一盆炒蔥韭。”

酒保又對劍秋看看,劍秋道:“我早已吩咐,你取給他吃便了。”酒保答應一聲,自去廚下端整了,搬給乞丐。那乞丐喝酒也不用酒杯,便執著酒壺狂喝,又把牛肉大嚼,一口氣喝了十壺,還是要喝。

劍秋暗想,他竟是聞天聲第二了。自己喝了兩杯,偶抬頭見街上走進幾個蒙人,內中有一僧人濃眉大眼,虎背熊腰,似乎在那裏見過的,細細一想,原來就是滄州寶林禪院漏網脫逃的智能。這時智能正陪著蒙人,才要就座,回這頭來,忽然瞧見劍秋,不由一愣,便對蒙人說道:“諸位在此飲酒,貧僧想著一件要事須去辦理,改日再見罷!”

酒保翹起拇指答道:“有,有,這裏的天王寺不是個很大的寺院麽!蒙古人來此燒香的也很多,方才來的智能和尚,便是寺中的知客僧。他常伴送人到小店裏來喝酒的,不知他今天為什麽早走了。”

劍秋又向酒保盤問天王寺地址,酒保老實告訴他說:“離此不守十幾裏路,香火甚盛,寺中住持便是四空上人,僧徒眾多,在此間是最有名的。聽說寺中僧人都有了不得的武藝,遠近幾百裏內無人敢來欺侮,因為有一年蒙匪大夥來犯張家口,知道天王寺很是殷富,先去搶劫,都被四空上人率著徒眾,和蒙匪血戰一場,把蒙匪殺得七零八落,大敗而去,因此也保全了地方,這裏沒有人不感謝上人的。”

劍秋聽著,連連點頭。那乞丐在旁邊桌子上似乎也很留心聽酒保的說話,等到酒保說罷,乞丐又嚷著添酒,總共喝了十八壺,一些沒有醉容,又吃了一大碗麵,才抹抹嘴立起身來,對劍秋說道:“對不起,你既肯代我還帳,請你付了罷,我也不會白吃你的。”說罷拿起鐵缽,踉踉蹌蹌地走出店去。

劍秋酒也喝畢,把自己和乞丐的酒資一齊付訖,店中人都很希奇他竟能這樣慷慨,情願請乞丐喝酒,大家胡亂批評起來。劍秋也不管,離了酒店,照著酒保所說的話,逕尋到天王寺前,見那天王寺果然殿宇巍峨,牆垣高廣,門前數株古柏,亭亭如蓋,地方很是僻靜,寺前闃然無人,隱隱聽得裏麵梵貝之聲。

劍秋看了一遭,方要走回,忽見有兩個年輕和尚,麵上有些邪氣,從那邊野裏走到寺中來,見了劍秋在寺前徘徊,著實看了他幾眼,才走進寺門。

劍秋退到市上,遨遊一番,日將西墜,滿擬今夜不去借宿,自己要到天王寺冒險去一探,要把那個**僧智能誅掉,方稱心意。不多時天已黑暗,劍秋又去吃飽,挨到天王寺後麵,坐在草地上休養精神,見月色甚好,不禁想起玉琴來,秋水伊人,想思無限。

守到二更時分,寒露已下,遂立起身跳上牆垣,見裏麵屋宇毗連,高高低低,偌大一個寺院,到何處去找**僧呢?

飛越了數處屋脊,見東邊隱約有燈火之光,還有絲竹的聲音,忙向前跑去,走到一個很大的庭院,忽聽下麵有人喝道:“姓嶽的,我早知你要到此,守候多時了,快快下來罷!”劍秋望下一看,分明是那**僧智能,也就拔出寶劍,跳下去說道:“前次被你僥幸逃生,今番恰被我無意相逢,特來取你的狗命。”

智能也說道:“我已探知你和那個女子是昆侖派中人了,卻不明白你們與我們川派有何深仇宿恨,存心前來破壞,我們也決不寬恕的。”劍秋道,“我們以鋤惡誅奸為宗旨,不管什麽川派不川派,誰叫你們殃害地方呢!”

隻聽頂上一聲響,落下一件東西來,把他罩住,原來是一口很大的銅鍾,鍾中鑄有一個小孔,可通空氣,所以人罩在裏麵,不致悶死。劍秋深恨又中了詭計,把寶劍猛力去劈,但那鍾很是厚重,那裏劈得開呢。聽智能在鍾外拍手笑道:“請你在裏麵多坐些時候罷,我還有事情去幹呢!無論如何,今夜一定請你去見閻王的,你不要心急。如若等不及的,你自己手中有劍,不妨自決,免得我來動手也好。”又聽足聲自近而遠,那**僧已去了。

劍秋長歎一聲,隻得盤膝坐在鍾裏,聽其自然。隔了一刻,覺得有一陣微風颯然而至,有人在鍾外悄悄說道:“裏麵可是嶽劍秋麽?”

劍秋大奇,答道:“正是,你是誰?”便見那鍾徐徐上升,劍秋已恢複自由,見眼前立著的人,正是方才在酒店裏遇見的乞丐,對劍秋說道:“我們快快去罷,不要被他們知覺,他們正在作樂哩!回身跑到庭中一聳身已躍上高牆,劍秋跟著上去,一齊飛奔出了天王寺,來到附近一座林子裏,乞丐遂立定不走。劍秋又覺乞丐的飛行功夫,比較自己高勝得多,幾乎趕不上他,看他還是很從容的,似乎故意腳下怠慢,和劍秋同行呢!乞丐笑嘻嘻地對劍秋說道:“你認得我麽?”

劍秋正在稀奇那乞丐何以知道自己的姓名,前來相助,又見乞丐問他可認識,不覺茫然不能對答。

乞丐道:“你是一明禪師的高足,我是一明禪師的師弟,同是昆侖派中人。當你在昆侖山學藝的時候,我曾到山上來一遭,恐怕你不記得了,我就是飛雲神龍餘觀海。”劍秋也記得一明禪師曾說過,他的師弟中有個餘觀海,有了不得的本領,常在北方行俠仗義,可是他的行蹤詭秘,和輿夫走卒乞丐等遊,別人看不出他的行藏,所以稱他飛雲神龍,遂向他拜倒道:“幸恕弟子肉眼無知。”

餘觀海哈哈大笑,把他拉起說道:“我很感謝你請我喝酒,甚是暢快,所以更要來救你了。我在關內聞得此間天王寺四空上人,是四川劍峰山萬佛寺金光和尚的師弟,他們反對異己,行為不正,我遂出寨來此,探聽數天了,知道四空上人確有本領。他還有兩個門徒,一名小蠍子魯通,一名無常鬼史振蒙,都諳劍術。其餘的僧人各擅武藝,羽眾翼多,很有勢力,寺中又廣設秘密機關以防敵人,斷非一人之力所可得勝。

劍秋估量餘觀海一人之力,正夠對付,自己不必加入,恐怕餘觀海也不願意他人相助的,遂立在旁邊,看那紫光在白光中穿繞著,愈化愈大,愈夭矯如神龍不可捉摸。白光漸漸低落,不多時,那兩道白光向外一吐,很快地退去了,紫光立刻斂住。餘觀海回過來對劍秋微笑道:“那追來的兩個,便是小蠍子魯通和無常鬼史振蒙了,他們的劍術也很好的。幸而四空上人不在寺裏,不然必有一番劇戰,此時我還有別的事情要幹,這個天王寺,我想留在以後合力去剪滅罷,你也不必去冒險了。”

劍秋點頭答應。餘觀海又問劍秋到塞外來可有什麽事情,劍秋也把協助荒江女俠方玉琴複仇的緣由略述一遍。餘觀海不說什麽,和他走了一程,將近天明,才各自分別。

劍秋又走了兩天,將入蒙境了。自思聞天聲所說的白牛山大約不遠,但自己人地生疏,何從得知呢。幾次向人探問,都說不知道,且向多山的地方走去。北方的山雄偉怪奇,和南方的山大異,麵且綿亙不絕,道途崎嶇。劍秋已走進山地,爬山越嶺,不知走了許多路,來到一個幽僻的所在,麵前層層石壁,日光不到,岩下長鬆成林,大風嘯自嶺背,卷動長鬆,如波浪滾滾,有千軍萬馬之聲,似乎無路可走了。

換著別人早已膽怯心驚,不知所可,劍秋明知迷路,且定了心,找覓途徑,但是四周是山,叢叢疊疊,走向那裏去好,登高而望,見附近並沒有村落人家,人跡不見,慢慢地走下山崖,暗想天近晚了,萬一再走不出,我隻好露宿山中,可是這裏必然很多猛獸,不可不防。

他正在猶豫的當兒,忽見崖下有一人影一閃,定睛看去,見是一個綠衣女子,很快地往東首走去,連忙施展飛行術,連竄帶跳,到了崖下,向東去追蹤那個女子,還見那女子背後的倩影,向林中一閃,遂不見了。

劍秋心中十分驚奇,因為這地方既無人跡,怎麽突然來了一女子呢,好不蹊蹺,可惜隻望見背影,不能知道那女子是個何許人。當下他被好奇之心所衝動,也走入林中,踐著數寸厚的落葉,沉寂慘澹,那裏有什麽女子呢?

劍秋自言自語道:“難道見鬼麽,明明見一個綠衣女子走入林中去的,怎樣不見呢?”心上那裏肯舍棄得下,又朝前走了數十步,見有一株大樹當路,修柯戛雲,霜皮溜雨,是千百年前物了。

轉過樹後,又見懸崖下亂草縱橫,隱約有一個山洞,劍秋瞧著,更覺奇怪,無意中見洞口草裏有一白色的東西,過去拾起一看,乃是一塊女子用的白絲手帕,迎風一抖,便覺有芬芳之氣撲到他的鼻管裏。自思,這個手帕從那裏來的呢,明明是方才看見的那個綠衣女子遺失的,天下奇奇怪怪的地方很多,武陵仇池,未民都是寓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何不進去一探。遂披開亂草,走入洞中,上麵鍾乳下垂,地下潮濕得很,起初覺得黑暗,但是走到後來,漸漸平坦,對麵有亮光透入。

那綠衣女子聽和背後響聲,回頭一看,見來人已墮入陷井,笑了一笑,向前跑去。不多時便有四個彪形大漢,把陷井裏的鐵絲網收將上來。因為坑裏置有一個很大的鐵絲網,劍秋跌下去時,正落在網中,身子往下一沉,那網口便會收攏來,所以劍秋一些用不出功夫了。四個大漢遂出鐵索把他縛住,奪下寶劍,一路解去。

劍秋遇著這般奇事,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四下觀察,見兩旁人家很多門上多編著號數,寫的漢字,有許多男子和婦人趕來瞧看,都說捉到奸細了,要解到忠王那裏去,這個少年好大膽啊,我們不要饒恕他。

劍秋聽了,也莫名其妙,隻覺得那些人的口音,很是複雜,河南、山東、四川、兩廣,各省都有,而大都是很強壯的健兒,心中不能無疑。不多時,那四個大漢已把他解到一座巨廈門前,兩旁立著兩個衛兵,執著長戟,氣象很是森嚴。

進得大門,穿過一條長廊,便到了一個很大的廳堂,堂下站著四個雄赳赳的健兒,肩上各荷著鬼頭刀。

堂上正中坐著兩人,左首一個年紀約有二十開外,相貌端正,麵目清秀,穿著一件藍緞長袍;右首一個生得虯髯繞頰,形容醜惡,真似江洋大盜一般。劍秋看了,不知來到何處,如墮五裏霧中。不要說當時劍秋不明白,我想看書的看到此間,也要惝恍迷離,急欲知道劍秋到 了什麽地方,那堂上坐著的又是何人?那麽我並非故意賣關子,不得不要把劍秋擱起,另外敘述一事了。

當有清中葉,石破天驚,風起雲湧,開革命先聲的,便是太平天國。可惜割據十六省,奄有十六年。隻因鬩牆起畔,將士渙散,到處屠戮,失去民心,到底如曇花一現,旋歸幻影,不過在曆史上留著一部分的遺跡,供後人憑吊唏噓而已。

在清廷侈述功績,鋪張揚厲,指為土匪草寇一類,不知太平軍中很有幾個人才,如忠王李秀成,他輔著天王,率領創殘餓羸之餘,赤膽忠心,要把那將傾的大廈支持起來,東西應戰,常出奇計以製勝。

更有可取的,凡是他直接統率的軍隊,所到之處,紀律嚴明,絕不搔擾良民,而民間痛苦情形,常能體諒,因此人家都說忠王是個賢王。可惜分崩離析,太平軍已中暮氣,不可收拾,當金陵城破的時候,李秀成把他的兒子天豪,托給門下一個姓範名磊的,帶著逃走,自己還擁護著小天王洪福,從清涼山出亡,不幸中伏被擒,遂罹於難。

原來在觀世音足下的巨鼇,鼇頭正高高仰起,我把鼇頭向下一按,那鍾便自收起了。我又探得四空上人近日不在寺中,所以也犯 不著去打草驚蛇,急急走罷!”

劍秋聽餘觀海如此一說,又向他致謝。這時餘觀海猛抬頭向林外一望,說聲不好,便聽風聲嗖嗖自遠而近,落葉蕭蕭下墮,見有兩道白光飛奔林中而來,疾如閃電,光耀入眼。

第十六回石破天驚山中窺奇窟蛇神牛鬼島上逢異人

1

那範磊也是個任俠之士,精習拳術,挾著李天豪,從亂軍中逃出國城,當時邏騎四布,很難避匿,於是他就想起一個老友,在浙江鄞縣附近沿海的村落,打漁為生,很是隱蔽,不如到那裏去躲避,遂帶了李天豪,逃到他的老友處。

那老友姓丁,名瞓,現在年紀已老,以前也曾在太平軍中作戰數年,因為和英王陳玉成鬧了意見,幾乎被英王殺死,雄心頓冷,回到草野中去,以漁自隱,很有義氣,現在見範磊和李天豪來奔他,生平最佩服的便是忠王,所以他開門延納,把他們養在家裏,詭言是他們的親戚,範磊也幫著他去海邊打魚。那時李天豪還在幼年,範磊和丁瞓趁著閑暇,便把武藝傳授他,李天豪頗能穎悟,且知他的父親死於滿人手中,自誓將來必要重興義師,推翻清室。

這樣過了二三年,丁瞓醉後泄露了秘密,被人到官裏去告發,遂有偵騎下來緝捕,幸他得知消息,遂和範磊帶了李天豪,坐著漁舟,逃到海中去,好在他沒有妻孥,無所係戀的。他們到了海中,望南方揚帆而駛,不料突然遇著颶風,海波轟訇,他們的漁船受不住這樣大風浪,早覆沒於洪濤裏頭,三人一齊落水被巨浪卷去。

這時上流頭忽然駛來一隻艨艟戰艦,艦上的人早望見漁船遇險,便有幾個壯士跳入海中來救他們。

但是範磊和丁瞓已被波浪打到不知那裏去了,無從援救,隻救起了李天豪,把他拽上船頭,除去腹中的水,李天豪悠悠醒轉,見自己已臥在大船上,許多人環列一旁,便問範家伯伯那裏去了,眾人說道:“你們的船早已覆沒,我們隻救起你一個人,大概其餘的人已與波臣為伍了。”

李天豪聽說,十分淒慘。這時有一個壯丁帶著他走到艙裏,見倉中陳設華麗,錦榻之上,坐著一個三十多歲的道人,穿著杏黃色繡花的道袍,麵目清朗,神情瀟灑,懷裏擁著一個十七八妙年華的美人兒,兩邊侍列著六名嬌婢,都是戎裝佩劍,英風凜然,壯丁便叫他拜見如儀。那道人便問他姓名來曆,李天豪知道那道人必非尋常之輩,遂把自己的底細,據實而告。

李天豪遂向道人致謝,站立一旁。隻見那道人擁著美姬飲酒,那美姬又取了兩條很長的絲綢在他麵前舞蹈,艙後音樂聲起,婉典悠揚,那美姬引吭高歌,靡曼動人,好似絕不知外麵有風浪一般。其實那隻戰艦也很顛簸,桌子上的酒杯時時傾倒,美姬的身體更象風中之柳,搖晃不定。李天豪見了,很是奇訝。

那隻戰艦漸漸往東南方破浪而行,幸這時風勢稍殺,海麵略見平靜。薄暮時早到一個小島的岸邊,有很寬廣的港灣,灣中停著大小船隻,約有二三十艘,桅杆上都有一盞黃色的燈亮著,見這艨艟戰艦駛進港灣時,各般上鑽出許多甲士來,高聲歡呼,象是歡迎一般,戰艦立即拋錨停住,那道人便帶著美姬和李天豪等一行人走上岸來。天色已黑,李天豪也瞧不清楚,不過覺得島上有人家居住。來到一處,黃牆金闕,似廟宇,又似宮室,門前燈光照耀,如同白晝,燈上多繪著虎豹之形,沒有文字。

大門前有一小隊甲士,都握著紅纓槍,見了道人,一齊舉槍行禮。道人進得第一重門,又有一隊少女,各提著鵝黃色的紗燈,背負寶劍款步來接;來到一座大堂上,點著五色的琉璃燈,正中供著一個金身羽士的仙像,還有一張桌子,和高大的交椅,雕刻得甚為精致,旁邊也列著四張椅子,牆上繪許多龍虎的形狀,施以彩色,華麗奪目。

道人便吩咐一個壯士領李天豪去休息,他自己被一群少女簇擁著,走到堂後去了。李天豪跟那壯士走了不少路,來到一間小屋中,交給一個中年婦人,說道:“島主交給你服侍的,不得有誤。”說罷走去了。

婦人領導李天豪到屋中,代他換去濕衣,又端整飲食給他吃,便叫他獨住在這房間裏。李天豪顧視四邊靜悄悄的沒個人影,遂向婦人探問那道人的姓名,那婦人搖手說道:“他便是這裏的島主,你已知道了,島主有令,凡在背後講論島主的處死罪,我實在不敢說什麽,也不曉得什麽。好孩子,你隻管吃飯睡眠罷,別的休要管它。”李天豪聽婦人這樣說法,便不響了。

婦人伺候他睡後,熄了燈,掩上門戶而去。明天早上早餐後,便有一個壯士引他去見道人。那道士便吩咐他好好在島上讀書習武,希望將來的成功,李天豪唯唯答應。從此道人便趁著沒事時就教他武藝,馳馬擊劍,泅遊跳躍。李天豪悉心學習,又把《孫子兵法》細細閱讀。

這樣過了一年多,仍不知道那道人的底細,隻覺那道人確有極深的本領,常常帶著許多健兒,離了島上,坐著巨舶,向海中去,或十日一歸,或逾月一歸,不知幹些什麽事,秘密得很。性喜女色,後房佳麗甚多,時有輕歌曼舞,狂飲的盛會,所以除掉教他武藝而外,罕有見麵的機會。島上住的婦女小兒,都是道士麾下壯士的眷屬,或耕或織,都很勤勞。

這樣李天豪在島上漸漸長成,逝水光陰,轉瞬已到弱冠之年,豐姿清朗,舉止安祥,道人非常愛他,和他很是親近。因此他有時得到道人的內室裏去,見陳設得非常奢侈,很有帝王氣象,他總是低眉垂頭,不敢作劉楨之平視,道人至此遂把他的來曆告訴他聽。

原來道人本姓鄭氏,是台灣鄭成功的後裔。自從鄭氏在台灣失敗後,鄭氏的子孫有幾個逃到中原來避匿,遂生了道人。道人幼時曾遇武當派的異人傳授劍術,一心想為祖先複仇雪恥,輾轉至海外遇了海盜,被他降伏,遂公推他為盜中的領袖,占據了這個瓊島,是琉球群島之一。

道人一意招攬天下英豪,以為臂助,徒黨日眾,橫行海上,官兵也奈何他不得。道人有遠大之誌,豈肯一生作一海盜的霸主,所以他悉心經營島上的事業,造起宮室來,又積資添設船塢,日夜造船,遂得造成一隻艨艟戰艦,取名定海,第一次落水的日子,道人帶著美姬和樂人,率領一小隊健兒到海上去航行一遭,恰逢風浪,救得李天豪回來,因為李天豪是忠王的後裔,所以道人願意教授他武藝,將來可以得一親信的臂助。

3

現在島上共有一二千健兒,都是訓練得很好的。道人又說自己不願意露出真姓名,故號非非道人,隱於道家。李天豪既知道人也是個反滿的同誌,但覺得他的行為總是神密不可思議的。

恰巧有一天,非非道人微有輕恙,睡在內室,李天豪入內問疾,無意間抬頭見有一個二十多歲的美姬,披著紫綃,立在床頭,豐姿楚楚,隻是向他微笑流波送睞,脈脈含情,他不覺立刻麵上紅起來,幸虧非非道人沒有知覺。他坐了一陣,好如芒刺在背,就告退出去。過後探得,這是道人的第七宮陳姬,道人現有十七宮,最寵愛的是第十六宮吳姬和第十七宮周姬,陳姬已將色衰愛弛了。從此他也不敢胡亂再到內裏去,恐有意外之事發生。

過了一個多月,非非道人坐了巨艦,帶領數百名健兒,又開發出去。這時瓊島除“定海”艦以外,又有四號巨艦了,艦名“鎮海”、“潛海”、“飛海”、“耀海”,都很有戰鬥力。此次非非道人因探知有廣州來的商船,載著財寶無算,上北京去的,所以他去截劫。

非非道人出去後的第一天,黃昏人靜,李天豪正在自己室中,挑著孤燈,細閱兵法。卻見那個伺候他的婦人走進室來,笑嘻嘻地對他說道:“你也覺得寂寞麽?陳姬來了。”說著話,便見房門外倩影一閃,陳姬已走了進來,穿著淡紅衫子,麵上薄施脂粉,在燈光下益顯得嫵媚。

說罷,伸手來拉他的臂膊,李天豪發急了,牽脫陳姬的手,說道:“請你尊重些,我李天豪決不肯自比於禽獸的,快快出去為妙。”陳姬深恐他聲張起來,驚動他人,遂低頭說道:“好孩子,你不要這樣傻啊,我去了。”

立即退出室去,李天豪見陳姬知慚而去,心裏稍覺寬鬆,深恐她再來纏繞,遂閉門熄燈,上床而睡。不料睡至午夜,朦朧中覺得身上壓著一件東西,睜眼一看,窗外月色甚明,見陳姬擁著輕氈,脫得赤條條地伏在他身上,把她的粉頰隻是在他的麵上廝磨,鼻子裏聞著非蘭非麝的香氣,隻聽陳姬苦苦地哀求道:“好孩子,你再不要這樣傻了,快快依了我罷,我喜歡你的,將來我——”李天豪不等她說完話,早已一個鯉魚打挺跳起身來,踏到地上。

陳姬怎禁得一跳,也一翻身滾下床去。李天豪不敢逗留,見房門已弄開了,便披了外衣,跑出室去,婦人張氏聞聲要來攔住,卻被他一拳打倒。

但是李天豪無故不能擅自出宮,因為屋上也有巡哨,恐怕自己一上高處,便要發生衝突,遂躲到一個僻靜處去,捱過了這夜。明天早晨,悄悄走回房去,見沒有動靜,他也如常不動聲色。

誰知到午時,有人傳說陳姬昨夜赤條條地縊死在她的臥室裏了,他心裏不無惴惴。又過一天,非非道人已滿載而歸,設宴慶賀,十分快活,並不查問這事,然而李天豪總覺不能放心。一天,非非道人忽然把李天豪喚到內室,屏退左右,李天豪明知有異,故作鎮靜。

非非道人對他說道:“我很欽佩你的人格,好男兒固當如是,陳姬已死,我也無庸深究了。”

李天豪連忙跪倒道:“謝吾師宏恩,陳姬荒唐,但弟子不敢有玷吾師,所以不得已而暫避,諒在吾師明鑒之中。”

非非道人笑道:“我早說過我很欽佩你的,換了我時,或者要禁不起這種**的。但你年已長大,武藝也大有進步,可以出去創設一番事業,不必長住在島上,況且這裏聲色甚盛,恐易汨你少年英豪之氣,所以我決定把你送回大陸,願你好自為之,如有所成,我們自當聯絡一起,共舉大事。”

李天豪隻好答應,好在他不願久居孤島,很想出去活動了。明日非非道人忽然把婦人張氏斬首示眾,眾人微有所聞,也不敢響什麽。諸美姬都很栗栗危懼。晚上設宴為李天豪餞行,把一柄寶劍贈給他,又送他許多黃金,作為盤費,叮囑他道:“你回國以後,手中如有缺少,不妨向那些貪官汙吏去借取,悖入者亦悖而出,不義之財,取之不傷乎廉。我今差遣部下,護送你至福州上岸,他日得誌,幸毋相忘。”李天豪也說了許多感恩圖報的話。

有一天,他到了南昌,在那膾炙人口的滕王閣上玩賞風景,正值新秋時候,天高日晶,雲淡風輕,念著那“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的佳句,直覺得神曠心怡,塵襟都滌,喝了許多酒,回到客寓中去,酣眠一宿。

次日坐著客舟過翻陽湖,薄暮時,正近石鍾山,湖上客舟甚稀,因為近來湖中時有盜匪出沒,劫掠行客,富商大賈裹足不前,官兵正在設法進剿,舟中人談虎色變,都望一帆風順,穩渡彼岸。

卻聽蘆葦中呼哨一聲,有小艇兩葉向客舟追來,其疾如矢。舟人疑是盜匪光臨,不勝驚駭,一會兒已被追及,相隔不到一丈。見每隻小艇上立著十幾個大漢,有的口裏銜著短刀,有的手中托著鋼叉,高聲呼喝,一齊把手中撓鉤和繩索拋到舟上來,將客舟鉤住了,接著撲撲撲地有幾個盜匪已跳到船上,眾人驚得跪倒哀求。

獨有李天豪神色自若,見倉中有幾個酒壇,乃是一個鄉人帶來的,遂取了兩個在手裏,先向一盜飛去,正中左額,立即倒在船頭,第二個酒壇接著飛去,又擊中一盜頭顱,翻身跌下水去,群盜頓覺呆了,李天豪疾忙拔出劍來,奮身躍出船艙。群盜見了李天豪,呐喊一聲,擁上船頭,把他圍住廝殺。

內中有一個老者,使一把大環刀,一個黑麵少年舞動鋼叉,十分驍勇,當先向李天豪擊刺。李天豪也把劍使開了,一些不敢懈怠,和群監酣戰,隻苦船頭狹小,不夠施展身手。正殺得難解難分之際,忽又見背後一隻浪裏鑽,飛也似地追來,李天豪和蜷伏艙中的眾船客,一齊驚疑,以為盜黨又有援助來了。

即聞叱吒一聲,如飛燕般跳上兩人,一個麵貌醜惡,虯髯繞頰,使一柄月牙銅劉;一個乃是妙齡女子,青布紮額,穿著淺色衣裙,蛾眉倒豎,杏眼圓睜,橫著明晃晃的寶劍,好似飛將軍從天而下。

第十七回分水嶺天豪立頭功張家口劍秋尋女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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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虯髯客跳到船上時,將銅劉左右橫掃,一個旋風,早把兩個盜匪掃落水中。黑麵少年心裏一慌,也被那女子一劍劈去左臂,倒在船頭。虯髯客把銅劉向下一卷,人頭倏地滾落,鮮血直冒。老翁知道來了勁敵,要想逃走,李天豪膽氣更壯,手中寶劍一緊,向老翁上中下三路刺擊,虯髯客和女子卻把其餘的盜匪一個個送上鬼門關去。

有一個老嫗卻掩著麵,口念南無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還有一個膽小的朋友,虧他想出妙法來,把他的頭鑽在酒壇中,以為可以免去吃刀之禍,那知強盜死了,危險過去了,但他的頭依舊在酒壇中脫不出來,十分悶氣,又喊起救命,李天豪哈哈大笑,過去把酒壇一捏,便成數爿落下,那人透了一口氣,便向李天豪拜倒。

此時那個虯髯客和女子立在船頭,英氣凜然,李天豪遂向他們拱手道:“半途遇盜,獨力難支,幸蒙兩位拔刀相助,不勝感激之至。”

虯髯客也大笑道:“足下劍法精妙,獨戰群盜,不愧是個英雄,我們此來也是要想剿滅這裏的劇盜,且喜業已成功,幺麽小醜,畢竟不是我們的敵手。足下若沒有要事,請移舟細談何如?”

李天豪本意要網羅豪傑,今見二人相招,正中心懷,遂跟他們下了小舟。舟上有兩個打槳的候著,虯髯客吩咐一聲道:“到石鍾山去。”那隻小舟便如飛的向前去了。這裏客船上的人都是咋舌稱奇,深幸得逢俠客,免掉劫掠之禍,船主也是謝天謝地謝神明,依舊把船駛向前去。

李天豪跟著兩人,坐在小舟上,一刹那間已到了石鍾山下。這時天色已晚,一丸涼月,徘徊天際,月光和波光相映,宛如一片明鏡,隨風微微**漾,山下多小石罅和那風水相激,發出嵌坎蠥蠦的聲音來,真不愧石鍾之名。

山麓十分寥寂,虯髯客便命小舟傍岸泊住,舟中備有酒肴,搬到岸上去,在一株大樹下,三人席地而坐,把酒肴放在麵前,虯髯客斟滿一巨觥便請李天豪喝,李天豪連忙道謝,接過一飲而盡,虯髯客也和那女子各盡一杯,然後向李天豪說道:“我們萍水相逢,一見如故,真是天下英雄惟使君與操耳,不揣冒昧,敢問大名?”

說罷撚髯大笑,笑聲磔磔,響徹雲霄,驚起那山中棲鶻,飛鳴林間,使人聽了,心神悚然,似有鬼魅來攫人的樣子。李天豪因和他們初次相見,還不敢把自己的真實來曆奉告,隻說姓李名天豪,從閩省來此,浪跡江湖行俠仗義,為社會除奸蠹。虯髯客卻很爽直地說道:“我們也是盜寇,不過我們的為盜,異乎盜之為盜,暫時隱於盜而另有別的企圖。”

李天豪聽了,很驚異地說道:“那麽也不好算盜了,你們有什麽企圖,也能告訴我聽麽?”

虯髯客笑道:“我知你不是常人,盡管告訴你不妨,我們也不怕你會把我們捉去邀賞的。我們是兄妹,複姓宇文,我單名亮,有兩個妹妹,長名蟾姑,次名蓮姑,這便是我的長妹蟾姑,尚未字人。”

那時我們兄妹三人都在童年,一旦驟失怙恃,何以為生。初時還依著一個親戚,想勉強過活,誰知那親戚討厭我們三人吃飯,百般虐待,使我們不堪忍受,於是我們三人商量了一齊逃走。

在徐州道中遇見劇盜黑羅漢黃九,把我們三人收去撫養,作為他的螟蛉子女。那黑羅漢黃九在數十年前是赫赫有名的,武藝高強,黨羽眾多,他把武術隨時教授我們,我們也悉心學習,所以今天有一些小小本領,都是黃九所賜的。

“後來黃九病歿,黨派猜忌,紛紛散去,我們也就走了。由南而北,出居庸關,竟在蒙古邊塞上發現一個盜窟,那地方在山林裏麵,十分秘密,是天生成的石洞,穿過石洞便是平原,土地肥饒,水草茂盛,既利畜牧,又便耕植,卻和外麵隔絕的,真是世外桃源。

起先被一群土匪盤踞在內,時時出外劫掠村落,官兵知道了也難以進剿。我們湊巧經過那地方,遇見他們前來攔劫,卻被我們兄妹收伏,他們便推戴我做領袖,要我和他們合作,我也因一時無處安身,且把那地方先做一個根據地,然後再謀大舉,遂答應他們,把他們重行嚴密組織,設法擴充。因我常常抱著種族革命的信念,要將胡虜驅除。

自從他們入關以來,我們漢人受盡他們的荼毒,大好中國也被那些韃子鬧得衰弱貧困,一天不如一天。還有那些碧眼黃發的西洋人,仗著堅甲利兵,眈眈虎視,處處想來侵占我們的中國,若不急謀自強,恐怕數十年後要俯首貼耳,做那西洋人的奴隸了。”

宇文亮說到此間,慷慨激昂,須髯戟張,很有拔劍斫地之概。李天豪見宇文亮如此憨直,一些沒有避諱,果然是個草莽英雄,大可結合,遂把自己的真相吐露。宇文亮道:“妙哉,妙哉!

原來你是太平天國忠王李秀成的後裔,那以我們都是同誌了。我在塞外,曾聯絡幾處綠林中的好漢,預備將來起義時,可以多得臂助,我和長妹又到中原來邀遊各處,暗地裏結識豪傑。數日前來到這裏,聞得翻陽湖中湖匪猖獗,我起先探明他們的巢穴,差人下書去,想收撫為己有。

匪首姓吳的便是那個老翁,不肯誠服,出言不遜,反叫我去較量一下,所以今天我們兄妹雇著這小舟,特地趕到湖中來會會他們,看他們有多大的能耐,如此倔強。恰巧他們出來幹這生涯,和足下在船上酣戰,我們豈肯袖手旁觀,遂上前動手,現在那姓吳的也殺掉了,他們該知道我們的厲害哩!

足下英才卓卓,大有可為,不如和我們兄妹一起去共圖大事罷!”李天豪點頭答允道:“下駟之材,承蒙老兄不棄,自當執鞭追隨,努力同心。我在別處已結識得數十健兒,將來也可帶往關外,以效馳驅。”

宇文亮道:“那地方是在分水嶺後,本沒有定名的,我取了一個名稱,喚作龍驤寨,寨中已成村莊模樣,部下的眷屬大半住在那裏,耕田牧羊,農事很興,所以食糧一項無憂匱乏,隻有軍械尚覺缺少,這卻非得向官軍那裏想法不可了。”

宇文亮說罷,十分得意,遂把竹箸擊著酒杯高唱大江東去,那兩個舟子在船上看得呆了。蟾姑忽然說道:“今夜可稱盛會,我願和李君舞劍,以佐餘興,且願向李君討教。”

李天豪忙答道:“姑娘說話太客氣了,姑娘的劍法方才已見過一二,非常神妙,我還要向姑娘學習哩!”

宇文亮哈哈笑道:“我是喜歡直爽的,你們彼此都不要客氣,且舞一下子看。”兩人遂各立起身來,拔出寶劍在月光下對舞。初起時兩道白光左右騰挪,耀如丸日之落,速如雙星之流,舞到最後,白光並為一片,辨不清楚兩人的身影來。

宇文亮拍手稱好,兩人忽地收住,又似波濤驟止,清光澄凝,徐徐回到席上,舉杯重飲。

蟾姑微微笑道:“李君的劍術果然高出我上,我被他的劍光蓋住,覺得施展不出身手來,若是交戰時,我早已敗了,異人所傳,自當高人一等,佩服之至。”

李天豪也說道:“這是姑娘故意讓我的,我也覺得姑娘的劍法還沒有施展出來呢!”宇文亮說道:“你們倆一個兒半斤,一個兒八兩,真是好對手,好匹配。”

蟾姑聽他哥哥的話,麵上一紅,也不說話。李天豪又和宇文亮談些天下大勢,雄心勃勃,眉飛色舞。他們三人真好象風塵三俠,宇文亮是虯髯公,蟾姑是紅紼,李天豪是李靖,神情酷肖,可惜沒有畫師代他們寫照,留此一段佳話。

當下三人在石鍾山下飲酒暢談,直至參橫鬥轉,才回到船上,吩咐舟子搖到湖口去。天明時到了那個地方,宇文亮摸出五兩銀子,賜給那個舟子。他們從沒有得到這種大賞賜,所以接在手中,歡天喜地,謝了又謝,方才回去,因為這事十分詭秘,他們也不敢告訴人家知 道。

宇天亮等在湖口耽擱一天,便帶著李天豪一同北歸,路上無事,早到得分水嶺。李天豪察看山勢險惡,人跡不到,饒官軍有一二萬人馬,也難過得這個天險,打得勝仗。宇文亮引導李天豪曲曲折折轉過一座樹林,從石壁下一個石洞內走進去,李天豪很覺奇異,等到穿出石洞,豁然開朗,別有世界,原來已到了龍驤寨了。

寨中人見寨主回來,都出歡迎,宇文亮到得宅中,便命大設酒筵,介紹李天豪和眾人相見。大家見寨主優待李天豪,料他也是個傑出的人材,一齊敬禮,不敢輕視。

他住在宇文亮處,起居都適,閑時出處散步,見宇文亮的布置處有使他不愜意的地方,不過自己是客,宇文亮沒有向他請教,他未便多說。宇文亮姬妾很多,頗有聲色之好。他一個人無聊時常把兵法閱讀,幸有蟾姑、蓮姑時時到他那裏來閑談,蟾姑尤其關切,他心裏也很感激。

一天,宇文亮的部下出去行劫,湊巧和官兵相遇,大戰一場,因為眾寡不敵,敗退回寨,官軍竟大舉進剿。李天豪自告奮勇,請宇文亮守寨,自偕蟾姑、蓮姑督率三百名健兒,離了龍驤寨,到分水嶺守禦。官軍主將姓成名永清,非常驍勇,以前也曾做過盜匪,後來投順了官軍,屢次立功,坐鎮張家口,很有威名。此次因為土匪猖獗,四處告警很多,遂親自出馬,領了大隊官軍入山剿匪,銳氣甚盛。

李天豪在嶺上,望見清軍連營而駐,如長蛇蜿蜒,扼住山口,知道這是堂堂正正的勁旅,自己人馬又少,非用奇兵製勝不可,幸虧險要未被奪去,部下地勢又熟,不怕清軍厲害,遂命眾人飽餐後,努力出擊。先請蟾姑帶領一百名健兒,出去搦戰,隻許敗,不許勝,須誘清軍深入;又請蓮姑率一百名健兒在半山林子裏埋伏,聽號炮為號,速即殺出,援助蟾姑一軍,但見清軍退去時,可以痛擊。

自己帶了一百名健兒,命一個熟悉山中途徑的領著,從間道疾走,抄出清軍背後,奪其空營,截其後路,一切都聽指揮,不得有誤。蟾姑姊妹見李天豪調度有方,深通韜略,各自欽佩,率領部下行軍。

那成永清在分水嶺下紮下營寨,因為不知虛實,未敢孟浪,親自在嶺下察閱形勢,隻苦近處沒有鄉人可做向導,正在盤算時忽報盜匪殺來了,忙騎上戰馬,挾著大砍刀,命左右擺開陣勢,以待敵至。

卻見盜匪自山徑中趕來,當先一個女子,全身戎裝握著寶劍,蠧如一個蠨蠩將軍,有四個女兵,挾著盾牌和短刀簇擁著。成永清自思那裏來的女盜,遂命部下迎敵,自己也揮動大砍刀一馬衝出,蟾姑舞劍和成永清戰在一起,覺得成永清果是梟勇,隻因自己奉有李天豪的命令,隻許敗,不許勝,遂和他虛為周旋,戰得不時,遂領部下向後敗退。成永清不知是計,著令眾軍士步步追殺,隻留少數人守在營中。

蟾姑敗至半山,見清軍步騎都已進了山口,前鋒已到山腰,卻不見號炮響,隻好依舊退走,將到嶺上,隻聽轟天一聲響,乃是李天豪燃放的號炮,接著連響五下。

誰知李天豪乘他們追擊時,已占據了他們的營寨,豎了自己的旗幟,把守營清軍驅散。此時成永清三麵受敵,清軍又望見自家營壘上遍插敵旗,無心戀戰,紛紛逃散,成永清還帶著殘眾,想來奪回營寨,李天豪迎住他廝殺。

成永清是一員馬上戰將,沒有和輕身本領的人鬥過,被李天豪忽而跳到麵前,忽而跳到馬後,劍光閃爍,弄得他無從抵禦,早被李天豪覷個破綻,一劍刺去,把他刺下馬來,割下首級,持在手中。

清軍見主將已死,盜匪如此勇猛,嚇得亡魂喪膽,來不及的丟了兵器,紛紛逃生,李天豪等追殺一陣,奪得器械戰馬甚多,奏著凱歌回寨。宇文亮見李天豪很有將才,自喜賞識不虛,大擺酒宴,慶賀戰功。

席間蟾姑、蓮姑誇讚李天豪智勇雙全,不愧將門之子,生有異稟。宇文亮遂商得李天豪的同意,請他做了總參謀,寨主以下要算他的權柄最大。

李天豪因見宇文亮確有誠意,也不推辭,幫著宇文亮把寨中事物積極整頓起來。官兵吃了敗仗,知道這一處的盜匪不是烏合之眾,不敢再來進剿,宇文亮又聯絡了紮特倫、白牛山、臥虎溝三處的大幫盜匪,結下攻守同盟的信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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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天豪銳意振興,自己又別了宇文亮兄妹,到關內來召集以前結識下的健兒,同往龍驤寨,共圖大事,因此寨中壯丁增多,防備益密,很有朝氣。宇文亮因李天豪尚沒有妻室,欲把長妹蟾姑許給他,遂向李天豪征求同意,李天豪欲得他們兄妹的助力,若結奏晉之好,情誼更固,遂一口答允。

宇文亮告訴了蟾姑,蟾姑芳心中本來敬愛李天豪的,當然順從兄長的意旨。這個喜信一傳出去,寨中人都嚷著要喝喜酒。宇文亮便選定了一個吉日,代二人成婚,寨裏上下歡賀,十分熱鬧,一對新夫婦也是如魚得水,愛好無間,說不盡的風光旖旎。

獨有蓮姑見一個很合意的美郎君,被她的姊姊占了去,心中說不出的一腔幽怨,空閨獨守,無限淒涼,見他們鶼鶼鰈鰈的樣子,更使她又羨又妒。宇文亮也很想代蓮姑入贅一個佳婿,無如一時不得大選,隻好暫緩。

有一天,蓮姑出寨去采取一種藥草,煉她所用的毒藥鏢,宇文亮正和李天豪閑談,忽報捉得一名奸細,忙一同出去審問,卻不知便是劍秋,被蓮姑誘進寨來的。原來蓮姑在山中采藥回來,瞥見上麵有個英俊少年,在那裏四處蠪望,疑心他是官軍差來的奸細,偵探寨中情形的,本待上前去把他誅掉,無知她別有用心,故意如驚鴻一瞥,裝做不覺的誘他入寨,那邊設下很大的陷坑,留著以防萬一的。

宇文亮聽劍秋說話如此強硬,並且罵他們是草寇,不覺勃然發怒,哇呀呀地大叫一聲道:“那裏來的忘八羔子,快些與我推出斬首。”

左右四名掮著鬼頭刀的健兒,齊聲答應,早把劍秋推出去。

李天豪卻止住道:“且慢,我們必要問個明白,照後再殺不遲,我看此人的神氣,倒不象做奸細的,大概很有些本領,殺之可惜,且莫鹵莽。”這時蟾姑、蓮姑也都走了出來,勸住宇文亮勿殺,宇文亮遂吩咐推回來更問。

李天豪便對劍秋說道:“我看你孤身出寨,身隨一劍,必然是吾道中人,切莫當我們是草寇,我們都是好男兒,在此秘密集合,將來要謀種族革命,圖天下大勢的,請你先把姓名老實告訴我們,我們與你往日無冤,今日無仇,決不無端殺害你的。”

劍秋聽李天豪的說話很有理,看他們相貌也是很好,遂答道:“要問我的姓名麽,告訴你們也不妨,我姓嶽名劍秋,是昆侖門下的劍客,單身出寨也是為了友人的事情,今天入山迷路,誤走到你們的地方來,這是事實,悉聽你們的處置罷。”

劍秋說時,見那個綠衣女郎和一個紫衣的女郎一同立在那裏,向他凝視著含笑欲語。劍秋自思魚兒上了鉤,都被他誘動了好奇之心,陷身於此,好不憤恨。李天豪素聞昆侖劍俠的聲譽,想劍秋那樣人才正可網羅為己有,將來或可得昆侖派的臂助,殺之非但無益,且反 結怨,遂附著宇文亮的耳朵說了幾句,命左右速速解去索縛,又對劍秋說道:“我們一向很愛重昆侖派中人的,今天相見,何幸如之,若蒙不棄,願結友好。”

宇文亮也哈哈笑道:“四海之內皆兄弟也,我們都是同誌,請在這裏小住,不吝賜教。”劍秋見們前倨後恭,也覺好笑,但因李天豪很有一番誠意,不便回拒,遂也謙謝不遑。李天豪遂把自己的底細和宇文亮的來曆也老實奉告,劍秋聽了,十分敬佩。他們又設宴代劍秋壓驚,劍秋便在龍驤寨中住下,常和李天豪夫婦宇文亮兄妹馳馬擊劍以為樂。

一連過了兩個月,劍秋心中總是掛念玉琴,以為玉琴早該出寨來了,不知她在那裏,自己幾時可以和她再見,若常守在這裏,她也決不會知道的,遂想告別他們出寨去。

李天豪問他何事,劍秋推說尋找一個朋友,李天豪又勸他多住幾日,自己要到張家口去,可以作伴同往,這是李天豪深恐劍秋一去不返,所以必要和他同行,劍秋隻好應諾。宇文亮見劍秋生得一表人材,和李天豪相較,可說是一時瑜亮無分軒輕,觸動他的心事,要想把蓮姑許配他,托李天豪為媒。

又過了十多天,劍秋再也忍不住了,一定要走,李天豪遂和他同行,告別了宇文亮兄妹,出得龍驤寨,過了分水嶺,望張家口趕去。劍秋一路逢人探問,可有一個單身的少女過去,怎樣生得美麗的容貌,婀娜的身材。李天豪便問少女何人,劍秋隻好告訴他。李天豪聽說是荒江女俠,也約略聞得大名的。

劍秋問來問去,無人知道,到了張家口,李天豪自去幹事。幹罷了,便和劍秋在酒店裏小飲。劍秋想起那個飛雲神龍餘觀海和天王寺的一幕來,心中躍躍而動,但牢記著餘觀海的說話,不敢再去冒險。

二人正在飲酒,忽見店外有兩個婦女走進來,操著京裏口音,露出十分狼狽的形色,問店家這裏有宿處麽?那酒店兼留往來行人,本是一個小逆旅,早有一個店小二迎上前說道:“有的,有的,請到裏邊來。”

那兩個婦人便跟著他走到裏麵去了。

隔了一刻,店小二回到外麵,口裏咕著道:“真正可憐,一樣是個女子,卻大不同了。”

劍秋忍不住把那店小二喚來問道:“那兩個婦人打從那兒來的?”店小二道:“她們從京裏來,說是皮貨商的妻子,因為丈夫在口外生了病,她們特地從京中帶了一個男人趕去視疾,誰料走到半路,突然遇見盜匪把她們的盤纏劫去,一個男下人也跑掉了,所以她們沒法想,走到這裏來投宿,豈不可憐。因此我想起昨天一個女子來,她也是出塞去的,單身獨行,不畏強暴,也曾在我們店裏借宿一宵。一樣是個女子,其間卻有不同了。”

劍秋聽店小二說話,好似感觸著什麽的,接口問道:“你瞧見的那個單獨行的女子,究竟是怎樣的,你也能告訴我麽?”

店小二道:“一個很美麗的姑娘,帶著一柄寶劍,跨著花驢,自言姓方,且向我們探聽到白牛山去的途徑,我們見她很英武,十分奇異,猜她是一位女俠哩!”

劍秋聽了,不覺拍桌大叫道:“是啦,那一定是玉琴了。”

第十八回鋤強濟弱仁心義膽噓寒問暖病困情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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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琴自從和劍秋失散以後,為要很急切地報她父親的大仇,一人匆匆北上,沿途也無心賞玩風景。

一天,相近晏家堡,見道旁林子裏正有一人在那裏自盡。地在曠野,無人援救。玉琴連忙悄悄上前,跳上樹枝上,待那人剛將頭鑽進圈裏時,把那帶一撚,那人便跌將下來,不知上麵有人,從地上爬起,口裏自言自語道:“唉,我真晦氣,遇見了這種事情,不願生在世上受人家的悶氣,特地趕來上吊,偏偏帶子又無故斷下,是何道理?”

玉琴聽那人說她是鬼,便吐了一口香唾道:“呸,我是好好一個人,你怎麽說是個鬼呢?”一邊說著一邊跳下樹來,那人對她上下打量著,默然無語。玉琴細瞧那人已有四旬開外的年紀,身穿敝褐,形容枯瘦,神情蕭索,便又問他道:“你究竟受了什麽委屈,要來這裏尋死路,俗語說,好死不如惡活,你有什麽難過的事呢,不妨告訴我,或者我能代你出力。”

那人道:“女菩薩,你大概是救我而來的,我姓胡,名小三,在這裏晏家堡趕驢為生,我家下共有三頭驢子,其中一頭是花驢,周身有青灰色的細點子,修尾長蹄,是有名的龍種,每日可行數百裏,十分寶貴,我靠著那三頭驢子,倒也可以糊口了。

誰知前三年我的妻子忽然死了,我又生一場重病,手中沒錢使用,遂把那頭花驢向晏家二少爺典押五十兩銀子,晏家二少爺很喜歡那頭花驢,一心想出錢買去,我不肯賣給,所以暫押在他家。

直至今年,我積蓄得些錢,如數湊足去向晏家二少爺贖取,晏家二少爺翻臉說道,押期早已滿足,照本利計算,那花驢該他有了,不肯給我贖還。我說這驢子並沒有賣給你,我現在有錢贖取,怎可以不許呢。

他不由我分辯,反大罵我一頓,喝令家人把我亂棒打出。我受了他這場悶氣,驢子又贖不成,心中實在氣不過,要想去控告他罷,他是本地的富豪,和官府常有來往,我一定鬥他不過。況且當初典押的時候,沒寫契約,誰肯作這種見證呢!但那頭花驢至少須值三、四百兩銀子,他隻出了五十兩,便強奪而去,明明倚勢欺人,氣得我病倒兩天,那知他反先下手為強,到官中去告我詐物,說我不是好人,官中遂勒令我三天出境,驅逐我到別地方去。

唉,他詐取了人家的驢,反說我去詐物,世上豈有這種道理。我遂到公堂上去喊冤,又被衙役們把我攆走,說我吵鬧公堂,我受了許多氣,無處發泄,以為這種沒有是非的世界,我不願再活在那裏了,還是一死幹淨,遂跑到林子裏來自盡,想不到會遇見女菩薩來援救的。”

胡小三說罷眼淚不斷地滴下,看他的樣子實在是氣極了。玉琴聽了這一席話,麵上立刻罩著一重嚴霜,罵一聲晏賊,敢如此欺侮貧民,公道何在,我既知道這事,卻不能饒恕他了。

遂向胡小三探問明白晏家的途徑,對他說道:“你受的氣我可以代你出去,但你也不能再住在此地了,我給你一些錢,你快在今夜帶了你家中的驢,走到別地方去過活罷!饒那晏家小子凶橫,今夜必要吃我的虧,將來你或可得知,也知道我處置得爽快了。”

胡小三接過銀子,跪倒地上,向玉琴連連叩頭,但等他叩完三個頭,立起身來時,不見玉琴的影子。青天白日決不會遇見鬼的,必然是神仙了,又向空禱謝一番自去家中收拾,連夜離開晏家堡,投奔他的親威去。

玉琴到得晏家堡,先依著胡小三說的路徑,到晏家去察看,見晏家住宅很是宏大,築有三層樓房,用以防禦盜匪的,門前石階上立著一個下人,怒目揚眉地正和人家說話,忽然向東邊一指著道:“我家二少爺來了,快些走開一邊罷。”

玉琴跟著往東邊一看,卻見一群人簇擁著一個少年,走向這裏來,那少年身穿藍色花緞夾袍子,腳踏薄底快靴,頭上歪帶著一頂瓜皮小帽,一個大紅結子,麵目生得可憎,形狀也很猥瑣,卻是搖搖擺擺,做足威風,走到門前,一斜眼見了玉琴,便道:“咦?這位小姑娘好美麗呀!可有丈夫家麽?不如跟了你家少爺去罷!”

玉琴聽他說出齷齪話來,回身便走,晏二還立在門前,呆呆地看著,同左右嘖嘖稱美呢。

2

玉琴一路走一路思量,那晏家小子實在可惡,晚上給他吃了苦頭,才知我的厲害呢!時候尚早,且去小旅店裏借個藏身。吃罷晚餐又靜坐了一刻,聽得村犬四吠,已近二鼓,遂取出二兩銀子放在桌上,預備不回來了。輕啟窗戶,一躍而出,乃是一段短垣,又一跳已到街上,幸喜四下無人,遂撲奔晏家而來。

不多時已到了目的地,飛身躍入,見裏麵一帶高樓,都是燈光亮著,悄悄找了幾處,都不見晏二的影蹤,最後到得一座樓房,從窗欞中望進去,見羅帳低垂,一燈熒然,床前放著一雙靴子和女人的睡鞋,不知何人。

玉琴撬開窗戶,輕輕躍入,一些沒有聲音,撥出寶劍把羅帳挑開一看,果然見那晏二正擁抱著一個少婦,酣睡入夢。玉琴便把真鋼寶劍在晏二鼻子上一磨,嬌聲喝道:“晏賊醒來!”

晏二方和他的愛妾雲雨荒唐,一夢酣然,忽覺麵上一陣冷風,蠫地驚醒,睜眼見一個少女立在眼前,手中持著明晃晃的寶劍,正是日裏在門前遇見的。他雖懂得一些花拳,實在是酒囊飯袋,沒有本領,隻好威嚇鄉民,現在他嚇得戰戰兢兢地說道:“你是強盜麽,若要錢,我箱子裏盡有,千萬不要傷我性命。”

玉琴冷笑道:“你平日做得好事,今晚遇我,也是惡貫滿盈,不必多說,快些起來!”遂伸手把他從被窩裏拖將出來,誰知晏二脫得精赤條條,一絲不掛,玉琴不覺說道:“呸!你這不要臉的東西,快些穿好衣服。”

遂把他向**一丟,此時晏二不知玉琴要他做什麽,那敢不依,忙穿起衣褲來,他的愛妾也醒了,見了這種情狀,掩著麵,嚇得躲在被中不敢動。玉琴在晏二穿衣的時候,想起晏二說的話,且因自己身邊帶的錢都給了胡小三,此去缺乏盤纏,早晚總要設法,不如便在這裏取罷。遂把劍去劃開皮箱,見箱中有一包包的銀子,很齊整地放著,便隨意取了幾包,過去把晏二扭倒地上,將他的辮子割下,又把眉毛剃去。

晏二答道:“在後園中馬廄裏。”玉琴便又把他的愛妾連被縛住,口中塞了一塊布,使她不能出聲,遂把晏二扛在肩上跳出窗戶,尋到後園,果見廄中有一頭青花細點的花驢,和尋常驢兒不同,便將晏二高高懸在廄中,在他身上撕下一塊衣襟塞在他口裏,對他說道:“請你等一刻兒罷,明天自有人來放你的。”

遂從柱子上解下花驢的韁繩,牽了便走,那花驢也好象解事的,跟著玉琴前行,一聲不響。

玉琴尋見了園門,開了走出去,已在晏家外麵,遂翻身跨上花驢,兩腿一夾,向前跑去。果然覺得那花驢跑得又穩又快,比較馬兒都好,料想那晏家小子被她玩弄得也夠了,明天他家裏人發見這種情狀,必然引得大家好笑,以後他也難以見人,稍斂凶威,不敢任意欺侮良善哩!覺得自己做得很是爽快,足代胡小三出口怨氣,象晏二這種流氓少爺,不得不出這種手段對付他的。天明時早離開晏家堡六七十裏路了。

又走了兩天,將近天津,跑在荒野裏,天色將晚,忽然下起陣雨來,那雨是突然而來的,如奇兵襲擊,猝不及防,狂風急雨,使她無處躲藏,淋得滿身盡濕,隻好縱驢疾馳,那花驢也急於避雨,拚命向前飛跑,早望見遠遠有一村落,玉琴心裏自思有避雨的地方了,加緊催著驢兒跑去。

到了那邊,見有一個很大的莊院,門前正立著一個少年,在那裏觀賞雨景,那少年生得麵貌美好,態度溫文,背負著手,宛如瑤林瓊樹,自是風塵外物。玉琴連忙跳下花驢,上前問道:“行路人遇雨無處可避,這裏也可以容我暫躲麽?”

那少年也已瞧見玉琴騎著花驢飛也似地從雨中跑來,很為奇異,現在又見她衣服盡濕,要來避雨,遂堆著笑臉說道:“可以,可以,請姑娘入內小坐何如?姑娘旅途逢雨也很狼狽了。”

玉琴見這少年斯文有禮,遂點點頭,牽了花驢,踏上階沿。少年早向門房裏喊道:“曾福快來!”便有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下人走出來說道:“二少爺有何呼喚?”

少年指著花驢道:“這是那位姑娘的坐騎,你快牽去好好上料。”

下人答應一聲是,遂過來拉著花驢便走,玉琴也很放心地讓他們牽去,自己跟那少年走到裏麵一間書房裏。一個小小天井,種著些花木,堆疊些假山,少年便請玉琴坐下,自己匆匆地走到裏麵去。

不多時走出一位老翁和兩個婦人來,玉琴見那老翁長髯過腹,態度和藹;一位老婦也有五十多歲,麵貌慈祥;還有一位婦人,年紀不過二十三四歲,容貌也生得不錯。

玉琴聽了,十分欽敬,他們隻知道玉琴姓方名玉琴,是關外人,其他卻不知道,但見她孑身獨行,很有俠氣,忖度她必是非常人物。宋氏便引玉琴到她的房中去換衣,因為玉琴上下衣服都被雨水濕透了,玉琴很是感激,換了衣服,回到客堂裏。天色已黑,掌上燈來,曾翁年老多病,自去休睡,沒有和玉琴多說話。曾毓麟卻和他的母親、嫂嫂伴著玉琴閑談,又殺雞做忝,款待玉琴,彬彬有禮。玉琴覺得十分過意不去,謝了又謝,他們便留玉琴在此過夜。

客房裏窗明幾淨,床帳都很雅潔,玉琴睡了,不料到半夜,忽然周身發熱,筋骨很不舒適,夢魂顛倒,發起熱來,明天早上竟至不能起身。曾太太和毓麟知道了,進來探問,要請大夫來代她診治,玉琴自知南北奔波,受足了風寒,昨天又被大雨濕透了身體,故而發作起來,勢甚凶險,否則自己決不會支持不起的,遂聽他們的話,由毓麟去村裏請了一位大夫前來,把脈開方,那大夫說的話,也還不錯,可是服了他的藥後,非但無效反而沉重。

自古道英雄隻怕病來磨,玉琴以孤女子奔走天涯,仗著她的大無畏精神,出入龍潭虎穴,倒也無所畏懼,現在病倒在他鄉,對影淒涼,有誰來顧憐她呢,想起劍秋,本來和她作伴同行,不料古塔探奇,遇見妖道,遂致中途分散,不知相見何年。幸虧曾家的人,都是非常 慈愛,曾太太和宋氏時時到她房裏來料理湯藥,還有毓麟也是十分關切,最使她心中感激,又因藥方無效,遂決計謝絕不吃,毓麟也不好勉強。

她過了兩天,熱度漸低,病勢退了,隻是餘熱猶留戀不去,身體也很疲憊,略進些粥湯。毓麟母子見這情形,很覺放心。那知道便在這夜竟有不測之事發生,毓麟和他的母親從玉琴房裏走出來時,已近半夜,毓麟剛脫衣上床,思欲安寢,忽聽外麵人聲喧嘩,大門上擂鼓似地打進來,屋上又有瓦響,知是有盜匪光顧了。

他是一個文弱書生,慌得不知所雲,鑽在被中不敢響,忽聽在他房間的屋麵上,有金鐵相擊之聲,一刹那間,隻聽哎喲一聲,好似有一個人從屋上滾落在窗前地下,跟著撲撲撲有幾人跳下在天井裏戰了幾個回合,便出去了。

又聽門外喊聲漸遠,不多時卻聲息全無,並不見盜匪闖進室來行劫。心中正在奇異,隻聽房門外有足聲蹭蹭地跑來,輕輕叩門,毓麟心裏又跳起來,便聽有人說道:“少爺起來罷,方才是一群盜匪前來行劫,撞開大門,把我擒住,將要蜂擁而入,忽然我們內裏又跳出幾個同黨來,背後有一個小姑娘追著,那小姑娘和許多盜匪鬥在一起,但見一道白光,滾東滾西,把盜匪殺得大敗而去。

毓麟聽得是曾福的口音,心中又驚又喜,連忙披衣下床,開了房門。

3

見曾福和書童小杜提著燈籠,立在一起,這時曾太太和嫂嫂宋氏,跟隨幾個女仆走至,曾翁也扶杖而來,大家已飽受虛驚。曾福指手畫腳地講給他們聽,說方家姑娘如何勇敢,如何擊退盜匪,且說盜匪共有四、五十人,傷的傷,死的死,沒有能敵得過她,又指著那邊地上受傷的盜匪說道“這也是被方家姑娘刺倒的!”

曾太太等聽了,一齊吐舌,舌久不能收。毓麟道:“玉琴姑娘正在臥病,怎能起來獨退群盜呢?好奇怪!”

曾翁道:“古有聶隱娘能飛劍取人首級,不圖於今見之。玉琴姑娘誠是女俠也!”

毓麟聽他父親掉文,不覺好笑,便道:“我們快去看看她罷!”曾太太道:“是的。”

四人遂走到玉琴房裏去,曾福等自去門前照顧。毓麟第一個跑到玉琴室前,把手去推房門,卻是緊閉著,心裏更是奇異,忙敲兩下,房門開了,眾人走進去,見玉琴立在床前,穿著淡紅色的睡衣,兩頰映著燈光,十分絳紅,左臂衣袖卷起,雪白粉嫩的玉臂上,受著一個小小創痕,鮮血沾染了袖子,正在包紮。

桌上橫著那柄真剛寶劍,光閃閃地如秋水照人。毓麟先上前向她長揖道:“玉琴姑娘,你真是一位義勇的女俠,今夜寒舍不幸,猝遭盜匪,若沒有姑娘慨助,真不堪設想了。”

曾翁、曾太太、宋氏都向玉琴道謝,玉琴遜謝不迭,請眾人坐下,自己也坐在**,對他們微笑說道:“方才你們去後,我正朦朧欲睡之際,忽聽屋麵上有幾個人的腳聲,越過我的屋上,到毓麟先生那邊去了,接著便聽打鬥聲。明知有盜行劫,我遂顧不得有病在身,便挾著我的寶劍,開了後窗路到屋上,過去和那幾個惡盜奮鬥。內中一個被我刺中右肋,跌下屋來,他們見我厲害,都從屋上跳下,向外奔逃。

我從後追去,和群盜相遇,便和他們鏖戰一場,把他們殺敗而去。但我自不小心,右臂上受著一些小傷,不妨事的,你們不要吃驚,見義不為無勇也,這是我份內的事,你們不必致謝。況且我病倒在府上,承蒙你們垂愛,十分照顧,待我和家人一般,正愁無可報德,恰逢這意外的事,略盡綿力,心裏也很願意的。”

曾翁道:“玉琴姑娘,你如此謙卑,倒使我們難以說話了,姑娘是個非常人物,如天半神龍,令人不勝欽佩,料姑娘以前必有一番驚人的曆史呢!”

玉琴遂把石屋殺虎,韓莊誅盜等事,約略說了一遍,且說以前我在飲馬寨獨誅三雄,盜匪的人數又多又勇,尚且戰勝,何況那些鼠輩呢!曾毓麟聽得出神,瞧著玉琴的嬌容,瞑想她橫劍殺敵的情狀,不覺心裏愛慕到一百二十分。玉琴已把傷處紮好,又把寶劍插入鞘中,懸在床頭。

那時天已將明,曾翁自去睡眠,曾太太和毓麟卻坐著不睡,轉瞬東方發白,毓麟便命下人去掩埋盜屍。村裏的人都知他家昨夜有盜行劫但即退去的,大家都來探望,曾太太卻怪他們不該閉門自固不出來援助呢,大家自知理屈,隻得受她怪怨。毓麟又命曾福把那擒住的強盜解到縣裏去審訊。吃罷早餐,想起玉琴,又和曾太太走到玉琴房裏,見他的嫂嫂宋氏,正坐在外床沒有睡下,而玉琴卻是鼻息微微睡著了。

宋氏輕輕走下床來,對他們說道:“方姑娘起初不能安眠,直到天亮時才閉目入睡。我覺得她身上發燙,大約病情又重了。”曾太太和毓麟聽了,都是皺眉蹙額,很覺憂慮,曾太太對毓麟說道:“昨夜若是你的哥哥在家中時,他必要和那些盜匪決鬥的,不致於使方姑娘一人獨力抵禦了。”

毓麟搖頭答道:“我哥哥不過有些氣力,本領又不高深的,那裏有什麽大用處呢!我看玉琴姑娘是個女劍俠,對付那些盜匪,易如秋風之撼落葉,不費多大的氣力,但因她正在病中,或者受了寒氣,重又發作了,我們很覺對不起她呢!”

曾太太又對宋氏說道:“你也覺疲乏麽?可以回房去睡一刻罷。”

毓麟道:“母親也很辛苦了,你們都去安睡,由我守在此間,我想少停再請那大夫前來診治一次,不過先要得她同意的。”

曾太太點點頭,遂和宋氏走出房去。毓麟坐在床沿上,瞧玉琴朝裏而睡,頰上深紅,如塗著胭脂一般,心中自思,我以前讀唐人說薈,以為古書上記載的那些女劍仙,飛劍弄丸,似乎有些詭秘,恐怕是著者杜撰出來,心目中虛擬其人的,要在今代中求那些天涯異人,是不可多得。

誰知現在遇見玉琴姑娘,真是那一流人物,可惜我是個文弱之輩,不能和她周旋呢,但是既有其人,我雖為之執鞭,亦忻慕焉!默默地守候多時,聽玉琴呻吟一聲,翻轉身來醒了。玉琴以為宋氏尚在這裏,定睛一看,卻是毓麟,遂把手撩著雲鬢,不便說什麽。毓麟卻問道:“姑娘現在覺得如何?”

4

玉琴又把手摸著自己的額角,答道:“熱已退些,胸中微有煩悶,其他還好。”毓麟又問道:“口渴麽?”

玉琴道:“請你不要再說這種客氣話,我早已說過,我所做的是行我之所安,也是我輩份之內的事,何足掛齒。至於請醫服藥,多蒙盛情,但我想也很麻煩的,且暫緩罷。”

毓麟隻好聽她的話,坐著伴她閑談。幸玉琴精神還好,反把昆侖山上的奇景講些出來,毓麟聽得神往,也把書上的劍俠講給玉琴聽。

午時玉琴啜些薄粥,曾太太又和宋氏走來探望。誰知玉琴的病,時輕時重,淹纏床褥,綿延一個多月,方才輕鬆。其間毓麟曾和曾翁商量了,特派急足到津門去延請名醫劉世香來代玉琴看病,那劉世香是內科聖手,世代名醫,很有真實學問的,一連來了兩次,玉琴吃了他開發藥方,果然很有效驗,到底非村中大夫可比,然而每次請他來的醫費,和一切供給為數甚巨,貧窮人家也沒有力量去請的。

病中毓麟時時在旁相伴,盡心照顧,如待自己的妹妹一般。病急時,又囑玉琴好好調養,玉琴想吃什麽總給她辦到,所以玉琴一些不覺得寂寞,且覺毓麟的談吐,風流雋爽,十分可喜。

一天午後無事,曾家有個小花園,玉琴和毓麟到園中去散步一回,坐在六角亭裏,毓麟忽然對玉琴說道:“我雖是個書生,然讀太史公遊俠列傳,輒深神往,隻恨自己沒有學過武藝,十分慚愧,姑娘若肯教我一二,非常感幸。”

玉琴自思你是個騷人墨客,王孫公子,那裏來得這個頑意兒,但卻不過他的情,隻好答允道:“毓麟先生,若果誠意習武,自當指教一二,但學習拳術為第一步,須有恒心不可懈 怠。”

毓麟點頭答允,玉琴也對毓麟帶笑說道:“我是個椎魯無文的女子,以前在昆侖山上,雖也讀過書,然而胸中一些沒有學問,現在願列門牆,做個女弟子,不知毓麟先生可肯收麽?”

毓麟笑道:“我沒有為人師的資格,但願大家一同研究,也是很好的。”從此玉琴教毓麟習武,毓麟教玉琴習文,一文一武,互相授受,耳鬢廝摩,十分親密。毓麟詩才絕好,玉琴很喜吟詩,偶有所作,雖韻律或有不協,而清遠不俗,毓麟稱讚不已。

這樣又過了半月,玉琴病體完全恢複,精神較前更好。

一天玉琴在後園教罷毓麟一套拳術,和毓麟坐在石上休憩,忽對毓麟說道:“自古無不散之筵席,我於日內恐怕要走了。”

毓麟悄然說道:“我們萍水相逢,相知以心,最好能和姑娘永遠住在一起。但是姑娘急於要去複仇,我也無法阻止的,不知姑娘複仇之後,可能再回到這裏來相聚麽?”

玉琴沉吟半晌,才答道:“這也不能說定的。”說話聲音也很顫動,毓麟更是惘然欲淚,歎口氣說道:“這是老天故弄狡獪罷,我們本不相識的,彼蒼故意驅使姑娘到此,相聚兩月,又要遣去,徒令人秋水伊人多一種思念,而一別之後,又不知何日再能重逢,更令我黯然銷魂了。”

玉琴低著頭,一聲不響,她芳心中也很覺難過,想不出什麽話來安慰他,微吟著“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兩人都是一樣的悵惘。到得明天,玉琴正在房裏梳頭,曾太太忽然走來,坐定後,起先講些閑話,後來忽然向玉琴說道:“我有一句冒昧的話,請姑娘不要見怪,要問姑娘以前可曾和人家訂過親麽?”玉琴不防曾太太說出這種話來,勉強答道:“沒有。”

曾太太接下去說道:“小兒毓麟今年二十歲,尚未定親,他常有一個癡想,非有才貌出眾的女子,情願終身不娶,自從姑娘到了我家後,常在我麵前誇讚姑娘的本領好,容貌美,很是羨慕。我也十分中意姑娘。若得姑娘和我家毓麟配成一對兒,可說是天生佳偶,一時良緣。本來我不該向姑娘直接說這種話的,因為知道姑娘一身獨行,府上沒有旁人,所以鬥膽說出來,征求姑娘同意,不知姑娘心裏以為如何?請姑娘千萬不要害羞,答應了我的請求罷!”

原來毓麟和玉琴相聚兩月,心田裏的情芽,勃勃然茁長起來。他有一種脾氣,愛上了一件東西,鍥而不舍,一定要想成功。現在愛上了玉琴,心魂常常縈繞在玉琴身上,意欲徐圖成就。

忽聞玉琴將要別去,無法挽留,十分發急,不得已向他的母親直說,要請他母親作主,出麵去求親。

恰巧曾太太心裏也有這個意思,當然答應毓麟所請,自己來和玉琴商量,滿擬玉琴不致拒絕,自己的兒子又是才貌雙全,風流倜儻,看玉琴也很和毓麟談得來的,況且她是個孤女,奔走天涯,也該早謀歸宿,也許她早有此意了,所以毅然決然地說出來。

當時玉琴聽了,麵上頓時泛起兩朵桃花。她究竟是一個閨女,曾太太的說話又很懇切動人,一時竟難以回答,低垂粉頸,默然無語。

第十九回相逢狹路有意複仇偶入蓬門無心中毒

一個人的心理,往往跟著他的環境而轉移。玉琴想起先在那昆侖山上,一心學藝修道,意境澄清,沒有一些渣滓,後來回到荒江之濱,山中射虎,寨外殺盜,無日不在用武之秋。等到母死後,千裏入關,南北奔走,板橋明月,茅店雞聲,時時劍光刀影,和那些惡霸**僧周旋,雖有劍秋作伴,但是劍秋也是個磊落奇偉,英氣虎虎的俠丈夫。

他心裏雖很敬重玉琴,愛慕玉琴,然而因為玉琴是個奇女子,又和她是同門,一些沒有狎褻的心腸,不敢盡情地表示他的愛心出來,更兼往來奔走,大仇未複,更無用情的閑暇。現在玉琴在曾家養病小憩,久不用武,而毓麟又是個風流瀟灑的公子,十分能夠體貼女兒家的情懷。

玉琴臥病時,毓麟常在旁邊伺候,藥爐茶灶,親自料理,談吐雋雅,妙語解頤,尤其容易打入人家的心坎,處處若有情地向她包圍。所以她在此環境之下,情絲一縷,也不覺嫋嫋欲起,對於毓麟很是投合。

但心裏時常警惕著,萬萬不可被情絲所縛,況且聽她師父的說話,似乎自己的終身問題當屬之劍秋了,那麽絕不能自墮綺障,也不願使人陷入情海。今聞曾太太的說話,實在難以回答,然而也不能不回答。

迸了一歇,遂說道:“我是一個畸零的女子,承蒙你們相愛,非常慚愧,也是非常感激,但我大仇未報,終不敢提及婚姻問題。況且我飄泊天涯,好似不羈之馬,無輻之牛,誌在四海,不慣居家,何足與毓麟公子匹配,毓麟公子人才出眾,自有香閨名媛,締結鴛盟,將來幸福無量,所以並非是我不受人家的抬舉,實在另有不得已的苦衷,還請老太太和毓麟公子曲予原諒。”

曾太太聽玉琴如此堅決的回答,不敢過於勉強,也帶笑說道:“這是姑娘謙虛的話,大概我家毓麟沒有福分罷,姑娘既然無意,幸恕冒昧不過,我還有一個請求,姑娘總能答應我了。”

玉琴聽了,又是一怔,遂說道:“老太太有何吩咐?”

曾太太道:“我是很喜歡女孩兒家的,可惜我生了兩個兒子,膝下沒有愛女,當引為憾事,姑娘是我心裏十分鍾愛的,既然姑娘不能做我家的媳婦,不知可能作我的義女?”

玉琴毫不躊躇地答道:“小女子早失父母,常抱風木之悲,蕭然一身舉目無親,難得老太太能垂青於我,收我做個義女,真是我的大幸了。”

曾太太聽玉琴答應,略覺歡喜,遂向兒子複命,且把收她做義女的話告知毓麟。毓麟聽了,十分懊惱,徒喚無奈,自恨沒有福氣。次日曾太太遂向家人正式宣布,認方姑娘為義女,且設筵席,和家人歡飲。玉琴便向曾翁、曾太太下拜,改口稱義父義母,又和宋氏和毓麟互相行禮。

大家飲酒暢談,惟有毓麟容色戚然,露出失望的樣子,玉琴見了他,很覺忸怩。席散後,毓麟又到玉琴房裏來小坐,玉琴想不出什麽話去安慰他。又過了幾天,每見毓麟書空咄咄,長日不樂,心中很是難過,覺得此間不能安居,自己也急須出塞去找仇人,且尋劍秋的影蹤,遂向曾太太等告辭欲行。

曾太太等再三勸留不住,於是毓麟特設酒宴為玉琴餞行,祝她此行成功,旅途平安。臨歧握別,相對黯然,玉琴私下又對毓麟說道:“願兄勤修學業,努力前途,不要把我放在心上,我有一個女朋友,也有非常好的本領,容貌清麗,性情溫和,此去把事情辦妥後,當代你去作冰人,撮合了你家的姻緣,包你滿意。”

毓麟聽了,自思你不肯許給我,卻把他家人來代,口上隻好謝謝她,且叮囑她務必再來。玉琴道:“來是總要來的,不過沒有一定的時期,請你不要思念我,徒增我的罪過。”

兩人講了許多話,都覺得依依難舍。曾太太又取出二百兩銀子,一襲新衣,贈給玉琴,玉琴不能推辭,隻得受了。又明日,玉琴遂拜別曾家諸人,牽了那匹花驢來,騎上驢背,又和眾人點點頭,長鞭一揮,向北麵跑去。方才出曾家鎮,卻見迎麵來了一騎,上坐一個偉男子,麵貌生得醜惡不堪,一張大嘴,露出焦黃的牙齒,和一雙骨溜溜的三角眼,引人發笑。對玉琴看了一眼,飛也似地入村地去了。

玉琴催著花驢走了一段路,忽聽背後馬蹄響,回頭看時,見那個醜男子縱轡追來,自思他是什麽人呢?聽那醜男人大聲喊道:“小姑娘快些回來,我的兄弟想得你幾乎生相思病了,你倒好忍心走開去麽?快些隨我回家,和我兄弟好作一對夫妻。”

玉琴知道此人是毓麟的哥哥夢熊了,又見他手裏挾著一張彈弓,估料他也懂得武藝,但因他說的話如此粗莽無理,不便理他,依舊向前跑著。那醜男子又喊道:“你不肯依我的麽,我也要把你搶回去的!”

說罷,便覺腦後有微風掠至,早有一彈飛來,玉琴把頭一側,彈子從耳邊飛過,接著便聽呼呼呼地有三彈繼續而至,玉琴回身左手接住一個右手接住一個,最後一彈卻張開櫻桃小口輕輕咬住。自思天下善用彈子的,要算神彈子賈三春了,我也見過,這小子仗著他的看家本領來欺人,我也不是弱者,若非看他的兄弟麵上,一定要請他吃些苦頭,現在隻好嚇他一下罷!遂把左手一起,一彈直飛過去,正中馬眼,那馬負痛直跳起來,把那醜男子掀下地上,望見背後遠遠地又有人來,知道他栽了蠬鬥,決不敢再追了,快快走罷!遂把韁繩一拉,說一聲走,那驢子已聽得出玉琴的幾種口號,便很快地向前飛跑,果然無人追來,略為安心。

趕了兩天,已過天津,將到蘆溝橋,夕陽西墜,暮鴉投巢,玉琴急於趕路,卻見前麵有一個茅山道士,背著神像,敲著木魚,口宣佛號,迎麵走來,玉琴也沒有留意,隻顧催著驢子前跑,和那茅山道士擦身而過。那茅山道士瞧見玉琴,陡地立停,回過臉來,看著玉琴的背後影說:“是了,我還有遇見她的一天麽,天給我很好的機會,不可錯過。”

遂返身跟著玉琴的花驢,遠遠地留心蹤跡。玉琴到得蘆溝橋,已是天黑,她也沒有留神有人跟他,尋到一個小逆旅,跳下驢子,給店家牽去上料,自己踏進店門去投宿一宵。

那茅山道士見玉琴已投入逆旅,麵上一陣獰笑,回身疾行而去。玉琴在晚餐後,覺得有些疲倦,遂脫衣安寢,想起曾毓麟柔情如水,一片真心戀上了她,她卻很堅決地拒絕,而且馬上一走,在自己說起來,可算力揮慧劍,早斷情絲,省卻以後的煩惱,然而毓麟大失所望,怎不使他回腸**氣,不能自已呢?

想我病倒他鄉,無人看顧,幸有他們服侍湯藥熱心照顧,兩個多月的光陰安然過去,和他們如自家人一般,難怪我走的時候,他們都是戀戀不舍呢!唉,我辜負了毓麟了,但我自有苦衷,不得不然,照他那樣風流瀟灑的品格,何愁不得嬌妻。然而他卻要得我輩武俠中人,這倒很難的。

我心目中雖有一個可以和他匹配,隻是不知道那個人願意不願意,且待我複仇之後,再代他們撮合。胡思亂想了一陣剛要睡著,忽聽屋瓦格楞一聲,把她驚醒。那時月明如水,床前一片月光,窗外似乎有個人影一瞥,玉琴連忙悄悄地很快地從**躍起,取了寶劍,蹲在床側。一刹那間,微風掠窗,窗已輕開,一個黑影如飛燕般從窗外躍入,疾趨**。

白光一揚,隻聽拍的一聲,斬了個空。此黑影知道已上了人家的當,回身躍出,玉琴跟著跳出窗來,見那人已上了屋,有一物向她頭上飛至,她伸手接住,原來是一支鐵鏢,隨手拋在地上,一躍登屋,見那黑影已越過後麵屋脊,飄身躍下。玉琴那裏肯放他走,施展飛行本領,跟著下屋,後麵正近曠野,那黑影向林子邊緊跑,玉琴追上去,到得林子前,那黑影忽然立定,那時月光下照,百步內可見人,玉琴也已追近,一看那人是個茅山道士。那茅山道士橫劍喝道:“姓方的女子,你可認得麽,以前便宜了你,今天須饒你不得。”

玉琴聽他開口,才想起前年在家鄉時,幫著飲馬寨鄉民誅掉了洪氏三雄,有個茅山道士便尋到門上來,被我殺敗,一直沒有消息,今天忽地邂逅,難怪他惡狠狠地要來找我。但是我豈懼他,遂嬌聲叱道:“劍底餘生不過來送死罷了。”

揮動真剛寶劍向前進刺,那茅山道士也舞劍還攻。看那茅山道士將要招架不住了,忽聞林中叱吒一聲,跑出兩個人來,一個是赤發頭陀,頭上戴著金箍,身穿皂道裰,兩目外突,形狀凶惡,一個是瘦長和尚,齊聲說道:“對麵就是昆侖門下的方氏女子麽?你們素來和我們川派作對,耀武揚威,不可一世,今番又要逞能,難得被我們遇見,當叫你知道我們的厲害。”

赤發頭陀在江湖上到處作惡,他的劣跡以後還要披露,此番他同師兄法藏到京津來遊曆,茅山道士誠意款待,耽擱數天,要上京裏去,茅山道士也要出去化緣,相偕同行,到了蘆溝橋,附近有一個廟宇,內中住持是法藏的朋友,法藏遂和赤發頭陀去那邊奉訪,茅山道士獨自走著化緣,不意遇見玉琴,他認得她便是荒江女俠,狹路相逢,不肯輕易放過。

況且自己正有助手,可操必勝之券,於是跟蹤而往,見玉琴住在小逆旅中,十分欣喜,便到那裏去請他們二位出來。兩個聞玉琴是昆侖門下,正要較量高低,一口答應。夜間茅山道士先請二人潛伏林中,自己前去動手,撲了一個空,知道玉琴厲害,遂引她來到曠野,好讓二人助戰。

當時玉琴不防平空加上兩個勁敵,被他們三人丁字兒圍住。

赤發頭陀的劍術尤其精銳,自己隻得出死力和他們肉搏,往來騰繞,戰了良久,覺得香汗淋漓,漸漸兒夠不上了,暗想我方玉琴不料今夜要死於此地,但是父仇未報,怎會瞑目呢!赤發頭陀見玉琴劍光低促,哈哈大笑道:“荒江女俠,恐怕你的性命難逃了。”茅山道士也很得意,一齊用力攻擊。

正在危急的時候,忽見遠遠地有一個人影跑來大嚷道:“你們頑得夠了,三吃一也不是個真好漢,待我來罷!”

眾人定睛看時,見是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都覺一呆,接著便見那乞丐右手一揚,便有一件東西飛來,正中茅山道士的腦門,大叫一聲,倒在地上死了,乃是一個鐵缽。赤發頭陀大怒,丟了玉琴逕奔乞丐,那乞丐手裏也發出一道紫光,和白光迎住刺擊。

玉琴丟了赤發頭陀,單和法藏戰鬥,便覺鬆了不少,跟著又聽嘩喇一聲,樹杪上跳下一個女子,飛來兩個銀丸,刺入白光裏跳躍掃**,若不可禦。玉琴一看,乃是雲三娘到了,心中大喜,精神愈振,赤發頭陀和法藏知道他們都是昆侖一派,心中又驚又怒,死力對付,劍光霍霍,乘隙而入,婉若遊龍,二人抵敵不過,趁個間隙,收轉劍光遁去了。

玉琴遂向雲三娘拜倒道:“自別吾師,奔走南北,還沒有複得父仇,慚愧得很。今夜又遇見那個茅山道士,以前曾有仇隙,不料他現在糾合了兩個禿驢把我圍住,幾乎喪失性命,虧吾師等前來援救,不勝感謝!”

3

玉琴又向餘觀海拜倒,餘觀海笑道:“我今天得見荒江女俠了,一明禪師有此女弟子,美哉,美哉!”

雲三娘對玉琴說道:“我自大破韓家莊和你們分別以後,便到陝西去賑災,又上昆侖去晤禪師,禪師約我同遊,我因另有私事,要返嶺南走一遭,遂回嶺南。住不到一個月,又到北邊來了,也很想念你可曾代父複仇,想你一片孝心,總可成功。此番我在京師遇見觀海道兄,想和他到雲南野人山去搭救一個朋友,走到此間,湊巧遇見你和他們惡戰,我們都喜管閑事,遂來助一臂之力,不意因此救了你。但你不是和劍秋同行的麽,劍秋到那裏去了呢?”

玉琴遂把古塔探妖,中途失散等事告知,雲三娘也很嗟歎。

餘觀海正拾取地下的鐵缽,拭去血痕,聽他們談起劍秋,便說道:“你們說的劍秋,可是嶽劍秋麽,我恰巧遇見他的。”玉琴點頭道:“正是,不知師叔在那裏見過,我正要找他。”

餘觀海哈哈笑道:“你要找他,他也要找你呢!”他把張家口酒店小飲,天王寺銅鍾脫險的事約略告訴。並說我因四空上人不是弱者,恐非我二人可以取勝,遂勸劍秋莫再冒險,現在川派中人和我們非常怨恨,其實雙方沒有什麽大仇,不過他們所言所為,不歸於正,往往為良民之害,我們看不過,少不得要去幹涉,他們便說我們有意作對了,即如方才那個赤發頭陀,在江湖上很有惡名,可惜被他逃去,便宜了他,將來我想昆侖和峨眉兩派,不免要有大大的一番劇鬥呢!”

說罷歎了一口氣,雲三娘又道:“劍秋既已出塞,你也可以趕緊前往,大概可以重逢,複仇之後,你們要到那裏去呢?”玉琴道:“我想要上昆侖去拜見師父,或回家鄉去小住,此時還不能一定。”

雲三娘道:“很好,且待我從野人山回來後,再來訪問你們,此刻那邊的事很是要緊,我們不便逗留,就此分別罷,前途珍重。”雲三娘說完這話,便偕餘觀海別了玉琴就走。玉琴獨自回轉寓中。因為劍秋業已出塞,心中很覺安慰。睡過一宵,明天仍跨著花驢,向前趕程進發。

走了好多天,已到張家口,向人探問白牛山在那裏,卻沒有人知道,隻好仍往前行,想劍秋現下不知在何處,可曾找到那個地方?過了張家口,重山峻嶺,道途愈險。

一天,跑了一個上午,還沒有進食,腹中很覺饑餓,見山凹裏有一人家,心中大喜,跑到那裏,見有一個三十多歲的鄉婦,濃裝豔抹,正坐在門口小竹椅上穿鞋底。玉琴跳下驢來,把花驢拴在旁邊一株古柏上,含笑向婦人說道:“對不起,我是個過路客人,一時找不到客店,願問府上可有飯食,借以充饑,當多多重謝。”

玉琴見她不還答,反而讚她的花驢,有些不耐,又說道:“到底有沒有呢?”那婦人忙道:“有,有,姑娘請到裏麵坐。”說罷,遂引玉琴走進矮屋,屋中陳設倒也清潔,玉琴一眼瞧見左麵牆壁上懸著一張彈弓,暗忖這也是個武人之家罷,不要管他,姑且坐下。鄉婦說道:“我們今日煮得很多的麥飯,姑娘來得真巧。”遂去廚下端整出來,請玉琴進食。

這時門外有一個十一二歲的童子,麵黑如鐵,兩臂粗巨,跑進門來說道:“媽啊,門前那頭花驢是誰的?確是好種,我要借它坐一下。”鄉婦搖手道:“阿虎不要鹵莽,那是這位姑娘騎的。”

童子對玉琴瞅了一眼,踅到後麵去了。玉琴食畢,想要動身,打開包裹取出二兩銀子送給鄉婦,鄉婦接過謝了,同時她見玉琴包裹內燦燦的黃白物,很惹人注目。都是她在晏家堡取來的。

鄉婦便對玉琴說道:“姑娘不妨多坐些兒,可要喝一杯茶?”

玉琴點點頭,鄉婦遂到後麵去了一歇,托出一杯濃茶來,玉琴接在手裏,喝了大半杯,正想告別,鄉婦卻指著她道:“倒也,倒也!”

玉琴隻覺一陣天旋地轉的,倒在椅子裏不省人事。鄉婦脫下外麵一件布衫,卷起雙袖,先把玉琴抱起,放在後麵間小屋裏的板凳上,又把玉琴的包裹和劍藏了,很得意地自言自語道:“自從他出門後,好久沒有肥羊到手了,今天不意從那小姑娘身上反得著一些油水,真是老娘的幸運。”

又喊道:“阿虎快來!”卻不見那童囝的影蹤,跑到門口看那花驢也沒有了。

原來這家人家是姓韋,主人韋飛虎是個大盜,那鄉婦便是他的妻子周氏,也是女盜。夫婦二人住在這山坳裏,見有過路的客人,便要劫殺,從沒有破過案。那童子便是他們的兒子,也很有蠻力。

周氏自從韋飛虎出門後,沒有犯過命案,初見玉琴是個姑娘,並沒有意害她,後來玉琴打開包裹被她窺見了黃白物,便起了殺人的狠心。所以請玉琴稍坐,獻上一杯青茗,卻早把迷藥放在茶裏,玉琴喝了,便被迷倒。周氏十分得意,估料阿虎必是騎著花驢出去頑了,事不宜遲,快去結果那小姑娘的性命,好早早滅跡。

方才轉定念頭,一陣便急,隻好先到廁上去除清腹中的排泄物。良久,然後走到後麵屋中,取過一柄牛耳尖刀,惡狠狠地殺氣滿麵,走近玉琴身邊,把玉琴衣襟解開,露出雪白的酥胸,對玉琴冷笑一聲道:“小姑娘,我雖和你無仇無恨,但是你身邊的黃金卻害了你了,你死在陰間,休得怨我。”

說罷把那牛耳尖刀高高舉起,覷準玉琴胸口刺去,隻聽嗤的一聲,一顆人頭已骨碌碌地滾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