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江女俠一

第一回 劍光飛黑夜鐵拐逞威 血雨濺紅須大刀殞命

1

黑暗籠罩著大地,這一帶叢密的樹林,也變成黑魆魆的,好似數千百個魔鬼列著陣,要搏人而噬的樣子。天上有幾點亮晶晶的明星,好似爍亮的小鏡子,在大黑布上閃閃地晃動。

這時林中很快的跑出一個少女來,渾身穿著黑衣,姿態婀娜中含有剛健氣,背負一劍,行走若飛,直向前麵溪邊走去。那小溪從東南山中曲折流來,水聲淙淙,如鳴琴築。

溪上本有一座小小板橋,可是在夜色中已被人把橋麵撤去,暫時斷絕交通。這少女奔到溪邊,見沒了橋,好在兩岸距離不過一丈多遠。

少女奮身一躍,已過了小溪,便有一個很偉大的莊子,崇樓峻垣,氣象森嚴。少女覷定一處曲尺式的高牆,在那牆外有一株老柳,綠影婆娑,高度和牆仿佛。少女遂先猱升到樹上,然後一飛身跳上高牆,捷如飛燕。

從高牆望到裏麵一重重的屋脊,和一層層的樓房,隱約有幾處燈光,還有擊柝的聲音,自遠而近。 少女伏在牆上不動,等那擊柝的更夫走到相近,她遂跟著他們走去。更夫在地下,她在屋上,一路望裏麵左旋右折的進去,心裏暗暗記清了方向,來到一間寬大的院落,有一排五開間的樓屋,紙窗中有燈光透出。

少女立定腳步,略一躊躇輕輕躡足走到近窗處,做個丁字掛簾式,從屋簷上倒掛下來,一些也沒有聲息,便把小指向窗上戳個小孔,一眼偷窺進去,見裏麵乃是一個陳設精美的閨房,靠裏一張紫檀香床芙蓉帳前,正有一個十八九歲的女郎,背轉嬌軀,方在羅襦襟解之際,忽的走向後房去了。

少女自思我要找的人卻不在這裏,翻身立起,想再到別地方尋去,忽覺背後一陣微風,回過臉去,見那女郎不知何時已到身後,一劍劈來,少女閃身避過,疾掣背上寶劍,寒光四射,湛湛如秋光照眼。

女郎第二劍刺來,少女把手中劍輕輕一撩,女郎的劍已削成兩段,劍頭落在屋瓦上。女郎說一聲好厲害,飄身躍下。少女見事已如此,也跟著跳到地上。女郎奔到東邊廊下一根鐵拐旁,伸手向柱上鐵環輕輕一拉,隻聽當啷啷一聲響亮,莊中四麵都響起來,這是設備著的警鈴。女郎拉過警鈴,便向屋子裏一閃,倏地不見了。

不多時火光大明,足聲雜遝,有十數個健兒,各執著刀槍棍棒,蜂擁而來。為首有兩個大漢,一個展開樸刀,一個搦著長槍,直前撲奔少女。此時少女橫劍靠東立著,好大的院落,準備著鏖鬥一番,見兩人進攻,不覺微微一笑,說道:“好大膽的東西,敢來姑娘手裏送死麽!”

將劍左右兩擺,嗆嗆兩聲,一個兒斷刀,一個兒折槍,少女踏進一步,白光起處,一個人頭已骨碌碌滾到地上。

眾人呐喊一聲,齊把她圍住,想以多取勝。少女不忍傷他們的性命,隻把手中劍護住自己身軀,並不返攻。但是眾人的器械碰到她的劍鋒上,沒有不變成兩截。忽聽叱吒一聲,有一老翁精神矍鑠,飛前而至。

眾人都道:“好好,老莊主來了。”

背後跟著一個麻麵少年。老翁見了少女,便喝道:“哪裏來的小丫頭,敢到這裏來捋虎須!”

立即拔出寶劍來,成白光一道,飛奔少女。少女也道:“老賊,你在黃村做的傷天害理之事,我今特來找你說話。”還劍迎住,眾人都退立一旁。但見他們兩道白光,往來盤旋,擊刺有聲,寒風嗖嗖,不見人影。

麻麵少年見老翁和少女決戰良久,不分勝負,也就掣出寶劍上前相助。少女覺得他們兩人果是勁敵,饒她自己劍術精妙,不能占得半點便宜,心中暗暗著急,忽又聽眾人歡呼道:“老太太來了!”

少女留神看時,隻見四個雛鬟,手執著黃紗罩的燈籠,一手握著短刀,擁著一個七十左右的老婦走下庭階。那老婦白發盈顛,目光炯然,手裏拿一根純鐵拐杖,跳過去殺入白光中。少女隻覺自己寶劍削不動老婦的拐杖,而且非常沉重,舞動時如長蛇繞身,呼呼呼一連幾拐杖,打得少女隻有招架,老翁和少年又步步進逼。

正在危機的時候,忽從東廂上飛下一道青光來,嗤然有聲,把拐杖托住。少女耳畔又聽得男子的聲音,對她說道:“時機不利我們,快快出此重圍。”

少女不知是什麽人來這裏援救,便把劍法一緊,騰身躍上屋頂,青光跟著飛上,回身往莊前跑去,同時覺得背後有人追來。將近最外一層圍牆時,左邊屋上好似伏著一個黑影。

少女不暇細察,正向外跳下,忽覺一物從側麵飛來,不及躲避,正中左肩,知道中了暗器,連忙躍過小溪,仍望林子裏跑去,幸喜背後沒人追來,立住了,回頭見有一個黑影,立在身畔,低聲問道:“姑娘受傷麽?”少女運用夜眼,細瞧那人是個少年,其身頎而美,遂道:“多蒙先生援助,我肩上大約中的飛鏢,幸喜不是要害。” 少年道:“姑娘來此做甚?鐵拐韓媽媽果然名不虛傳,我們和他們對敵不下的。我也不是本地人,現在寄居友人家中,我友李鵬,任俠好義,請姑娘隨我一同前去,再行商議良策,不知姑娘的意思如何?” 少女點點頭,遂跟了少年望南方走去。

時已四鼓,來到山坡下,有幾間小瓦屋,枕山而築,柏樹數株,亭亭如傘蓋掩蔽其上。少年引著少女,從短垣中躍入。朝南一間地板房裏,燈光明亮,有一中年男子正伏案看書,見二人走入,很是驚訝,便向少年問道:“劍秋,你可是到韓家莊去的麽?這位姑娘又是何人?”

少年笑道:“鵬兄,我去莊中找尋韓家父子,恰遇這姑娘也是同誌,在莊內和他們酣戰,被鐵拐韓媽媽困住。我遂招呼她同走,因為不走更危險了。不料臨出時,她中著敵人一鏢,我遂請她到這裏來——”

少年正說到來字,少女忽然呻吟一聲,麵色慘白,倒在椅子裏。少年大驚,忙問怎的,少女咬緊銀牙說道:“恐怕肩上的鏢傷發作了,又痛又麻直鑽到我的心裏,好生難過。”李鵬道:“哎呀!這是中了毒鏢所致。我聞老賊有一個幼女名小香,善用毒藥飛鏢,能在二十四小時內致人的性命。”

少年頓足道:“這卻怎樣辦呢?”

李鵬道:“劍秋,你不要慌,合是這位姑娘命不該絕。去年我到關外,遇見一位老道,他給我一種敷藥,說綠林中人常用暗器傷人,還有浸著毒藥的,中之立死,惟此藥可以救治,隻要把少許藥粉塗在平常的膏藥上,敷於傷口,便會漸漸痊愈,沒有性命之憂了。我一向把它擱在箱裏沒用處,今番可以有用哩!”

遂急急跑到對麵房裏,取出藥粉和膏藥,又把他的妻子喚起,乃是一個很樸實的婦人,一同走來,和少女相見。

這時少女已把雪白粉嫩的手臂卷起,肩上有一個銅錢大小的創口,流出一滴滴的紫血來。李鵬急把藥粉倒在膏藥上,代她敷在創口,又用布包紮好。說也奇怪,少女本來十分痛苦,但是敷了藥後,不消幾分鍾,便已止痛,心中很感激他們援助的大德,向二人道謝。

2

其時東方漸漸發白,天也要亮了。他們索性不要睡眠,一同坐著,互問身世。少年先告訴少女道:“我姓嶽,名劍秋,本是太原人氏。生平喜歡結交天下英豪,嚐讀遊俠列傳,景慕其為人。因此浪跡江湖,一意鋤暴誅惡,為平民求幸福。

前天來此拜訪我的老友李鵬,才知道這裏薊州豐禾驛韓家莊的韓天雄,是個江湖上的獨腳老盜,作惡多端,不知犯過了多少無頭血案。因此引起我的冒險心來,夤夜私探韓家莊,卻不料遇見姑娘。姑娘真好本領,能隻身和韓家父子對壘,後來韓媽媽一來,我知道事情危急,遂 來援助姑娘出險。”

少女道:“嶽先生可是一明禪師的弟子麽?”少年露出很奇異的顏色,問道:“姑娘怎知我是禪師門下呢?姑娘為什麽事來找他們,我們還沒請教姑娘姓名,請即明告。”少女微微一笑,遂慢慢地把她的身世和到這裏來的原因詳細報告給他們聽。

這是十年以前的事了。在吉黑交界地方,胡匪猖獗得很,官軍去剿捕的都是殺得大敗而還。

那些胡匪對於孤單客商不劫,貧民不搶,附近村莊不騷擾,很有紀律。內中的首領姓方名正,別號方大刀,團團數百裏誰不知道方大刀的威名。後來方大刀年紀漸老,覺得這種生涯究竟是不正當的,數百健兒中,後起之秀很多,遂決意向部下告退,洗手不幹,帶著妻孥離了他多年盤距的巢穴,來到荒江之濱,築了幾間屋宇,門前種下數十畝田地,預備終老於此。因為方大刀仗義疏財,揮金如土,所以做了幾年首領,並沒積有資財。

妻子祁氏是繼室,生有一女一男。女名玉琴,秀外而慧中;男名一個豪字。姊弟兩人都在稚年,依依膝下。

方大刀綠林歸來,雄心已歇,對此一雙可愛的金童玉女,足慰桑榆晚景,空閑時候常把拳術教授他

們姊弟兩個。但是方豪的身體不甚強壯,力氣也小,反喜歡讀書寫字,玉琴卻讀書也用功,習練拳術也

大有進步,常欲將來作花木蘭秦良玉一流人物,所以方大刀更是鍾愛。這樣很清靜的過了兩年,倒也安

然無事。他們所居之地很是荒僻,隻有五六家人家,都是墾殖田地的。前麵有一條小江,是通鬆花江的,往來的船隻很少,因為這裏並不是交通的要區,大家因此喚作荒江,而沒有專名。

江的東麵叢山峻嶺,有一個石屋嶺,最為險惡,內多猛獸。石屋嶺上有一荒廟,是用石築就的,供著王靈官神象,已都傾圮毀壞,除卻樵夫獵人,簡直沒有尋常人的足跡登臨其地。離開荒江十裏多路,有一個飲馬寨,居民甚多,較為熱鬧,方大刀有時到飲馬寨去喝茶,和幾個老農閑話桑麻,以為消遣。

有一天他從飲馬寨還家,對他妻子說道:“你們留心著有人要來找我了。”祁氏和玉琴等聽了,也不以為意,認是有什麽朋友來拜訪他。可是方大刀便覺鬱鬱寡歡,沒有以前的興致。祁氏正有些狐疑,隔了五六天光景,忽然門外有一個近三十歲的偉丈夫,白布裹首,相貌雄偉,要求見方大刀。

這時方大刀正在後麵院子裏澆花,聽得有人到來,連忙放下水壺,走到外邊,招呼這個偉丈夫到左首一間屋子裏去談話。不多時,偉丈夫告辭而去。

方大刀便忙著料理家事,告訴祁氏道:“現在有仇人來找我較量高下,想我在綠林中數十年心高氣傲,哪一個不拜倒在我麵前。七年以前的乳臭小兒,受了挫折,竟能不忘前辱,不遠千裏而來,一意報複,也未可輕視。我年雖老,老當益壯,豈肯怕那些小醜,甘自屈伏。他們約我今夜到山中一決雌雄,所以我已毅然答應了,但勝敗還未可知,萬一不幸,我竟斷送老命,還望你好好撫養子女,不要悲傷。”

祁氏聽了這話,心中很是憂慮,知道她丈夫的脾氣如此的,阻擋不來,看他一件件把家事安排清楚,也不再和妻子說話,一人閉上了門,獨坐室中。待到天晚,方大刀走出屋來,精神飽滿,和妻子等同用晚飯,又飲了一碗粥湯,然後吩咐玉琴等早些安睡,不要管他的事。

方豪果去睡了,玉琴何等乖覺,和她的母親掩在房裏,偷看她的父親。換上一身短衣,緊緊紮束,從牆壁上摘下那柄長久不用的七星寶刀來,抽出鞘,略一拂拭,青光霍霍,仍舊插入鞘中,負在背上,喚祁氏出來開門,說道我去了,出得大門,便望東南麵跑去。

其時正是二更時分,山風憭栗,月出如爛銀盤,光照曠野,百步內可見人。方大刀已至目的地,便聽觱篥數聲,那個偉丈夫已率領十數健者從林子裏奔出,也不說什麽話,把方大刀圍在垓心。

方大刀拔出寶刀,左右一揮,已有二人砍倒在地。偉丈夫揮劍如長虹一道,直取他的前胸,方大刀舞刀敵住,兩人劍去刀來,殺作一團。偉丈夫盛氣虎虎,劍光常圍繞在方大刀頸胸二部,伺隙而進。

方大刀覺得今非昔比,不得不盡平生能力和他肉搏。戰了良久,偉丈夫跳出圈子,向後退走。方大刀以為他戰敗了,心中正喜,忽又聽一聲觱篥,林中又奔出數人,一齊把手中東西向他麵上擲過來,方大刀急閃避,雙目已被迷住,原來是敵人拋來的石灰布袋。

這時敵人刀槍齊下,方大刀眼睛瞧不清楚,難以招架,早被敵人一槍刺進肚腹,方大刀痛不可忍,把手將槍一拖,卻已斷成兩截,槍頭陷在腹中不出,回身便走。偉丈夫見事已成功,便和眾人退去。方大刀一路跑回他的家裏,血涔涔下滴。

祁氏和玉琴正守候著,心裏懷著鬼胎,不知方大刀此去吉凶如何,能夠得勝回來麽?想到他年紀老了,恐不能再象以前的驍勇無敵,很是憂急。現聽方大刀踉踉蹌蹌的進來,急忙出示,但見方大刀腹前沾染著一片殷紅鮮血,一滴滴的正在滴下。

方大刀見了妻女,喘著說道:“我不幸中了敵人的詭計暗襲,死不瞑目。將來我的女兒長大,須要為我複仇。我的仇人是飛天蜈蚣鄧百霸。”說著話,自己把腹內槍頭拔出,肚腸也跟著拖了出來,大叫一聲,仰後而倒。

母女倆要去扶他時,撫摸他的身體,可憐方大刀已魂歸地府了。

3

原來當年方大刀做胡匪的首領時,附近山中有一夥綠林英雄前來盤踞,約有百數十人,為首的便是飛天蜈蚣鄧百霸。他們都是初生之虎氣吞全牛,不把方大刀放在眼睛裏,在他的境內幹起生涯來,也不招呼 一聲。因鄧百霸是山東沂州人氏,富有膂力,精通武藝,常佩兩刀出遊,市人側目,徒黨甚眾,因犯了血案,遂邀集同黨,亡命關外,來謀墾田事業。但是他們這種人如何能夠耐勞,於是便鋌而走險,打家劫舍,做草莽英雄。

方大刀得知這個消息,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恰巧有一處皮商、參商運貨入關,路過這裏,覬覦已久,正預備前去下手,卻被鄧百霸眼快手快,先下手為強,率了徒黨迎上去先行搶下。

於是方大刀等人勃然大怒,差人前去問罪,要他們交出所劫貨物錢財,限三天內退出境外。鄧百霸年少氣盛,哪裏肯服,情願一戰,決不降服。方大刀遂指揮健兒,於某日拂曉進攻,飛天蜈蚣率眾抵禦,酣戰良久,飛天蜈蚣等究竟寡不敵眾,紛紛潰退。

鄧百霸被方大刀一刀劈傷左腿,徒黨上前救護,一齊退去。鄧百霸臨走時還說道:“我鄧百霸早晚必報此仇。”後來鄧百霸退走蒙古,安插了他的部下,自己出去訪求名師學藝,以圖報複。到底在四川劍峰山萬佛寺拜了金光和尚做師傅,學習數年,托故下山,率著徒黨探聽著方大刀的下落,同來複仇。

方大刀雖然勇武,然實力已難和鄧百霸抵敵,何況中了他的毒計,自然不救了。母女倆一齊痛哭,天明遂備棺盛殮,卜葬在山腳下。祁氏把槍頭安放在正中桌上,表明不忘此仇,作一可怕的紀念物。

玉琴尤立誌欲報此不共戴天之仇,隻恨她自己年小,沒有這種能力,父親又故世了,無人把武術再來傳授,隻好自己習練。祁氏仍雇著長工種田,守節撫孤,母子三人苦守荒江窮廬。舊日的部下早已和他隔膜,隻有幾個義氣的,不忘故主,前來吊問,饋送了一些賻儀,也沒有人去代他找尋仇人。

過了一年,有一天,玉琴獨自在田野裏練習一套拳術,忽然有一個白眉毛的老僧,牽了一隻巨獒,那獒的嘴上套著嘴套,目光朦朦,跟著主人走來。老僧立定了,在旁看玉琴打拳。玉琴見有人,便收住不打。

老僧卻走上前笑嘻嘻地說道:“小姑娘,你的拳法很好,誰教給你的?”

玉琴答道:“我的父親。”

老僧又問道:“你的父親在哪裏?”

玉琴被他一問,不覺淚下道:“我父親已不在人世了。”

說罷回身要走,那老僧把手輕輕一招,說道:“且慢,我還有話問你。”玉琴便覺平空好似有一種力,把她吸住,休想動得半步,心裏很覺奇怪,用盡氣力,卻是釘在地上一樣。老僧道:“姑娘貴姓?”

玉琴隻好不走,答道:“我姓方。”這時老僧放下手,她自己的身體又活動了,明知這老僧定是個異人。老僧又道:“姑娘,你是可造之材,有誌學習武術麽?不妨隨我回去,數年之後,包你有一身驚人的本領。”

玉琴自思,我要代父親複仇,何不拜他為師,將來或能成功。轉定念頭,便望老僧下拜道:“弟子情願跟隨左右,請大師指教。”

老僧道:“好,那麽你家裏有人的,我同你前去說明,方可帶你同行。”

玉琴點點頭,遂引著老僧走到家裏。祁氏和方豪見了老僧和巨獒都很驚奇,玉琴便稟知母親,要從老僧去學藝,預備他日可以報複父仇,又把方大刀慘死事情告訴老僧,老僧也讚歎她的孝心。

祁氏見她立誌堅決,隻好讓她去,但心中終是放不下,戀戀不舍。

老僧遂對祁氏說道:“老太太千萬放心,數年以後,我總還你一個好好的女兒。”

於是玉琴收拾一個包裹,拜別她的母親和弟弟,又在亡父靈前拜倒,暗暗祝告幾句,跟著白眉毛的老僧便走。祁氏和她的兒子送出門來,看玉琴隨著老僧,背後跟著那頭巨獒,愈走愈遠,冉冉沒入林中不見了。

第二回 學武術名山拜師 顯奇能石屋殺虎

1

玉琴跟那個白眉毛的老僧走去,但見重重疊疊的山,高高下下的路,兩旁林立屋廬,如飛的退向後邊去,心裏暗暗疑訝,今天怎麽自己走得這樣快,而一些不覺吃力呢?不多時見前麵有一座很大的高山,荒漠得很,山徑險仄,跟著老僧徐徐走上,來到最高的峰頂。老僧立定了,笑著對玉琴說道:“你可覺得疲乏麽?”玉琴搖頭道:“還不覺得。”老僧又問道:“你可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

玉琴俯視群山環拱,都在足下,白雲在山坳裏一團團的湧起,遠望雪山崔嵬刻削,數十百個峰頭,如劍、如筍、如戈矛,陽光照射著,雪色洞明,好似一簇簇爛銀晃耀著,綿亙杳渺,相去不知幾千裏,浩浩然中心為之一暢,遂道:“師父,我不知道到了何處?”

老僧笑道:“這裏已是昆侖山的最高一峰了。”玉琴想,我以前也曾聽父親說過,昆侖山在新疆,是西域山脈的總支,遠隔千萬裏外,怎麽在幾個鍾頭裏便可走到呢?

老僧見玉琴懷疑,便笑道:“這是我用的縮地術,從前費長房遇見壺公,有神術,能縮地脈千裏,聚在目前。後來費長房於九月九日,教桓景登高避災,便用此術。今天我因急於回山,所以姑且一用,免得你跋涉關山了。”

玉琴又向老僧拜倒,老僧扶她起來。再向前行,山路更險,忽然那巨獒跳躍起來,好似看見了什麽東西。玉琴跟著看時,見那邊樹林中慢慢走出一頭獅子來,鋼鬣長爪,毛發蓬蓬鬆鬆,目光閃閃如電,很有一種獸王的神氣,玉琴見了,不免有些恐怖。

老僧道:“你不要害怕,這畜生並不會傷我們的,看我喚它前來。”遂吹唇作聲,獅子聞聲抬頭見了老僧,很踴躍的連竄帶跳已到他們麵前。巨獒早奔上去,向獅子頭上一撲,獅子便在地下打一個滾,巨獒跳到獅子的頭頂,把嘴去嗅獅子的兩頰,獅子也伸出血紅的大舌來舔巨獒。

老僧喝一聲來,一獅一獒霍地立起,走到老僧身旁,站著不動。

老僧把手在獅首上撫摸一下,便道:“好好兒的去吧!”

獅子好象懂話的,回轉身很快地奔入林中去了。老僧道:“這是山上的鎮山神獅,十分了得,所以這裏也不是尋常人可以到的。”

又走了幾十步路,耳邊聽得水聲潺潺,前麵橫著一條又闊又深的山澗,泉水奔流而下,異常險阻,沒有橋梁,不能飛渡。老僧遂把玉琴輕輕提起,一縱身早已跳過山澗,那巨獒也跟著跳過來。

那邊都是厜嶬大石,巔崖崛峍,無路可通。老僧引著玉琴走到一個山洞邊,見那山洞很是幽深,好似巨鼇張著口要吞人的樣子,洞口蒼苔滿布,寒氣砭骨。老僧又對玉琴說道:“我們要穿過這洞了,你要緊隨著我,不要膽怯。”

玉琴答應,遂跟了老僧走入洞中。洞裏本來不通天日,恰巧石壁上都有很小的石穴罅,漏進一點點的亮光來,如黃金篩地,發為異彩,所以還約略看得出些,洞中高高低低,約有十幾丈長,漸漸光明。 等到走出洞來,乃是一道險峻的石磴,玉琴又跟著老僧走上去,才來到一個山崖上,望西邊一輪紅日,象栲栳般大,落在一個山峰後去。

那山峰嵯峨,好似蟹的兩螯,高張著把那紅日慢慢地吞下去,天風吹人欲倒,玉琴從來沒有到過這種高的山崖,心裏也不覺恍惚起來。老僧指著前麵一帶黃牆頭說道:“到了,這是碧雲崖,非有緣的不能到此,快隨我來!”玉琴便跟老僧走去。

早到一座很古舊而莊嚴的廟宇門前。門裏麵跑出兩個小沙彌來,一樣長短,一樣容貌,活潑潑地向老僧跪倒道:“師父回來了麽!”巨獒見了小沙彌,奔向他們跳躍,一個小沙彌牽了那巨獒,先跑入廟門,老僧拉著玉琴的手走進。

玉琴留心瞧那廟門上的匾額,有三個鬥大的金字“碧雲寺”,但是已有許多剝蝕了。山門兩旁立著四金剛神象,偉大得很。正中的彌勒佛卻坦胸露腹,笑臉向人。大雄寶殿的庭中有兩株古柏,修柯戛雲,都是幾百年前的物。

殿上喤的一聲鍾,琉璃燈已亮了,又有幾個火工等前來叫應。老僧把玉琴領到他的禪房中,自己向正中禪**一坐,指著旁邊一個蒲團,命玉琴坐了,有話告誡,玉琴遵命坐著。

老僧道:“我是昆侖山上的一明禪師,在此碧雲寺內修道,本不肯輕易傳授徒弟,何況你是女子,隻因我到吉省去拜訪一個朋友,歸途中無意見到你,覺得你天生靈根,不同凡俗,所以心裏一動,要想收你為徒,難得你立誌學藝,不畏艱難,將來必可成就。現在你可留居山上,一心學習,待我慢慢教給你。

現在此間同門隻有你方才見過的兩個小沙彌,一名樂山,一名樂水,是孿生兄弟,無父無母,我把他們領上山來撫養長成的。他們年紀雖輕,性情甚好,你要當他們兄長一般敬重。

我還有一個師弟,已是殘廢,名虯雲長老,有非常大的本領,常常鎮守在寺中,不過因他年少時不忍血氣之勇,以致有此終身殘疾。這話很長,待我將來暇時再告知你,明天我引你去見他,禮貌更要虔誠。其餘幾個火工也有些根蒂的,你也不要輕視。總之在我寺中,須要恪遵我的教訓,不得有違戒律。”

玉琴唯唯稱諾,一明禪師又給她一個小房間住。

這夜晚飯後,玉琴向一明禪師告辭了,自去安寢,未免覺得有些孤淒,聽那山風吹著橡栗,滾落在瓦楞裏,反射到地上,鏗鏜宛轉,幾疑不是人間的聲音。想起家中的母親和弟弟,不覺生起退縮的心,繼而一想我是來此學藝的,理應聽從師父的話,屏除一切俗念,以便早日成功。別輕視玉琴是個小女孩子,卻能有這毅力和勇敢,可喜得很。

明天她跟著一明禪師去拜見那位虯雲長老,原來是一個相貌醜陋不堪的老和尚,一臂已斷,兩腿已廢,枯坐在禪**,見玉琴向他下跪,便道:“善哉,善哉。哪裏來的小姑娘?”一明禪師把收她上山的事告訴他。他隻點頭不語。玉琴也就退出,見那寺院並不十分深廣,但寺後田地很多,種著許多菜蔬,生氣新鮮,境地幽靜。

2

玉琴一心一意從一明禪師學習武藝,起初三個月,一明禪師隻同她講解,又教她幫做一切事務,熬練筋骨,後來漸漸把拳術教授她,她有了根底,自然更易學習,一明禪師又把飛行術教她練習。這樣過了三、四年,玉琴的武藝異常精進。

一明禪師對玉琴說道:“現在你學的本領已是可觀,普通的拳教師已非你的敵手,不過要和上乘的人較量,還是瞠乎其後,你若再能苦心追求,我當把劍術傳給你,這是非有慧根的不能窺其奧秘。你也須有仁心熱腸,俠骨正氣,方不負我的一番指導。”

玉琴聽說一明禪師肯把劍術傳給他,心中大喜,連忙拜倒在地,要求她的師父教授。一明禪師遂取出一把寶劍來,光芒瀲發,曄若流星,便對玉琴說道:“從前越王勾踐把白牛白馬去祭了昆吾山神,采金鑄成八劍,應八方之氣,一名掩日,把劍去指日時,日光晝暗;二名斷水,化水開即不合;三名轉魄,指月則蟾兔便要倒轉;四名懸剪,飛馬一觸劍峰,宛如斬截;五名驚鯢,沉到海中去,能使鯨鯢深入;六名滅魂,帶著夜行,可以不遇魑魅;七名卻邪,妖魔見之倒退;八名真剛,切金斷月,如削土木。 我得到第五第八兩劍,驚鯢劍我已傳授了一人,在你上山時候,他已去了。此劍飛出時為青光,將來你如遇見,便可知是同道。現在我傳給你的劍,便是真剛,都是采五山之精,合六合之英而煉成的,煞非常易,你須用心精練。”

玉琴忙跪下,接受這把真剛寶劍。一明禪師先把越女劍教授給她,這是越國時處女擊退白猿的劍法,又輕又捷,又譎又奇。玉琴仔細學習,每天五更時,坐在房中練氣,隔了長久,果然漸漸運用如意,舞動時有白光很小。

一明禪師對她說道:“這是你的第一步進境,到了第二步,白光便可如車輪般大,滾來滾去,有風雨之聲。第三步便可能大能小能放能收。千裏之內,取人首級於一刹那間,晝見影而不見光,夜見光而不見形。

在昔顓頊帝有一寶劍名曳影,騰空而舒,若逢四方有兵,這劍便能飛指其方,每戰必克。又楚王聘請歐冶子幹將到他國中鑄劍,煉成三劍,一名龍淵,一名太阿,一名工市,後來晉鄭兩國,要想得劍,便引兵來圍,楚王運用太阿寶劍,登城指揮。

書上記著說:‘三軍破敗,士卒迷惑,流血千裏,晉鄭之軍頭畢白。’可知劍的厲害了。你將來自能領會。”玉琴聽了,更是快慰,晝夜習練,白光積久漸大,嗤嗤然有了聲音,自喜術有進步。

一天晚上,她練氣完畢,精神振起,推窗西望,見皓月欲墮,夜色好似霜雪,寒氣砭骨,許多高峰相向而立,儼然如五六老翁,穿著衣冠,在那裏對語,東首一峰作白色,又如白衣觀音,臨空危立。

忽見那峰上飛起一道白光,細如遊絲,在高處回旋一匝,接著又有一道白光飛上來,兩道白光左右上下的飛舞,變做一片白練。玉琴好奇心生,忘了她師父的吩咐,竟飛身從窗中躍出,來到峰邊一覘動靜,暗想師父曾說過,塵世間人輕易不能到這地方來的,哪裏來的劍光呢?

正在這時,那兩道白光已如飛的從上落下,到了她的頂上,她不覺大驚,忙揮動那柄隨身帶著的真剛寶劍,向上抵禦,一道白光,便聽豁剌剌一聲響,白光頓斂,自己的劍也落到地上。定睛看時,麵前站著兩個人影,月光下瞧得清楚,原來是樂山、樂水兩位小沙彌。

他們見了玉琴,便道:“好險啊!幾乎闖上大禍,我們正在觀音峰上練劍,誰知道師妹前來窺探。 劍光所及,人無遁影,幸虧我們還鄭重,未下絕手,而師妹的寶劍也有抵抗的能力,才得安然無恙。可惜師妹還不能十分運用呢!”玉琴聽二人說話,梨渦頓時紅暈,隻說道:“得罪師兄,幸恕我的冒昧。”遂拾起劍來,很快的回去。

明天去見她的師父時,一明禪師對她說道:“你昨夜自己不慎,犯了他們弟兄倆的劍光,幾肇流血之禍,以後還要小心,你在這裏,技術還不能算上乘哩!”於是玉琴知道那兩個小沙彌的本領了。

又過了一年,玉琴已是豆蔻年華,綠珠容貌,在這荒漠幽深的山裏,好似空穀幽蘭。一明禪師把她喚去,說道:“現在你技已學成,可以下山去見你的母親了,將來立身行事,須把仁義兩字記在心頭。 你已會劍術,尤須戒殺,除非遇見那些凶惡之徒,不得已時一開殺戒,至於好人,卻一個也不能損傷,不要自以為藝高膽大,傲慢待人。明天你好離開我們,但也很不容易出去的,今晚我要試你一下,你可戒備著,不必害怕,用出你的完全本領來對付。”

玉琴答應退去。夜間遂獨坐室中,閉目養神,知道她的師父要來相試,心中惴惴然防備著。又想起家裏的母親和弟弟,不覺恨不得立時下山,回歸故裏。忽聽窗外天崩地裂一聲響,睜眼一看,似乎外麵有人。她壯大了膽,拔出真剛寶劍,托地跳出窗來。不料麵前卻站著四個又長又大的甲士,好似廟門口的四大金剛,拖著長槍大戟,雄赳赳氣昂昂的準備和她廝殺。

那四個甲士見了玉琴,也不說什麽,一齊把她圍住。玉琴不慌不忙,揮劍和他們酣鬥,一道白光,縱橫飛舞,那四個甲士戰她不過,曳兵而走。玉琴勇氣倍增,仗劍追去。忽然四個甲士就地一滾,化作四隻斑斕猛虎,張牙舞爪,向玉琴撲來。玉琴並不退避,手起劍落,把一隻猛虎刺斃倒在地上,其餘三虎返身逃去。玉琴方要走回,又見前麵走出兩個小沙彌來,把她攔住,一看乃是那兩位師兄。

玉琴自思他們兩個的劍術比我高強,恐怕我不是他們的對手,不覺有些自餒。然而又想起師父叮囑她的說話,彼人也,我人也,我何畏彼哉。遂鼓起勇氣,舞劍進刺。隻見那兩個師兄發出兩道白光,左右圍繞,但覺自己的劍光夭矯如蛟龍一般,罩住兩人的劍氣,不使他們近身。

酣戰良久,見那兩道白光漸漸縮小,直至不見。

她心裏好不奇異,仰視星鬥滿天,已近午夜,聽得背後腳步聲,回頭一看,見有一個白衣人持著手杖奔來,玉琴跳過去便是一劍,白衣人把手杖攔開寶劍,跟手一杖,打到她的頭上,她把劍去削,卻削不動分毫,知道來了勁敵,便施展平生本領,和這白衣人決鬥。不多時白衣人抵敵不過,向後山跑去。玉琴緊緊追在後麵,來到峭壁下。

3

前無去路,白衣人隻得立停。玉琴大喜,嬌喝一聲,一劍直刺過去,隻覺得手臂酸麻,動彈不得,自己的劍被什麽東西夾住了。再看時,有什麽白衣人呢,前麵立著的乃是一明禪師,伸著兩指,把她的寶劍夾住,所以不能活動了,連忙下拜道:“弟子該死!”一明禪師哈哈笑道:“果然不錯,你回去吧!明天有話再說。”說罷一縱身不見了。寒風淒淒,一個人影也沒有,玉琴隻好回轉,惝恍迷離,不辨真幻,遂到**去睡了。

次日天明,去見她的師父。一時禪師道:“大功已成,你可回去,將來如有機會,當可重見。”玉琴想起昨夜的景狀,遂又問道:“師父,我不明白昨夜來的四個甲士,究竟是真是幻,何許人物?”

一明禪師笑道:“即真即幻,真即是幻,幻即是真,你何必要明白他呢?”玉琴不敢再問。一時禪師又取出數十兩紋銀,送給她道:“塵世間非此物不能生活,你一路回去,沒得盤纏,可以帶去使用。”

玉琴拜謝接過,遂背了寶劍,辭別一明禪師,又和兩位師兄告辭。一明禪師道:“你不認得下山,我就教他們送你一程。”

樂山、樂水齊聲答應。遂又去虯雲長老那裏告別了,取道下山。一明禪師送至崖邊,說道:“玉琴,你好好去吧!”玉琴重又拜別,心裏也覺戀戀不舍。隨著兩個師兄走下碧雲崖,出得石洞,又來到澗邊。這時玉琴已學會飛行之術,所以也跟著他們跳過深澗,用不著提攜了。忽然一陣風聲,吹得樹葉槭槭下墮,跳出一頭巨獅來。

玉琴認得是數年前上山時遇見的那隻鎮山神獅。樂山早喝一聲:“孽畜不得無禮!”獅子聽得樂山的聲音,雄威頓斂,自去溪邊喝水了。樂山、樂水把玉琴送下昆侖山,也向她叮嚀了幾句,回寺複命。

玉琴久在山上,清靜已慣,現在來到城市中,便於塵囂,但她還沒有到繁華之區呢。她不認得道路,便向人探問。家鄉又相隔甚遠,走了兩個月,方來到荒江。故鄉景物,一觸入她的眼簾,便覺有許多情感。急急跑到家中,見她的母親正獨坐流淚,麵貌已瘦了不少,頭發也白了多莖,玉琴上前拜見。

玉琴問道:“我弟弟在那裏?”祁氏放聲哭道:“你要見你的弟弟麽?早來半年,還可見麵,現在可憐不能夠了。”一琴驚問道:“難道弟弟死了麽:“祁氏道:“他被猛虎咬斃了。去年石屋嶺上有大虎發見,凶猛異常。飲馬寨中雖有幾個獵戶,也奈何他們不得。

我諄囑你的弟弟不要在外麵亂跑,他不聽我的說話。一天他到嶺下去遊玩,至晚不歸,我心中發急。托人前去尋找,哪裏有半個影蹤,明知凶多吉少。

次日早晨有一個農人前來報告,說他路過嶺下,見林中有一身破殘的衣服和幾根骨頭,還有一堆鮮血。聽說這裏方家有人失蹤,大約被虎所害了,遂來報信。我跟著他去一看,正是你弟弟的衣服,可憐他的性命送在猛虎口裏,怎的不使我斷腸呢!”

玉琴心中悲傷,眼淚也象斷線珍珠般滴下來。這時他家的老長工陳四走進屋子,見了玉琴也不勝欣喜說道:“玉小姐回來了,可憐小少爺被大蟲害死。”玉琴問道:“那大蟲的巢穴可是在石屋嶺上麽?”

陳四答道:“這卻不能知道,但知共有三四隻大蟲,一隻白額金睛的最是厲害,傷了許多人畜,我們有好多時不敢上嶺去了。”玉琴點點頭,遂用話安慰她的母親說她已學得高深的武術,先要代她的弟弟複仇,那些猛虎並不在她的眼裏。祁氏聽女兒說話,深信她必能對付猛虎,遂止住哭泣。

這夜母女倆絮絮談話,玉琴把昆侖山的事約略告訴,祁氏聽了也很駭異。

隔了三天,玉琴便挾了寶劍,獨自到石屋嶺上去殺虎。

她不知猛虎伏在哪裏。上嶺見石屋牆壁傾圮,蛛網滿罩,荒涼得很,在樹下發見一根虎毛,料想那虎也在此處出入的,遂伏著等候。果然守到傍晚,紅日西墜,蒼然暮色自遠而至,風起雲湧,四山呈著恐布的色彩,那邊草裏竄出一頭野豬,急忙忙地跑入山穴裏去。

玉琴也不驚動,便聽一聲虎吼,跳出一隻黃色的虎來,並不十分高大,見那野豬早已逃脫,睜圓虎眼,象是發怒的樣子。她遂拔出寶劍,迎上前去,那虎見有人來,奮身前撲,想要一嚐人肉的滋味。玉琴把劍一揮,白光一道,從虎的頭上落下,血雨四濺,那虎已身首異處,倒在血泊中。玉琴覺得很爽快,拖了虎屍下嶺,回轉家中。

祁氏已在門口守候,心裏忐忑萬分。見玉琴殺虎回來,心中快活。鄰人和長工等都來觀看,一齊稱讚玉琴的神勇。陳四又向玉琴乞取虎屍去剝虎皮。這件事早已哄傳到飲馬寨裏,明天便有寨中獵戶和人民都到江邊來看這位單身殺虎的巾幗英雄,覺得玉琴是一個千嬌百媚的女子,哪裏有這種偉大的本領,獨自去殺大蟲,無不咋舌稱奇。

玉琴每隔三、四天,便到嶺上去殺大蟲。果然半個月內,被她一連殺死三虎,但不知是哪一隻虎咬死她兄弟的,據鄉人說,隻有那隻白額金睛的大虎了,狡猾得很,而且不易對付。玉琴又去嶺上搜尋,卻不見虎蹤,空手而還,心中未免焦躁。

恰巧飲馬寨中有一個獵戶姓李的,自告奮勇願引導玉琴深入尋覓,因他嗅得出虎的氣味,且曾看見過那隻大虎的。玉琴便請他引路,再到嶺上四周去搜。李獵戶嗅來嗅去的說道:“大蟲已不在這裏了,大約那畜牲見同類都被人殺死,心裏也有些害怕,怕聞風遠揚哩!”

玉琴懊喪著問道:“那麽到什麽地方去找呢?”李獵戶且嗅且答道:“那畜牲走得不多幾時,大約還不甚遠,不怕它逃走的。”遂又引著玉琴望東邊一座山頭走去。到了山上,李獵戶深深地嗅了幾下,喜形於色,對玉琴說道:“大蟲正在這裏,此時恐怕不會出來,最好夜裏來守候。”玉琴遂放心和李獵戶回去休息。

到晚上玉琴請李獵戶吃飽了飯,結束停當,李獵戶帶著一柄鋼叉,陪了玉琴到目的地去。那山名小黑山,很是險峻,月色甚好,照得山上十分明晰,他們越過石屋嶺,來到小黑山上。玉琴指著東邊一株大樹說道:“你可上樹去作壁上觀,省得大蟲來了,我要照顧你,反而不爽快。”李獵戶答應道:“是。”遂先攀援到樹枝上坐著等候。但見玉琴一聳身如飛鳥一般已到對麵樹上,樹枝一些也不搖動,杳無聲息,心中暗暗佩服。

二人坐候至三更時分,還不見大蟲出來,正在焦慮,月光下忽見南麵山崗上有一物慢慢移動,定睛一看,乃是一隻白額金睛的大虎,全身毛色斑斕奪目,不知在那裏窺伺什麽。隔了一刻,那虎飛也似地向山頭上跑來,跟著一陣風聲,吹得樹枝東西搖擺,那虎已嗅著人的氣味,大吼一聲,望樹邊撲來,其勢十分凶猛。李獵戶不覺股栗,隻見對麵樹上飛下一道白光,聲如裂帛,環繞虎身,轉得幾轉,白光立時收斂,虎已倒斃地上。

玉琴橫著寶劍,立在虎旁。李獵戶忙從樹上扒下,走到那邊,見那大虎仰臥在血泊裏,腹上一條絕細的血痕,鮮血從那裏淌下來,便向玉琴拜倒。玉琴微笑,叫他起來,背著虎屍,一同回去。祁氏和眾長工等都在守候,見了李獵戶背上的大虎,一齊歡呼。

李獵戶把虎屍拋在地上,跑得滿頭是汗,陳四又走過來看虎皮了。玉琴對祁氏說道:“現在我已把山中的虎一一殺斃,可以報我弟弟的仇了。”又謝了李獵戶引導的功勞,便把那大虎送給他以為報酬。李獵戶向她拜謝。等到天亮,歡歡喜喜地背著虎屍,走回飲馬寨去。

玉琴殺虎以後,了卻一重心願,伴著她的母親度那安閑的光陰。心中想要出去訪尋他父親的仇人,隻因弟弟已死,舍不得拋下她母親,隻得暫緩。有一天下午,玉琴正坐在家裏看書,忽然有兩個飲馬寨的鄉民,慌慌張張地跑來,要見玉琴,說有要事商懇,玉琴隻好和他們相見,卻不知道為了何事。

第三回 殲三雄大義衛鄰寨 驅一道英名震荒江

飲馬寨的鄉民,見了玉琴,便向她拜懇道:“我們寨裏正有大禍臨頭,須得姑娘出來援助,方才可以保全。願姑娘可憐我們,千萬要答允我們的請求。”玉琴道:“你們且先告訴我,為了什麽事情,如此驚惶,要我怎樣來援助你們。快快說一個明白。”

有一個鄉人說道:“前幾天,我們寨裏有幾個獵戶,到大黑山上打獵去,姓張的獵戶正追一隻鹿,那鹿跑得很快,姓張的便放了兩槍,不料沒有打中鹿,反倒打倒了路旁一個騎馬的少年。那少年正從山坡後疾馳而出,因此不及躲避,額上中了槍子,跌下馬來。姓張的大驚,趕去一看,那少年已是死了。    照法律而論,這是誤傷,也不致償命的。誰料背後又有三匹馬飛也似地跑來,馬上坐著三個偉男子,見了地上的屍身,一齊勒住馬,跳下來,大喊:‘不得了!不得了!’一問誰人傷害的,姓張的挺身而出,說明誤傷的經過。那三個人不管什麽,竟把姓張的強行架去,少年的屍首也弄回去,同伴遂回到寨裏去報告。不知他們是何處人,竟敢用這種強硬的手段,遂出去四麵探聽,才知道那少年有很大的來曆,姓張的闖下滔天大禍了。

“原來大黑山的西北麵有個青龍崗,那裏有一幫胡匪,為首的是洪家三弟兄,洪通、洪逵、洪遠,都有非常的本領,部眾甚多,橫行一方,號稱洪氏三雄。那死的少年正是洪通的愛子,一旦被人家打死了,如何了得?手下人早把姓張的架去,料已沒有活命了,遂不敢再去報告官府,免得牽惹出更大的禍殃。

姓張的家中父母妻子,雖然悲傷,然而為了息事寧人,誰敢去太歲頭上動土呢?誰知今天有一個人送一封信來,是寫給全寨的。信中說:因為我們寨裏的人擊斃他的愛子,憤怒不已,雖把姓張的剁成肉醬,仍要率領部下前來問罪。

在今天晚上,必把飲馬寨掃**一空。於是我們得了這個消息,十分恐懼,諒我們區區數百良善的百姓,哪裏是他們的對手,整千的官兵,尚且殺不過他們呢!我們知道姑娘是有出類拔萃的本領。石屋嶺的大蟲,都被姑娘一一殺死,毫不費力,李獵戶常常對我們講起的。所以特地前來請姑娘相助,我們一寨的人終身感激不忘。”

也罷,我就答應你們的請求,今晚隨你們前去抵擋一陣再說。”又對祁氏說道:“母親不必擔憂,我自有對付之法,不怕強寇怎樣凶惡的。”

眾鄉民見玉琴慨然許諾,欣喜異常,遂請玉琴便到飲馬寨去商量一切。玉琴遂帶了真剛寶劍,向她的母親告別,隨著他們來到飲馬寨。

寨中男女老少,聽得殺虎的方家姑娘前來,大家一齊上前拜見,圍住她瞧看。見了她這般花容月貌,纖腰秀項,無不竊竊私議,不信她有這般神力,能夠殺卻許多大蟲。隻有李獵戶十分高興,誇方玉琴的勇武。早有幾個寨中的耆老,把玉琴款接到一處,竭誠招待,要請她援救一寨性命。玉琴便對他們說道:“我既然到了貴寨,一定盡力幫忙。今夜你們老少盡可安居不出,隻要四五十個壯丁隨我抵敵,洪氏三雄雖然驍勇,今夜必要殺得他大敗而走!”

眾人深信玉琴並非誇言,心中大喜。傍晚時設宴請玉琴飲酒,玉琴因為有事在身,涓滴不飲。吃罷了飯,四、五十個壯丁已集合場上,聽候玉琴指揮,一齊執著火把刀槍。中有十幾個獵戶,各執鳥槍。 玉琴便和他們來到寨口,問明要道所在,先命有鳥槍的獵戶都到高岡上埋伏,其餘的一齊散伏在土阜和樹林背後,各將火把滅熄,寂靜無嘩,盜匪來時,你們也不必急急出戰,待我先來應付,隻聽我口中觱篥響時,你們可以出來追殺了。眾人答應,都去埋伏。玉琴自己瞧見那邊有一座牌樓,遂飛身躍上,坐在上麵等候,寶劍和觱篥都預備好。

這時已有二更,寨中鄉民遵守玉琴命令,都熄了火,閉門不出,靜候捷音。四野靜悄悄的,誰知道一場血戰正要開始呢!隔了一刻,聽得遠遠狗吠的聲音,很是慘厲,對麵原隰上有些燈火在那裏移動,正向這裏趕來。玉琴知道那話兒來了,凝神注視。一霎時火把大明,有一隊人馬飛也似地前來,剛到寨口,呐喊一聲,刀槍並舉,要衝過這道防線去寨中屠殺了。

為首一個少年,渾身黑色衣服,手裏握著兩把明晃晃的雙刀,正是洪遠。他們以為寨裏沒有防備,並且他們也不把寨中的居民放在心上,整千的官兵尚且被他們殺退,區區飲馬寨,踏為平地也非難事,況且洪氏三雄複仇心切,更無多慮。卻不防半空中飛下一個人來,火光中瞧得十分清楚,乃是一個少女,右手橫著一把寒光逼人的寶劍,左手駢兩個指頭,指著他們喝道:“草寇橫行不法,竟敢興師動眾,來危害飲馬寨人民,人道何在?公義何在?如不速退,我的寶劍要渴飲你們的血了。”

洪遠大驚,想回身退走,玉琴何等迅速,踏進一步,一劍橫掃過去,早飛去了洪遠半個頭顱,倒在地下。眾盜匪見此形景,大家衝殺過來。洪通在後麵聽得這個風聲,氣得他胡須倒豎,揮動手中的長槍,把坐下的烏騅馬一夾,直馳而進。

玉琴見一個虯髯黑麵的壯士單槍匹馬衝上來,知道也是洪氏三雄中的一人,忙丟了其他盜匪,迎上前去。但見洪通一槍刺來,有車輪大的槍花,知道對手很是厲害,連忙揮劍迎住,劍光槍影攪成一片,不消幾個回合,洪通手中的槍被玉琴削斷,跟著白光一揮,洪通已從馬上跌下,身首異處。

玉琴見已得手,便吹起觱篥,村口埋伏的鄉人,和山岡上的獵戶,一齊殺出。眾盜匪不防有這麽一著,又見兩個首領已死於這少女的劍光之下,心驚膽怯,不知寨中的虛實,都紛紛倒退。隻有洪逵還率著數十個心腹上前頑抗。但是洪氏三雄要算洪通最是勇猛,洪逵的本領還不高強,所以和玉琴接戰後,又死於劍下。飲馬寨鄉民聲勢頓壯,追上前去,把盜匪殺死無數。

玉琴的白光到處,人頭亂落,殺得盜匪們抱頭鼠竄,四散逃去。玉琴便和眾鄉民奏凱而歸。寨中人都出來掌燈歡迎,大家圍住了玉琴,拜謝她救命之恩。玉琴徐徐拂拭身上的血跡,談笑自若,絕無矜色。次日天明,鄉人都到寨口去看地下的盜屍,七橫八豎的,斷頭折臂,簡直可憐。

然而想到他們活的時候,殺人放火,作惡多端,也應該死了,方才見得天道報施不爽。玉琴便要告辭回去,眾鄉民留她不住,遂燃放著鞭炮,送她回家,一麵又分頭把盜屍埋葬入土。

這一役玉琴的英名愈加傳播開來,大家稱讚“荒江女俠”四個字,四周數百裏內婦孺皆知。但玉琴這次援助飲馬寨人,殺了洪氏三雄,因一時慷慨好義,拔刀不平,然而卻和黑省胡匪結下一重冤仇。自己的亡父本是此中出身,現在她反無情殺傷,一定有許多人對她不滿意,懷恨她,也要反對她。名氣愈大,自己的環境愈益危險,很想出門。但是祁氏卻不放她出去,要她再等一年,母女倆多聚幾時。玉琴隻好聽她母親的說話,免得她老人家悲傷。

有一天忽然來了一個茅山道士,相貌凶惡,手腕上插著一把匕首,血跡淋漓,腰裏纏著又長又粗的鐵鏈,登門募化。說久仰方家是個財主,要募捐十萬元,建造祖師殿。長工們還答他,這裏是個苦地方,哪裏有重金捐輸,還是到別地方去罷。茅山道士卻說道:“請你們的小姑娘捐助些罷!”

長工鄒阿福,不知利害,要想跨過他的鐵鏈,被茅山道士輕輕一抖,早已跌了一個狗吃屎,跑進去報告玉琴知道。玉琴料想這是來找她的了,但自己不得不出去見見,遂即走到門前。

茅山道士見了玉琴,便合掌道:“小姑娘,請你慷慨解囊,施舍貧道一下。”玉琴覺得他一合掌,便有一陳涼風直透過來,連忙運氣迎住,一邊冷笑道:“我們是小戶人家,請你到別處去募化的好。”遂過去把地上的鐵鏈拉起來一撚,那碗口粗的鐵鏈,一節節地斷下來,都成齎粉。

茅山道士不覺變色,立起身來把手一揚,他腕上插的那柄匕首,早如一點寒星,直奔玉琴的咽喉。玉琴不防,險些吃他的虧,幸虧她眼快手快,一伸手把那匕首抓住,向地上一擲,說道:“鼠輩伎倆不過耳。”那匕首早陷入地下,隻剩一寸的柄了。

第四回 田園荒廢苦誌尋仇 旅店淒涼傷心哭婦

茅山道士一擊不中,便對玉琴熟視良久,拖了手中剩餘的鐵鏈,回身便走,其疾若飛。鄒阿福等在旁邊,一齊拍手大笑,說道:“這茅山道士也知道我家姑娘的本事了,誰敢到這裏來自討苦吃!”

玉琴卻一聲不響地回進屋子裏去。她估料那茅山道士一定還要來找她,不肯就此放過的,但不知道那茅山道士的來曆,和她有什麽嫌隙,大約自己有了一些名聲,遂多生出許多煩惱來了。這夜她獨自睡在房裏,窗前月色甚佳,心中惴惴然不敢安寢。

將至半夜,忽聽庭中有落葉之聲,窗縫中有一道很小的白光,飛射進來,她忙把手中真剛寶劍一揮,也變成一道白光。兩光相遇,旋轉了數下,驀地一聲響亮,白光早退出窗去。玉琴方欲出外一瞧,早又聽得屋上有人說道:“領教領教,我們後會有期。”玉琴開了窗,跳上屋去瞧時,哪裏有個影蹤呢?諒是那茅山道士日間吃了虧,晚上遂來行刺,又沒有達到目的,隻好嗒然廢然,象空空兒一樣翩然遠逝了。

原來這茅山道士姓邱,名太衝,是茅山法玄老祖的弟子,武藝很好,可惜不肯歸正,犯了戒律,被祖師逐下山。

他遂到東省來,在金柱山上結下一座茅庵,四處出外募化,建造祖師殿。洪通很是敬禮於他,曾捐出三千塊錢來。以後洪通死於玉琴手中,荒江女俠的大名,又傳送到他的耳朵裏,因此特來荒江試試玉琴的技能。誰知玉琴果有真實功夫,劍術又很高明,自己未能得利,遂悄悄走了,待將來再有機會時,可代洪氏弟兄複仇。不過玉琴因此更要出外,想到戴天大仇未報,父親死在地下硬不瞑目,如同芒刺在背,坐立不安。

然而祁氏的心思,依舊要她守在家裏,她哪裏肯長此株守呢,若不是為要複仇,還學什麽武藝呢?鬱鬱無聊地過了幾個月,她的母親忽然生起病來,醫藥無效,就此撒手人寰。玉琴哀毀異常,在家中守終七之喪,又代她的母親把窀穸的事備好,和她的父親安葬在一起。終此孑然一身,更無留戀,遂把家中所有田地都托給長工陳四照管,自己收拾些錢財,帶了一個隨身衣包。

有一天,來到一個鄉村,有百數十家居民,名叫黃村,在村中也有一家小小逆旅。這時天已垂暮,玉琴走得有些力乏,遂入逆旅投宿,早有一個侍者引到裏麵一間廂房,還稱潔淨。玉琴坐定,休息一回,侍者點上燈來,玉琴用了晚餐,正想脫衣安睡。忽聽外麵足聲雜遝,奔到對麵房門前,一個侍者大聲喊道:“真的不好了!”又有一人道:“快去救他下來!”接著打門聲,眾人蜂擁而入。

玉琴覺得奇異,遂也開了房門,走過去瞧看,隻見店主人夫婦倆和兩個侍者,正抱著一個少年,解下他頭頸裏的繩子。店主婦頓足說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真要把我們這爿二十多年的老店鬧得關門了。”

這時少年已醒轉來,坐在椅上,店主向他解勸道:“你何必尋死,須知人死不能複生,你還年輕,前途正長,留著身子,將來總有好日,何苦還要犧牲性命,再請我們吃官司呢!”

少年顫聲說道:“我決不願意再生存在這個殘酷悲慘的世界中了,你們試設身處地代我想想,遭逢到這種不幸的事情,還能承受得下麽?你們還是讓我死了吧!這是我的自願,不會連累你們店裏的。”

玉琴見少年是個很斯文的上流社會人,愁容滿麵,精神頹喪,便向店主婦問道:“這位是誰?為什麽定要尋短見,有什麽過不去的事?”店主婦向她上下打量一回,說道:“姑娘,這件事告訴出來,要累你吃一嚇。”玉琴微笑道:“不妨告知,我決不會嚇的。”

店主婦道:“前天晚上,這位姓祝的客人和他的娘子,一同來此投宿,不料早晨我們店裏的侍者,見他們隻是不起身,時候不早了,房門還是緊閉著,恐怕有什麽變故,遂打門進去一看。卻見床前地上橫著一個死屍,正是他的娘子,他卻被人把手足縛住,拋在室隅,口裏塞著布,喊不出聲來。

侍者報告給我們知道,一齊大驚,奔進去把他救起,問他緣由,才知夜半來了飛行大盜,要強奸他的娘子。娘子不從,把手去抓傷了大盜的麵頰,遂把她一劍殺死,又把他們箱子裏藏的財物盜去。他卻被大盜縛住抵抗不得。

看那大盜屋上來,屋上去,杳無聲息,門窗戶牖照常嚴閉著,動也不動,你想那大盜的本領何等厲害。現在雖已報官緝捕,但鴻飛冥冥,如何破案呢?況且這樣本領大的強盜,這裏地方上的捕頭也不是他的敵手,怎樣去捕得他來。所以這位祝客人又要尋死了。不過我們小小店鋪,為了這件血案,已花去不少錢,他再要死時,我們哪裏擔當得起呢!”

少年遂對玉琴說道:“我姓祝,名彥華,本是大名人氏,自幼隨著先父宦遊關外,潛心讀書。後來先父在遼陽作古,庶母下堂求去,我和內子在那裏住了三四年,鬱鬱不得誌,遂束裝回鄉,並未攜帶仆人,隻把先父留下少許積蓄,帶回故鄉,雇了騾車,一路很平安的趕程。

不料將到黃村十數裏,途中見有一個五十多歲的老翁,精神壯健,相貌雄奇,腰攜一劍,跟著我們騾車同行,雙目炯炯地盡向我們注視。內子見了便覺害怕,暗裏對我說道:‘這老頭兒目光凶險,必然不懷好意。’後來那老翁很快地走向前去,頃刻之間不見了,我也覺得有些奇怪。

到了黃村,我們便住宿在這裏,以為沒有什麽危險,誰知夜半我正熟睡,忽覺麵上冰冰地有一物觸著,睜開眼來,燈光下見炕前立著的正是日間路遇的老翁,手裏持著寶劍,在我麵上輕輕磨了一下,我嚇得魂不附體,方喊救命,命字還沒有喊出,他對我喝道:‘你敢出聲,我便把你一劍兩斷。’

我遂不敢聲張,他解下我的褲帶,把我捆住,又割了一塊布,塞在我的口中,拋在室隅,遂想強奸內子,內子哪裏肯被他玷汙,拚死拒絕,還手抓傷了他的麵頰。

那老翁大怒,便把內子一劍刺死,可憐她幽嫻貞靜,真是一位賢德的妻子,竟有這樣結果,天道何知,紅顏薄命,我的一顆心寸寸碎了。那老翁既把內子害死,又把劍劃開我們的箱子,把我所有的積蓄,一齊囊括而去,內中有一對玉獅子和翡翠小鴨,價值連城,是先父僅剩下的古物,名貴非常,也被他盜去了。

他去的時候,身子望上一躥,已不見了,來無影,去無蹤,如此飛行大盜,便是官中嚴捕也難破案的。我人財兩失,回鄉去也不能活了,想來想去,還是一死幹淨。可憐我的亡妻相驗才過,桐棺附身,不消說得埋骨他鄉孤魂無依了。”玉琴又問店主道:“你們這裏附近可有盜匪麽?”

店主搖頭道:“沒有。此地雖然有幾個盜匪,並無這種天大本領的,捕頭也說這老翁必是江湖上的獨腳大盜,他們也難以緝訪。”

玉琴沉思有頃,便對祝彥華說道:“請你不必求死,我必代你把凶手找到,為你的娘子複仇,並且把你失去的寶物取回。你相信我的,暫忍須臾。”祝彥華和店主等眾人聽玉琴口出大言,都有些懷疑不信。玉琴又道:“你們不要輕視我是個女子,以為沒有本領的,在昔聶隱紅線之流,也不是女子麽!數百裏內取人首級,如探囊取物,容易得很。你們試看後來罷。”

祝彥華點頭道:“你們放心,現在我不再覓死,隻望複仇了。”玉琴遂和店主夫婦等退出,回到自己房裏坐定後,想個主意,便去安睡。明天早晨,她多了一重心事,清早起身,用罷早餐,遂去告知祝彥華和店主,說她今天出去探訪那大盜,叫他們耐心守候,但在捕頭麵前不必說起,各做各的事。祝彥華又向她感激,店主卻仍有些難信。

玉琴很爽快地出了逆旅,便向荒僻處走去。她心裏打算,必須要走到險要的地方,遇見一二暴客,向他們同道去探聽,才能得到些消息,相機行事。日中時,她走到一個山坡邊,道路很窄,坡後轉出一群觀來,有幾個馬販子,搦著白蠟竿騎在馬上驅著馬群,風馳電掣般地向前進發。在她的前麵正有一個六七十歲的老頭兒,挑著一擔山柴,走得很慢,馬群已衝到老頭兒的身邊,相距隻有幾尺光景。

當先一個馬販子,藍布包頭,身穿黑衣,外披大氅,一種凶悍淩厲的神氣現於眉宇,口裏大聲叱嚇道:“前麵的老頭兒還不退避,敢是要在馬蹄下送死麽!”手裏卻不把鞍繩勒住,仍向老頭兒衝去。

玉琴是個俠義的女子,豈肯見死不救,忙飛身一躍,早跳到老頭兒的前麵,右手把馬頭向外一推,那馬便倒退一丈以外,直跳起來,把那馬販子一個筋鬥掀下馬來。

第五回 探血案小摧馬販子 求助手遄訪雲三娘

馬販子在北方是很有聲勢的,驅著馬群所過之處,沒有人敢去碰他。

有些桀驁者淩弱欺懦,盜馬奪馬無所不為,現在卻被玉琴纖手一揚,跌得幾乎發暈,明知這少女的本領不弱,然而心頭怒氣怎按捺得住。背後早有一個馬販子看得親切,衝上前來,把手中握的白蠟竿猛力向玉琴當胸直搗。玉琴一伸手把竿搶住,隻一拽。那馬販子已從馬上一個倒栽蔥跌到地下,一根白蠟竿卻到了玉琴手中。

這時先前從馬上掀下的馬販子,已爬起身來,見同伴又吃了虧,遂從腰裏掣出一柄短刀,惡狠狠地跳過來,舉刀向玉琴腳裏猛搠,玉琴閃身躲避,又有六七個馬販子,一齊舞著鐵尺和白蠟竿,把玉琴包圍在內,玉琴不慌不忙揮動那根白蠟竿,上下左右一陣橫掃,早把幾個馬販子打倒在地,其餘的退在一旁,不敢再和她抵抗了。

玉琴遂道:“我與你們本沒有什麽仇隙,隻因你們蠻橫無理,將要撞倒這個老翁,遂挺身出來救護,不想你們反依靠人多,要來期負我,今天該知道我的厲害了,如有不服,再來試試!象你們這種無能之輩,真如鼷鼠一樣,不夠我動手的,以後再不要橫衝直撞,自逞威風。快給我滾罷!”

那挑柴的老頭兒停著柴擔,在旁叉著腰,看玉琴對付這些馬販子,不覺麵上露出驚喜的形色,對玉琴說道:“姑娘真好本領,黃村的無頭血案,若得姑娘出來慨助,恐那老賊再也不能逍遙於法網之外了。”玉琴本要走了,一聽這老頭兒說的幾句話,直鑽到她的耳朵裏,便問道:“你說什麽?

黃村的血案,敢是你有些知道這事的線索麽?請你老實和我講個明白,我便是代那姓祝的去尋凶手。你若能告訴我,這是再好沒有的事了,於你決無妨礙。”

老頭兒道:“姑娘你真是一位曠世罕有的俠女,使我佩服得很。我姓徐,名仰由,在此山中打柴為生。壯年時也曾當過幾年兵,退伍歸來,現在年將就木,老朽無能了。此次黃村血案中的凶手,聽說是個五十多歲的老翁,來無影,去無蹤,有非常的本領。

恰巧在那天清晨,我正到山中去打柴,走到薑太公廟門前,那廟荒廢已久,廟中早已無人,香火斷絕,忽見廟門半開,有一個老翁攜著巨裹邁步走出,其行若飛,望北去了。這時晨光熹微,行人很少,那老翁為什麽在這荒廟裏走出來呢?並且我認得他是韓家莊的老莊主。

“因為我有一個侄兒,以前曾在韓家莊上充當莊丁,性情很不好,常要好勇鬥狠,我勸他時,他對我說道:‘世上隻要有武力可以得勝人,講什麽道德呢!我們莊裏的同伴哪一個不是象我這樣的,誰敢來捋虎須。你還沒有見我們老莊主呢!’後來我有事到韓家莊去看他,正值老莊主五十大慶,賓客如雲,非常熱鬧,我遂得識老莊主的麵貌,所以至今還能記得。

我那侄兒又告訴我說,老莊主是個獨腳大盜,名喚天雄,生有一男一女,男名小雄,是個麻子;女名小香,姿容美好,都精通武藝。老莊主時常出去做買賣。我問他做什麽買賣,我那侄兒笑道:‘這是沒有本錢的買賣,就是到遠地方去盜劫。

一年隻消做幾趟回來,帶著許多財帛金銀儲藏起來。我們也有些餘利得以分配,從來沒有破過案,因為他是一個人獨幹的,本領又是高強,神不知鬼不覺,在千百裏外犯了案件有誰能捕得著他呢?’我遂知道韓天 雄是個大盜。以後我的侄兒死了,我也沒有再去過。現在忽又遇見他,黃村發生的血案很是奇突,所說的五十餘歲老翁,不是韓天雄還有誰?大概又是他犯的了。我看姑娘還有高明的武術,所以吐露了一句,尋常的人告訴了他,也是無用,非姑娘出馬,不能使此案大白。”

玉琴又問道:“韓家莊在哪裏?”

老頭兒答道:“在薊州豐禾驛,四圍有小溪環流,無路可通,隻有莊前莊後兩條小木橋,是出入要道,一到晚上,莊裏把木橋吊起,外邊人便不能前往了。莊中房屋廣大,走了進去不認得出來。莊丁們都會使槍弄棒,因此韓家莊有個別名,喚作閻王莊,誰敢冒險進去!

玉琴取道向薊州而行,問了幾個信,才到豐禾驛,是個很熱鬧的鄉村。問起韓家莊,婦孺皆知,有的人說韓家父子獨霸一方,和江湖上人暗通聲氣的;也有人說莊主和老太太很是仁慈,每年冬裏常要拿出錢來賑恤窮苦小民的。

玉琴也不管他,在日間先到莊前,探看一回形勢,權且在一個農夫家裏借宿。到得夜半,她便輕啟窗戶,飛身而出,獨自到莊中去探尋。不料韓天雄的母親鐵拐韓媽媽更是厲害,那徐老頭兒卻沒有交代清楚,險些身入重圍,一條性命斷送在莊裏,幸有少年嶽劍秋也來探莊,援助出險,又中了韓小香的毒鏢,虧得李鵬藏有靈藥,把她救愈。這些事在第一回中已細細寫明了不必贅述。

當下嶽劍秋和李鵬聽了玉琴所說的話,都是十二分地欽佩,並且劍秋知道玉琴和他同是一明禪師的門下,當然感情上更見融洽。劍秋的年紀比較玉琴長三歲,玉琴遂稱劍秋為師兄,劍秋也稱玉琴為師妹。玉琴又和劍秋說道:“我見了師兄的青光,想起師父所說的話,所以猜定你是我師父的弟子。不知師兄何時入山,在昆侖山上學習了幾年?”

劍秋笑道:“我也是一個孤兒,起初隨一位保鏢的學習拳術,後來被棋盤山的響馬把我擄去,在山上做他們的書童,幸虧我的師父幫著近山鳴鳳村裏的鄉勇,上山剿滅盜黨,才把我帶回昆侖,教授高深的武藝。我的師父又把一柄驚鯢寶劍賜給我,教我練氣,學習劍術。其時我師父的朋友雲三娘,到碧雲寺來拜望師父,見我在側,她很歡喜,要帶我到她的地方去。

我師父慨然應諾,便對我說道:‘雲三娘是南方的女劍仙,本領不在我下,你跟她去學習也是很好的。’那時我年紀還輕,師父吩咐的話,自然謹遵無忤,遂跟了雲三娘去。

那雲三娘也是一位青年女子,到現在還不滿三十歲。豐容盛鬋,望之如二十左右的麗人,可是豔如桃李凜若冰霜,我跟了她幾年,從沒見她輕啟笑容。她住在嶺南羅浮山上,幾間精舍是她構造下的,有一個五十多歲的嬸母,代她照顧。還有一個雛婢,名喚桂枝,也有很好的本領。

我從她學習了數年,才獨自出外,東奔西走的也不知做些什麽事,隻覺得茫茫塵寰,充滿罪惡,我輩做劍俠的也殺不盡許多貪官汙吏,土豪劣紳。這位李鵬兄是兩年前在山東臨城九勝橋神彈子賈三春家裏認識的,去年我生了病在這裏養息了兩個月,多蒙他們伉儷厚意照顧,很令我感激不置。”李鵬笑道:“你還要說這些話,使我漸愧極了。”

劍秋道:“我此來曾跟著雲三娘一起北上的,她到天津曹家塢去訪曹世芳老英雄,要耽擱十數天,此刻還在天津,所以我們隻消趕到那裏去拜求她,她一定答應的。”玉琴聽了,色然以喜,便道:“事不宜遲,我們快去,我也要見見這位女劍仙呢!”

劍秋又道:“雲三娘的劍術已臻絕頂,每夜必要練氣,能在千裏內取人首級。前次她在廣西王將軍衙門裏宴會,談起劍術,王將軍非常敬重她,但有一個黃衫少年,很不佩服,要和她比較。雲三娘用了一根柳條和那少年的寶劍對敵,人們隻見一團白光,把那年裹住了,幾個轉身,少年已被柳條打倒,大愧而去。可知她的本領了。”玉琴欲見之心更切,遂催著劍秋,要立即同往。劍秋遂和玉琴辭別了李鵬夫婦,動身到天津去。

兩人晝夜趕路,早到曹家塢,見曹世芳銀髯皓首,衣服質樸,容貌威武,不愧是個老輩英雄。知道二人來找雲三娘。便道:“你們來得不巧,雲三娘已在昨天到滄州去了。”

二人聽了一驚。劍秋問道:“那麽老丈可知她的下落嗎?”曹世芳答道:“這個老朽卻不知道,不過她說略有些小事,要在那邊逗留二三天,你們還是到滄州去找她罷!”劍秋沒奈何,隻得和玉琴別了曹世芳,到滄州去尋雲三娘。玉琴心中更是非常焦急。將近滄州時,已是夜半,城關已閉,兩人估料不能入城,便在城外想尋一個地方歇息,因為他們都有些疲乏了。

這時月色皎潔,田野人靜,遠遠有一座寺院,兩人遂進去,見寺門緊閉,沉寂得沒有些兒聲音,月光下仰首見寺門上橫匾,有“寶林禪寺”四字。曲折的圍牆,重疊的殿閣,象是很偉大的。寺門前大槐樹下,有一塊大青石,兩個坐下稍息,忽見西邊來了一條黑影,飛入禪院中去,聲息全無,好似一隻蝙蝠。

第六回 入虎穴雙俠蹈危機 收門徒老僧獲惡果

1

玉琴被好奇的心所衝動,便悄悄對劍秋說道:“我看方才的黑影當然是夜行客,不知是寺院中人呢,還是寺院外人?

內中必有很奇特的一幕,我們何不入內一探,強如在這裏枯坐。”劍秋點點頭,兩人遂立起身,先後從圍牆上跳到裏麵,乃是一個很大的庭心,東西有兩株高大的柏樹。兩人躡足進去,正中是大殿,左首是羅漢堂,又是一個院落,有數間禪房,右首第三間房裏,微有一些燈光。劍秋正想去偷窺,忽聽背後腳步聲,回頭看時,見有一個和尚走來,月光下看得分明,那和尚身長八尺有餘,濃眉大眼,虎背熊腰,惡狠狠的手裏持著一柄狹長如帶的緬刀,刀光和月光相映,霍霍地耀人眼睛。

劍秋也道:“禿驢休得狂言,今夜你們的末日到了!”和尚又狂笑道:“我們都不知道是誰的末日哩!”舉起手中緬刀向劍秋劈頭剁下,劍秋掣出寶劍往上一迎,隻聽嗆啷啷一聲,火星直冒,原來緬刀也是削鐵如泥的利器,劍鋒和刀鋒相碰,發出響聲來,彼此都不能損傷。但見青光和白光,風聲電逝般上下飛舞,嗖嗖有聲。玉琴在旁見青光白光漸戰漸大,足見兩人功力悉敵,分不出勝負,正想上前協助,卻見那有燈光的屋子裏,呀的一聲開了窗,又跳出一個胖和尚來,左臂已沒有了,隻有一條右臂,舞著一個鬥大的鐵錘,足有七八十斤重,逕取玉琴。

玉琴也舞動寶劍迎住,覺得那胖和尚力大異常,使開鐵錘,風聲呼呼,有雷霆萬鈞之勢。這兩個和尚確是勁敵,若不是他們都有高深的劍術早已敗了。戰了多時,玉琴的劍光已把那胖和尚緊緊圍住。

那個使緬刀的和尚也被劍秋的青光壓迫,白光向外一吐,跳出圈子,望後麵回廊裏便跑。胖和尚也虛晃一錘,跟著退走。他們二人怎肯輕易放過,隨後飛步追上,轉了幾個彎,忽聽軋軋兩聲,隻覺腳下一空,自己的身子直沉下去,早跌到一個很深的地窖中。幸虧二人都有飛行的本領,一個翻身立定,上麵黑壓壓的早有大石蓋沒,再也不能躍上窖來。

原來滄州寶林禪寺是一個很偉大的古刹,住持淨真長老曾在少林寺裏學得高深的武術。因為自己年老,很想收個徒弟,把他的本領傳授下去。物色有年,不得其人。恰巧附近鄉下,有個賣餑餑的老胡,妻子早喪,剩有一個兒子,年紀才得十二三歲,名喚胡大寶,天生得一身蠻力,不喜讀書,專愛打武,常代人家牧牛。

有一天,他趕著牛群到野地裏去吃草,突然那邊來了一條又重又大的水牛,和這邊的牛鬥起來了。大寶正睡著在草地上,沒有知道。有幾個鄉人見了兩條黃牛和一條水牛鬥在一起,難解難分,遂大嚷道:“大寶快來啊!你們的牛要鬥死了。”

大寶醒來,跳起身,見自己的黃牛鬥不過那條水牛,已被水牛的尖角挑傷了數處,血跡淋漓,不覺大怒,奔到牛鬥的所在,施展兩條手臂,把那邊的牛劈分開來。那水牛正鬥得性起,見有人來生生把它分開,怒不可遏,立即把頭一低,向大寶衝去,銳利的牛角,已挑到大寶胸前。

眾鄉人都代大寶著急,以為大寶性命休矣。誰知大寶吆喝一聲,伸出雙手,把牛角搶住,向下猛力一壓,那水牛當不住大寶的神勇,不得不隨著大寶的手蹲伏下去,大寶隻一扳,卻把水牛頭上的兩隻角生生的拉下。痛得那水牛大吼大跳,大寶按住了亂打亂踢,不消三拳兩腳,那隻水牛已躺在地上,出氣多進氣少了。

一頭水牛至少要值一百三四十塊錢,況且吉家的水牛又肥又大,老胡是個窮漢,哪裏賠得出呢?當場受著人家的氣,隻好答應,還到家中懸梁自縊,一死了事。大寶死了父親,也灑了幾點眼淚,苦沒有錢收殮父屍。

這事被寶林禪院裏的淨真長老知悉,以為大寶是個可成之材,意欲收為徒弟,便願出錢代他盛殮老胡,又向吉家疏通,由淨真長老出五十塊錢了結。姓吉的因為老胡業已被逼而死,大寶是個頑童,本來也沒法想了,現有淨真長老出麵,他也樂得賣個人情,不肯接受長老的錢,自願作為罷論,這樣卻徒然犧牲了老胡。大寶死了父親,人家又恐怕他闖禍,不再要他牧牛,無處可歸,遂跟著淨真長老到禪院中,剃度為僧,取名宏光,把武藝傳授給他。

過了七八年,宏光年紀長大,武術也非常粗通,盡得他師父的衣缽。可是他性喜邪僻,不歸於正,又在血氣方盛的時候,雖已入了空門,而春花秋月,等閑虛度,性欲衝動時瞞著淨真長老,暗暗出去探花。人家美貌的婦女隻要被他注意,便在夜間施展飛簷走壁的本領前去奸汙,有得手的也有不得手的。

地方上雖然鬧著要緝捕,可是終沒有破案。後來風聲傳入淨真長老的耳中,長老大怒,把宏光喚來責問,驅逐他離開滄州,深悔誤收他做徒弟,所傳非人,反而作孽不少。

但宏光卻倔強不服師命,口出非禮之言,因為他知道淨真長老所有的本領都傳授了他,自己的武技和勇力已足夠對付他師父,所以一些也不怕懼。淨真長老非常憤恨,對他說道:“罷了,我這條老命送在你的手裏罷!”

宏光見師父要和他動手,來得正好,便脫了布衲,跳到庭中,使一個旗鼓,喝道:“今天的事,有了你,便沒得我;有了我,便沒你,不管你是師父了。”淨真長老也跟著跳到庭心,疾伸左臂來攫宏光的腰腎,宏光一個鷂子翻身讓過,隨即飛出一腿橫掃過去,淨真長老身子一側,施展右臂,又要擒住宏光的腳,宏光何等靈敏,早縮還去,又是一拳向淨真長老頭上打來。

兩人拳腳齊飛,各盡平生能力,狠命猛撲,旁觀的僧人但見兩條影子,看不清楚拳腳,不覺有些眼花繚亂,卻不敢上前解勸。鬥了良久,淨真長老究竟年紀已老,宏光的力氣又大,愈鬥愈勇,淨真長老捉不出宏光的破綻,自己反有些鬆懈,有隙可乘,猛可裏被宏光候得一個間隙,奮動鐵臂,向淨真長老下部直插入去,疾如鷹隼,早把淨真長老的腎囊探在手裏,隻一撚,淨真長老說聲不好,大叫一聲,向後而倒。大家去扶他時,已奄奄待斃。長老歎道:“收徒不慎,反受其禍,我死不足惜,恐這寶林禪院也要受他的糟蹋了。”

2

自從宏光主理禪院以後,獨裁獨行,無人敢說什麽話。

宏光又善於聯絡當地官紳,以及許多施主大善士,所以他的劣跡惡行,竟這樣掩飾過去。宏光每年又要出外到遠地方去幹些惡事,因此他結識了幾個同道,一個便是那使鐵錘的獨臂僧,本是登萊地方的巨盜,名叫霍老六,率眾嘯聚山林,後來因洗劫了一個村莊,恰值登州總兵官餘德,新到任上。

那餘德曾隨左宗棠將軍西征新疆,是一個能征慣戰的驍將,性烈如火,嫉惡如仇,他得知這個驚耗,如何容忍得下,立刻率領大隊官軍,前去剿除。霍老六指揮部下頑抗,但是餘德勇不顧生,當先殺賊,眾官軍也是呼聲震天,以一當十,眾強徒敵不過這堂堂正正的勁旅,遂四散潰退。

霍老六被餘德的金臂大刀砍去一隻臂膊,亡命落荒而走,後來投奔到寶林禪院裏來,宏光勸他削發為僧,霍老六毅然答應。可是他雖皈依佛門,而這柄屠刀依舊不肯放下呢。還有那個使緬刀的和尚,卻是張家口外天王寺裏的知客僧,名叫智能,宏光邀他到寶林禪院來作客,十分優待,因為智能本領既大,性情又和自己很是投合,兩個時時結了伴出去做那勾當,把別地方年輕貌美的姑娘,暗中奪取幾個來恣意尋樂,藏在他特地建築的藏春地室內。那地室正在羅漢堂的後麵,有秘密機關,常人不易入去。

原來在那劍秋和玉琴陷身的小門裏,裝有兩個機關,是兩尊金身神像,若把左邊的神像向右旋轉時,門內的石板地便會分裂開來,把人家陷落下去,又向左旋轉時,仍舊合好,底下的人休想逃走。

若把右邊的神像往下一壓,神像背後便現出一個小小門戶,門裏有砌就的石階,一層層走下去,便是一條地道,有一盞綠色的燈亮著,燈的後麵石壁上有一個銅環,隻消把銅環往裏緊拉,那小門便會隱去,使人不得其門而入。地道盡處便是藏春室了,內中珠簾銀燈,錦衾繡榻,實在是溫柔之鄉,銷魂之地。宏光和智能左右擁抱,滿足他們的獸欲,真是罪過不小,淨真長老生時做夢也沒有想到的呢!

這夜宏光出去,仍是幹這獸行。因為有一天他到東門去,拜見一個施主,歸途見一個廣場上,圍著許多人觀看,擠得水泄不通,時時有喝彩的聲音。他遂施展兩臂,向人叢中擠進去,人家隻覺著有兩條鐵扁擔從他們腰裏插進來,痛不可當,連忙向兩邊倒退,讓出一條路來。

宏光心中知道這賣解女子懂得飛行術的,所以能夠這樣走繩索。忽見她身子一翻,似乎將從繩上跌下,但左足卻已鉤住繩子,全個兒的身體倒懸在繩上,輕輕晃了兩晃,大眾都代她捏著一把汗。

旁邊又有一個老嫗,敲著一麵小鼓,鼓聲蓬蓬然,敲得急時,那賣解女陡地將身子仰起,把左足漸漸移動,移到竹竿邊。大眾正凝神瞧著,而賣解女忽把身子縮作一團,象狸奴一般竄到竿上,用一足踏著,一足翹空,旋一個轉身。

此時鼓聲停止,那賣解女在竿上曼聲而歌,珠喉宛轉嘹亮,靡靡動聽,大眾喝彩如春雷價響起來。她隨即一個箭步,跳到地上,老嫗也走過來,對眾人行一個禮兒說道:“我們母女倆路過貴處,略獻一技,請一技,請諸位賜教,並請幫助一些盤纏。”說罷大眾紛紛把錢拋去,宏光也取幾個當十的製錢,拋在女子身邊。那賣解女子和老嫗把錢拾罷,老嫗又道:“多謝諸位大爺賞臉,現在再要叫小女頑一套拳,孝敬諸位爺們。”

那女子立定嬌軀,使一個旗鼓,正要開始打拳,不作美的天公卻瀟瀟地下起雨來,那老嫗和女子隻好向眾道歉,收拾收拾走去了,大眾也四散回去。宏光很中意這個賣解女的姿色,戀戀不舍,跟著他們母女走,見她們投到一個小客寓裏去,他暗暗點頭,即刻回院。

守到夜間,他瞞了智能,悄悄溜出禪院,那時雨勢已止,明月在天,居民已入睡鄉。他到了那個客寓,尋到後院去,找著一個店小二,把他從地上拖起來,拔出寶劍,在他的麵上輕輕一擦,嚇得店小二渾身直抖,宏光遂道:“你快把那個賣解女子住的所在告訴我,不然把你一刀兩斷,了結你的殘生。”店小二答道:“在……在……右邊第三……個房間裏,求求大師父饒恕我的狗命。”

宏光遂把他手足縛住,從他身上割下一塊衣襟,塞在他的口裏,拋在一邊,照他的話,躡足走到那房間前麵,聽得裏麵鼾聲,知她們母女倆已睡熟,遂撬開窗戶,托地跳進房去,撲奔炕上,以為軟玉溫香抱滿懷,今夜得遂巫山雲雨之樂。

哪知撲了一個空,知道不好,早見那賣解女穿著粉紅小衣,橫著寶劍,正走到身後,一劍向他腰裏刺去。他遂把劍攔住,在小小的室中不能施展身手,便向那賣解女虛砍一劍,跳出窗來,估料今夜不能得手,驚動了店裏人,自己露不得相,還是走罷,遂一飛身跳到屋上,喝道:“便宜了你這小賤人!”

宏光踽踽涼涼的回轉禪,不料無意中被玉琴和劍秋瞧見影蹤,二人遂冒險入探,卻被智能誆進小門,轉動機關,把二人陷落到地窖裏去。二人才到地底,暗想不好,今夜中了那賊禿的詭計,恐怕難以出去了。正躊躇間,忽見那邊黑暗中有四盞綠油油亮晶晶似燈籠般的東西向這邊漸漸移動而來。

第七回 誅巨獅入生出死 破秘室轉危為安

1

二人定睛一看,見是兩頭巨獅,四盞綠油油的燈籠,便是兩對獅目。它們在地窖中餓了好久,現在見上麵有人墮下,知道可以供給它們大嚼一頓了,奮起精神,前來襲擊。

玉琴說聲不好,忙和劍秋拔出劍來,便聽怒吼一聲,兩頭巨獅已張牙舞爪地撲到身前。二人舞開劍時,白光兩道,在黑暗裏宛如雲中閃電一般,打了幾個轉身,兩頭巨獅已被殺斃在地上了。玉琴一邊拂拭劍上的血,一邊對劍秋說道:“那些賊禿真可惡,設下這種陷人的機關,又埋伏下這兩頭巨獅,換了別人墮下這裏來時,定要膏身獅吻了。”

劍秋很佩服玉琴的勇敢和膽量,說道:“師妹大無畏的精神,真使我拜倒石榴裙下,想見石屋殺虎時的雄風,須眉勿如。”玉琴道:“這兩頭巨獅很易對付,大約它們也和我們一樣,英雄無用武之地,不得施展他們的神威了,令我想起昆侖山上的那頭獅子,似乎比較雄偉些,它好象通靈的,見了師父便俯首貼耳,威風盡斂,見了樂山、樂水兩個師兄也是如此。”

劍秋道:“本來這是鎮山神獅與眾不同,記得我在山上時,有幾個采藥的道人,冒險上昆侖來采藥,都有高大的本領,卻遇了鎮山神獅不放他們過去,他們和神獅猛鬥,到底被神獅齧斃兩人,其餘的逃下山去,神獅的猛勇可想而知了。”

二人隻顧談話,忘卻自己正在什麽地方了。玉琴陡然說道:“哎唷,我們雖把獅子殺掉,但陷在這個地窖裏,急需想法出去,防那些賊禿要來暗害我們。”劍秋點頭道:“是,我們也不知這個地窖有多麽大,那兩頭巨獅是從那邊來的,待我先向那邊去一探,再作計較。”說罷要往前行,被玉琴一把拉住道:“且慢,說不定那邊還有什麽埋伏,我們不要再中他們的機關,隻好守在此間,待到天明再說。”

等到明日玉琴醒來,見她自己正睡在劍秋的懷裏,劍秋的兩道英銳的目光正向她凝視,不覺兩頰一紅,立起身來。他們都不知道這是什麽時候,因為地窖中依然昏黑,白晝和黑夜沒有什麽分別,但料想已是在日裏了。

劍秋一邊瞧著地下橫臥的死獅,一邊對玉琴說道:“我們總要設法脫離這個地窖,不然他們雖不來加害,而我們也要餓斃在裏頭了。”玉琴道:“我們隻好仔細向前去試探一下。”遂和劍秋把劍尖點著地,鷺行鶴伏向空處走去。

走了二十多步,見前麵有一線亮光,自上而下,俯首看時,原來上麵有一個小洞,不知有什麽作用。劍秋道:“這個小洞也有什麽機關麽?”玉琴道:“請你把我托起來,好讓我去張望上麵是什麽。”

劍秋道:“好的。”遂蹲下身去握住玉琴小腿,向上隻一托,好在玉琴身輕如鳥,已到頂上。

玉琴道:“請你再托得高些!”劍秋盡力把玉琴托得高高的。玉琴便把一眼湊到小洞邊,向上窺探,但見上麵是個空地,蔚藍色的天,別的看不出什麽。這個小洞是開在石上的,很是窈深,便道:“你放我下來罷!沒有意思的。”

劍秋兩手一鬆,玉琴跳在地上。劍秋道:“大約是通空氣的。”玉琴解釋不出,心中十分懊恨,看看前麵已是石壁,沒有去路,劍秋將手撫摸著石壁,覺得很是平整,遂又對玉琴說道:“這些石壁並不是天生成的,一定是人工砌就的,可惜我們不能打開這石壁,覓一條出路啊!”

玉琴歎了一口氣,便和劍秋對麵盤膝坐下。二人腹中都覺有些饑餓,又見左首地下有幾個骷髏,暗想,我們若始終無法出這地窖時,不久便要與鬼為伍了。

玉琴又覺自己身上未了的事甚多,如父親的大仇未報,韓家莊的大憝未誅,雲三娘沒有找到,都為管了閑事,陷身虎穴,勢將作他鄉之鬼,又帶累了嶽劍秋同歸於盡,萬分歉疚,怒氣上衝,把手中的真剛寶劍向地石壁上剁了幾下,石屑簌簌地落下,石上便有幾條劍痕。

劍秋道:“師妹,我想今天晚上不如用我們的寶劍,盡向這石壁上砍削,穿透一條出路,便能出險,假若再守下去,我們餓得四肢無力時,卻難掙紮了。玉琴想,除了這個質直的方法,也別無巧妙之計,點頭答應。

正在這時,陽光從小洞裏直射到地上,作一垂直線,已到日中時候,玉琴跟著陽光瞧去,無意中瞥見地下泥土裏有一個螺旋形的東西,不覺把劍尖指著給劍秋看道:“快看這是什麽啊?”

二人大喜,知道這是一個出去的機關,幸喜無人知覺。劍秋又把螺旋向裏一轉,石壁仍複前狀,完全無縫了。劍秋遂道:“師妹,真是我們的幸運,發見了這個秘密的機關,待到晚上,我們可以離開這個地窖了。”玉琴很得意地嫣然一笑。

2

其時陽光已斜射過去,地上的螺旋東西已瞧不見了。二人才悟,隻有這個時候可以發見機關,賊禿設置得果然奧妙,幸虧劍秋早已認定方向,便過去坐在螺旋形的東西旁邊,守著不動,二人精神上頓覺安慰得多。娓娓清談,隔了長久,那小洞裏的光線漸次暗淡直至烏黑,知道外麵已是天晚了。二人閉目養神,守了很多時候,玉琴忍耐不過,便道:“這個時候我們可以出去,若得遇見那些賊禿,我必不肯輕易放過他們的。”

劍秋聽玉琴說話,勇氣倍增,伸手將那螺旋形的東西向外一轉,石壁上格吱吱的聲音,現出一穴。二人先後從穴內鑽出,立起身透了一口氣,見是一條隧道,旁有一盞綠色的燈,慘淡得很。

二人遂躡足向隧道盡頭走去,前麵有一扇綠色的門,劍秋要想推開那扇門時,玉琴跳過去說道:“我們須防他們的機關。”遂用寶劍向這綠門一點,那門便呀的向後麵開,玉琴退後幾步,早聽嚓的一聲,上麵有一把又闊又大的閘刀落下。劍秋吐舌道:“幸得師妹把我攔住,不然我一進門,要被這刀閘作兩段了,好險啊!”

玉琴笑道:“我早知他們必有這種玩意兒的,不可不防。”遂和劍秋踏進綠門,用劍尖點著地,很小心地走去,見麵前有一盞紅燈直立著,沒有路了。

玉琴走到燈下,腳裏忽然踏著一樣活動的東西,上麵便有一個鐵絲的罩,很快地落下,把玉琴罩在裏麵,慌得劍秋把驚鯢寶劍向鐵罩劈去,劍鋒到處,便有一個窟窿,遂把劍上下一陣亂剁,才把那鐵罩劈開。玉琴走出罩來,對劍秋說道:“不防還有這麽一著,險些著了他的道兒。”

劍秋道:“我們沒有去處,不如回去罷!”

玉琴對著紅燈微笑道:“決不會沒有去處的。我看這紅燈定有些蹊蹺,燈的底下不是有一木製的烏龜麽,那燈杆便豎在龜的背上,機關便在這龜身了,但我們不知其中關鍵,不要再中了賊禿的詭計。”

二人正躊躇間,忽聽外麵甬道裏有腳步聲,二人伏在暗隅,一聲不響,見一個賊禿急匆匆地奔進門來,二人突躍而起,兩道白光直奔那賊禿的頸項。那賊禿不防這裏也有敵人,心中更是惶急,無處逃生,隻得跪下求救。玉琴把劍向他的麵上一晃,喝道:“禿驢,快快告訴我們,這個紅燈下的機關如何開的,不然立即把你一劍兩段。”

二人橫著劍驅他到紅燈之前,他伸手把燈杆往下一壓,那烏龜的頭便伸長出來,他道:“這烏龜內有埋伏,外人不明白的,若先去觸動它的**,便有毒弩射出,其餘四足都支配著暗器,足能至人死命,我們自己人隻要先把燈杆一壓,便可無慮了。”

說罷又把伸長的**撥了二下,對麵門上倏地現出一個月圓的門戶來。他指著說道:“這裏麵便是宏光和尚的秘室,沒有別的危險機關了。”玉琴等他說畢,寶劍一揮,一顆光頭早骨碌碌地滾在地下。

二人遂走進那個圓的門戶,乃是一個很大的園林,有花木,有假山,朝南一排三開間的精室,隱隱有笑語的聲音。

二人走過去。從窗隙中往裏偷窺時,玉琴羞得回過臉來,幾乎失聲。原來這正是宏光和尚藏春嬉樂之地,他正脫得赤條條的摟著一個小姑娘,在一張繡**大參歡喜禪。旁邊玉體橫陳,有幾個婦女,或坐或立,好似肉屏風,還有一個女子被縛在榻邊,閉目垂頭,大約因她不肯失節,所以有意縛著要羞辱她。

宏光和尚正在得勁的當兒,忽聽窗外有了人聲,大吃一驚,忙丟了那個小姑娘,跳下榻來,摘了壁上的寶劍奔出室門,早見兩道白光飛奔到他的身邊。宏光和尚知道來了能人,卻沒有明白便是昨天跌到地窖裏的一男一女,哪敢怠慢,舞劍迎住。

三個人鬥在一起,變做三道白光,在園地上回旋刺擊,許多樹枝簌簌地落下。內中有一個伺候的小沙彌,忙跑到假山上亭子裏懸著的一口鍾邊拉了幾下,隻聽喤喤地鍾聲響亮。這是禪院中設下的警鍾,以防不測的。

宏光和尚一邊和二人鏖戰,一邊想自己的人為什麽還不出來援助,難道他們都睡得如死狗一般,聽不出鍾聲麽?他正在奇異,忽然從玉琴、劍秋背後飛來兩個銀丸,聲如裂帛,光耀入眼,從宏光和尚頂上直落下去,宏光和尚的白光漸漸被壓下沉,那兩個銀丸跳動了幾下,宏光和尚已倒在地上,身首異處。

二人閃開一邊,回頭看時,見後麵立著一個綺年玉貌的女子,婀娜中含著英氣,把兩指一招,兩個銀丸還到她的手裏。劍秋喜極而呼道:“原來是雲三娘到了!”

第八回 飛銀丸**僧伏法 遇俠客眾女慶生

1

那夜,賣解女子追宏光和尚,未能得手,見機而回。隻見她的母親挺著兩柄護手鉤,立在屋簷上觀望,見女兒回來,便問道:“哪裏來的賊種,偷到老娘身上來了,可惜起身得遲一點,不然定要把他的狗肚腸鉤同來,使他知道老娘的厲害。”賣解女子微笑道:“是一個禿驢,本領很好的,我恐單身吃他的虧,所以讓他逃去了。”

此時店裏的人已聞聲驚起,兩人從屋上輕輕跳下,店主知道有盜了,還不知是來采花的,很驚異她們母女倆的勇武,同時被縛的店小二也已發見,店主將他解開束縛。店小二遂把自己被縛的情形告訴了他們聽,並說:“那個禿驢我有些認識的,隻是不敢說。”

店小二又道:“以前我在城東曾家為個,曾家老爺是個大施主,曾請宏光和尚到家裏來做三天水陸道場,所以他的容貌聲音,我都熟識不忘的,一定是他!”

店主聽了躊躇不語,賣解女子道:“那寶林禪院在何處?明晚我要到他地方去一探究竟,便知是非了。若不是那和尚做的,我們秋毫無犯,安然歸來,任他去休;若果是他,我們順手為地方上除去一害,也不虛行。

店主沒有別法,遂叮囑店小二嚴守秘密,店小二答應著退出去了。賣解女子和她的母親便回房安寢,不解而解。

次日她們守在店裏,也不出去鬻藝,等到黃昏時分,母女倆結束停當,挾了兵刃,暗暗離寓,撲奔寶林禪院而來。

到了寶林禪院門前,一齊躍上高牆,聽聽裏麵沒有動靜,賣解女子先拋了一小塊的問路石,聽那小石滾到地上,十分平穩,於是母女倆先後躍下,不防前麵大殿上罅隙裏正有一對眼睛向她們窺探。原來昨晚宏光和尚采花不成,回到禪院,被玉琴、劍秋跟蹤而入,遇見智能和獨臂僧霍老六,鬥了一陣。智能詐敗,騙二人追去,中了機關,墮入地窖。他們報告給宏光和尚知道,以為窖中有兩頭巨獅,無處躲避,當然都被獅子吃了。

但他們還不知道來者何人,恐有餘黨要來報複,因此在這夜裏輪值守護,隻有宏光和尚獨自在秘室中尋歡。守大殿的正是知客僧遠凡,也有很好的本領。他守了好久,聽得問路石響,知是有人來了,向外一看,果見她們二人躍到庭心,遂揚起手中樸刀,把警鈴按了一按,跳出殿來。

她們母女倆見有一個和尚舞刀奔至,知道禪院果非善地了。賣解女子把寶劍使開,迎住遠凡,她的母親也擺動護手鉤,從旁夾攻。遠凡的刀碰到護手鉤上,被鉤撓住,賣解女子倏地一劍已刺進了他的胸窩,鮮血直射,大叫一聲,倒在地上死了。

這時禪院中徒黨早聞著警鈴聲音,四處來集。智能揮動緬刀,第一個殺出;獨臂僧霍老六挺起鐵錘,也從羅漢堂裏奔出,照準賣解女子當頭一錘。賣解女子把劍迎住鐵錘,她的母親也和智能對手,四人在庭院中酣戰,殺得難分勝負。智能見她們也很厲害,不易取勝,要想照樣誘她們墮入地窖裏去,遂虛晃一刀,回身便走。

賣解女子的母親十分精警,暗想,他的刀法並未散亂,必是詐敗,想用什麽暗算,遂立定腳步,不去追趕。智能計無所施,回身又和她狠鬥,眾僧徒正想一擁而上,以多取勝。誰知屋麵上忽然飛下兩個銀丸,直滾過來,早有幾個光頭滾落地上,繞著霍老六轉得幾轉,霍老六的頭已不翼而飛。隨後有一妙齡女子,疾躍而下,大喝:“禿驢休得逞能,嶺南雲三娘在此!”

遂又跳出圈子,向羅漢堂內便奔,兩個銀丸已如流星般追到身後,他忙將殿上第三尊羅漢一拉,那羅漢向前躍出,正當著銀丸,剁為兩股,智能已從羅漢座下的穴口躍下,乃是一個秘密隧道,直通到禪院後邊小河之旁,是智能等特地築就,以防不測的。今夜他借著這條出路,做了漏網之魚了。

賣解女子母女倆見平空來了一個助手,精神抖擻,遂和其餘僧徒廝殺。那些僧徒豈是她們對手,被母女倆殺得落花流水,不是死在鉤頭,便是喪在劍下。那妙齡女子收住劍丸,跳過去擒住一個賊禿,便問:“宏光和尚在哪裏?我要找他,你快老實告訴。”那賊禿嚇得戰兢兢地說道:“他在秘室裏和姑娘們作樂,不知他為什麽不出來。”女子把那賊禿捉在手裏,說道:“你快領我去。”

賊禿遂指點她走進那個小門,教她轉動機關,牆上便現出小門來,女子恐中埋伏,把他放下,驅他前行,走下甬道,便見那綠色的燈,過了閘刀的綠門,卻發見有一個屍首倒在紅燈之旁,月圓的門戶也露著未閉。那賊禿喊聲啊呀,女子也知道有人先她前來了。

原來是那個被殺的禿驢便是進來報信與宏光和尚的,他哪裏知道甬道裏又有人呢!女子丟下賊禿走進門時,見宏光和尚赤條條的正和一男一女酣戰,遂放出劍丸,結果了他的性命。

2

劍秋認得,她便是他們找尋不著的雲三娘,心中大喜,失聲而呼。雲三娘也瞧見她的得意門弟子在此,很覺奇異。劍秋便介紹玉琴上前拜見,並把玉琴的來曆略說一遍,雲三娘玉顏微笑,握著玉琴的纖手道:“我近來聽人傳說關外有個荒江女俠,是一位奇女子,原來是你,也是我們昆侖門下的人材,可喜可賀。我們現在先把這事了結,然後再細談衷腸。”

劍秋應聲說是,遂和二人走進那個秘室。眾女子早把衣服穿好,驚得跪在地下,向他們乞恕。雲三娘道:“可憐你們正在苦海中過日子,快快起來,我們絕不傷害你們,是來救你們出去的。”

眾女子聽了,叩頭感謝,惟有縛在床邊的女子,依舊不得自由。玉琴過去一拉繩子,早如朽索一般落下,放了這女子,給她穿了衣服。始知她是別地方劫來因不肯失身,所以宏光和尚把她縛在此間,想勾動她的春心。

劍秋一數,共有八個女子,問他們還有別人麽,一個女子姓袁的答道:“還有二人被智能和尚索去,不在室中。”雲三娘道:“那麽我們趕快出去搜尋,還有兩個人在外麵肅清餘孽哩!”

姓袁的女子遂引著眾人走進小門,把手向壁上塑著一個觀音大士的像一按,地上頓時現出一穴,有很整齊的石級。姓袁的女子說道:“這裏麵並無機關埋伏,我深知道的。”她先第一個走下石級,雲三娘等跟著她走。石級盡處乃是一條很寬闊的甬道,有紅燈照亮著,走完甬道,又有石級。

眾人走上石級,頂上有一個橢圓形的白圈,姓袁的女子舉手把白圈轉了兩轉,上麵現出空處來,於是眾人又走到上麵,乃是在羅漢堂中第十八尊羅漢的座位地方,那羅漢已讓在一邊。姓袁的女子伸手一拉羅漢的鼻頭,那羅漢便很快地跳回原處了。

眾人走出羅漢堂,見賣解女子母女倆已把眾僧徒收拾幹淨,地上七橫八豎的都是死屍,她們正想入內搜尋呢!於是雲三娘向她們問訊。她們見過雲三娘的劍術,知道她是非常的人,十分敬服。

賣解女子遂說道:“我姓宋,名彩鳳;我母親名雙鉤竇氏。我們本住在虎牢關,現因欲找訪我父親的仇人,所以母女倆出來賣解,希望得悉風聲。不料來到這裏鬻藝後,晚上在客寓中,忽有出家人潛來,意欲奸汙我,幸我還有些防身本領,不曾受他的**,事後探聽,知是這個禪院中的賊禿。我們母女倆願意為地方除害,遂親身前來一探,幸蒙拔刀相助,不勝感佩。”

雲三娘便握著宋彩鳳的手說道:“姑娘的父親,可是鐵頭金剛宋霸先麽?”宋彩鳳點頭道:“正是。不知姑姑何人,怎的認識我父親?”

雲三娘道:“這個大概你們不知道。因我有一年到華陰去訪友,途遇令尊押著鏢車,正走在潼關路上,潼關附近有一家綠林英雄,別號扒山虎的施老九,不肯讓令尊的鏢車過去,糾眾行劫。

令尊和他們戰鬥,我見了憤然不平,遂略施小技,把施老九戰敗而去。令尊向我道謝,我也認得令尊確是一個英雄,這一次假若沒有我相助,也一定不會輸在施老九手裏的。不想他現在故世了,仇人是誰?竟要你們出來走尋呢!”

宋彩鳳答道:“我們聽說是姓韓名天雄,設計誆殺我父親的。”劍秋和玉琴聽宋彩鳳說出韓天雄來,不覺從旁插言道:“你們說的韓天雄可是薊州韓家莊的老賊麽?我等也是為了他而趕到這裏來的。”

有一次他和一個裏中俠少年相鬥,他把頭撞在俠少年的胸口,撞成一個窟窿,鬧出人命來,他遂亡命出去,得遇異人傳授他的武術,更把他擅長的鐵頭習練得格外厲害。過了幾年,他悄悄踅回家鄉,見前事已過去了,方敢出頭露麵,創設一個鏢局,保護來往客商。做了幾年,漸漸名聲大起來。有一天,鏢局門外忽來一個大漢,要求和他比武。恰好門前有一廣場,宋霸先遂出去相見,便在這場上較量身手。

看的人四麵集攏,人頭如牆,看他們兩人拳來腳往,疾如風雨,真是一個兒半斤,一個兒八兩,沒有一些破綻。鬥了良久,宋霸先見那大漢拳法精妙,自己不能占一點兒便宜,遂想用他的鐵頭出奇製勝。好容易挨到一個鬆懈,他便運用全力,一頭向大漢當胸撞去,隻聽天崩地裂般的一聲響,把大眾嚇得一跳。原來那大漢見他來勢凶猛,知道這一撞挾有雷霆萬鈞之勢,自己斷乎招架不住,遂很快地身子一彎,閃到旁邊去。

宋霸先一頭撞來,人雖沒有撞著,在那大漢背後不遠,有一棵大可十圍的老楊,他收不住了,正撞在楊樹上,老楊中折,便倒下地來,塵土與枝葉齊飛,回看宋霸先的頭額一些沒有損傷。那大漢向他拱拱手道:“佩服,佩服!”說罷大踏步地走去了。

宋霸先一笑而回,從此大家代他起了一個別名,便是鐵頭金剛。古有共工氏頭觸不周山,相傳為神話,現在宋霸先頭觸老楊樹,天生異人,眾口傳說。

不料人怕出名豬怕壯,鐵頭金剛的大名傳遍黃河兩岸。

兩河豪傑自負其能的,都要來試試他的鐵頭,幸他確有真實本領,人家也奈何他不得。一天他正保著一群客商,道出竇家寨。寨中有一位老英雄,姓竇名孝天,得武當張三豐一派的嫡傳,以柔勝剛。膝下並無兒子,隻有一位女兒,名喚淑美,姿以秀麗,武藝精通,善使雙鉤,人家都稱她竇雙鉤而不名。

竇孝天聞得鐵頭金剛的名聲,久思一試,苦無機會,湊巧聽說他保鏢路過,無異送上門來,遂一個人立在路邊守候,遙見大道上煙塵滾滾,宋霸先的鏢車來了。竇孝天當路一立,攔住鏢車,不放通行。

有幾個護車的壯丁,見這老頭兒孤身阻止,欺他無能,又仗著鐵頭金剛的威勢,反而發怒,吩咐推著車子向前衝去,衝倒這個老頭兒。大家呐喊一聲,推著車輛上前。竇孝天不慌不忙,兩手一張,身體立著不動。

這時宋霸先正在後麵,坐在一匹棗騮馬上,見前麵忽然停住,擾攘起來,正要查問,早有一個壯丁跑來報告,宋霸先勃然大怒,對眾客商道:“哪裏來的老頭兒,膽敢阻我去路,諸位請稍待,我去叫他滾開一邊!”

說罷兩腿一夾,那棗騮馬便潑刺刺地跑到前邊。竇孝天見馬上坐著一個偉男子,相貌英武,知道是鐵頭金剛了,便高聲問道:“你是鐵頭金剛麽?我特地要找你。”

宋霸先答道:“正是,你要找我做甚,為什麽不放我的車子過去?”一邊說著,一邊跳下馬來。竇孝天笑嘻嘻地說道:“久聞你是一個鐵頭銅額的好男子,我卻是個豆腐做肉棉做骨的老頭兒,難得相適,很想領教你這個鐵頭,究竟硬不硬,所以把你的鏢車攔住。現在你自己來了很好,我立在這裏,請你把尊頭撞來,試試有多少力量。”

宋霸先聽了他的話,心裏暗想:我的頭素稱厲害,任你什麽人受不起我這一撞,這老頭兒口出大言,不知輕重,合該他命盡於此了。

遂大聲說道:“既然你要試試我的鐵頭,我就聽你的話,但這是你自己的意思,死而無怨。”

老頭我又笑道:“誰來怨你?不過你的頭若然撞得尷尬時也不要怪我。”宋霸先大怒,遂把完全的氣力運到頭上,認準老頭兒的胸口,將頭一低好似水牛挺起了角一般,飛也似地向老頭兒撞去。

第九回 以柔克剛鐵頭俯首 設謀害敵壯士殺身

1

鐵頭金剛宋霸先一頭撞到竇孝天的腹上,竇孝天把肚腹聳起,好似五石之瓠,迎著鐵頭隻一吸,把宋霸先的頭吸在腹上。宋霸先隻覺得自己的頭好似撞在棉絮上一般軟若無物,難道這老頭兒真是豆腐做肉棉做骨麽?

心中正在奇怪,同時覺得頭頂上熱烘烘麻辣辣的有一股氣直透腦門,非常難受,要想收回自己的頭時,卻似粘緊在老頭兒的腹上,休想縮得轉了,漲得他麵紅耳赤,有力無使處。這一股氣從腦門直衝到心口,頓然兩目眩亂,耳中如金鼓齊鳴,心裏難過得要死,自己的頭如何到了火炕裏,幾乎暈去。

竇孝天見他支持不下了,便將腹一鬆,宋霸先才覺自己的頭頓時輕鬆,抬起頭來,向老頭兒望著,威風盡失。

竇孝天哈哈笑道:“鐵頭,鐵頭,今天變得沒用的頭了,還敢和老朽較量麽?須知竇家寨的竇孝天是棉花老人,不怕你這個鐵頭的。”這時宋霸先知道竇老頭兒的本領遠在自己之上,遂向他磐折為禮,說道:“幸恕無知,小子的功夫還沒有到家,還請你老人家指教。”

宋霸先謝道:“多謝老丈盛意,不勝榮幸之至。但我們一行人數眾多,未敢叨擾,且客商們心急如箭,早到目的地,所以不便逗留,還請老丈鑒諒,待我歸家時,一準順道拜謁,甘心受教。”

竇孝天點頭道:“這麽說法也很好的,我準在寒舍恭候你前來,現在不要耽誤你的行程。”說著話跳至那棵大樹下,伸手把插入樹中的鏢旗輕輕拔出,仍插在車子上,拱手而去。一眾人看得呆了,以為鐵頭金剛可算天下無敵了,偏遇著這個竇老頭兒。真是泰山高矣,泰山之上還有天;滄海深矣,滄海之下還有地,豈可輕量天下士呢!

宋霸先頓覺自己的威風挫折了許多,遂仍護著鏢車,送到了那個地方,即和客商們告別,獨自趕到竇家寨來拜訪竇孝天,以踐前約。竇孝天見他前來,握手笑道:“足下不愧大丈夫,老朽敬備濁酒,聊以洗塵。”宋霸先道:“既蒙老丈寵邀,小子焉敢不來!”

竇孝天遂引他到一間草堂上坐談,把武當派的功夫詳細說給他聽,宋霸先才知自己的武功還不能和武當派中的上乘者度長絜短呢!待到天晚時,竇孝天便請他在家下榻,並置酒饌款待,飲至半酣,竇孝天忽又對宋霸先說道:“小女淑美也是久聞大名,今知大駕榮臨,極願領教,還請足下不要推辭。”

宋霸先聽竇孝天說他的女兒也要和他較量身手,自己吃虧在先,不敢答應,怎禁得竇孝先一再請求,自己也不欲十分示弱,隻得勉強允承。竇孝天遂吩咐下人請小姐出來。

隔了一刻,見堂後有一個小婢提著一盞紅紗燈,引地竇氏淑美出來。竇氏上前見了父親,竇孝天遂介紹她和宋霸先相見。宋霸先見竇氏生得十分美好,不象有本領的,心中暗自估量。竇孝天遂對二人說道:“你們既要比較武藝,當然要分且負,但這不是真的廝殺,大家仍要手下留情,免得損傷,我有主見在此。”

即令下人取過一頂白纓小帽,請宋霸先戴上,又把一朵紫色的紙花給竇氏插在髻上,然後說道:“你們各把自己頭上的白纓和紙花保護著,誰能取得者便算誰勝。”二人齊聲答應。

竇孝天偕著二人走到庭中,涼月如水,纖影畢露。小婢捧上一對銀光閃耀的護手鉤來,竇氏接在手裏,立在右邊等候。宋霸先身邊本帶著寶劍,遂拔出來,青光霍霍,抱劍而立。

竇孝天說道:“很好,你們頑一下子罷!”於是一個兒擺動雙鉤,一個兒使開寶劍,勾剁劈刺,鬥作一團。那竇氏的護手鉤一名虎頭鉤,是軍器中很厲害的東西,尋常人學它卻很不容易。

竇氏使用這鉤,十分精熟,但見雙鉤滾來滾去,繞緊宋霸先的全身,沒有半點兒的懈怠。饒是宋霸先用出平生力量,終難取勝。

兩個人在庭中酣鬥良久,竇氏心中也有些焦急,猛力向宋霸先進逼,宋霸先留心瞧著竇氏一個間隙,踏進一步,一劍向竇氏頭上橫掃過去,刷的一聲,把那朵紫色的紅花掃下地來,同時竇氏的護手鉤也把宋霸先戴的白纓小帽鉤在手中,二人各退數步,立定不動。

竇孝天拍掌笑道:“將遇良材,可喜可賀,算了罷!”竇氏遂和小婢退去,宋霸先也收劍入座。竇孝天斟滿了一杯酒敬給宋霸先喝,道:“老朽敬你一杯。”

宋霸先遜謝不迭,也還敬一杯。竇孝天遂對他說道:“老朽膝下隻有這一顆明珠,自幼隨從習武,略窺門徑,現方待字閨中,老朽久欲物色一位佳婿,惜乎不得其人,聽說足下尚未授室,老朽願以小女侍奉巾櫛,不知足下以為如何?”

宋霸先適才領教過竇氏的武術,很是欽佩,不意竇孝天說出這些話來,豈有不願之理,遂滿口允諾,避席下拜。竇孝天大喜,遂擇日代他們成婚。婚禮雖很簡樸,而竇家寨老幼眾鄉民聞得喜信都來慶賀,瞻仰新郎顏色。

2

宋霸先和竇氏結縭後,夫婦之間,如魚得水,十分和諧。在竇家寨住了一個多月,竇孝天遂整備妝奩,親自送他們回歸虎牢關。鏢局中人鬧著吃喜酒,熱鬧了數天。竇孝天遂叮囑女兒幾句話,獨自回去。

從此宋霸先又得了一個得力的內助,四方豪傑更加敬服他們。夫婦倆每年必到竇家寨老夫婦那邊去請安數次,竇孝天沒事時也常到鏢局裏來盤桓,指點他女婿高深的功夫。過了兩年,竇氏生下一個很美麗的女孩,便是彩鳳了。

宋霸先很是珍愛,長到七八齡時,一麵使她入塾讀書,一麵把武術教授給她。彩鳳聰明伶俐,一學便會,又能熬苦習練,好在她的父母都是有非常了不得的本領,所以學得一身好武藝,又善用袖箭,能於黑夜百步內射滅香頭。隻是竇氏生了彩鳳以後,便沒有生育,伯道無後,是他們引以為憾事的。

後來竇孝天老夫婦相繼長逝,宋霸先夫婦先後趕去料理喪葬等事。流光如水,彩鳳也已至及笄之年了,宋霸先的威名迄未減退。

不料有一天宋霸先保護鏢車到天津去,在大名府附近曠野中,忽見有一個麻麵少年,跨著一匹駿馬,跟著鏢車,忽而在前,忽而在後。被宋霸先一眼瞥見,知那少年決非良善之輩,或是哪一處綠林中的眼線,不可不給點顏色他看看。

眾人久聞鐵頭金剛的大名,但多數沒有見過他的鐵頭,究竟怎樣厲害,現在聽說他要試一下子,當然十分起勁。

宋霸先脫去外衣,運足了氣,認準那株大樟樹一頭撞去,嘩喇喇一聲響,那大樟樹立時被他撞成兩截,上半截連枝帶葉的倒在地上,把泥土陷成一個窟窿。回視宋霸先的頭顱仍然無恙,大眾喝一聲彩,宋霸先也大聲說道:“這樣看來,我的鐵頭還可一用。

若有人來覬覦我時,未免太不自量,隻要他自己覺得他的身體可有那樟樹一般的結實!”宋霸先說罷,隻見那麻麵少年撥轉馬頭向後跑去了。宋霸先知道自己的先聲已足奪人,遂仍督率著壯丁,解著鏢車向前趕路。

又走了兩天,來到一個雙林鎮,恰逢天雨,投宿在逆旅中。傍晚時忽有一個老翁精神飽滿,特來拜見。宋霸先親出招呼,叩問姓名。老翁自稱姓韓名天雄,素聞鐵頭金剛的威名,現在此間友人家中小住,聽人傳說車駕到此,所以前來一賞瞻韓之願,且請宋霸先光臨他的友人家裏,略備酒肴共圖暢敘。宋霸先起初推辭不肯,因他也不知道韓天雄是個何許人。

但經韓天雄再三勸駕,覺得姓韓的雖是相逢陌路,而意思卻很勤勤懇懇,或者他也是慕名而來,願意結交,不可嚴詞拒絕,辜負了人家的美意。

況且看他的相貌很象有些能耐的,且跟他去再說罷,四海之內,皆兄弟也,我不必過於拘束了。轉定念頭,遂隨韓天雄出去,走了一段路,才到一家人家,請入客室中坐定。韓天雄介紹居停主人出見,乃是一個身軀魁梧的男子,約有三十多歲光景,彼此問名,始知姓蔡名洪。

當下擺上酒席,請宋霸先喝酒,宋霸先細細問他們的家世,二人應答支吾,又似沒有誠意。宋霸先性子很直爽的,覺得不快,且防他們或有什麽歹意,所以喝了一杯酒便不喝了,想要托故告辭。這時韓天雄忽向室後喊一聲“來”,宋霸先連忙離席立起,按著腰下的寶劍,隻見室後走出一個人,正是前天途中遇見的麻麵少年。

韓天雄遂起身對宋霸先作揖道:“這是犬子小雄,前天在路上觸犯了足下的虎威,足下大顯神通,使他懾服退去。我知道了萬分不安,現在叫他賠禮,足下是個大英雄,想也不和這種後生小輩計較的,但我很覺慚愧了。”

韓天雄道:“承足下如此謬讚,更使我惶悚無地,但我久聞鐵頭金剛的盛名,耳聞不如目睹,犬子雖已見過足下的神力,今夜我想還要領教一次,不知足下可肯試一下子。”

宋霸先豈肯示弱,毅然應諾。韓天雄遂和小雄、蔡洪二人,引著宋霸先來到室後一個大庭中,指著對麵緊閉的兩扇石門說道:“尊頭若能把這兩扇石門撞開,我們父子甘敗下風,足下也不愧是個鐵頭金剛。”

宋霸先自思,我這頭任你什麽堅硬的東西無有不破,區區石門,便把它撞去,也非難事,韓天雄未免小視我了,遂道:“很好,但我撞開了門,也有一個條件要求你呢!”說罷運足氣把頭一低,向那石門撞去,不料他的頭撞到石門時,石門早向兩邊分開,頂上很快的落下一把又大又重的閘刀來,竟把宋霸先閘為兩段,血流滿地。

原來韓天雄父子這一趟出來做些買賣,遇見宋霸先的鏢車,很想下手,但耳聞鐵頭金剛威名,不敢冒昧從事,先叫小雄跟著察看,卻被宋霸先一頭撞倒大樟樹,把他嚇走,回去向父親複命。

韓天雄知道難以力勝,不如智取,料他們必要從雙林鎮走,鎮上有他的盟弟蔡洪居住,遂和小雄搶先趕到蔡家,把自己的意思和蔡洪商量,得其同意,秘密設下這個機關,然後他自己前去看宋霸先,誆騙他前來,有意用話激動他,使他墮入彀中。可憐鐵頭金剛以頭出名也以頭喪其身,能不令人慨歎!

宋霸先的下人見宋霸先一去不歸,杳如黃鶴,四出找尋,也沒有影蹤,知道那個姓韓的老翁不是好人了,遂一邊仍舊押送鏢車上天津,一麵遣人回去報信。竇氏母女得知這個消息,明知宋霸先凶多吉少,也是沒法想,直等到解送鏢車的人都回來了,宋霸先仍無下落,知道他的性命一定送在那個韓天雄老頭兒的手裏。

竇氏又請人去雙林鎮探訪,沒有結果。過了一年,母女倆立誓要代他複仇,遂假扮了賣解女子,一路出來找訪仇人,竟在此時巧遇玉琴劍秋二人,說出韓天雄的地方來。彼此既是同誌,遂相約同去剪滅那個老賊。

劍秋又把自己夜探韓家莊,邂逅玉琴,以及鐵拐韓媽媽如何厲害,他們先到曹家塢意欲請求雲三娘出來幫助,及聞雲三娘已赴滄州,他們遂又趕到這裏來尋找,無意遇見黑影,入院私探,誤中機關,陷身地窖,發見機關,然後出險等情形,大略奉告一遍。雲三娘道:“我本在曹世芳家裏,風聞滄州寶林禪院宏光和尚的劣跡穢行,遂到這裏來探問明白,才來動手,隻因我另有小事耽延,遂讓你們先來了。

劍秋聽雲三娘願意同去,便大喜道:“若得師父慨助,鐵拐韓媽媽不足除了。”雲三娘又對他們說道:“聽說還有兩個女子被智能和尚不知藏在何處,我等也要搜尋出來才好。”劍秋道:“不錯。”

遂又四麵去尋找,在智能的禪房裏發見,一個女子已憔悴得不成模樣了,雲三娘遂和四人商議,他們這番除惡誅暴,不過為一己熱烈的心腸起見,好在禪院中作惡之地,已經破露,又有這許多被劫去的女子,是最好的見證,他們不必留在這裏出身露臉,到公庭上去幹預這事,還是早上韓家莊去罷。

四人同聲讚成,劍秋遂去廚下尋得食物,和玉琴同食,因他們腹中實在饑餓得很了。

竇氏母女乘這個當兒,先自悄悄回轉客寓,把她們的房錢放在桌上,帶了行李,仍到禪院中來。她們都有了絕妙的本領,所以逆旅中人一些沒有覺得,回到禪院時,已有四鼓。雲三娘道:“我們走罷!”

又對那些女子說道:“你們在此不必害怕,天明時有人前來,你們可以報官查驗,將來自能安返鄉裏的。”眾女子一齊拜倒,叩謝救命之恩。劍秋遂去開了廟門,大家離了禪院,趕路望薊州而去。

至於這裏的善後,自有官廳方麵出來辦理,這也不必細表。

且說玉琴等到了豐禾驛李鵬家中,介紹李鵬夫婦和雲三娘等相見。李鵬大喜,特地殺雞作黍,用十二分的誠意款待他們。雲三娘不欲多所逗留,立即要去下手。

玉琴也因祝彥華在黃村諒已等候多時,心焦萬分,急於前去安慰他,遂一致議決今夜同去韓家莊殲滅韓氏一門。晚飯後出發,雲三娘和玉琴為中路,直趨正中;竇氏母女為左路,從莊左入;劍秋和李鵬為右路,從莊右入,互相策應,大破韓家莊,為地方除害。劍光血雨,又有一場鏖戰。

第十回 破韓莊劍光黛影 歸趙璧俠骨熱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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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家父子自從玉琴、劍秋夜探以後,覺得他們秘密的行為已被能人看破,所以有人特來尋找,又被人家逃去,說不定還要前來,不可不嚴密防守。於是他們每夜必要起來巡視兩次,更夫加多,一刻兒也不懈怠。湊巧他有兩個盟弟前來拜訪,乃是南方的孟氏昆仲,兄名火眼狻猊孟公武,弟名海底金龍孟公雄,都是精通武藝,江南太湖中的一霸。

尤其是孟公雄,能在水底潛伏三晝夜,泅水數百裏不倦,好似《水滸傳》中梁山泊好漢浪裏白條張順一般,所以得到這個海底金龍的別號。在那汪洋三萬六千頃的太湖裏,出沒無常,大小商船撞在他的手裏,可算晦氣星高照,不過來往的船若能先出一筆買路錢,便可很平安地一帆穩度了。

這夜韓天雄還沒有睡,聽莊東擊柝聲音,由遠而近,忽地停止了,知道有些蹊蹺,遂帶了寶劍踅到 東邊來視察。黑暗中果見兩個婦女,一老一少,正擒住了兩名更夫,在那裏逼問口供,不覺大怒,叱吒一聲,拔出寶劍來,向他們奔過去。

這一路乃是竇氏母女,宋彩鳳見了韓天雄,料是她父親的仇人,便嬌聲叱問道:“老頭兒你是誰?我們是來找韓天雄的。”韓天雄答道:“我便是韓天雄,你們找我做甚?”

宋彩鳳冷笑道:“原來你就是老賊,你還記得鐵頭金剛宋霸先麽?我是他的女兒,我父與你何冤何仇,不知你用什麽詭計把他害死,我們特來複仇的,看你逃到哪裏去。”

竇氏聽說是韓天雄,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擺動雙鉤,跳過來便是一鉤。韓天雄不慌不忙,揮劍成白光一道,和竇氏母女戰在一起。忽聽莊內警鈴當啷啷地四下響起來,因為西路的劍秋和李鵬,當他們渡過小溪飛身躍上高牆時,李鵬的輕身術沒有劍秋那樣佳妙,腳下不留心,早有一片瓦落下地去。

此時韓小雄正在巡視,聽得瓦聲,從花牆頭裏偷窺,屋上立著兩個人影,知道今夜又有外人來了,便轉動警鈴,報告全莊知曉,一麵拔出寶劍,輕輕躍上屋去。劍秋眼快,也已瞧見,便叫李鵬預備,自己揮動驚鯢寶劍,迎住小雄廝殺。莊中許多莊丁聽得警鈴聲,一齊握著兵刃,點起燈籠火把前來。

孟氏兄弟在睡夢中驚起,忙帶了武器,跳出協助。見韓小雄正和一個少年酣鬥,兩道劍光一青一白如蛟龍飛舞,但覺少年的劍光夭矯若不可禦,緊緊逼住,小雄似乎對敵不住。孟公武遂一擺手中雁翎刀,上前幫助。

李鵬也舞起手中的單刀抵住孟公武,孟公雄也使開手中的軟鞭來助小雄。李鵬的本領不及孟公武,難以招架,同時小雄的劍已被劍秋的劍鋒碰個正著,嗆啷一聲,削成兩段。小雄大驚,遂和孟公雄敗退下來,孟公雄也隻得退後。

劍秋和李鵬緊緊追上,青光已繞小雄的身,而鐵拐韓媽媽來了。韓媽媽在後樓還未睡眠,忽然莊內四周警鈴大響,連忙挾了镔鐵拐杖走出來,正見劍秋追在小雄背後,遂揮動拐仗擋住劍秋的劍光。

劍秋見了韓媽媽,知道她的厲害,當心迎住。小雄從莊丁手裏換了一柄樸刀,和孟氏弟兄回身殺轉,李鵬如何抵敵得住,劍秋也被韓媽媽拐杖蓋住,不能脫身,眾莊丁呐喊聲起,準備繩索要來捕人。

正在危急的當兒,忽見屋上飛下兩個銀丸,白光閃閃,直射到鐵拐韓媽媽的身邊,乃是雲三娘和玉琴到了。她們本從中路安然而入,沒有遇見敵人,隻見樓上有幾處燈光,後來聽得西麵有呐喊之聲,眾莊丁一齊奔向那邊去。

孟氏兄弟悉力和玉琴對敵,見鐵拐韓媽媽已死於銀丸之下,心裏有些慌張,孟公武的雁翎刀又被玉琴的寶劍削斷,玉琴乘勢一劍劈去,早飛去了孟公武半個頭顱。孟公雄知道情形不好,飛身上屋便逃。

劍秋瞧見,也跳上屋追去。韓小雄見祖母已死,父親又不見前來,也想逃走,誰知雲三娘的劍丸已飛到他的頭上,轉了一轉,小雄的頭已滾落地上。

玉琴見鐵拐韓媽媽和韓小雄皆已伏誅,心中大喜,遂說道:“我們快些去找老賊,別被他逃走,大約他正和竇氏母女廝殺呢!”

雲三娘道:“不錯。”便留李鵬在此對付莊丁,她們二人趕到東邊去,隱隱見有燈光,穿過一個院落,果然見竇氏母女和一個老翁酣鬥,十幾個莊丁持著燈火,四邊圍住。玉琴認得韓天雄的,喝一聲:“老賊末日已臨,還敢抗拒!”舞動寶劍,殺入圍中。

韓天雄早知莊中出了亂子,但被竇氏母女纏住,不得脫身。宋彩鳳的劍術甚為精妙,無懈可擊,更加竇氏的一對護手鉤,十分厲害,殺得難解難分,現在又加入生力軍來,不知自己方麵勝負如何,韓媽媽也不見來助,心中不免又驚又怒。而雲三娘的兩個劍丸又直射而至,韓天雄被四人困住,也是他惡貫滿盈,無可幸免,竟死在劍光之下。竇氏又去屍身上補了一鉤,把他的心也鉤了出來。眾莊丁嚇得心驚膽戰,四散避匿,有幾個倔強的都被玉琴和宋彩鳳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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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琴橫著寶劍說道:“老賊還有一個女兒名喚小香,前次曾用毒藥鏢把我打傷,現在怎樣不見呢?不要被她漏網才好。”

眾人一齊到內室去搜尋,見有幾個婦女都已懸梁自縊。雲三娘看著,歎了一口氣,卻仍沒有找到韓小香。玉琴也是無可如何。不知小香剛在前天和她的母親到舅家去視疾,舅家遠在河南衛輝附近地方。

他的母親是不懂武術的,但她的舅舅也是一個很有能耐的江湖英雄,姓蕭名進忠,別號雲中鳳,河北豪傑都知道這個人的,因此小香母女竟得不死。

這時劍秋也已回來,玉琴回道:“可被他免脫麽?”劍秋道:“我追他到莊後時,不料他已躍入河中去了,我在河邊立候多時,不見他出來,一個水花也不見,真是奇怪得很,隻好由他逃生去罷!”

莊丁哪敢隱瞞,據情直告,玉琴聽了,便道:“也是她命不該絕,便宜她了。”又想著祝彥華所說的珍貴東西,遂和眾人去開箱搜尋,發見金銀珠寶無數,最後始見一個縷金錦盒之內,藏著一對玉獅子,不過三寸長,二寸餘高,雕琢得非常精妙,形狀絕肖,玉色潤澤,一無瑕玷,是千年以前的寶物。

還有一對翡翠小鴨,全身透綠,價值連城。眾人看了,嘖嘖稱美,這便是祝彥華失去的東西了,此外有數百兩銀子,也是祝彥華的。玉琴檢查出來,一齊放在一個小箱子裏,其餘的金銀,玉琴一個也不取。

雲三娘說道:“我想韓天雄積聚的都是不義之財!我們為著俠義而來,當然一無所貪,不過我想借它有一個用處,因為陝西今年鬧著大饑荒,哀鴻遍野,餓莩載道,不如待我用這些金錢去購米麥親自到關中走一遭,賑濟災民,或有裨益。”玉琴、劍秋等都道:“大師之言甚是,這樣用法再好也沒有了。”

於是雲三娘等把韓天雄所有的造孽錢,收拾在一隻衣箱裏。再去看許多莊丁時,都逃得無影無蹤,莊外的木橋已放下來。劍秋道:“事不宜遲,我們快去罷!這個不義的所在,不如用火把它燒去,反見幹淨。”

竇氏母女也讚成,便去後麵尋著火種,四處燃著,延燒起來。

他們遂帶著箱子,走出莊門,跑過木橋,把橋拆毀在溪中,遂向林子裏跑去。

回頭看韓家莊時,烈焰衝天,火光通明,已冒穿屋頂了。豐禾驛的鄉民居住在附近的,都從睡夢中驚醒,知道韓家莊中起火,有些膽大的男子,跑到莊邊來觀火,可是隔著河麵,不能過去,待到明晨,韓家莊已燒成一片瓦礫場,眾鄉民不知其中緣故,紛紛傳說,但有些逃出來的莊丁,漸漸泄落秘密,無不驚奇。

玉琴等在那夜回到李鵬家中時,還沒有天明,大家坐著閑談。次日清晨,雲三娘用了早飯,立刻便要動身赴陝,玉琴、劍秋都覺得有些不忍分別。雲三娘說道:“我到了陝西,把事辦成後,順道要去昆侖走一遭,以後我們總有機會重逢。”

玉琴想起一明禪師,便對雲三娘說道:“我離別昆侖也有數年,時時思念師父,請便代言問候,弟子複仇之後,必要重上昆侖,一心修道。”

雲三娘笑道:“玉琴姑娘,學道要參上乘,不是容易的事。我以為姑娘還是在人間多行些俠義的事,將來幸福無窮呢!”玉琴默然不語,雲三娘遂告辭而去。雲三娘走後,竇氏母女因為大仇已複,也要回歸故鄉。

宋彩鳳握著玉琴的手,要請玉琴同往虎牢關盤桓數天,因她心中很愛慕玉琴,但玉琴急於尋找她亡父的仇人,哪裏有這空閑功夫呢!宋彩鳳又對玉琴說道:“姊姊既然急於複仇,我也不敢耽誤你,但願姊姊早得剚刃仇人之胸,使我等也稱快。姊姊若有用我之處,我等也願稍效微力。”

玉琴遂和劍秋說道:“我得師兄的臂助請了雲三娘前來,把鐵拐韓媽媽和韓氏父子殲滅,雖不關自己的事,然而代人複仇,心中也覺非常爽快。現在我要到黃村去,把所有的贓物還給祝彥華,好使他早得安慰,以後我又要浪跡天涯,代父複仇了。我們後會有期再行相見。”

劍秋道:“我也是飄泊四方的人,師妹的事和我自己的事無異,師妹若要我相助,我當伴著師妹出外,務要找到仇人方才罷休。”

玉琴正苦一人沒有商量,劍秋是她的同門,相聚旬餘,覺得他心地坦白,性情溫和,行俠仗義,誅暴扶良,和自己的性情十分投合,有他作伴,非但路上不患岑寂,且可得許多幫助。遂很誠懇地說道:“那麽我願請你襄助,有勞你了。”

李鵬也問道:“姑娘的仇人是誰呢?想是一個很有本領的人,江湖上也有名的,終可找到。”

玉琴答道:“我父親臨終時,隻說他的仇人名叫飛天蜈蚣鄧百霸,別的話都沒有說,所以比較上很難了。”李鵬口裏念著道:“飛天蜈蚣鄧百霸,確乎不曾聽見這個人的名氣。”

劍秋搖頭道:“我在長江各省走的地方很多,也沒有知道啊!”李鵬想了一歇,忽然說道:“現在倒有一個機會在此,或可得到一二消息。隻要姑娘不怕跋涉辛勞,到那裏去走一遭,便得了。”

玉琴道:“我離開荒江故鄉千裏入關,便是要探訪仇人,還怕什麽跋涉辛勞,隻要你告訴我什麽地方,有什麽機會,赴湯蹈火我都要去的。”

李鵬微微一笑,遂說出這個地方來。

第十一回 投黑店巧逢奇人 殺女盜欣獲寶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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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秋和玉琴都傾耳而聽。李鵬道:“我的朋友神彈子賈三春,現在山東臨城九勝橋,今年恰逢四十大慶,出月初五是他的壽辰,各處英雄都要前拜壽。那時當著眾人的麵探詢飛天蜈蚣的消息,總有人知道他的下落的。”

劍秋也道:“原來是神彈子賈三春,我便在他家和鵬兄相識的。他這個人任俠好義,又是富有家財,專喜結交天下豪傑,很有孟嚐平原之風。他的父親花驢賈旺,生時獨霸山東,很有威名,常騎著花驢出外,以此得名。賈三春得他父親的秘傳,自己少時又能刻苦習練,所以本領非常高強,善擊彈子,發無不中。

有一次他單騎獨行,忽遇一群盜匪,要把他擄去,賈三春連發五彈,擊中五盜,都打在眼睛裏,負傷而退,因此得了神彈子的大名。我也是由朋友介紹和他相識的,既知道他的壽辰,少不得也要去一趟。”

玉琴接著說道:“你們都去,我也願去的,或可得到仇人的消息呢!”遂約定黃村回轉後同行,劍秋和李鵬同聲答應。玉琴便在李鵬家裏吃了午膳,帶著那個小皮箱,趕到黃村。

祝彥華仍要等候,因他聽玉琴的說話很是堅決,而且她自願說上來的,眉黛之間很饒英氣,不象空口騙人的樣子,強如希望那些無能的捕快,一輩子也破不來案的。果然玉琴來了,他怎麽不歡喜呢!玉琴把大破韓家莊韓氏父子伏誅的話約略奉告一遍,且把祝彥華失去的東西完璧歸趙。

祝彥華不勝感謝,要問她姓名,玉琴不肯告訴他,經他再三央求,才道:“我沒有姓名的,你隻稱呼我為荒江女俠便是了。”

祝彥華又把一對玉獅子要贈與玉琴,玉琴一定不肯接受,辭別而回。祝彥華妻仇已複也回到家鄉去。

這裏玉琴、劍秋、李鵬一共三人,預備些禮物,別了李鵬的妻子,束裝南下。那時還沒有鐵路,不通火車,隻有些騾車給客人代步,三人雇了一輛騾車到得山東境界,原來的騾車送至德州便要回去了。

李鵬遂又雇一輛代步,玉琴瞧那兩個騾車夫生得一臉橫肉,時時回過頭來向他們三人打量,又時時兩人湊在耳朵邊竊竊私語。她知道山東地方盜風很盛,路上很不易走,那兩個騾夫形狀可疑,一定不是個好東西,但仗著自己都是有高深本領的劍俠,區區狗盜不在他們的心上,若是那兩個不識相要來動手時,正是自取其禍,管叫他們性命不保。又想起在飲馬寨單身殲滅洪氏弟兄的情景,俠情豪氣,躍躍欲動。

過了幾天,不見動靜,玉琴暗笑自己多疑。這一天忽然下起雨來,泥濘載道,騾車夫早欲歇息,指著前麵一個小小村落說道:“今天早些休息罷,明天止了雨點,可以多趕些路。”劍秋問道:“這裏是什麽地方?”

騾車夫答道:“雲浦,離鄆城還有三十多裏路,村中有一家旅店,出賣四十年的陳酒,客人可要嚐嚐酒味,便知我的話不虛了。”

不多時騾車已到店門前,酒簾飄揚,早有一個店夥前來拉住騾車,上前招呼道:“天近晚了,便在敝店下榻吧,房間很清潔的。”

騾車夫笑道:“趙四,不要急,我們本來要到你店裏來借宿的。”

店夥笑道:“很好!”劍秋、玉琴、李鵬遂走下車來,店夥招呼到店裏,騾車夫下來牽了騾子去上料。三人跨進店堂,見櫃台裏有一個十八、九歲的小姑娘,衣服倒也清潔,麵上搽著粉和胭脂,白一塊紅一塊的,濃而不豔,兩道蛾眉,隱隱含有殺氣,正在作針線。

裏麵竹榻上還睡著一個禿頭老翁,約莫已有六、七十歲了,左眼已瞎,張著右眼,向三人緊瞧。

那小姑娘見有客人,連忙拋下針線,走出櫃台,含笑引導他們去看定了後進一個朝南的上房,回過臉去,對店夥說道:“今天下了雨,還沒有主顧,你好好伏侍這三位貴客。”一邊說話,一邊眼睛瞟到劍秋身上,又指著玉琴問劍秋道:“這位姑娘生得好美麗,可是客官的?”

李鵬走出去看騾車夫,卻見他們正在簷下小竹台上飲酒。這時店門外忽地閃進一個客人來,長不滿三尺,身軀短小,麵如黃紙,好似病夫,但是兩個眼珠卻滴溜溜的十分活潑,腳上踏著草鞋,腰裏燦燦的纏著一條金帶,手攜一個輕小的包裹,嘴裏咕著道:“兩天沒有酒喝了,酒蟲饞得要鑽出肚來,今天要喝一個暢咧,你們店裏可有好酒賣麽?”

櫃台裏的瞎眼老翁和小姑娘,三隻眼睛一齊射到那個奇怪的客人腰裏,店夥也迎著說道:“有,有,這裏有出名的四十年陳酒,客人請先看定房間,然後再點酒肴,我們的紅燒大肉也是著名的,又肥又香。”

那客人聽說,咽了一口唾吐,點點頭,七歪八斜地走到裏麵。店夥引他到東邊一個廂房裏住下。李鵬也覺得這個矮客人有些突兀,遂回到室中,告知劍秋、玉琴,二人卻不放在心上,以為江湖上奇怪的人本來很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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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天色已黑,店夥掌上燈來,問客人要用什麽酒肴,劍秋點了四樣普通的菜,兩斤酒,店夥隨即搬上。三人丁字式坐定,當店夥燙酒上來的時候,劍秋叫他慢走,斟滿了一杯酒對他說道:“你先代我們喝一杯罷!”店夥對三人看了一眼,舉起杯來,一飲而盡,說道:“爺們請放心喝罷,這裏的酒是四十年前的陳酒,很好的。”

劍秋口裏念著道:“四十年前。”李鵬也插嘴道:“你們的店開有幾年了?”店夥又答道:“足有四十年,其時金鈴姑娘還沒有生出來呢!”

劍秋道:“那個搽粉敷脂的小姑娘名喚金鈴麽,還有那瞎眼老翁,可是這裏的店主?”店夥點頭道:“不錯,店主姓佟,金鈴姑娘是他的幼女,店主婦在數年前故世了。我們這個旅店一向很規矩的,你們大概不常到山東來的,所以不知道。”

三人聽了笑笑。店夥剛才回身出去,忽見那個金鈴姑娘身上換了一件鵝黃短襖,款步走進,來到劍秋身旁立定,一陣香風吹送到三人鼻管子裏。隻見她把酒壺代劍秋斟滿了酒,說道:“客人請用酒啊!”劍秋對她臉上瞧著,微笑道:“不用姑娘多勞,我自會喝的。”

金鈴姑娘又問道:“客人尊姓,從哪兒來,到哪兒去?”劍秋道:“我姓秋,打從天津到臨城去。”

這時玉琴卻不動聲色的眼觀著鼻,很露出凜然不可侵犯的樣子。劍秋本要故意和金鈴姑娘遊戲三昧,現在見了玉琴的神色,遂不敢再和她兜搭。但是金鈴姑娘卻用出狐媚的手段要博劍秋的歡心,挨著劍秋的身子想要坐下,劍秋霍地立起身來,劍眉一豎,說道:“姑娘請尊重些。”

一邊說,一邊走出去了。三人知道這是那個矮客人醉酒取鬧。劍秋回到座上,喝了一杯酒,對李鵬說道:“這酒果然味道很凶,雖沒有毒,我們也不能多喝,依我看來,這個店終有些不穩妥,夜間不可不防。”玉琴道:“江湖上常有一種黑店,專以蒙汗藥酒醉倒客人,然後劫取他的財帛,傷害他的性命。我瞧那個金鈴姑娘,行動時很象挾有本領的模樣,還 有那個瞎眼老頭兒也捉摸不出。

劍秋兄的說話甚是,我們今宵拚個不睡,他們若來下手時,殺他一個落花流水,順便代往來的客商除卻巨患。”說罷眉飛色舞,精神大振。少停店夥前來撤去酒肴,劍秋遂道:“我們都要睡了,你們不用來伺候,免得擾人清夢。”

店夥帶笑答道:“客人請安心早睡,夜間決不敢來驚擾的。”回身走出門去,劍秋把門關上,李鵬多喝了幾杯酒,大有醉意倒頭欲睡。

玉琴道:“你可放心安睡罷,有我二人在此。”李鵬也覺得支持不住,隻得先睡。劍秋對玉琴說道:“我早說這酒是很厲害的,他自不小心,貪喝了幾杯便醉倒了,幸我們都清醒著,想還足夠對付他們。”玉琴道:“我們何不出去窺探一番。”

劍秋點點頭。

二人遂開了門,輕輕掩到外邊來,見廂房中燈光猶明,杳無人聲,不知那個怪客作何光景。又走到前麵,隻聽正有人在那裏竊竊私語,一個男子說道:“那個兩男一女是我特地送上來的,大約多少有些油水吧!”

劍秋聽得分明是騾車夫的聲音,暗想那兩個騾車夫果然不是好人,停會也饒他不得。又聽有女子聲音說道:“三鼓時分我們可以下手了,那個矮東瓜腰纏黃金,當然有些油水,他早已醉倒,動手時很省力的,但要請你們留心,不要把那三個客人裏頭的美男子殺害。”

又有人帶笑說道:“金鈴姑娘難得發慈悲心腸的,大概我們要喝一杯喜酒哩!”又聽老翁的聲音很沉著地說道:“你們千萬不要疏忽,我瞧裏麵住的三個客人很有些來曆,未可輕視,說不定還有一番廝殺。”

一個店夥說道:“是的,適才我燙酒進去,瞧他們很有些懷疑,先叫我喝酒,再向我盤問店主姓名,十分精細,所以我不敢請他們嚐那個東西了,免得看出破綻。”

二人正在竊竊聽得出神,似乎覺得背後有個黑影一閃,回頭看時不見什麽,同時外麵有人將要走進來了,二人連忙很快地回到房中,閉上門熄了燈,盤膝而坐,預備戰鬥。

劍秋留心著外麵的足聲,已到門前正用力撬開房門,踏進室來,劍秋認得是那店夥,揚著一柄潑風刀,一見劍秋橫劍而待,不覺大吃一驚。劍秋一劍劈去,那店夥將刀來迎,嗆啷一聲,已被驚鯢寶劍削作兩段。

那店夥知道遇了能人,回身便跑。劍秋追去,到得庭心裏,見迎麵有一道白光如匹練一般,向自己飛來,連忙揮劍擋住,兩道劍光在庭中上下左右回旋飛舞,劍秋認得敵手便是那個瞎眼老翁,果有很高的本領。用了全副精神和他刺擊,覺得自己的劍光施展不出,被老翁的劍光緊緊逼住,似乎那個瞎眼老翁的劍術又在韓天雄之上了。

鬥了良久,又不見玉琴出來相助,心中正是焦躁,忽聽背後屋上有人拍手笑道:“好看得很,我也要來玩一下子呢!”劍秋留神看時,見是那怪客正立在屋脊上。這時那個店夥早去換了一把單刀,又和兩個店夥各持器械,進來助戰。見了怪客,便道:“咦,這個矮冬瓜真奇怪,我們尋來尋去卻找不到他,現在他卻在屋上觀戰。”

一個說道:“明明他已喝醉了睡倒的,怎麽又醒了呢。”那怪客又接著說道:“醒了,醒了,你們當我喝醉,其實我又何嚐醉呢?你們想我腰裏的黃金,現在我不妨奉送給你們便 了。”說罷,即見他向腰裏旋了一轉,便有一道黃光,從屋上飛下,那個店夥當個正著,仰後而倒,黃光刺入白光中,把瞎眼老翁的劍光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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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秋得了助手,精神振起,自己的劍光便覺縱橫如意,而那黃光又決**掃射,若不可禦,隻把敵人的劍光分開。隻聽那瞎眼老翁喊得一聲:“啊喲!”白光便收回去飛上屋頂,黃光也跟著追去,劍秋知道那個怪客去追趕了。看看地下,隻橫著一個死屍,別人卻不知逃到那裏去,心中惦念著玉琴。

回到室中看時,並無玉琴影蹤,李鵬仍在榻上酣睡。忙點起燈來,去向那個方穴窺探,也瞧不見什麽,忽聽玉琴的聲音在外麵喊道:“劍秋兄,你在哪裏啊?”

忙回身出去,見玉琴手裏提著一個人頭,對劍秋微笑說道:“我已把那個金鈴姑娘殺掉,人頭在此,看她還能向你獻媚麽,那個瞎眼老翁現在哪裏,你在房中做什麽?”

原來玉琴好奇心生,見外麵已有劍秋對付,自己想到穴中去一探究竟。遂把寶劍先向穴中四下一撩,跳下穴去,乃是一間很寬敞的地底密室,燈光明亮,兩個騾車夫和一個店夥都立在梯下,執著兵刃,正在發呆。

這時候後麵小門開了,金鈴姑娘袒胸露臂,橫著柳葉雙刀跑出來,見了玉琴,陡地一呆,玉琴疾忙舞劍進刺,金鈴姑娘把雙刀使開,和玉琴鬥在室中。金鈴姑娘覺得玉琴劍術神妙,自己不是她的對手,久戰必敗,父親又不見前來,遂把雙刀架住寶劍跳出圈子,想望門裏逃走。

玉琴如何肯放她逃生,白光已緊跟在她的身後,她心慌意亂,腳下一滑跌倒地上,白光落下時早把她身首異處。玉琴提了金鈴姑娘的人頭,見那間室中正是人肉作場,板凳上縛著一個**裸的男子,兩條大腿已被割去,壁上還掛著幾條人腿,又有幾顆風幹的人心,殘忍不堪,又看那金鈴姑娘滑跌的地方乃是一堆凝結的血。

玉琴不忍再瞧,想著劍秋在上麵不知勝敗如何,料那個瞎眼老翁必非尋常之輩,快去援助,又見那邊有一條甬道,點著壁燈遂走過去,才見有幾層石級,從石級走到上麵,是在櫃台後麵一間小屋中。

她遂從外麵走入,不見劍秋影蹤,隻見地下死屍,遂喊了一聲,見到劍秋無恙,很覺安慰。劍秋又告訴她說,自己和瞎眼老翁力戰時,那個怪客忽來援助,腰裏的金帶乃是他煉製的一種軟金劍,瞎眼老翁抵敵不過,上屋脫逃,怪客追去,自己遂來尋找玉琴。

玉琴聽了便道:“那個怪客果是天涯異人,少停待他回來,我倒要見見他。”劍秋道:“恭喜你已把這個妖魔的女子誅斃,我們且去喚醒李鵬,再行細細搜尋。”

玉琴說道:“好的。”丟下手裏的頭顱,遂到房中把李鵬喚醒。

李鵬摩挲睡眼,見二人這種光景,知是有過廝殺的事了,遂問道:“到底怎麽樣了?我真慚愧得很,喝了這幾杯酒,便會醉的。”劍秋把經過的事告訴他,李鵬也打起精神,隨他們又到地穴裏去尋找。有幾個店夥早已被他們漏網逃去了,但又見金鈴姑娘臂上有一物,在暗中發出綠油油的光來。

玉琴很覺奇異,俯身看時,見是一隻似玉非玉,似晶非晶的軟鐲,全體透明,綠得和翡翠一般,滑軟如藤。玉琴取了下來,不懂是什麽東西,李鵬看了,卻說道:“這是安南國的寶物,叫做分水鐲,是安南國王鄭和在海中所得的,共有一對,現在不知怎樣會在她的臂上?也很奇怪,我聽人說,不論何人戴在臂上,入水可以不沉。”玉琴大喜道:“真的麽!”

遂把那分水鐲加在自己的左臂。三人尋了一回,不見生人,總算得了一件寶物,遂回到上麵屋子裏,仍不見那個怪客回來。劍秋道:“我想他既有這種神妙的劍術,一定能夠得勝的,為什麽此時還不見來呢?”

李鵬道:“那個矮客人麽,我真佩服他,喝了許多酒卻不會醉的。”

劍秋道:“不錯,店夥說他醉了,實在是他假醉誘敵,這個人真奇怪得很,無以名之,名之曰怪客。”三人正說著,忽聽屋上有人嚷著道:“怪客無恙,請你們放心罷!”三人連忙走出屋去,跳上層簷四麵瞧看,夜色沉沉,微風拂麵,哪裏有一個人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