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江女俠十六
第七十八回邂逅中途女兒劫獄綢繆良夜壯士乞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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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荒江女俠在白牛山殺死了飛天蜈蚣鄧百霸,複得父仇後,和劍秋回到龍驤寨小住。但因宇文亮對於此事略有不滿,雖經李天豪數度勸解,消除惡感。而蓮姑眼見劍秋和玉琴十分親密的樣子,在她芳心裏,酸溜溜地懷著一團醋意。
曾於黑夜伺隙行刺,然而也沒有成功。玉琴的心裏也不免有些芥蒂,遂急急和劍秋離別了龍驤寨到關外去。
李天豪隱約知道這事,背地裏告訴了蟾姑,深怪蓮姑有欠光明態度,得罪女俠。蟾姑早覺得自己的妹妹醋意很深的,因此姊妹倆也有些不甚融洽。而蓮姑情竇初開,小姑居處尚無郎,頗有衕梅之感。先有天豪,後有劍秋,大好郎君都被他人捷足先得,心裏更覺得不快。宇文亮、李天豪雖在寨中積極招羅賢士,積草屯糧,在後麵蝦蟆嶺下開辟了一條秘密隧道,以作出路。又在寨外分水嶺上築起碉堡來,派部下駐守,以備官軍來攻時,成犄角之勢,不讓官軍封塞洞口。那白牛山上的王豹也奉了命令,將部下嚴加操練,龍驤寨一切事業確已有不少進步。李天豪胸懷大誌,努力前進。
惟有蓮姑卻精神頹唐,每天隻是睡覺。宇文亮雖是個粗人,然也窺知他妹妹的心事。便勸蓮姑出外一遊,不要悶在寨中。蓮姑也很想出去走走,憑著自己的目光或可物色得一位佳婿。想起他們有一家親戚姓洪,住在山西潞安州,洪家的老太太待他們姊妹倆很好的。多年沒有相見,消息不通,所以要到那邊去走一遭。先把自己的意思告知她的哥哥宇文亮,隻說久蟄思動,要出外去走一遭。宇文亮當然讚成,便預備了些關外土產,如皮貨之類,給他妹妹帶去贈送洪家。
蟾姑知道了,揣知蓮姑的意思,也願意她妹妹到寨外去一遊,遂和天豪設筵代她餞行。
蓮姑別了兄長和姊姊,離了龍驤寨,跨上一頭黑馬,便向山西趕奔而去。行了好多天,已入山西省境。蓮姑早行夜宿,在路上觀玩風景。久在塞外朔漠,枯寂沉悶,此刻便覺舒暢多了。有一天將近五台山,在途中忽聽鸞鈴響,有一騎自後疾馳而來,倏忽間已至身側。蓮姑睇視,一頭青鬃馬上坐著一個五陵少年,披著輕裘,腰係一劍,豐姿甚是俊秀。
在塞外罕見有這般美男子,若和李天豪、嶽劍秋比較起來,也不相上下了。那少年瞧見了蓮姑,也是不勝驚異:這樣一個美貌少女,卻獨自在山路上行走,不怕匪徒覬覦嗎?遂很注意於她。一會兒,少年的青鬃馬已超出蓮姑的黑衛,相隔有數百十步之遙。蓮姑不甘示弱,兩腿一挾,催動坐騎追向前來。少年屢屢回首,蓮姑見他這個樣子,不由嫣然一笑。
少年見蓮姑向他淺笑,一顆心不由**漾起來,坐下馬漸漸慢走。早讓蓮姑的黑衛追出,落後至二百步。少年複加上一鞭,向前追逐。蓮姑不欲被那少年追及,也努力驅馬飛跑。
少年的坐騎追到蓮姑背後,尾隨著跑了一裏路,方才又追出前麵去。
這樣快快慢慢地跑了七八裏路,天色已晚,少年忽然停轡,待蓮姑行近,對她帶著笑臉說道:“請問這位姑娘芳名?打從哪兒來,往哪兒去?此處宿頭很少,惟有前麵小羊坪有小逆旅可以借宿的。風聞這裏綠林好漢甚多,姑娘須得小心。”
蓮姑微笑答道:“我姓宇文,閨名蓮姑,方從塞上來,往潞安州探望親戚的。請問尊姓大名?”
少年笑道:“承蒙垂告,榮幸之至。鄙人姓楊,草字乃光,潞安人氏。此番正從北方回來,巧和姑娘邂逅。姑娘到潞安州去探訪哪一家親戚?如蒙不棄,鄙人當追隨鞭鐙,同返潞安。”
蓮姑點點頭道:“很好,我是往潞安洪家去的。一人獨行,路上正嫌寂寞。有楊先生作伴,使我不致迷津,真是最好的事了。”於是楊乃光陪著蓮姑並轡而行。不多時,前麵早望見有一個小小村莊,就是小羊坪了。
入得村來,果然有一家小旅店。店夥站在門前候客,見二人到來,連忙上前招呼,代他們牽住韁繩。二人跳下坐騎,把坐騎交給店夥,帶了包裹,走進店堂。這旅店是簡陋不堪的,隻有二三個小房間。休息一會,用過晚膳,楊乃光走到蓮姑房間裏來坐談,講些江湖上的軼事。蓮姑聽他很是熟悉,暗想此人大概也是吾道中人吧。倘然有真實本領的,可以請他入夥,同謀革命事業,倒也是大大的臂助,將來也可在我哥哥姊姊麵前交代得過哩。所以假以辭色,竭力和楊乃光周旋。
但楊乃光尚不肯將自己身世完全告訴,隻知他是一個精通武藝的少年,家中也沒有什麽人了,常在外邊遊曆,交友很廣。楊乃光當然也向蓮姑詢問家世,蓮姑和楊乃光是初次見麵,所以也不欲完全吐露,隻說自己的哥哥宇文亮在張家口作皮貨生意的。因那邊常有盜匪,所以兄妹略習武術,以備萬一之虞。談了好多時候,已過二更。楊乃光遂說:“姑娘路途辛苦,該早休睡了。我們明天再見吧。”很客氣地告退出去。
蓮姑等楊乃光走後,便把房門閉上,打了一個嗬欠。連日趕路,仆仆風塵,也覺得有些疲乏。遂脫去外衣,上炕安睡,但她今日無端遇見了楊乃光這樣一個美少年,一顆芳心頓時活躍起來,一合眼好似有楊乃光站在她的麵前,笑語晏晏,不由輾轉反側,好夢難成。心中胡思亂想,良久良久,直到下半夜方才睡著。
次日起身,忽然老天下起雨來,風斜雨細,道途泥濘,其勢難以動身了。蓮姑開了房門,梳妝後立在簷溜邊,瞧天上陰雲密布,那雨愈下愈大,對著雨絲正在出神。楊乃光卻從背後輕輕地走過來,口裏咳嗽一聲。蓮姑回頭見了他,皺著眉頭說道:“真不巧,天公下起雨來了。”
楊乃光道:“姑娘隻好有屈玉駕,在此多耽擱一天了。這條路很是難走,下了雨沒處躲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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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姑道:“我一心要想早早趕到潞安州,若在此間枯坐一日,怎不令人煩悶?”楊乃光道:“我與姑娘同有此感。但我幸遇姑娘,比較獨行踽踽沒得伴侶的,遠勝多多了。今日當伴姑娘長談,以解寂寞。”蓮姑聽了點點頭,也不說什麽。店夥送早餐進來,蓮姑便回房去用過早餐,一會兒楊乃光步入房中,在蓮姑對麵坐下。蓮姑卻坐在炕上,將身斜倚著,兩手反撐在炕邊,露出一團嬌慵的樣子。楊乃光陪著她談談說說,曲意承歡,彼此很是投合。這樣消磨了一天光陰,明天已是天晴。楊乃光代蓮姑一起付去了宿資,伺候蓮姑上道。現在二人一見如故,已十分相熟了。一跨馬,一坐黑衛,離了小羊坪向太原進發。
數天後,已至太原。這裏是山西的省會,城廓雄偉,居民稠密,有山西巡撫駐節於此。二人進城,便在一家較大的客店裏投宿,和小羊坪的逆旅不可同日而語了。楊乃光對蓮姑說,城東有一家姓車的,是他的老友,所以明天早上要去拜訪。下午預備陪蓮姑到名勝之處去遊玩,多住一天,然後動身。蓮姑當然同意。
次日上午,楊乃光出去了,蓮姑獨在客店裏閑坐。她還沒有知悉楊乃光的身世,大概須到潞安州方能明白一切。這幾天在途中趕路,約略可以窺見楊乃光是個風流之輩,對於她自己很有些意思,隻是尚在萌芽中,沒有成熟罷了。自己本想出外尋找一個相當的夫婿,那麽此人未嚐不是嘉偶呢。她這樣想著,心坎裏對於楊乃光已有七八分許可了。
等到午飯用畢,專待楊乃光回來。但是守候了多時,不見他的蹤影。看看日影漸西,自思楊乃光曾許今天下午陪我出去遊玩的,他明知我一人在客寓裏消遣無伴,斷無把我拋下而自己去尋快樂之理,為什麽到了這個時候還未歸寓呢?莫非被他的朋友留住了嗎?然而他 總該飾詞推托,何至於一去不返,莫非有什麽意外之事嗎?
她正在胡思亂想,忽見一個店小二形色倉惶地跑進來,向她問道:“姓楊的客人和姑娘是親戚,還是一家人?”蓮姑不知所以然,遂答道:“他是我新認識的朋友,一起趕路往潞安州去的。你問他做甚?”
店小二點點頭道:“這樣還好,正有一件要緊的事要告訴姑娘。姓楊的今日上午到一個姓車的友人家裏去晤談,不知怎樣的,被車家暗暗地報告了官府,派了大批捕役前去,將姓楊的捉將官裏去了。”
店小二的話尚未說完,蓮姑不由大吃一驚,忙問道:“真有這事嗎?你聽誰講的?為什麽姓車的要把他陷害呢?”
店小二道:“我剛才有事出去,行過玉帶橋,逢見許多捕役持著鐵尺、短刀、棍棒等武器,押解著一個醉漢從橋上走下來。那醉漢被人捉了尚醉臥未醒,許多人隨著瞧熱鬧。我仔細一看,那醉漢不是別人,正是和你姑娘同到小店裏來歇宿的楊爺,頓使我驚異莫名。內中有一個姓張的捕頭和我相識的,我便走上前去查問根由。他告訴我說:‘這姓楊的客人乃是 潞安州有名的飛賊,江湖上都喚作一陣風楊乃光,飛簷走壁,神出鬼沒,本領非常高強。常偷富豪之家,見有美貌的婦女,就是采花,犯過的案件累累。山西省裏無不知道楊乃光的聲名。
省中大吏幾次三番要捕他到案,隻是不得成功。有一次在臨汾一家妓院裏,已把他圍住了,仍被他免脫,反擊傷了數名捕役。這次他到太原來探訪朋友,那姓車的名雄,本是他一夥中人,隻因近來車雄已洗手不幹,歸了正,和本地的紳士武吟樂攀了親家,常和官場走動,便變了心腸,見麵後就想把楊乃光擒送到官,求得功勞,隻憚楊乃光的本領高強,所以設筵洗塵,先把楊乃光灌醉後,遂派家人到衙門告密。他等方才趕去,不費吹灰之力將楊乃光活活擒住,送上衙門審訊口供。’我經他告訴了一遍,方明真相。因為瞧見姑娘是好人家的閨女,不象和賊人一黨的,遂回來告訴你一聲啊!”
蓮姑聽了店小二的說話,大為詫異,便道:“那姓楊的果然是飛賊嗎?這個我卻不知道。其中難免有冤枉的事,我不信他會作賊的。”店小二道:“是呀,我起初也不相信,但是捕役這樣說的。少停說不定要到這裏來搜查。姑娘既然和姓楊的沒什麽關係,犯不著牽連在內,免得拘到公堂出乖露醜。不如姑娘現在先行走了吧,可以脫卻幹係。否則公差來時,我們店裏人也不能代你庇護的。倘然先走開了,我們可以諉稱不知情。”
蓮姑聽店小二叫她躲避,明知店小二乘此機會要得些好處。自己和楊乃光究屬初交,不知他的底細,真犯不著和他一起去吃官司。三十六著走為上著,我還是先離開了這裏再作道理,所以蓮姑便從身邊掏出三兩銀子,遞給店小二道:“這些錢給你買東西吃的。”店小二連忙帶笑說道:“啊呀,姑娘賞賜這許多錢嗎,謝謝姑娘!”說著謝字,早把銀子接到手裏,向他懷中一塞,走出去了。
蓮姑遂去收拾包裹,付清了她個人的房飯金,走出店來。原來那店小二已牽著她的黑衛在店門口伺候了。蓮姑跨上黑衛,向前奔馳,出了太原城,向南進發。薄暮時到了一個小鎮,仍在一家小旅店內住下。
黃昏時獨坐鬥室,對著孤燈,十分無聊。實在這幾天有了楊乃光作伴,有說有笑,多意多情。現在仍是形影相對,難遣寂寞,這真是難以自解了。暗想象楊乃光這樣的美男子,不信他會作賊的。此事我總不明白,難保其中不有他種曲折。我既和他萍水相逢,許為友侶,也不能丟下這事情不管。倘然他是冤屈的,我理當設法援救他才是。何可飄然遠行,獨善其身呢?她這樣一想,又深悔自己不該聽了店小二的話,馬上一走,給人家知道了也要笑我太無勇氣。於是她一顆芳心依舊牽係在楊乃光身上,躊躇再三,決定明天仍要重返太原,去探聽楊乃光的下落,以明真相。
次日,蓮姑把黑衛留在店裏,自己步行入城,到街坊上去探聽消息。走到一家酒樓上,獨自占了一個座位,點了幾樣菜,慢慢吃著。恰巧對麵座上有兩個年輕的男子,在那裏喝酒閑談,正講起楊乃光的事情。一個左邊的男子說道:“古語說得好,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那楊乃光是個神通廣大的飛賊,有非常好的本領,來無影,去無蹤,不知犯了多少竊案,**了多少婦女。昨天他忽然到這裏來探訪朋友,他的朋友車雄以前也是江湖上人,現在竟為賣友求榮,灌醉了楊乃光,把他捉將官裏去。
審問之下,楊乃光完全承認,送入牢監,聽說不久就要處決的。可見得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也是楊乃光的末日到了,大快人心。”
右邊的男子接著說道:“楊乃光當然罪不容赦。可是那個姓車的也太沒義氣,用這種卑鄙的手段去害朋友,楊乃光死了也不瞑目的。”
左邊的男子又道:“楊乃光這人名氣很大,起先我不知他是個怎樣的三頭六臂,青麵獠牙的大盜。直到昨天公堂審問時,我跟著王公差擠進去看,原來是個白麵少年,臉蛋兒生得非常俊秀的。倘使他平日站在我的麵前,必要當他是個王孫公子。誰料到這樣一個人會做盜賊的呢?可惜,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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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句話早觸動了蓮姑的心懷,心中暗暗盤算,也覺得楊乃光如此結果未免可惜。自己和他雖然剛才認識,沒有很深的關係,然覺他對於自己很是愛慕的,所以結伴同行。誰料途中鬧出了這個岔兒,以致各自紛飛。我若是丟了他一走,他死了不但怨恨那姓車的不義,恐也要怪我無情,不去救他。不如憑著我的本領,前去趁夜劫獄,把楊乃光救出牢獄,用好語勸他改過自新,不要再去幹那種生活,大概他總能聽我言的。
於是蓮姑又決定要去劫獄了。好在身邊帶著佩劍,藝高膽大,無往不利。便去監獄麵前細細察看一回,然後到一家小旅店內去安身。挨到了黃昏人靜,便輕輕開了後窗,一躍而出。幸虧是個明月夜,施展飛行術,疾如鷹隼,找到監獄後麵,越牆而入。但不知楊乃光監禁的所在,東找西尋,瞧見東邊一間小屋子裏有黯淡的燭光射出,掩過去向屋上偷窺時,見有一個四十多歲的獄卒正獨自坐在裏麵喝酒。她遂飄身而下,一個箭步從窗戶裏跳將進去,拔出佩劍在獄卒麵門前揚了一揚。那獄卒嚇了一跳,當啷啷酒杯落地,正要喊出聲來,蓮姑早嬌聲喝止道:“不許聲張!否則須吃我一劍!”
獄卒道:“女菩薩,你饒了我一命吧!”蓮姑道:“你若要我饒你的性命,那麽快快說出楊乃光械係的所在。”
獄卒道:“就——就在後麵——第——第——第——第一百十六號——號——號——號裏。”
蓮姑道:“我不認得路,你須引導我去。”獄卒隻得答應。蓮姑一手握劍,一手揪住獄卒的辮子,帶在手腕上,喝一聲“走!”獄卒硬著頭皮走出小屋,把蓮姑曲曲折折引至一個所在,從身邊取出鑰匙去開了門,說道:“這裏麵就是那楊乃光大盜了。”
這時遠遠地有更鑼聲音,蓮姑恐防獄卒要叫喊,便手起一劍把他刺死在地,屍首拋在黑暗的牆隅。然後走進屋子,運用夜眼,見左邊黑暗裏蹲著一個人影,大約就是楊乃光了。便輕輕問道:“楊先生在此嗎?”聽那邊答道:“我楊乃光在這裏。來的莫非就是宇文姑娘?”
蓮姑答應一聲,急忙過去,摸著他身上的鐵索,把劍砍斷了鎖,脫去鐵索,解除腳鐐和手銬。楊乃光方才一躍而起,說一聲:“多謝姑娘援救的恩德!”蓮姑也不及回答,返身引導著楊乃光到外麵,說一聲:“走吧!”二人一前一後,跳上高牆,有如兩頭猿猴,連躍帶跳地出了牢獄,跑到隱僻的小巷裏,方才立定。
蓮姑開口問道:“楊先生,怎樣忽然鬧出這岔兒來呢?我終不明白。人家都說你是個飛賊,所以你的朋友把你告發,捕送官裏去。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我不相信你這樣的人會作賊的,所以冒險前來救你。”
楊乃光聽了,臉上不由一紅,說道:“這件事說來話長,待我以後再告訴你吧。那姓車的真是個王八羔子,我待他不錯,他竟不顧信義,賣友求榮。若非姑娘前來援救,我這條性命不就要斷送在他的手裏嗎?現在我要求姑娘同我到車家去,一不做,二不休,必要把我的仇人殺卻,以出我心頭的怨氣。”
蓮姑點點頭道:“姓車的真不夠朋友,我就隨你去走一遭。你認得路的,打先導吧。事不宜遲,免得走漏了風聲。”
於是楊乃光引著蓮姑飛奔車家而去。蓮姑覺得楊乃光的飛行術真是不錯,高出自己之上,暗暗佩服。到得車家,二人都從牆外飛身躍入。楊乃光是熟路,至車雄臥室之前,蓮姑因楊乃光手無兵刃,便將自己的佩劍遞到他的手中。室內燈光尚明,諒車雄尚未入睡。二人將唾沫濕了窗紙,戳了一個小孔,一齊向內中窺視。蓮姑瞧見室中桌子前有一個黑麵短髯的人,身軀很是高大,正在用著天秤秤銀子。桌上一包一包的銀子堆得不少,那人秤過一包,便用筆記在簿上,一麵又到櫃內去搬取,不知他忙著秤這些銀子做什麽。
靠裏炕上睡著一個婦人,連連呼喚道:“此時已近三更了,你為何還不要睡覺?隻是盤算這些東西做什麽?好好地鎖在櫃裏,偏要把它搬出搬進,橫秤豎秤,真不怕麻煩的!”
那人笑嘻嘻地答道:“你不知道,我不久就要做官哩!武親家對我說,巡撫因為我設計擒了楊乃光,記我一個功勞,保奏上去,可以博個一官半職。現在最好先送些銀子給巡撫大吏,好讓他派得一個肥缺,將來多撈些油水,不是值得的嗎?所以我要拿出一千兩銀子去呢。”
婦人道:“你有了這些家私,盡夠用了,還要過官癮,全不想想當初在草棚裏的時候嗎?”那人道:“彼一時此一時也。請你做官太太不好嗎?”
蓮姑聽得有些不耐,便湊在楊乃光耳朵上低聲問道:“此人可就是車雄嗎?”
楊乃光點頭道:“就是此賊。我要下手,等不及他睡眠了。”便在窗外喝一聲:“姓車的,你不該把我灌醉送官,負心賣友。快快出來納命!今晚有了你,沒有我;有了我,沒有你!”
楊乃光說完這話,把室中的車雄嚇了一跳,不明白楊乃光監禁在獄,怎麽來此尋仇的。連忙從床邊取出一對鐵錘,跳出房來。楊乃光早已怒發衝冠,一劍刺向車雄的心窩。車雄咬緊牙齒,說不出什麽,掄起雙錘和楊乃光戰在庭心中。
狠鬥了一百餘合,不分勝負。蓮姑在旁瞧著覺得車雄的武藝著實不錯,久戰恐怕耽擱時候,心中好不急躁。正想上前相助,卻見幾個下人擎著火把刀槍前來,高呼快捉刺客。蓮姑更不敢怠慢了,一個箭步跳過去,飛起一足,早把一個下人踢倒在地,搶得一柄單刀拿在手裏,殺奔車雄。
車雄見又有一個少女來戰,心中不勝忐忑。他素知楊乃光本領高強,現在又加上一個勁敵,心裏不免有些發慌,手中錘法漸亂。楊乃光的寶劍將他緊緊逼住,蓮姑覷個空隙,一刀刺入車雄的後腰。車雄大叫一聲,正想逃遁,楊乃光一劍橫掃而入,早劈中他的膀臂,跌倒在地。
楊乃光又是一劍,將車雄的頭顱割下,仰天大笑道:“我仇已報,總算出了一口氣。要謝謝宇文姑娘的。”這時車雄下人早已驚走四散,蓮姑對楊乃光說道:“我們快走吧,別再留戀。說不定車家下人要去報官哩。”楊乃光點點頭,遂把寶劍還給蓮姑,自己向地上拾起車雄的雙錘,說道:“便借這一對家夥用用吧。”又到車雄房中,向桌上擄了許多銀子,揣在他的懷裏。
蓮姑笑道:“你眼熱著這些銀子嗎?”楊乃光道:“不義之財,取之何妨!拿來散給貧民也好。”蓮姑去找車雄的妻子,早已不見。於是二人飛身上屋,離了車家。
正想出城,忽聽街上號筒聲音,一片喊聲拿人,有許多兵丁追來。二人知道事情已是泄漏,遂急忙向東城飛跑。此時,城門已閉,城上也有兵丁把守。因為獄卒的死屍已被更夫發現,同時覺察大盜楊乃光已越獄而逃。報告與縣官知道,好似打了一個晴天霹靂,連忙請城中李守備派兵一營,出外四處搜捕,一麵又去稟巡撫。
巡撫赫然大怒,著令李守備速捕大盜歸案。那李守備是個軍功出身的戰將,本領很好,跨馬持槍,帶領兵丁上街去追拿,但仍不見影蹤。因為楊乃光和蓮姑躲在東邊一個古塔之上,大家沒有防到,且也沒人有本領上去。
將近天明時,二人偷瞧城牆上守兵稍遠,便一溜煙從古塔上一層一層地跳下,攀登城垣,從可以接腳的地方翻出城關。然當二人逃到城外時,天色已是微明。
城外吊橋邊也有兵丁戒備著,瞧見了二人,連忙攔住去路。早被蓮姑跳過去,砍倒了兩個,闖過橋去。
走了不多路,聽得背後的呐喊聲音,李守備早接到了消息,親自追來。楊乃光對蓮姑說道:“可惡的狗官,逼人太甚!困獸猶鬥,況我楊乃光並非無能之輩。不給他一個厲害,他們不肯退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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遂和蓮姑一齊立在道旁。楊乃光挺著雙錘,圓睜兩目,等候著官兵追來。兵丁們見前麵兩個人握著兵刃站立,知道就是越獄的大盜了,又呐喊一聲,蜂擁而上。
楊乃光擺動雙錘,錘頭到處,一個個東仆西跌,哪裏是他的對手?李守備一馬衝上,罵一聲:“狗強盜!”將手中長槍緊一緊,刺向楊乃光的臉上。楊乃光把鐵錘攔開槍頭,還手一錘,向李守備馬頭打去。李守備將馬一拎,讓過這一錘。
兩人酣戰數十合,隻聽楊乃光猛喝一聲,一錘正中李守備的大腿,翻跟鬥跌下馬來。兵丁們慌忙上前,把李守備搶護著退去。楊乃光回頭向蓮姑微微一笑道:“便宜了他,但這隻腿恐怕要殘廢了。”
蓮姑才瞧見楊乃光的武藝,暗暗驚喜,也說道:“他們受了挫折,不會來了。我們走吧。”楊乃光瞧見道旁守備的那匹銀鬃馬還在啃草,便去牽了過來,向蓮姑道:“我的坐騎恐怕沒有了,借來一用。但不知姑娘的黑衛在哪裏?”蓮姑道:“在前麵小鎮上。”楊乃光遂牽著馬,和蓮姑向前趕路。一會兒早到了那鎮上,蓮姑叫楊乃光在近處稍待,立刻回到小旅店裏,把房飯錢付訖,拿了自己的包裹,牽了黑衛便走。店中人見了蓮姑的行蹤詭秘,也覺得有些奇異。蓮姑遂和楊乃光各自跨上坐騎,向南飛馳。
這天晚上,到了範村。那地方沒有旅店的,二人便向一處大戶人家借宿。那人家姓滕,主人很是好客,錯認二人是少年夫妻。二人也就將錯就錯,沒有聲明。隻說他們姓楊,是潞安大族,此番從五台山進香回轉。主人信以為真,特地在他宅裏花園深處,辟精室為二人下榻,治饌款待。晚餐後,楊乃光和蓮姑經下人引入花園,到一間小軒裏安睡。軒中陳設甚是富麗。坐定後下人獻上茶來,旋即退出。月色很好,二人不欲即寢,從小軒裏走到外邊,在花園中散步。明月在天,人影在地。四圍花木扶疏,風移影動,境至幽靜。
二人循著曲徑走去,在假山石上一個六角小亭中石凳上對麵坐下。楊乃光瞧著天邊圓圓的月亮,和蓮姑身上映著的月光,便對蓮姑帶笑說道:“今夜是十五日,月光真好。如此良宵,難得相逢的。人生真是不可先知,我此番一會啷當入獄,一會兒園中賞月,僥幸得逢姑娘,使我身心愉快。這都是姑娘所賜予的啊!”
蓮姑聽了,微微一笑說道:“楊先生,還要冒昧問你。人家說你是飛行大盜,所以山西巡撫要嚴行捕捉。而那個姓車的將你灌醉了,賣友求榮。但我殊不信象你這樣一個好男子卻幹這生涯的。其中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今日你能老實告訴我聽嗎?”
楊乃光隻得答道:“請姑娘不要見笑,我真慚愧。以前我曾一度為盜,但專偷竊為富不仁之家,絕不敢妄取平民一錢。至於采花一事,完全是人家誣蔑,姑娘不要相信。近來我也覺悟,洗手不幹了。那車雄便是以前合夥的同伴,我所剩一些錢財全交給於他。想不到他在此和紳士們攀了親,做官心熱,乘我這次去晤見的時候,他竟昧良無義,請我喝酒,把我灌醉了送官邀功。一麵可以白得我的存銀,一麵可以博得一官半職,真是殺不可恕!所以我要去殺掉他,一雪我恨。我很感謝姑娘,雖和我是初識,而十分義氣,冒險來救我出獄,這再生之恩,叫我如何報答呢?”蓮姑道:“這種事何言報答?”
楊乃光又道:“我願一輩子長隨著姑娘,時得姑娘賜教,這更是我的大幸了。”蓮姑低頭不答。楊乃光隻是把甜言蜜語去恭順她,博她的歡喜。
在亭上坐談了良久,才走下假山,回到軒中。瞧燭影搖紅,一個小小蜘蛛從承塵上下垂在桌邊,楊乃光若有意若無意地一笑道:“今宵我們有喜事呢。姑娘你瞧見這小東西嗎?”蓮姑微微一笑,連忙別轉臉去。這裏的主人不知他們是掛名夫婦,所以炕上隻有代預備一副被褥,兩個枕頭,放在一起。
楊乃光瞧著蓮姑燈下的美態,心旌搖搖,早已不能自主。遂說道:“姑娘疲乏了,請先睡吧。”蓮姑向左邊椅子裏背著身坐下道:“請你先安置。我如此坐一宵也好。”
楊乃光道:“怎能使姑娘枯坐待曉,叫我怎生對得起你?想我與姑娘萍水相逢,中有天緣,所以我一見芳容,遂生愛慕之念。又蒙相救,更感大德。這天高地厚的美人恩,不知如何報答才好!”蓮姑聽了,默然不語。
楊乃光又走至她的麵前,對蓮姑深深一揖道:“小子年已二十有五,卻未授室。隻因我生平曾宣誓,願得一個精通武藝、姿色美麗的女子為婦,否則寧作鰥夫。故而蹉跎至今,未諧鴛盟。今逢姑娘,真是我心目中敬佩愛慕的人,不才冒昧,乘此良宵,敢向姑娘乞婚。倘蒙不棄,這是小子一生的幸事了。”說罷又是一揖。蓮姑兩頰微紅,向楊乃光微微一笑,卻不開口還答。
楊乃光見蓮姑微笑,這明明是表示允意,遂大著色膽挨近過去,雙手一抱,早將蓮姑輕輕抱起,摟在懷中,便到炕上去代她寬衣解帶。蓮姑心中也早有此意,所以半推半就,便效於飛之樂,同圖好夢。想不到蓮姑這一次離寨南遊,找著了一陣風楊乃光為夫婿,固然風流英俊,和劍秋、天豪等比較起來,大似虎賁中郎。然而論到人格,卻是鸞鳳匹配,不可同日而語。因此一夜歡娛,種下了龍驤寨後來的禍根呢。
次日起身,蓮姑想起昨夜綢繆風光,不禁有些靦腆。在被窩裏收拾幹淨,免得露了痕跡,被人恥笑。楊乃光卻如願以償,喜氣洋洋。主人又來殷勤招待,蓮姑在她包裹裏取出一件羊皮褂的統子,送給主人。主人謙辭不肯接受,經楊乃光再三說了,方才收下。楊乃光又取二兩銀子,犒賞下人,和蓮姑別了主人,上馬南行。
又走了兩天,忽見前麵有一高山陡起,山勢異常險惡。
蓮姑便問楊乃光:“這是什麽山脈?”楊乃光道:“這山名喚金雞山,是因它的形勢相象之故。聞以前常有綠林盤踞,但也沒有多大聲名的。此去山地很多,伏莽遍地,有些人視為畏途。但我們是絕對無憂無慮的。”蓮姑點頭。
二人催馬前奔,在左邊一帶鬆林叢密,忽有一枝響箭從二人頭上飛過,二人知道果然遇見了響馬,所以放出這箭,意思叫他們立即停步。於是二人各出劍錘,準備廝殺。
跟著林中飛奔出一夥人來,當先一位頭戴氈笠,身穿皂衣,麵目猙獰的盜魁,手中揚著一柄鬼頭刀,指著二人喝道:你們一對狗男女,走向哪裏去!快快放下行囊!”
楊乃光對蓮姑帶笑說道:“這賊盜找到祖宗身上來了。我今天很高興,待我去結果那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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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姑點點頭,楊乃光遂跳下坐騎,走上前說道:“賊盜!你向爺爺行劫嗎?贏得我手中的雙錘,方肯與你銀子。”便將手中鐵錘一揚。那盜魁不防今日遇到了對手,勃然大怒,大喝一聲,向楊乃光舉刀便砍。楊乃光舞動雙錘,和盜魁劇戰,錘影如兩團黃雲。盜魁的武藝平常,所以二十餘合後刀法散亂,虛晃一刀,跳出圈子,對楊乃光說道:“你這小子本領不錯,俺殺不過你,回去喚我哥哥前來。你若是好漢,不要溜走。”
楊乃光冷笑一聲道:“怕懼的不是好漢。便去喚你爺爺前來,我也要領教領教,休說你哥哥。”
盜魁和他的手下一齊退去了。楊乃光兀自威風凜凜地站著。蓮姑也跳下黑衛,微笑道:“請你休息一下,盜魁再來,待我去殺一個痛快。”
楊乃光笑道:“蓮姑,你也手癢嗎?好!我讓你來廝殺一陣吧。”
不多時候,呐喊又起,遠遠的山坡側殺出一群盜夥來。
為首的一個四十多歲的壯士,黃巾包頭,身穿錦衣,手中挺著一枝鐵槊,背負五口飛刀,殺氣騰騰,十分凶惡。和先前的大不相同了。
蓮姑雖是女子,久經大敵,什麽也不怕的。手中挺著寶劍,當先迎上前去。那壯士高聲喊道:“哪裏來的狗男女!膽敢如此無禮!諒你們也不知曉你家爺爺的厲害?”
蓮姑冷笑一聲,答道:“鼠輩伎倆,亦不過爾爾。休得撒野逞能!”
那壯士見迎戰的是個少女,滿不在他的心上,將鐵槊很快地向蓮姑頭上打來。蓮姑將劍架住,使個蒼龍取水,陡的一劍,直刺壯士咽喉。壯士不防蓮姑有這敏捷的身手,急忙躲閃,險些著了一劍,方才不敢輕視。使開鐵槊,急如風雨,沒有半點兒鬆懈之處。蓮姑也舞動寶劍,和他酣戰。楊乃光在後觀看蓮姑決戰,隻是暗暗讚美蓮姑的劍術。那壯士見蓮姑本領高強,自己不能取勝,遂乘隙虛刺一槊,向後退走。
蓮姑見壯士槊法未亂,遽爾退下,明知是誘敵之計。但她不甘示弱,故意蹈險,飛步追趕上去。楊乃光卻在背後喊道:“留心狗盜暗算!”果然那壯士掣出背上飛刀,呼的一刀向蓮姑頂上飛來。蓮姑一低螓首,那刀恰巧從蓮姑發上掠過,直飛到背後草地上,插入地下三四寸。蓮姑依舊緊追不舍。接著又是兩口飛刀,銀光閃閃,飛也似地到了她的胸前,蓮姑將劍左格右攔,叮叮當當地兩口飛刀都被打落。
楊乃光見飛刀厲害,深恐蓮姑受傷,舞起雙錘趕上接應。恰巧又是兩口飛刀向蓮姑下三路掃來,蓮姑喝聲“不要走!”左手向下一撩,一口飛刀早已到了她的手掌裏頭。接著縱身一跳,那口刀刷地從她腳底下飛到後邊去,正向楊乃光的大腿飛到。
楊乃光把錘望下一掃,那飛刀早直**開去,落向淺草地上。楊乃光一個箭步躥上去,喝道:“鼠輩不用真實的本領取勝,暗器又何足道!把你所有的飛刀盡管放過來吧,我楊乃光在山西省裏哪一處沒走到,沒有遇見你們這樣無名之輩。”
那壯士五口飛刀射完,卻見一些沒有損傷敵人豪末,已咬緊牙齒,惡狠狠地殺回來。現在聽楊乃光報出他的姓名,不由對楊乃光近前仔細凝視了一下,忙將鐵槊向地上一插,拱拱手道:“這位可是潞安州的一陣風楊乃光兄嗎?”
楊乃光忽見盜魁向自己行禮,不覺一怔,遂走前數步,問道:“請問你是誰人?怎樣認識我楊某的?”
那壯士笑道:“足下果然是楊兄,大概不認得小弟了。小弟姓項名雷,別號飛刀太保。我哥哥項雲是和楊兄結義之交,三年前我隨哥哥至潞安州,曾到過府上拜訪,幸識一麵,所以至今還有些認識。若非楊兄道出姓名,我們正如江湖上說的,大水衝破龍王廟,一家人不識一家人了。”
楊乃光聽了這話,便道:“呀!原來你就是項二哥的兄弟項雷,恕我不認識了。二哥在哪裏?”
項雷搖搖頭道:“唉,不要說了。提起我哥哥的事,心中悲痛。說來話長,不如請楊兄到我們金雞山上去坐談一回,自可明白。”
楊乃光點頭道:“也好,我就跟你上山去盤桓一下。”項雷又指著蓮姑問道:“請問楊兄,這位姑娘是誰?”
楊乃光微笑道:“乃是我內人宇文姑娘,我來代你們介紹。”項雷道:“原來是嫂子,恕我失敬了。怪不得武藝這般高強。”遂向蓮姑拱手行禮。蓮姑也含笑答禮。於是楊乃光和蓮姑牽著坐騎,跟隨項雷上山去。
此時項雷手下的嘍羅已把地上的飛刀一一拾起,交還項雷。項雷仍把來插在背上。蓮姑也把手中搶得的飛刀交還道:“項雷寨主的飛刀很是厲害,若非我閃避得快,早已非死即傷了。”項雷聽了這話,不由臉上一紅,勉強答道:“嫂子的身手非常敏捷,我的飛刀失其效用,真使我羞死了。”
蓮姑連忙謙謝道:“這是我的僥幸而已。”一邊說一邊走,到得半山,隻見那起先殺敗的盜魁,手中換了兩柄板斧,率領十數名嘍羅前來接應。忽瞧項雷和楊乃光等走在一起,不禁驚異萬分,大嚷道:“三哥,怎麽和這兩個人偕行呢?”項雷忙道:“四弟,休要魯莽!你一向要見見潞安州的楊乃光楊爺,今天在此了。”遂又介紹一過。楊乃光和蓮姑方知此人就是項雷的兄弟項雪。項雪遂向楊乃光下拜,道:“原來你就是楊爺,怪不得方才我要輸在你手裏了。”楊乃光連忙答拜,握著項雪的手說道:“你們賢昆仲武藝也很不錯,今日相逢,很是快慰。”大家遂又向山上走去。
項雷道:“小弟為的是此山險要可守,所以借此容身。在這關上隻要有一二百人把守住,敵人休想衝得上。隻有後山有一條小徑,十分艱險。土人說從那裏也可以登山的,不過很少人走,毒蛇猛獸很多。小弟到了山上,曾有一次去冒險試探,可是走得一半,仍退回來的。可稱得秘密的山徑,外邊人絕少知道的。”楊乃光點點頭。於是他們過了這關,方才到得山上。項氏弟兄所住的山寨,都是靠了石壁蓋成的,寨前鬆樹很多,大風吹著,好似波濤怒吼。
項雷、項雪把二人讓到寨中,請他們在上麵坐定,放下兵器。項雷方才把他哥哥的事一一奉告。他先歎了一口氣,說道:“我哥哥項雲早已不在人世了。”
楊乃光道:“可惜,可惜!項雲哥是怎樣死的?我和他是好朋友,多年不見,時常要想起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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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雷道: “我哥哥為人十分爽快,別的也無可指摘。但他對於我們的嫂嫂太溺愛,而忽略了我嫂嫂桑翠珍本是個賣解女兒,武藝嫻熟,常在江湖上行走的。因她有了幾分姿色,我哥哥很是愛她,要取做妻子。桑翠珍起初嫌我哥哥年老,意中不欲。後來也是她的母親貪了我哥哥的聘金,方才強逼她女兒嫁與我哥哥的。
這是我哥哥第三次續弦了,因此我哥哥非常愛她,沒有一件事不聽她說話的。誰知這妖婦以前曾和她的表兄包文欽有染,嫁後依然藕斷絲連,未能忘情。包文欽也常來探望,下榻我家。他是一個江湖上的獨腳大盜,也有很好的武藝。我哥哥當他是個好人,把好酒好肉款待他,桑翠珍自然更是歡迎他了。我等弟兄二人旁觀者清,覺得包文欽和我嫂嫂眉來眼去,決不是個好漢子。
“幾次在我哥哥麵前勸諫,叫他嚴密注意,不要過於聽我嫂嫂的說話。誰知我哥哥忠言逆耳,不聽兄弟之言,反去告訴我的嫂嫂。那妖婦自然在我哥麵前撒嬌撒潑,慫恿我哥哥和我二人不睦。我哥哥給她迷昏了,反把我弟兄二人疏遠。我們明知是那妖婦在暗中作祟,但亦無可奈何。因我們平日在家中的時間很少,那時候更不能安住了。我們遂到陝西去走了一遭,約摸有半年光陰。
等到我們回轉絳縣老家時,門戶深鎖,麻幡高插,換了淒涼陰慘的光景,不由大吃一驚。打開進門一看,室中蛛網塵封,隻供著我哥哥的靈座。我們方知我哥哥業已逝世了,心中異常悲痛。又想到我哥哥房裏去檢點時,貴重的物件都已不翼而飛。那妖婦也不知到哪裏去了。我們遂去向左右鄰居探問,隻知我們出去後不久,我哥哥忽然害起病來,十分沉重,不多幾天,我哥哥死了,始終沒有請過大夫來診治一次。那妖婦將我哥哥草草收殮後,便抬去墓地安葬,不到終七便和那個包文欽帶著行李出門去了。也沒有人敢去過問他們的事。”
楊乃光頓足歎道:“想不到項雲兄竟是這樣去世的,死得不明不白。莫非被你的嫂嫂謀斃的嗎?然而項雲兄很有本領,何至敵不過一個女子呢?”
項雷道:“這個自然是很大的疑竇。我弟兄那時急欲得知真相,想起家中本有一個長工孫老三,和一個家僮項義,他們二人也許有些知曉,但不知他們現在何處。四下裏去找尋了好幾天,方在城外一個鄉村裏尋見了項義。他見了我們,便哭訴其事。我們才知道那**婦自從我們離開以後,隻瞞了我哥哥一人,時常乘隙到客房裏去和那個包文欽幽會。我哥哥喜歡喝酒,常在外邊酒店裏去喝老酒,有時還要到友人家去賭博。好在我們的錢得來都很容易的,所以一擲千金,輸贏不在心上的,常常弄到夜半回家。有一次我哥哥喝醉了酒,回到房中,忽不見了那妖婦。
“我哥哥方才覺得有些蹊蹺,便喚項義查問。湊巧項義曾在無意中窺見那妖婦悄悄地在晚餐後,跑到包文欽客房裏去的,遂老實告訴了我哥哥。此時我哥哥勃然大怒,又在醉酒之後,不加考慮,馬上大踏步跑到包文欽的房前,一拳一腳將房門打開。跳進去一看,燈光下見那妖婦正和包文欽在炕上雲雨巫山,立刻指著他們大罵。二人也十分驚慌,無處躲避,隻得穿了衣褲起來。
起初包文欽自知理錯,還向我哥哥謝罪。我哥哥一定不肯幹休,要把他們二人置之死地,遂在房中動起手來。到了這個地步,包文欽當然也不肯束手待斃,拚著命作困獸之鬥。按他們二人的武藝而論,我哥哥比起包文欽略勝一籌,但因我哥哥那時已是個醉漢,所以隻打個平手。不料那妖婦昧盡天良,偷偷地掩至我哥哥背後,施展雙手去抱我哥哥的後腰,強作解圍的樣子,實際上是幫助姘夫。
“我哥哥不妨被她抱住後腰,正要掙脫身軀,胸口卻被包文欽擊中一拳,打得口吐鮮血,受了重傷。包文欽乘此間隙,一溜煙逃出去了。那妖婦方才扶著我哥哥到房中去安睡。我哥哥不住地吐血,又氣又恨。那妖婦在我哥哥麵前假作哀泣,向我哥哥乞恕。這些事項義在暗中完全瞧在眼裏的。
到了次日,我哥哥臥床不起,傷勢十分沉重。那妖婦若無其事,並不去請大夫代我哥哥醫治。我哥哥在**隻是狂呼,項義雖然聽得,卻不能進房去探問,隔了一天,我哥哥便逝世了。妖婦也不哭泣,趕緊把我哥哥收殮。那包文欽不知在哪裏躲避了兩天,那時候仍舊踅了回來。不多幾時,那妖婦推說回娘家去,把下人辭歇,收拾細軟,鎖了門戶,和包文欽遠走高飛,別處去度歡娛歲月了。可憐我哥哥一世英名,卻如此下場,豈不令人痛心!”說到這裏,項氏兄弟一齊落淚。
項雪也說道:“我哥哥的大仇一天未報,我們心裏一天不安。”楊乃光微歎道:“你們手足情深,天若有靈,將來必能使你們遇見那一對奸夫**婦,刺刃於他們胸中的。”
項雷道:“我們無時無刻不希望有這麽一日的。今天幸遇楊兄,把這惡消息告訴了你,使你也知道我哥哥死得實在可憐。”
楊乃光點點頭道:“可惜我不認識這一對狗男女,否則我若有機會碰著他們,一定也要代項雲兄複仇的。”
項雷報告已畢,便問問楊乃光的近況。楊乃光道:“我也很慚愧,近來毫無善狀可告。惟和這位宇文蓮姑新結伉儷,這是我值得告訴你們的。”二人一齊說道:“那麽我們要補吃喜酒。今天就在敝寨彼此歡聚一番,聊表我們的賀意。”
楊乃光點頭答應。於是項氏弟兄吩咐廚下端整一桌豐盛的筵席,請楊乃光和蓮姑入座,斟滿了兩杯酒,向二人恭賀。敬到二人麵前,楊乃光和蓮姑一齊接了酒杯,一飲而盡,也回敬他們弟兄各一杯。項氏弟兄又要留他們在山上寬住數天,楊乃光見他們情意很是誠摯,左右無甚要事,所以答應下。
席罷,項雷又收拾一間很潔靜的房間,為二人下榻。兩人遂安心住下,一連數天,歡宴無閻。
蓮姑見項氏弟兄都是俊傑,心中很想將來把他們一起收羅到龍驤寨去,所以在楊乃光麵前,方才把自己的真實來曆告訴楊乃光聽,且說明自己的意思,意欲請楊乃光等,他日隨她同回龍驤寨去。楊乃光聽了不勝喜悅,說道:“有這樣一個好地方,我當然情願隨你去,一廣眼界,且和你哥哥相見。但恐他們不把我看在眼裏罷了。”蓮姑笑笑道:“你不要這樣說,我哥哥性情十分直爽,喜歡結交天下豪傑,共謀革命事業。他若見我引導你們同往寨中去,必然十分歡迎的。”
於是楊乃光又去告訴了項氏弟兄。項雷、項雪也說,他們很願去見見宇文亮和李天豪等一幹人。
蓮姑本要和楊乃光同到潞安州去的,但因楊乃光在山上住得很是舒適,便勸蓮姑不要再上潞安州去,因為他們在太原已鬧出了岔兒,恐怕巡撫要行文到潞安去緝捕他們的,反恐不便。蓮姑此次出外本來借著探望親戚為名,其實是要找尋一個如意郎君,以遂心頭之願,一伸抑鬱的情懷。現在已得著了楊乃光,目的達到,所以潞安之行倒隨隨便便的,不去也罷,跟著楊乃光在金雞山上住下。項氏弟兄見楊乃光沒有去誌,遂要讓他來作山上的首領。楊乃光不肯答應,隻說我們夫婦在此間相助一切是可以的,要我們占上座,是沒有此理的。項雷也不敢相強,照常敬禮無懈。
鄭耀華道:“小弟在外麵東奔西走,自愧沒有一些長進。此次返裏,係念楊兄。曾到楊兄府上去拜訪,方知楊兄已好久沒有回裏。
7
府上隻有一個老家人,問他一切情形都不知道的。再巧世沒有,那天恰逢本地縣令派來許多捕役到你府上來,要捉拿楊兄。我便向一個捕役探問原由,才知道楊兄在太原越獄圖逃,犯了血案,山西巡撫行文到此嚴捕。然而楊兄並沒有返裏,他們到哪裏去捉拿呢?”
楊乃光聽了這話,便對坐在旁邊的蓮姑帶笑說道:“我的料想果然不錯,我們若然回去時,又要鬧出什麽事來了。”
遂將自己被車雄陷害,以及蓮姑劫獄,刺死車雄,擊退官兵等經過情形,約略告訴給鄭耀華知道。鄭耀華聽了,也罵車雄太沒義氣,讚成楊乃光幹得爽快。又知蓮姑是楊乃光的新夫人,遂恭賀了數語。
楊乃光問道:“耀華兄,你怎樣知道我在這個山上的呢?”耀華微笑道:“前數天我離開潞安州,要想到太原來走走,在路上忽聽人說,這裏金雞山上有一夥綠林英雄,內中有個姓楊的是個美少年,還有姓項的弟兄二人。我靈機一動,料定楊兄必在山上,所以不揣冒昧,上山探訪。果然舊雨重逢,巧極了,使我心裏非常快慰的。”
楊乃光和項氏弟兄也都十分高興。項雷又命廚上早預備筵席,為鄭耀華洗塵。大家坐著飲酒談心。飲至半酣,鄭耀華忽然對楊乃光說道:“小弟有一件事情,要請諸位兄長幫忙。”
楊乃光道:“耀華兄有什麽事,請你告訴我們。大家是自己弟兄,當然肯相助的。耀華兄的事就是我們的事,雖赴湯蹈火,亦所不辭。”
鄭耀華喝了一口酒,又說道:“你們大概知道,先父雖然早已作古,而我還有一個胞妹,名喚秋華,以前嫁與洛陽鄧家堡青麵虎鄧衖為妻,那鄧氏弟兄號稱洛陽七怪,在中原地方是很有聲名的,誰人敢惹動他們!不料去年一個書生,姓譚名永清的,來做洛陽太守,竟把那鐵壁銅牆的鄧家堡破去,把鄧氏弟兄殺的殺,擒的擒,隻有兩三個免脫。我妹妹和妹夫鄧衖都在仇人手下而死。我得了這個消息,十分痛心,誓欲為我妹妹複仇。”
楊乃光道:“那個姓譚的既是個書生,他手下的捕役未必見得有何本領。鄧氏七怪我也一向聞名的,怎會敗在他們手裏呢?”
楊乃光笑道:“你號稱活閻羅的尚且未敢孟浪從事,我楊乃光有什麽能為呢?”項雷卻嚷起來道:“你們不要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那公孫龍又不是三頭六臂的人,有了楊兄和鄭兄,難道還怕對付不了嗎?小弟也願前去相助一臂之力,代鄭兄胞妹和鄧氏弟兄複仇。叫那些瘟官不敢輕視我們江湖上的好漢。”
鄭耀華點頭道:“很好,有你們兩位相助,自然也不怕了。”遂又幹了一杯。大家談談說說,興致甚佳。
項氏弟兄於是又留鄭耀華住在山上,天天歡聚。鄭耀華急切複仇,屢催楊乃光動身。楊乃光遂和項雷結伴同行,留項雪把守山寨。蓮姑也願跟隨前去,楊乃光自然願意帶她一同走。四人端整行囊,各帶兵刃,別了項雪,離了金雞山,趕奔洛陽而去。進得洛陽城,住下一家小客寓,便探聽衙門裏的消息。上下人等莫不稱道譚永清的德政,不愧是個循吏。但他們急於報私仇,而不顧公義了。
楊乃光便和鄭耀華、項雷踅足到府衙前麵來窺探動靜。恰逢譚永清太守打道回府,他們悄悄地站在一邊偷窺。隻見一肩綠呢大轎之內,坐著一個麵貌和善的官員,靠著扶手板,態度十分莊嚴。他們本想乘此下手,一則未帶兵器,沒有預備。二則又見太守轎前有一匹高頭大馬,下麵坐著一個紫袍少年,腰懸雙劍,麵貌十分清秀,氣宇異常軒昂,一望而知是有能耐的人。所以不敢動手,免得壞事。那紫袍少年無意中瞧見了三人,馬已過去了,又回轉頭來向三人很注意地看了一眼。
三人等譚永清的官轎進衙後,又到府衙四周去察看途徑,見牆壁雖然很高,而東邊有一處牆旁,正有一株高大的桐樹,正有接腳上牆。三人記好了,才回轉客寓,告訴了蓮姑。守到晚餐以後,四人關了房門,假作安睡,一齊脫去外邊的衣服,取出兵刃,聽聽四麵人聲已靜,遂開了窗一齊跳到庭中。又把窗戶掩上,輕輕跳上屋麵,越牆而去。
洛陽地方人民睡得很早,街巷裏又沒有路燈,早已沒有人行走。四人夜間的眼光很好,楊乃光當先引導,項雷押後,鄭耀華、蓮姑居中。四人施展飛行功夫,撲奔縣衙而來。不多時已至府衙東側日裏看定的地方,大家先攀桐樹而上,楊乃光第一個先飛身跳上高牆,身輕如燕,果然不愧一陣風三字的大名。蓮姑等三人也跟著跳上了高牆,飛簷走壁,向裏麵飛奔而去。
那邊屋麵很是平坦,四人在窗前一字兒立定,聽裏麵沒有什麽聲音。鄭耀華將窗紙濕透,戳了一個小孔,一眼向裏瞧看。見正中那書桌前坐著一位官員,在那裏看書,認得就是日間在衙門前窺見的那個譚永清太守。身邊沒有一人,此時正好下手,遂回頭向三人暗暗打了一個招呼,將手中錘猛力擊開窗戶,托地跳將進去,手起一錘,覷準譚永清太守頭上打下。那看書的譚永清一言未發,早已仰後而倒。但是鄭耀華的錘擊下時,手中軟綿綿的覺得有些異樣,不由一楞。
同時很快地在他頭上落下一個很大的鐵罩子來,恰巧把鄭耀華罩在裏麵。罩子裏四下伸出許多小鐵鉤,把他緊緊鉤住,不能活動。
楊乃光等在閣外看得清楚,知道不妙,自己已中了他人的詭計。剛想進去救援,忽聽閣上長嘯一聲,有一人飛躍而下,手中挺著兩口明晃晃的寶劍,向他們喝道:“強徒!膽敢行刺太守!這真是飛蛾投火,自來送死了。”
楊乃光認識此人就是日間所見的那個紫袍少年,大概便是鄭耀華所說的奇人公孫龍了。遂說道:“你休要發狂,我們今日前來,是要代鄧氏弟兄複仇的。狗官究竟在哪裏躲避?快快獻出,方饒你的性命!”
楊乃光的話還未說完,一道白光已到了他的頸邊。他急忙把手中劍去招架,和那人交戰起來。那人的劍光閃爍不定,把楊乃光裹在裏麵。蓮姑知道遇了能人,不可輕視,連忙舞動寶劍,跳過去相助。項雷也掄起雙刀,刺入白光裏麵,三個人一齊向那人狠鬥。那人不慌不忙,施展身手,雙劍如龍飛鳳舞,不可捉摸。
鬥到十數回合,當的一聲,項雷的左手刀早已削作兩截,一劍向項雷頭上掃去。項雷急忙閃避時,肩上已被劍鋒帶著,削去一小條肉,鮮血淋漓,隻得忍痛退下,自己撕了一小塊布去紮縛傷口。楊乃光見那人如此厲害。確乎是生平第一次遇到的勁敵,咬著牙齒,用盡平生本領去和那人肉搏。蓮姑也是如此,且覺得此人的劍術尚在李天豪之上,看來今天不能取勝了。
三人在閣前走馬燈般又鬥了三十餘合,又聽得閣下一片聲喧,有許多人擁至,燈籠火把,照耀如晝,高聲大喊:“捉刺客哪,不要放走了刺客!”此時楊乃光和蓮姑心中都有些驚慌,那人的劍光格外矯捷。楊乃光估料久戰下去一定都要失風,不得已虛晃一劍,跳出圈子,對蓮姑說一聲:“走吧!”蓮姑也就跟著退走。三人齊望原處奔逃,那人在後追來。到得牆邊,三人翻身跳下,見背後兩道白光在桐樹上旋繞一轉,桐樹葉紛紛下墮,楊乃光等見了更是吃驚。幸虧不再追來,三人方才很狼狽地逃回客寓。
蓮姑歎道:“隻是送去了鄭耀華,我們怎能對得起他?將來給人家知道了,要責備我們不講義氣,丟了他各自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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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乃光道:“我心裏也是難過得很,且待明天探明白了消息,再想營救耀華兄的道理吧。”又問項雷肩上的傷勢如何,項雷答道:“傷勢還輕,沒有大礙。不過這一遭我們大大地吃虧了。”三人一齊長籲短歎,更不定心去安睡,坐守到天明。
楊乃光早餐也沒有吃,披上長衣溜到外邊去探聽消息。聽人家都在講論此事,方知昨夜鄭耀華被擒獲後,太守立刻審問口供,要他招出羽黨。但是鄭耀華隻說大丈夫做事一身當,此來是想為他的妹妹複仇的。既然不幸被擒,情願速死。又把太守罵了一頓。太守恐怕餘黨劫獄,連夜即把耀華在衙門內正法,先斬後奏。楊乃光聽了這消息,心中又驚又悲,隻得回去報告與蓮姑、項雷二人知道。
原來公孫龍自助譚永清破滅鄧家堡以後,荒江女俠等一行人當時就動身上昆侖山去了。薛煥、滕固住了兼旬,也北上赴龍驤寨去了,剩下公孫龍一人侍衛譚永清。他因鄧氏七怪那時尚未盡行誅滅,漏網的羽黨尚多,所以特地在那閣上,將棉花和布紮扮好一個假人,耳目口鼻酷肖譚永清的狀貌,常常坐在那裏。
身上做好機關,倘有人來行刺時,隻要這棉花人一倒下去,上麵就有一個大鐵罩落下來,可將刺客活活擒住。自從他裝置了這個機關以後,一直太平無事,一向沒有人來。昨天恰巧他侍衛著譚永清出去,回衙時他在馬上一眼瞧見了旁邊站著的楊乃光等三人,見他們目光灼灼,盡向轎中注視,行徑非常可疑。暗想今夜不可不防,遂去告訴了譚永清,請他安坐臥室,室內前後派著許多捕役們暗中保護。又在閣上點亮明燈,重行布置一番,以釣魚兒一鉤。
他自己挾雙劍,著黑衣,伏在閣子的屋麵上,等候刺客到來。果然魚兒上鉤了。
他因楊乃光等三人武藝都不平常,抱著窮寇莫追之旨,恐防他們或有什麽暗器,所以並不窮追。回至閣上,將鄭耀華從罩內取出捆縛了,即請譚永清當夜坐堂審問口供。耀華氣得一句話也都不肯說。譚永清把他上了刑罰後,鄭耀華不過承認自己是個刺客,為他的妹妹複仇。又對譚永清、公孫龍亂罵數句。依著譚永清的意思,要將鄭耀華暫行收監,等到捉得羽黨後一同發落。但是公孫龍卻勸譚永清趕緊把刺客治以死刑,因恐餘黨要來劫獄,反而不美。譚永清聽了這話,立刻吩咐將鄭耀華推出去梟首示眾,一麵又令捕役到城內外去,嚴加緝拿刺客的餘黨到案。
楊乃光很想去找幾個朋友,一同再到洛陽去對付那個奇人公孫龍,隻因項雷受了傷,不得不先回山寨。然而等到他們回到山頭時,在山下忽然遇見一個嘍羅,徘徊道旁,瞧見項雷等回來,便伏在地上向他們大哭。項雷等三人不知因何事情,一齊呆呆地發怔。
第七十九回秘徑出奇仇頭斯得深山驚豔玉臂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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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項雷急忙問道:“你為什麽對我們這個樣子?莫非山上出了什麽岔兒?我兄弟無恙嗎?”嘍羅立起來,顫聲答道:“二寨主已被人家殺死了。我們的山寨也被人家占據了。”項雷一聽這話,好似天空打下一個霹靂,自己萬萬想不到出去了一趟,山上竟出了這種莫大的禍殃,真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遂急於要問這事的經過真相。楊乃光和蓮姑也是十分吃驚。項雷頓著腳道:“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快快告訴我們!”
於是嘍羅方才說道:“自從大寨主等出去後,二寨主在山上鎮守,也沒有下山劫過行客。一天忽然有一男一女到山上來找尋二寨主講話,我曾在旁邊竊聽,知道男的姓包名文欽,女的便是寨主的嫂子,喚什麽桑翠珍的。他們倆以前曾把寨主的兄長害死,而為寨主們找尋不到的仇人。
現在他們在附近一個山頭落草,探得這裏的情形,竟來要我們讓出這個山頭給他們盤踞,而且要借十萬兩銀子,一則二寨主見他們無端尋釁,狂悖無禮;二則又是殺兄的仇人,所以當場宣布他們的罪狀,斥責他們一番。誰知桑翠珍非但不肯承認自己有罪,而且惱羞成怒,和我們二寨主鬧翻了,竟在廳上動起手來。包文欽拔刀相助,我們二寨主一人難敵,便被他們殺死。他們遂霸占了這個山頭,將他們自己的嘍羅調上來。我們山上的弟兄,有小半順服了他們,其餘的或被殺傷,或被驅走。我逃了出來,知道大寨主等不久必要回來,故在山下附近守候。今天幸得遇見,即請大寨主快代二寨主複仇吧!”
項雷聽了這話,又悲又恨,眼中不覺落下淚來,咬著牙齒說道:“這**婦真是我們莫大的仇人,她害死了我的哥哥,又來把我兄弟殺害,此仇不報,我項雷不願生存在這世界上了。”
楊乃光在旁也說道:“這兩個人果然十惡不赦!可憐項雪兄弟又死在他們手裏,這是大大的不幸。我們若不到洛陽去,決不致於有此慘劇。現在他們既然霸占在山上,我們馬上可以前去誅掉他們,代賢昆仲複仇。”
於是三人同那小嘍羅向山上走去,早給山上嘍羅瞧見,報告與包文欽知道。包文欽忙和桑翠珍拿了兵器,帶領部下嘍羅殺下山來,在半山相遇。那邊有一片平地,正好廝殺。
楊乃光和蓮姑仔細瞧看桑翠珍,年紀尚輕,麵貌也生得不錯,眉宇間很見妖冶,手中橫著雙刀,和包文欽一同站著。那包文欽身軀很長,五官也生得端整,臉皮白淨,頷下微有短髭,衣服穿得甚是華麗,手裏挺著一管長槍。項雷見了桑翠珍,怒起心頭,指著她罵道:“你這**婦害死我哥哥,是我項氏門下的仇人。一向本要找你,你卻自己跑來,又欺我弟弟力弱,把他殺死。但尚有我項雷在世,決不肯饒恕你們的罪惡。快快過來,吃咱家一刀!”
桑翠珍臉上一紅,跳過來說道:“你知道什麽!你的本領有限,休要誇口!我桑翠珍豈是怕你的人呢?”項雷遂一躍而前,把手中刀向桑翠珍臉上便砍。桑翠珍把手迎住,兩人動起手來。桑翠珍雖是賣解女兒出身的人,而武藝卻也不弱,但因項雷有了創傷,所以戰個平手。蓮姑恐怕項雷受傷之後,未能作戰,不免要吃人家的虧。所以不肯旁觀,舞動手中寶劍,跳過來說道:“項兄你且休息一下,待我來斬這**婦!”
項雷隻得退下,桑翠珍見蓮姑很是輕盈美麗,不知她是誰,還疑心她是項雷的渾家。正要詢問,蓮姑手中的劍早向她的心窩裏刺來,桑翠珍忙把左手刀架開,右手刀使個毒蛇出洞式,向蓮姑一刀劈來,刀勢很是猛速。蓮姑是屢經大敵,不慌不忙地收轉寶劍,擋開這一刀。蓮姑施展出她的劍術來,一劍緊一劍,桑翠珍如何是她的對手?
包文欽瞧得清楚,揮動手中長槍,要想過來替代桑翠珍。楊乃光忍不住一擺手中寶劍,奔上前迎住,喝一聲:“姓包的,休要逞能,一陣風楊乃光在此!”包文欽當然早聞此名,所以又對楊乃光瞧了一眼,一槍挑向楊乃光的頭上。
楊乃光把劍攔開,二人一劍一槍地鬥在一起,戰到三十餘合,未分勝負。可是那邊的桑翠珍究竟不是蓮姑的對手,早殺得粉麵通紅,招架不住。虛晃一刀,敗退下去。包文欽見桑翠珍敗走,自己也不敢戀戰,也乘隙跳出圈子,一同向山上退去。
楊乃光、蓮姑、項雷三人一同在後追趕,追到那座關隘之前,桑翠珍和包文欽早已退入關內,堅守不出。項雷等要想攻進去,無奈形勢險惡,殺不上去。而上麵反把擂木滾石放下來,蓮姑的小腳險些受了傷,隻得退將下來。
楊乃光道:“項兄不要發急,今天天色已晚,且到哪裏去歇一宵,明日再和他們來算帳。無論這關怎樣難打,我們必須破關而入,斬得仇人之首,方才對得住死在地下的英靈。”項雷道:“不錯,這仍要靠托二位的相助。隻是我已為失巢之鳥,無家可歸,一時到哪裏去棲止呢?”
那個嘍羅卻在旁說道:“大寨主不要憂慮,離開此地不遠,有個大樹坪,那裏有我的朋友。他家裏房屋尚多,我就住在那裏,可以前去借宿的。”項雷點點頭道:“這樣很好,你快引導我們去吧。我們肚子裏很餓了。”
那小嘍羅遂引著三人向山的西麵一條小路上走去。約摸走了五六裏路,前麵有一個小小村落,樹木很多,都是參天的老樹,就是大樹坪了。嘍羅把他們引到一個去處,乃是農夫之家,果然有五六間矮屋。那農夫姓董,是個三十多歲的漢子,身體也很結實。經那嘍羅介紹後,知道三人都是草莽豪傑,便十分誠意地款留他們,殺雞作黍,開了家中的酒甕,請他們吃喝。又清除出一個臥室,有兩個炕,給他們下榻。
楊乃光等連日趕路,又廝殺了一場,身子都有些疲倦,倒頭便睡。惟有項雷因聞兄弟項雪又遭慘死,山寨被奪;見了仇人的麵,卻不能手刃仇人之胸而取其心肝,所以心頭非常悲憤,寤寐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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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次日早晨,大家用過早餐,楊乃光道:“我們再去試一下了,看他們敢出來和我們決鬥不?”項雷道:“很好。”
於是三人挾了兵刃,再要去攻打山頭。小嘍羅也帶著他自己的一柄樸刀,跟隨同行。到得那座關前,見關上把守著,項雷指著二人的姓名百般辱罵,要激他們出戰。罵了多時,包文欽在上麵現出身軀,對項雷說道:“老子這幾天不高興和你較量,你從哪裏請來的幫手,莫說憑你一陣風,就是九陣風也吹不進我這座關隘來。多謝你代我築得如此堅固。你要上山,請你施展出本領來打便了。”
項雷聽了這話,愈加氣憤。可惜背上沒有飛刀,否則一定要請包文欽吃一飛刀哩。所以在關下暴跳如雷地說道:“你躲在山上,隻好一輩子不出頭。我項雷總有一天要取你的頭!”包文欽遂命嘍羅放下滾石,又把那兩尊土炮開放出來。項雷等三人如何擋得住,隻得退至山麓,席地而坐。項雷隻是歎氣,蓮姑道:“這座關隘果然險要,我們三個人怎能攻得進?難道沒有別條路可通山上去嗎?”楊乃光也說道:“前聽項兄說起,後山有條路可通山上,隻是險峻異常。我們何不前去一試?”
次日上午,項雷等預備了幹糧、飲水和火炬等應用東西,都叫那嘍羅帶著,一齊向金雞山後山走去。起初山道不過迂回甚多,走至下山日落的時候,方才到了險要之地。乃是一條羊腸鳥道,草木塞途。楊乃光等一齊把手中刀劍披荊斬棘,一步步地走去。走至一半路時,嘍羅在後很驚慌地喊將出來道:“不要走!不要走!”三人立定腳步,跟著他手指一看,方見前麵叢莽裏,一株大樹上,掛著一條大蛇,身粗如碗,不知有多長,昂著蛇首,吐出巨舌,向他們注視著,似乎要擇人而噬的樣子。項雷道:“這條路果然有毒蛇猛獸潛藏,阻礙我們的行路。”
楊乃光挺起手中寶劍,說道:“昔漢高祖芒碭斬蛇,能成帝業。有為者亦若是,待我把這畜牲斬了,免得他出來害人。”蓮姑伸手將他攔住,說道:“這大蛇一定有毒氣的,倘然中了他的毒氣,如何是好?我看還是把它驅走的好。”楊乃光道:“那麽,你有什麽法兒把它驅走呢?”
蓮姑道:“我聞動物最怕火光,我們不如燃起火來,把它嚇走,豈不較省力?”項雷道:“這個辦法很好。”於是吩咐嘍羅取出火種,各人手裏點了火炬,向旁邊草木上去燃燒。一霎時草木都著了火,火光熊熊,風助火威,向大蛇樹邊燒去。那大蛇果然回身逃去了。楊乃光拍著蓮姑的肩膀,笑道:“你的計策果然高妙,使我佩服之至。”蓮姑嫣然一笑。他們遂依舊向前披荊而行。到天晚時,方才走完這條鳥道。
天色已晚了,一輪紅日已匿在山背後,暮色籠罩之下,隻見前麵危崖峭壁,無路可通。項雷道:“前麵是沒有路了,我們隻得攀援而上吧。”於是他們都從大石上爬將上去,一層層地翻躍。那嘍羅怎樣趕得上他們?幸虧楊乃光時時扶助他,這樣又走了一炊許,天色完全黑暗,不能再走了,隻得在危崖之下,坐著過夜,取出幹糧和水來充饑。到了夜間,聽得四麵猿啼虎嘯,附近有猛獸出沒,蓮姑遂叫嘍羅點起火炬。那些野獸見了火光,果然不敢前來侵犯了。
四人閉目養神,挨過了一夜。等到天色甫曙,他們又吃了一些幹糧,重又向前尋路。此時已達後半段的路程,項雷前已走過,所以走起來更是容易,路途也比較平易一些。到午時,他們已達寨後。恰逢包文欽和桑翠珍都在前麵關隘上把守,寨中留著的嘍羅大半都是項雷舊時的部下,見了項雷一齊驚異。項雷大聲喝道:“你們都是我的舊部,我一向待你們不薄。二寨主慘遭敵人殺害,我們應該帶他複仇。你們若是被人脅迫而降敵的,今日見了我,快來重歸舊主,否則難免一死!”項雷說罷,眾嘍羅有大半都跑了過來,放下兵刃,說道:“我等願歸故主!”
包文欽咬緊牙齒,揮動手中長槍,直奔過來。楊乃光早舞起寶劍,上前迎住。蓮姑和項雷一齊殺上。桑翠珍隻得使開雙刀敵住。戰了二十餘回合,桑翠珍的雙刀被蓮姑寶劍逼住,項雷乘隙一刀刺入她的腰裏。桑翠珍慘叫一聲,倒於地上。項雷和蓮姑殺了桑翠珍,恐防包文欽要脫逃,趕緊過來把他圍住。
包文欽和楊乃光廝殺,本已很費力的了,現在又加上這二人,桑翠珍又慘死於地,心中大為驚慌。要想乘隙脫身,卻又被三人圍住,苦戰不脫。勉強又鬥了十餘回合,楊乃光賣個破綻,讓他一槍刺進來時,連忙把身了向左一閃,乘勢猛撲過去,一劍橫掃,正中包文欽的肩項。包文欽著了這一劍,痛得直跳,手中槍頓時散慢,不能招架。蓮姑又是一劍,向他下三路掃去,正刺中包文欽大腿,包文欽跌倒在地。項雷一刀割下他的首級,又過去割下桑翠珍的頭顱,對包文欽的部下說道:“你們快快投降,可免一死。否則莫說我們刀下無情!”眾人見他們三人如此勇敢,都願投誠。
於是項雷等回到寨中,設起項雲、項雪的靈座,點了香燭,把奸夫**婦的頭顱獻祭。項雷拜倒靈前,痛哭一場。楊乃光等也覺淒然不歡。項雷又吩咐將二人的屍骸拋到後山去,供野獸吞噬。遂取出金銀來賞給那個嘍羅,又叫他送五十兩銀子到大樹坪去,報謝那個農夫。又將包文欽的部下整頓一番。但他因為項雪慘死,心中時常覺得沉悶不歡,一定要讓那楊乃光做首領,楊乃光依舊推辭。蓮姑想起龍驤寨,遂對二人說道:“我前次已告訴你們知道龍驤寨的概況,我們在這裏落草為寇,沒有什麽意思,不如一同回龍驤寨去,相助我哥哥,共圖大事。”楊乃光聽了蓮姑的話,是無可無不可的,便征求項雷的同意。項雷也很欲離開這裏,稍殺哀思。大家商議商議,遂決定帶了手下弟兄,一同出寨。
隔了數天,項雷等準備已畢,便聚集大小頭目,同嘍羅們在寨前曠地上,把自己的意思告訴他們。且說:“你們中間誰願相隨同去的,可以帶著一起走,不願意走的,可仍留居於此。”項雷說畢,便有三分之一的人情願跟他們同行。
其餘的三分之二,項雷代他們立了一個大頭目,姓穀名永的做首領,仍讓他們占據這個山頭。自己帶了相隨的數十健兒,跟了蓮姑、楊乃光,扮做大夥客商,到口外去收買皮貨的,分做兩起走,到張家口會合。穀永等到項雷、楊乃光、蓮姑動身的那天,特地擺設盛筵餞行。項雷下山時,回顧這座雄峻的金雞山,心裏又不禁有戀戀之意。楊乃光和蓮姑領一部分人先行,項雷和一部分人慢一步走,一路朝行夜宿,沒有什麽岔兒鬧出。到了張家口,大家會合著,遂向龍驤寨行去。到得分水嶺,那邊已有龍驤寨人巡邏,見了蓮姑,遂讓他們一行人過去。楊乃光和項雷瞧看這裏的山勢異常雄峻,而又曲折深淵,和金雞山相較,則又不可同日而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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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得不多路,見前麵廣場上排列著許多健兒,手中都握著刀槍,旌旗鮮明,氣象森嚴。中間一匹高頭大馬上,坐著一個虯髯大漢,頭戴氈笠,身披綠袍,相貌甚是奇偉。背後一個小校,捧著一柄銀光閃耀的月牙銅鏟。楊乃光雖然不認識此人是誰,但是蓮姑卻早認得就是她哥哥宇文亮,在那邊閱兵。正要上前呼喚,宇文亮等也已瞧見這裏一夥人,不明白從哪裏來的,立刻將手一指,眾健兒分開兩翼,飛奔過來,將他們團團圍住。
蓮姑伸起手來,嬌聲喝道:“你們不要誤會!我們都是自己人!”同時跑到她哥哥馬前說道:“哥哥,我回來了。”宇文亮見來的乃是他的妹妹蓮姑,臉上頓時堆著笑容,跳下馬來說道:“你去了好多時候,到今天才回來。這一夥人又是誰呢?”蓮姑帶笑答道:“說來話長,我們到裏麵去再談吧。現在先要介紹兩個人和你相見。”遂將手一招,叫楊乃光、項雷上前,拜見宇文亮。通過了姓名,宇文亮便吩咐部下散去,他自己和蓮姑招待著楊乃光等走進寨來。
寨中兩旁站著的侍衛,手中都擎著紅纓長槍,見了宇文亮和蓮姑,舉槍致敬。到得堂前,宇文兄妹請楊乃光、項雷坐於堂上,其餘諸人都坐在堂下。這時候屏風背後走出一對青年男女來,正是李天豪和蟾姑,蓮姑見了蟾姑,立刻走上前去,和她握手相見,不勝快活。大家分賓主坐定,蓮姑又介紹楊乃光、項雷,和她姊夫姊姊相見。
宇文亮問起二人來曆,蓮姑在此時尚不肯實告,便把金雞山的事約略講了一番,隻說自己特地招他們到此同圖革命事業的。
宇文亮素喜結交天下豪傑,聽說二人本領高強,當然歡迎。遂吩咐下人,把堂下坐的健兒招待到外麵去吃飯,另外安排宿處給他們居住。待到明天點檢後,再把他們編入隊伍。又叫廚下端整一桌豐盛的筵席。宇文亮請楊、項二人坐了客席,斟過酒,各敬三杯。席間大家談些江湖上的事情,很是投合。宇文亮又把自己在龍驤寨的雄圖告訴給二人聽。二人都說情願追隨鞭鐙,共舉大事。席散後,宇文亮特辟一間上等的寢室給二人安睡。
次日黃昏時候,蓮姑到蟾姑房中去,見天豪不在房中,遂將自己和楊乃光結合的事告訴她姊姊知道。蟾姑聽了卻道:“原來你此去是借著探親為名,暗中本是要物色佳婿。現在果然給你達到了目的,可喜可賀。大約你眼睛裏看得上的,必然不錯,待我去告知哥哥,好擇個吉日,代你們二人正式成婚,彼此有個稱呼。”這句話正合蓮姑胸懷,所以她說道:“全仗姊姊作主便了。”
這天晚上,蟾姑馬上見了宇文亮,將這事告訴了她的哥哥。宇文亮很坦率地說道:“此番蓮姑外出,我早知道她有這個意思了。楊乃光麵貌生得不錯,年紀又輕,既然是她自己物色得的,我們當然沒有反對的道理。”蟾姑便取過一本曆書來,看了一看,選定本月二十七日為吉期,代二人舉行婚禮。宇文亮又說:“很好,距離吉期還有七八天光景,一切的事情你代我預備吧。”蟾姑又去告訴了天豪,天豪尚未探悉楊乃光的身世,但小姨的婚事,自己未便作主。宇文兄妹既然讚成,他當然也沒有什麽表示,不過預備吃喜酒罷了。
次日這個消息透露出來,寨中人一齊歡喜,楊乃光也很是得意。蟾姑和蓮姑,在這幾天裏忙著預備青廬。青廬在蟾姑閨房的對麵,因為最後的三間房屋是今春新築起來的,比較舊的屋子富麗得多。蟾姑已用了左首的一間,右首的一間遂留給蓮姑了。庭院十分寬敞,窗外種著許多花木,還有一座假山,奇石玲瓏,境至幽靜,閑人不入的,新房是最好沒有的了。到了吉期,龍驤寨中懸燈結彩,十分熱鬧。
楊乃光喜孜孜地做了新郎,和蓮姑交拜成儀。大家見禮後,送入洞房。許多部下健兒,趁此機會大吃喜酒,都是盡歡而散。蓮姑和楊乃光正式成婚後,感情更是濃厚,常常一塊兒行走,好似膠漆不會分離。可是李天豪是個精細的人,不久他從楊乃光、項雷部下探聽出,楊乃光乃是山西地方著名的飛賊。
便去告訴蟾姑,說蓮姑不能擇人而事,錯認楊乃光是個好人,鴉鳳非偶,深為可惜。蟾姑知道了,心中未免有些不快。但是木已成舟,蓮姑和楊乃光甜情蜜意的,很是和諧,他人難於啟齒。所以也隻有悶在肚裏,不便去告訴蓮姑,也沒有去告知宇文亮。
恰巧在福建漳州地方,有個姓陳的,是天豪的老友,有好多年不見麵了。最近天豪曾到北京去一遊,逢著姓陳的族人從閩省來京,無意中在酒樓邂逅,談起那個姓陳的,方知他在前年到南洋去經商,獲得了一筆很大的橫財,現在已成暴富。曾向人家問起李天豪消息,頗生她人之思。天豪聽了這消息,心中不能無動,回轉龍驤寨和蟾姑商量,意欲自己動身到漳州去走一遭,借探望老友為名,暗中去聯絡他,勸他輸出家財,共圖革命大事。
因為那姓陳的嫻熟武藝,也是個有誌之士,自己去說服他,一定能夠成功的,好使龍驤寨對於餉械上得到資助。蟾姑聽了也讚成她丈夫的說話,願隨天豪同行。次日天豪又去告知宇文亮,遂決定後天動身。宇文亮設宴代二人餞行,楊乃光、蓮姑也備酒席相送。天豪臨去時,暗中叮囑宇文亮,一切謹慎,不要將操練兵馬之權交與他人。他們不久就要回來的。宇文亮也囑他們早去早回。
天豪夫婦到達漳州後,便去拜訪姓陳的老友。姓陳的是個四旬以上的人,名喚其昌,幹練多才,精悍之色現於眉宇。和天豪握手相見,非常喜悅。又見天豪娶了這位剛健婀娜的夫人,拱手道賀。又喚他的妻子出來招待。陳其昌的夫人乃是一位樸實無華的婦人,拉著蟾姑的手請到內室去坐。
這裏天豪和其昌彼此奉告別後的經過。晚上,陳其昌特地預備豐盛的筵席,為二人洗塵,大家舉杯痛飲。夜間,其昌夫人已收拾一間精美的客房,為二人下榻。其昌又和天豪在書房中談話,剪燭西窗,話雨巴山,直談至雞聲已起,方才各自回房安寢。而龍驤寨的大概情形陳其昌都明白了。
次日其昌夫婦又陪著二人出遊。但是那邊也沒有什麽好玩的地方,天豪此來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所以背著人便將自己的來意告訴其昌,要他慷慨解囊。其昌和天豪本是誌同道合的,所以一口答應,願先捐出十萬兩銀子相助。說以後如有缺乏,隻要來使告知,定當源源捐贈。天豪大喜,更請他在漳州地方秘密聯絡嶺南誌士,組織革命的機關,預備將來起義時,可以南北呼應。其昌也深表同意,又請天豪相助進行,天豪當然義不容辭,遂留在陳家積極進行。因此,他們夫婦二人,不知不覺在漳州耽擱了三四個月。直到這事稍有眉目,方才告辭北上。
臨行時,其昌和幾個新同誌設宴相送,把自己捐助的軍餉,先寫了五萬元的莊票,匯到北京,以便天豪就近兌取。其餘五萬,再緩二月匯奉。又送了不少土貨給天豪夫婦,情願很是優渥。天豪夫婦很快活地回轉龍驤寨去。不料在這短期間,寨中的情形已發生了變化,這豈是二人出外時所能預料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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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宇文亮在這幾年漂泊江湖,沒有寧息。以前曾娶過一位妻子,不多時便因病亡故。直到如今,未嚐重續。現在眼見他自己的兩個妹妹都已有了俊俏的郎君,帳隱鴛鴦,蓮姑開並蒂,一種恩恩愛愛,伉儷和好的情景,令人望而生羨。他自己卻孤衾獨擁,好夢難成,心中自然不能無動,而感覺到生活的枯寂了。他自李天豪夫婦南下後,每朝依然訓練部下,而楊乃光和蓮姑盡享受溫柔豔福,不及天豪夫婦的雞鳴戒旦,往往日高三竿,還沒有起身。宇文亮因他們新婚的夫婦,不便說話,一任他們的自由,但自己更覺得寂寞無聊。
有一天,他帶了十數名部下到北麵叢山中去行獵,他追逐禽獸入山很深,不覺迷失了道路,和部下相失。天色已晚,不能回去,心中稍覺慌亂,縱馬亂奔。穿過一座樹林,忽見對麵山坳裏有一個穹廬,裏麵有燈光隱隱射出。他見了這穹廬,便知是蒙古人的居所。既然迷失道途,不得不前去問信,遂跳下馬來,牽了馬慢慢地走過去。
那身長的蒙女點點頭,表示同意。宇文亮細瞧這兩個蒙女,裝束雖然異樣,麵貌卻一樣豔麗,不輸於漢女。深山之中遇此奇女,心中未免有些忐忑。那蒙女早向他說道:“客人既然迷途,不能歸去,何妨入內憩坐。廬中別無他人,可以放心。”
宇文亮遂將馬係於樹下,跟著蒙女走到穹廬裏去。見一切動用器具,甚是簡單,大家席地而坐。長身的蒙女帶著笑對他說道:“我們方才聽得馬蹄聲,以為有人來盜取我家的牛羊,所以出來窺探。客人怎樣到此的?”宇文亮很直爽地對她們說道:“我是龍驤寨寨主,今天偶然出獵,迷路在山中,不能歸去,所以隻得向你們借宿一宵。你們若識得途徑的,明日指導出去的路徑,送我還寨,一定不吝重賞。”
長身的蒙女說道:“啊喲!你是綠林中的一位寨主嗎?我們這裏隻有人,沒有錢財的。”宇文亮捋著虯髯,哈哈笑道:“我的寨主和別的綠林好漢不同,並不要搶劫人家財物,別有大誌,非女子可知。你們對我不必恐懼,但是你們二人怎樣獨住在深山中,沒有一個男子陪伴呢?”那較矮的蒙女說道:“我叫銀花兒,今年隻有十六歲。”
又指著長身的蒙女道:“她名金花兒,是我的姊姊,前年已出嫁了。但近來因為她的夫婿和我們哥哥爭奪牛羊,發生惡鬥,我哥哥一個失手,將我姊夫刺死,他自己逃到他方去了。卻叫我們在此結廬隱藏。帶得四五頭牛,十數鬥羊,便是我們姊妹倆的財產了。所以一時不能出頭。”
宇文亮點點頭道:“原來如此,那麽你們的父母呢?”金花兒答道:“我們本住在二道河的,父母早已雙亡,隻有兄妹三人。現在哥哥又已出亡,不知何日歸家。”宇文亮道:“如此說來,你們的身世真也可憐。”二女聞言,低著頭不響。
隔了一歇,金花兒說道:“寨主恐怕沒有吃晚飯,肚子必然饑餓,待我們去煮些食物給你吃吧。”宇文亮道:“很好,你們倘有牛乳羊酪,給我喝些也好。在我的馬上還有兩頭野雞,是我方才獵得的,請你們代我烤一烤也好。”說著話,立起身來,跑到外麵去,把兩頭野雞提進帳來,擲於地上。金花兒、銀花兒連忙取了,到帳後去洗剝了烤火。宇文亮坐地休息,將雙手托著下頷,想入非非。
宇文亮一邊嚐著羊酪,一邊鼻子裏聞著雞肉的香味,急待大嚼,以充饑腸。又隔了些時,二女將盤子盛著那兩頭烤好的野雞,恭恭敬敬獻到宇文亮的麵前,旁邊又放著一小碟鹽。
宇文亮真的肚子餓了,毫不客氣,拿起一頭野雞撕碎了,蘸著鹽便送到口裏大嚼。二女盤膝坐在一旁,侍候他吃。宇文亮道:“你們晚餐吃過嗎?可要吃一些?”銀花兒道:“我們早已吃過了,客人盡管吃吧。”宇文亮一邊吃著雞,一邊向她們臉上身上仔細端詳。金花兒笑道:“寨主盡管吃雞,向我們緊瞧做什麽?”宇文亮道:“我瞧你們生得真是美麗,所以要飽看一下。”金花兒道:“我們是塞外之人,恐怕及不得你們漢人的女子。寨主休要這樣說,使我們愈加慚愧了。”
宇文亮道:“你們果然生得很好,可惜埋沒在蓬蒿。今天隻有我一人能夠賞識你們。”銀花兒聽了,臉上露出很感謝而喜悅的樣子。金花兒道:“蒙寨主賞識,榮幸得很。但是寨主明天便要回去的,叫我們在此守候,我們的哥哥不知何日才回。”宇文亮道:“那麽我帶你們到龍驤寨去住,可好嗎?”
二女聽了都微笑不答。宇文亮又見銀花兒對他嘻開著嘴,一種天真的憨態令人可愛,而金花兒言笑之間帶著十分**,眼睛裏水汪汪地透露著青春之火。所以他情不自禁地要戲弄她們一回。便撕了一隻雞腿,向銀花兒嘴邊送過去,說道:“這條雞腿請你吃了吧。”銀花兒要拒也來不及,已被宇文亮塞入口中,隻得把手接住。金花兒在旁邊瞧這情景,把手掩著口笑道:“我不要吃。”宇文亮回頭對她說道:“她已吃了,你不要吃嗎?我偏要你吃一個。”遂又撕了一條雞腿,送向金花兒嘴邊來。
金花兒雙手緊掩著口,別轉了頭,定不接受。宇文亮把身子移近到她的身前,將左手去拉開她的手臂,右手把雞腿硬塞入她口裏。宇文亮力大,金花兒又是笑得沒有氣力,身子仰後而倒,卻把雙手來抱住宇文亮的熊腰。宇文亮見雞腿已入她口,便將身子一掙,掙脫了金花兒的手兒,仍舊盤膝坐在原處。金花兒也坐起來,姊妹倆一齊笑嘻嘻地嚼著雞腿。宇文亮又對金花兒說道:“雞腿的滋味怎樣?你不吃時也要給你吃。”金花兒笑道:“這恐怕就是寨主的恩典了。”
一會兒,宇文亮已把兩頭雞吃得精光,剩下許多骨頭在盤子裏。二女也早將雞腿吃下,收拾進去。宇文亮道:“我肚子已飽,不要吃什麽了。”二女遂又取出一條很軟的毯子,對宇文亮說道:“寨主將就宿一宵吧。”宇文亮道:“很好,你們睡在哪裏?”金花兒道:“這裏沒有別的地方,我們姊妹也和寨主睡在一起了。”宇文亮知道蒙人風俗,男女同居一室不當一回事的。所以也沒有說話。
金花兒卻取出一個小香爐,燃起一爐香來,不知是什麽香,送到鼻子裏甚是刺激,令人心神有些**漾。宇文亮回頭見他們姊妹倆也各解衣,露出很白嫩的胸膛,玉乳瑩潔,如初剝的雞頭。金花兒見宇文亮偷偷瞧他們,便對他啟齒一笑,這一笑很有媚意,又說道:“寨主瞧我們做什麽,令人怪害羞的。”說罷這話,“噗”地一口氣吹熄了燭火。
宇文亮聽腳邊悉悉索索地,料她們姊妹倆已睡將下去。
他正要息心寧神地閉目而睡,然而鼻子裏聞著的香味更是濃烈,自己處此奇異的境界,還是破天荒第一遭。越是要想安睡,越是睡不著。隔了一會,大腿上覺得有一樣軟綿綿的東西貼攏來,漸漸地挨到腹邊,他忍不住伸手過去一摸,乃是熱刺刺的一條女人的玉臂,不知是金花兒的還是銀花兒的。
第八十回窺浴動**心蕭牆起禍倒戈下毒手峻嶺喪師
1
世間坐懷不亂的魯男子,古今能有幾人?何況英雄難逃美人關,橫刀躍馬的豪士,每多拜倒在綠鬢紅顏的石榴裙下,檀板輕拍,小紅低唱,常在金戈鐵馬,喋血衝鋒之餘。
雖不必人人盡如黨太尉,而風流逸事也是史不絕書的。所以宇文亮當此心旌搖動之時,忽來一條玉臂,又驚又喜。心裏暗暗忖度,不知是金花兒的,還是銀花兒的。一霎那間,軟玉溫香抱滿懷,已有一個蒙女的芳體撲到他的身上來,同時很熱的粉頰已貼到他的臉上。彼此很熱烈地摟著,接了一個吻。
帳中雖然黑暗,宇文亮練就的一雙夜眼,定神細瞧,黑而且大的眸子已接觸到他的眼簾,不是金花兒還是誰呢?果然不出自己所料,摸索她的身上,**裸的,隻有條小毛巾裹住下體。金花兒和銀花兒不同,少婦風情格外妖冶,宇文亮迷迷糊糊的,竟和她參起歡喜禪來。不多時,在他身邊又多了一個人,便是銀花兒了。宇文亮左擁右抱,雲情雨意,十分酣暢。一夜風光,萬般旖旎,不知東方之既白。
到了次晨,大家穿衣起身。宇文亮回想昨夜歡情,迷離奇突,好似津津然有餘味。金花兒和銀花兒卻到帳下去忙著做早餐給他吃,宇文亮和他們坐著同吃,瞧著二人很是得意,金花兒更是時時向他獻媚。宇文亮遂想帶她們姊妹倆回龍驤寨去,納二人為側室。把自己的意思告訴了二人,二人都一口答應。宇文亮急於回寨,便叫她們趕緊收拾,一切沒有用的東西,一齊拋棄,隻有牛羊都帶了走。金花兒姊妹都坐在牛背上,宇文亮仍跨著他原來的馬,讓他們姊妹在前頭走,因為他不識山中的途徑。金花兒姊妹倆當先引導著走出山穀,宇文亮已認得歸去的路,便加上一鞭,搶出了前麵,又領著金花兒、銀花兒趕回龍驤寨來。
宇文亮很快活地說道:“你們應該向我道賀。這兩個蒙女乃是姊妹花,大的名金花兒,幼的名喚銀花兒,都是可憐的好女子。我已征求得她們的同意,納為小妾。所以今日帶她們回來。”接著又把昨宵問路借宿的事,約略告訴一遍,且指著那些牛羊說道:“這些東西,便是她們陪嫁的嫁奩了。”說罷哈哈大笑不止。
蓮姑想不到她的哥哥突然有這麽一著,不由微笑道:“這樣也好。哥哥得此二女,足慰岑寂了。”楊乃光在旁也帶笑說道:“恭喜大哥一箭雙雕,又是塞外異葩,端的豔福不淺。”宇文亮遂介紹金花兒姊妹和二人相見。然後一同回到龍驤寨去,大排喜筵,厚待部下。部下也都前來道賀。宇文亮另外收拾兩間臥室,給她們姊妹倆居住,又教她們學習漢語,從此他有了新寵,朝夕在溫柔鄉中消磨他的時日,操練人馬的事便有些懈怠。有時交給楊乃光、項雷等去代庖,忘記了李天豪臨走時叮囑的話。因此楊乃光乘機攫取大權。
楊乃光的心目中,以為宇文亮生性直爽,勇而無謀,容易玩弄掌上。最畏忌的便是李天豪智勇雙全,機警難欺。他的心裏很想把龍驤寨據為己有,把宇文亮、李天豪都逐出去。他懷著這個陰謀,隻有項雷和他的部下知道。要想乘天豪夫婦沒有回寨的時候,實現他的計劃。宇文亮好似瞞在鼓中,絲毫沒有知道。他隻顧和金花姊妹尋歡作樂,靜候李天豪回來。
而蓮姑也隻當她丈夫是好人,沒有知道楊乃光的胸中陰謀。而她自己肚腹漸漸膨大,嗜酸作惡,已有四個月的身孕了。楊乃光常指著她的肚皮嘻笑道:“這裏麵不知有個小楊乃光,還是小蓮姑。你姊姊結婚多年,卻沒有一個兒女。你竟能後來居上,早產麟兒,可知我的本領不小了。”
蓮姑雖然有孕在身,卻不象普通婦女一般的珍重身子,她依然要出去騎馬馳騁。
有一天,她和楊乃光到張家口去遊覽,回寨時,在途中並轡疾馳的時候,忽然馬失前蹄,把蓮姑從馬鞍上翻墮於地。楊乃光大驚,連忙勒住馬韁,跳下馬來,把蓮姑扶起,蓮姑捧著肚子,雙眉緊蹙。楊乃光問道:“這一跤摔得怎樣了?”蓮姑道:“別的還好,隻是我的肚子受震太重,所以疼痛起來。”
遂開了一個方子。寨中本來有些藥材的,宇文亮吩咐下人配了藥給楊乃光去煎煮。但是蓮姑服藥後依然不能止痛,挨至天明時,竟流產了。婦女流產本是常有的事,不過此次蓮姑的流產,因墮馬受傷,來勢異常凶險,下了不少的血,陷於昏迷狀態之中,寒熱也很高。
楊乃光和宇文亮都很發急,又請軍醫來診治。軍醫也是搖頭蹙額,沒有什麽法子想,勉強開了一張藥方,蓮姑服藥後依然無效,不到三天竟香消玉殞,撒手人寰了。宇文亮、楊乃光悲悼不已,便用上等棺木安殮了,葬在野豬山邊。一坯香土,終古黃昏,蓮姑這樣的結局也太可憐了。
楊乃光雖有鼓盆之戚,而他的一腔雄心反因此而更熾,格外無所顧忌。遂聯絡了項雷等一輩人,想借端陽飲酒為名,把宇文亮灌醉了,然後下手奪取龍驤寨,自作寨主。宇文亮卻擁著金花兒、銀花兒夜夜歡樂,不防到禍生肘腋。也是楊乃光等合該不能成功,在端陽節前三天,李天豪和蟾姑從漳州跑回來了。
楊乃光不由一驚,隻得把這事暫緩發動。蟾姑聽得宇文亮納了蒙女為寵姬,心中不免有些奇異。又聞她的妹妹逝世噩耗,同胞情深,止不住放聲痛哭。想不到隻此一行,姊妹倆便無見麵之日,抱撼無窮。遂又到蓮姑的墓上去,酹酒拜奠,心中非常悲戚。李天豪也惋惜不已。他回寨後,覺得寨中事務,宇文亮已廢弛不少,練兵的事,都由楊乃光代庖。
他對於楊乃光頗不信任,所以把大權設法收回。楊乃光更是暗暗發恨,自言自語道:“不殺李天豪,非男兒也。”
2
但是楊乃光生平是個好色之人,現在喪了配偶,獨擁孤衾,如何耐得這寂寞?寨中又無美女子可補蓮姑之缺,自己跟著宇文亮和李天豪,不比尋常草寇,不能隨隨便便地出去,搶劫良家婦女來做押寨夫人,又不能出去夤夜采花。若被李天豪等知道了,定要責怪的,所以更覺沉悶。他的臥室本在天豪夫婦寢室的對麵,同在一個院落裏的。起初姊妹倆十分密切,所以新房做在一起,不妨到他們夫婦中間忽然斷弦的。
自從蓮姑去世以後,楊乃光仍舊住在這間房中,沒有他遷,因此朝晚常和蟾姑見麵。他覺得蟾姑、蓮姑尤如江東二喬一樣美麗,而蟾姑比較她的妹妹更是溫文秀雅。他不免動了**心,要想引誘蟾姑。但是蟾姑不比蓮姑沒有主宰,她卻是豔如桃李、凜若冰霜的女子。對於李天豪,伉儷間情愛又是很篤,所以無隙可乘。
楊乃光在場上看項雷等操練完畢,他跑到自己室中去,想換一件衣服。忽見蟾姑的房門閉著,裏麵有零零落落的水聲,知道蟾姑正在房中出浴,不由心中一動,立即走到窗邊,將唾沫濕透了窗紙,戳了一個小孔,一眼向內張去。見蟾姑正坐在盆中洗浴,冰肌玉膚,一齊呈露。胸前**如新剝雞頭,可惜銷魂處還瞧不清楚。蟾姑浴罷,正要拂拭而起,忽然瞧見了窗上的眼睛,不由心中一跳。便喝問道:“外麵是誰?”楊乃光給蟾姑一喊,隻得回身便走。
蟾姑急匆匆地揩幹身子,披上外衣,臉也不及洗,連忙開了房門,走到外邊去一瞧,哪裏有什麽人影?再走到外邊,有一個女仆在那裏洗衣。遂問道:“方才你可瞧見有什麽人走到內院來的?”女傭答道:“隻有楊家姑爺走到外麵去的,沒有旁的人。”蟾姑一咬銀牙說道:“一定是這賊人。我早料到是他的,別的男子決不能夠走到裏邊來。這賊人本來不是好東西,我妹妹沒有眼睛錯嫁於他,以致流產殞命,間接也是送在他手裏的。他現在膽敢來調戲我,我一定不肯饒他。”遂回到裏麵去洗臉敷粉,心中的怒氣難消。
少停天豪回來,見蟾姑臉上充滿怒容,便問她因何忿怒。蟾姑把這件事告訴了他,且說道:“人家這樣欺負我,你要不要去找他理論?否則我也要去請問他的。使他知道我宇文蟾姑也是不好欺的女子,憑他本領怎樣高強,我決不畏懼。”李天豪聽了這話,又氣又怒,將腳重重地跺著說道:“姓楊的人麵獸心,真是個壞蛋!以前我瞧在蓮姑麵上,不和他計較。今日他敢這樣無禮,我不殺他誓不為人!”立刻向壁上摘下寶劍,回身跑到外邊去。
恰好楊乃光正和項雷在廳上講話,一見李天豪挺劍奔出,他心中情虛,知道是為了方才窺浴的事來問罪了。喊了一聲:“啊喲!”連忙跳起身來,因為手中沒有兵刃,便把一張椅子拿在手裏,預備招架。李天豪指著他罵道:“姓楊的,我本來知道你不是好人,一向容忍於心。你竟敢膽大妄為,窺人出浴,是何道理?”
楊乃光自知理屈,隻得強辯道:“我沒有窺你妻子出浴,你不要錯怪人家。”李天豪又罵道:“呸!我豈肯冤枉於你?你也不必圖賴,我久聞你本領高強,今日願和你決一雌雄!”
楊乃光聽了說道:“李天豪,你自恃藝高,要和我比賽劍術,那麽我姓楊的不是貪生之輩,你要和我一比武術,敢不奉陪?”說罷放下椅子,回身去取了自己的寶劍前來,一齊走到庭中。
李天豪心裏非常氣惱,所以不再和他多說,舞動寶劍便向楊乃光頭上劈去。楊乃光也將寶劍使開,兩個人在庭中好似兩頭猛虎,彼此猛撲,名為比武,實為各要各的性命。兩道劍光如龍蛇飛舞,鷹鵬撲擊,戰得十分緊酣。項雷連忙去報告與宇文亮知道。宇文亮忙取了他的銅劉,急急忙忙地跑進來,使開銅劉將兩人分在兩邊,然後高聲說道:“你們自己人為了何事如此火並?有話好說,快快停手!”李天豪因宇文亮不知道這事,遂將事實經過告訴一遍。楊乃光卻不肯承認,連喊冤枉。宇文亮不便左右袒護,遂說:“我知道了。
楊乃光道:“看你能夠勝我!”說著話,兩人又要交手,宇文亮忙又喝住道:“你們休要動武!我都明白了,自有辦法。請各退下,萬萬不能動手!”楊乃光遂對李天豪說道:“我瞧在寨主臉上,暫不和你計較。你若要較量的話,我決不逃遁。我楊乃光不是怕事的怯夫!”說罷便和項雷走出去。
李天豪抱劍而立,氣憤憤地不出一聲,這時候蟾姑也從裏麵跑出來,告訴她的哥哥,責怪楊乃光的不是。宇文亮當然也相信他妹妹的說話,但他對於楊乃光一向沒有惡感,以為他材大可用,不欲因此小事而即擯棄。遂用好話安慰蟾姑,且對李天豪說道:“我不料楊乃光如此無行,隻是我們寨中正是用人之秋,不如暫且寬恕他一遭。希望他能夠改過自新,終為完人。現在為防閑計,把他的臥室遷到外邊去,使他以後不能入內室,諒他也不敢再有無禮的舉動。我們總要看在蓮姑的臉上,抱著寬以責人的態度,不必和他多所計較,使他自己能夠知道羞恥,未嚐不是一件好事。你們二位聽我的說話,姑視其後效,如何?”
李天豪和蟾姑聽宇文亮這樣調解,不便過拂其意,隻得忍住怒氣,退回內室去。宇文亮立刻吩咐下人,連夜將楊乃光房間裏的東西,一齊搬到外邊去,另外收拾一間寢室給他居住。可是李天豪從此見了楊乃光不理不睬,彼此有了間隙。而楊乃光心中也是很不服氣,把李天豪看作是眼中之刺,恨不得把他馬上拔去。宇文亮對待他們仍如往昔一樣,坦白得很。李天豪卻對於楊乃光處處暗中防備他一著。白牛山上的王豹時常到寨中來聽取計劃,楊乃光很想聯絡他以為己助。李天豪料到楊乃光這個意思,遂格外用誠意去籠絡王豹,不讓他有叛變之心。
這樣過了兩三個月,已是新秋時候,漳州的陳其昌又匯上三萬兩銀子給李天豪。有信帶給李天豪,叫李天豪到北京去提取款項。李天豪和宇文亮一同動身,到北京去取款。匯銀子的那家莊號名永康,李天豪以前曾去過一次,所以和經理先生已是認識。二人到了北京,先住下一家鼎升客棧,然後到永康莊上去領款。不料二人走到莊前,裏麵走出一個人來,向宇文亮叫聲道:“寨主怎樣來此?”
3
曾因事得罪了天豪,被天豪打了四十軍棍而攆走的。此時二人隻得說道:“我們是來遊玩的。你在這裏做事嗎?”胡武道:“小人現在永康莊上做一名老司務,換口飯吃吃罷了。”二人點點頭,說一聲:“很好。”遂走到裏麵去和經理先生相見,經理先生見了他們來了,以為他們是什麽富商大賈,所以竭誠款待,留他們吃飯。然後把銀子交給他們。
二人取得款項,回轉客寓時,已是天晚,便在客寓中用晚飯,談起那個胡武來。李天豪說道:“胡武那廝是個小人,以前被我責打驅逐,一定懷恨在心。此番相見,說不定他要想法來陷害我們的,不可不防。”宇文亮道:“話雖這樣說,他也知道我們的本領,或不敢來報複。”李天豪搖搖頭道:“這卻難說,今晚我們已來不及動身,明天一早還是帶了款項早回寨去為妙。”宇文亮哈哈笑道:“老弟,你太多慮了!”
二人吃過晚飯,在房中相對坐著,閑談一切。室門本來閉著的,忽然輕輕地推開,有一個人頭向裏麵張了一下,李天豪忙問:“是誰?”那人頭已縮去了。天豪心裏有些疑慮,連忙走到門邊,開了門向外麵一看時,隻見院子裏黑壓壓擠滿了許多人,都是衙門中的捕頭,手中拿著鐵尺、繩索,是預備到此拿人的。那個胡武也立在他們中間。原來胡武見了二人,懷著前恨,一心要想乘機報複。等到二人攜款離開永康莊後,他就去見經理先生,說明宇文亮、李天豪是張家口外龍驤寨的大盜,且把龍驤寨的情形盡行泄漏。經理先生聽了這個報告,不由大驚。怪怨他道:“你何不早說?現在銀子已被他們提去了。”
胡武道:“天色已晚,他們決不會離開北京,諒必仍在客寓中,我們可以報官捉拿。”經理先生知道二人是耽擱在鼎升客棧裏的,立刻帶了胡武到順天府衙門裏去告密。順天府聽到這個消息,不敢怠慢,連忙喚過捕頭唐立,帶領全班捕役,跟著胡武到客寓中去捉拿大盜。又因胡武說過宇文亮等武藝出眾,所以一麵又去稟告九門提督,派兵前來相助,務使大盜不致漏網。
唐立帶了捕役,進了鼎升客棧,尋得二人房間,探望了一下,見二人都在裏麵,又見李天豪出來問訊,便叫弟兄們快快拿人。眾捕役馬上呐喊一聲,向天豪等二人蜂擁而上。
李天豪和宇文亮方知事情不妙,忙各從行裝裏取出刀劍來。
那時已有四五個捕役,不知二人厲害,搶到房裏來要想動手。李天豪將手中寶劍左右橫掃,早有數人受了傷退去。二人舞開刀劍,殺入人群中去。唐立雖然有些武藝,哪裏是二人的對手?戰不數合,早被宇文亮一刀搠倒在地。眾捕役從來沒有遇見過這樣武藝高強的大盜,一個個非死即傷,滿院子裏躺著許多受傷的人。那胡武早已抱頭鼠竄地逃去。
霎時間屍骸成堆,流血滿地。那武官挺著大砍刀攔住,戰不數合,被宇文亮一刀刺在他的胸前,紅雨四濺,立刻倒墮馬下而死。二人殺開一條血路,隻望僻靜處走。但是這時候消息已傳遍全城,九門提督親率兩營兵,到各處胡同裏去兜拿。四下裏號筒嗚嗚之聲,不絕於耳。城門已閉,無處可走。虧得二人皆會飛行之術,跑到一處城牆之下,從可以接腳的地方爬上城去,然後再跳下城來。不過背上負著銀子,十分沉重,所以累得滿身大汗。出了京城,都透了一口氣。李天豪對宇文亮說道:“若不是為了要帶這些銀子,我們便在城裏殺一個通宵夜,有何不可!”
宇文亮道:“不錯,那些官兵都不在我們的心上了。還有那個胡武,此番都是他做的禍種頭,要想來陷害我們。沒有把他殺死,真是便宜了他!”李天豪又道:“可惜我們還有許多銀子丟掉在客寓裏,沒有帶回,真是可恨的事。”二人說道話,連夜趕回向張家口進發。
次日傍晚,已回轉龍驤寨。把這事告訴了蟾姑等,眾人齊道可惜。李天豪又吩咐寨中弟兄們加緊操練,巡邏隊加緊巡查。又派探子到北京探聽消息,防備官軍要來征剿。果然不出李天豪所料,京城裏鬧出了這個大大的岔兒,兩個強盜竟殺死了許多捕役和官兵,城門緊閉著仍舊漏了網,九門提督難以交代這個帳了。
再向胡武審問,知道了龍驤寨的一切。奏章上去,清帝赫然震怒,即詔令保定府總兵伊裏吉布,率領三千精兵,出張家口去剿滅龍驤寨中的一夥人。那伊裏吉布是旗下人,智勇雙全,以前曾在親王僧格林泌麾下上慣戰陣的。此時奉到命令,立刻調齊人馬,先令部下武仁、樂忠二員戰將為先鋒,率兵六百先行。自己督領大隊,浩浩****地殺奔龍驤寨而來。
探子報到寨中,宇文亮遂聚集李天豪、楊乃光、項雷、王豹等眾人商議應付之計。楊乃光自告奮勇,要上頭陣。但是李天豪搶著說道:“此地形勢險惡,前年官兵曾一度來攻打,也是失敗而去的。隻是我們的地勢須得先據分水嶺,不讓他們進抵洞口,以致反受他們的包圍。小弟願率一軍去守分水嶺,項雷兄弟可以隨我同往。亮哥和其餘的人可守本寨,接應一切。王豹兄弟還可守白牛山,成犄角勢。這裏倘有緊急,可派部下健兒前來應援。”宇文亮當然讚成,楊乃光見天豪不派他出戰,明知天豪不信任他,心裏更是懷恨。
次日天明,遙見清兵的先頭部隊已從山路上殺來,李天豪即率眾殺下分水嶺,布成陣勢。清兵武仁和樂忠都想立取頭功,見龍驤寨中人居然迎戰,便準備廝殺一陣。樂忠舞長槍,跨劣馬,跑到陣前大喊:“盜匪快來納命!”項雷舞動手中鐵槊,上前接住便戰。武仁接著揮刀躍馬,衝將過來,李天豪遂挺起手中寶劍,上前迎住。戰了許多回合,項雷見樂忠十分驍勇,便將手中槊虛刺一下,回身便走。樂忠挺槍追來,項雷取下背上飛刀,呼的一刀向樂忠頭上飛來。樂忠急忙低頭躲避,一刀從他耳旁掠過。
不防第二刀又已飛至,閃避不及,肩上著了一下,立刻鮮血直流,回馬便走。武仁一個心慌,被李天豪一劍掃去,正中他的肩膀,一個倒栽蔥跌下馬來。天豪跟著手起劍落,割了武仁的首級,指揮部下掩殺過去。
清兵大敗,六百人損了一半。伊裏吉布在後接到這個敗耗,勃然大怒,到分水嶺前相度地勢,紮下營寨。次日他自己上陣和李天豪戰了一陣,未分勝負。回到營裏,思量如何破敵之策,良久,他決定了一條計策。待到明曉,他又到嶺下搦戰。天豪也想得一條計策,自己和蟾姑迎敵,卻叫項雷領三百人,去後麵間道,抄到官兵的後麵擂鼓呐喊,去擾亂他們的軍心。一麵又請宇文亮率眾前來增援。兩軍相遇時,伊裏吉布挺手中蛇矛和李天豪奮勇酣戰。天豪知道伊裏吉布的本領甚好,遂將平生的劍術施展出來。
伊裏吉布偽作不敵,虛晃一矛,回馬落荒而走。李天豪從後追來,不料山坡邊林子裏伏著清兵的駑弓,等到伊裏吉布的馬跑過去,李天豪追至林子時,一聲梆子響,萬駑齊發。天豪連忙舞劍遮攔,但是矢如雨下,一齊向他的身上射來。手裏一個鬆懈,撲的一箭射中他的肩頭,跟著腿上又中了兩箭,跌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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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虧蟾姑從後趕來,和數名健兒冒著箭雨,把李天豪搶回去。然而數名健兒都已犧牲在連駑之下。伊裏吉布指揮自己兵馬,重行殺轉,要來搶奪分水嶺。恰巧宇文亮率眾趕至,把天豪、蟾姑接應上山。放下擂木滾石,把清兵打退。伊裏吉布見對方麵有了援兵,他是穩紮穩打的人,不敢冒險,同時項雷一軍在後麵山坳裏鼓噪呐喊起來,伊裏吉布不知敵人虛實,隻令手下弓箭手把亂箭射向敵人那裏去,自己整隊徐徐後退。項雷見清軍有備,遂也不敢殺出,領著弟兄們從間道退上分水嶺去。
宇文亮見天豪受了矢傷,便叫蟾姑護送回寨。又命楊乃光同來駐守分水嶺。天豪回到寨中,偃臥在床,蟾姑取出家藏的金創良藥,代他敷治創口,坐在他的榻旁殷殷看護。天豪聽得宇文亮和楊乃光、項雷同守分水嶺,他歎口氣,對蟾姑說道:“我自不小心,中了清兵的埋伏,以致受傷不能作戰。你哥哥是直爽的,不防他人詭計的。倘然楊乃光等變起心腸來,很是危險。”
翌日,他命項雷守嶺,自和楊乃光下山向清軍營寨攻打。伊裏吉布見龍驤寨人雖敗而銳氣未挫,反先來挑戰,遂親率四員勇將上陣。宇文亮舞動手中鋼劍,大叫:“滿奴!快來納命!你們的氣數已盡,人心思漢,旦夕便要覆亡。我們寨中誌士斷不屈辱於你們,休想來欺 侮人!”
伊裏吉布見宇文亮虯髯大顙,威風凜凜,頭上黃巾紮額,料是龍驤寨主。方要親自出馬,麾下偏將尚祿早舞動開山大斧衝出陣來,接著宇文亮廝殺。但戰不到十合,早被宇文亮一鋼劍掃於馬下,又有一將彭天彪,挺槍出戰,可是鬥了十數合以上,宇文亮叱吒一聲,鋼劍飛處,彭天彪的一顆頭顱已不翼而飛。伊裏吉布不由大驚,他麾下又有一將,姓李名順,急欲代同袍複仇,舞動手中畫戟,拍馬來戰。楊乃光見宇文亮連斬二將,遂橫劍出陣道:“寨主且請稍息,待小弟去斬此賊。”
宇文亮退下,讓楊乃光和李順交戰,二人鬥到二十合以上,楊乃光一劍劈去,正中李順馬首,把馬頭砍掉,李順跌下地來。楊乃光指著他說道:“權且饒你,快換坐騎再來廝殺!”伊裏吉布至是再也忍不住了,舞動蛇矛,一馬衝出,說道:“賊盜,休要逞能!待本總兵來取你的首級!”楊乃光知是主將,遂也不敢怠慢,舞動手中雙劍,和伊裏吉布酣戰七十餘合,不分勝負。宇文亮舞動鋼劍,飛馬而前,人聲喝道:“乃光賢弟,待我來和這滿奴決一雌雄!”
楊乃光隻得退下,宇文亮便和伊裏吉布狠鬥。又鬥至五十餘合,伊裏吉布連戰二將,有些力怯,忽聽自己陣上鳴金,遂將蛇矛架住鋼劍,向宇文亮說道:“明天我們再決勝負。”將馬一勒,跑回陣去。
宇文亮追上去時,清軍急用亂箭遙射,宇文亮隻得和楊乃光依舊退回嶺上。伊裏吉布回至營中,見龍驤寨中的首領都是驍勇非常,難以力勝。自己非但無尺寸之功,反折去數將。若要破滅這龍驤寨,恐怕難之又難,心裏很是憂煩,支頤獨坐,躊躇無策。忽然營門小校來報,有人來見。伊裏吉布恐防有人行刺,遂於帳中陳設侍衛,接見來人。少停,小校引進一個少年,渾身黑衣,不挾兵刃,向伊裏吉布拱手長揖。伊裏吉布認得這少年就是日間戰陣上相見的龍驤寨的巨盜,不由陡地一怔,便問:“你是龍驤寨的盜黨,來此何幹?”楊乃光道:“我姓楊名乃光,屈身草莽,屢圖反正,況和宇文亮、李天豪二人意見不合,不願助紂為虐。今天進謁,願獻破龍驤寨之策,左右人多不敢明言。”
楊乃光道:“我安敢在總兵麵前妄言妄語?總兵若能采納愚見,必能獲勝。”楊乃光遂說道:“明日宇文亮大舉進攻,總兵可以佯敗誘之,待他來追時,我在嶺上倒戈,兩麵夾攻,必破宇文亮。然後將大軍圍困龍驤寨,斷其糧食和水道。不出數日,李天豪夫婦如甕中捉鱉,手到擒拿了。總兵可能信我的話嗎?”
伊裏吉布細察楊乃光神情語言,不象有詐,便道:“這裏可依你的主張行事,但宇文亮驍勇無敵,恐他仍要逃脫。本總兵預備用地雷轟死他,明日請你偕同宇文亮上陣向我們追殺,你先引兵追趕,我們等你過了地雷伏處,待宇文亮到來,然後點著火線,把他轟死,取分水嶺便如指掌上了。”楊乃光聽伊裏吉布如此主張,不便不遵從。當時兩個約定之後,他悄悄地走回嶺上。
到了明晨,宇文亮便要下山廝殺。楊乃光把自己部下交與項雷,把守嶺上。暗暗知照了項雷,又向宇文亮自告奮勇,願率三百人為先鋒,直搗清陣。宇文亮和大隊人馬在後接應。宇文亮以為楊乃光貪立功勞,便一口答應,拍著他的肩膀問道:“倘能破得胡虜,當置酒與賢弟痛飲。”遂一同擂鼓呐喊,殺下分水嶺來,清軍也起眾來迎。楊乃光當先騎著駿馬,舞雙股劍殺入清軍陣中。清軍中有二將上前接應,先後敗退。楊乃光縱馬追趕,清軍紛紛敗退。楊乃光一麵率眾追殺,一麵叫人催宇文亮進兵援應。
宇文亮在後瞧見楊乃光已殺上前去,心中大喜,遂催動自己人馬,一同追擊。行至一座山坡之前,楊乃光部下已轉了彎,不見影蹤。宇文亮恐防楊乃光要中埋伏,指揮人馬速追。剛才跑到山坡前麵,忽然震天價一聲響亮,山坡前埋有地雷,突然爆發起來。塵土山石一齊紛飛,煙霧障天,血肉狼藉。可憐這位蓋世英雄宇文亮,和他數百健兒同時畢命。
楊乃光在前,聽得後麵巨聲震耳,回望一片煙霧,充滿著硝磺之氣,知道伊裏吉布所伏的地雷業已發作,宇文亮等全部犧牲了。立即舉起白旗,向清軍投降。伊裏吉布率領清兵反身殺轉,楊乃光做了先鋒,繞了地雷轟發之區,但見一片血肉,慘不忍睹。項雷在嶺上先聞地雷炸聲,又俯視清軍大至,遂對眾人說道:“寨主料已中伏而死,清兵乘勝而來,我等眾寡難敵。楊頭領業已投降,我等不如也向清軍投順,免得遭殃。”部眾大半聽從項雷之言,有一小半不願降的,逃回龍驤寨去報告惡消息。項雷在山上也豎起降旗。楊乃光迎接伊裏吉布上分水嶺,且引項雷拜見。伊裏吉布溫言安慰,又獎勵他們的功勞。
伊裏吉布聞言,不勝之喜,即命楊乃光和項雷率兵去蝦蟆嶺下埋伏,他自己分兵一半守住分水嶺,一半兵馬卻去龍驤寨前密密層層地圍住,要坐斃李天豪等一幹誌士。龍驤寨的末日殆已到臨,革命事業盡付流水,都是楊乃光的厲階,豈不令人痛恨呢!楊乃光和項雷帶領心腹部下,繞道來到蝦蟆嶺下,在懸崖側尋得龍驤寨中地道的出口,便叫部下在附近紮下營帳,派了兩隊人守在地道口,預備李天豪夫婦倘從這裏逃出,可以出其不意地把他們雙雙擒 住。
因這條道路李天豪本來緘默不言,而是蓮姑生時告訴過他,且和他走過一次的,所以他早就想著必欲將李天豪夫婦置之死地。他又暗暗地對項雷說道:“我所以投降清軍,也不過因為自己推翻宇文亮、李天豪二人的計策不能成功,遂欲借清軍之力破去龍驤寨,然後乘機行事,再把伊裏吉布刺死,那麽自己的欲望可以達到了。”
又垂涎宇文亮得來的兩個蒙婦。且說破得龍驤寨後,當向伊裏吉布索此兩位異域豔姝,自取金花兒為婦,銀花兒可以分贈給項雷。項雷自然惟楊乃光之言是聽,守候著這個地道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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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李天豪夫婦在寨中,心裏常常掛念前方,天豪盼望自己箭創早愈,能夠前去助守分水嶺,另想妙計以破清兵。不料噩耗報至,心中大驚,且聞宇文亮中伏慘死,非常悲悼;蟾姑也哀泣欲絕。天豪倏自**躍起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楊乃光起了惡意把亮哥謀害。亮哥生性坦直,易受人欺。他竟不聽我的叮囑,反去聽楊乃光的詭言妄語,以致喪生,龍驤寨危矣!”蟾姑且言道:“我必要手刃楊賊,報我哥哥之仇。”
李天豪道:“分水嶺已失,龍驤寨屏障已撤。此地雖然秘密,卻因楊乃光已投降清軍,為虎作倀,勢必要來除滅我們一寨的弟兄。他們倘然將大軍包圍洞口,斷我水道,那麽我們隻有在寨內坐以待斃了,還談得到報仇嗎?”蟾姑驚惶道:“這樣怎麽辦呢?”
天豪歎道:“我也顧不得創傷了。為今之計,惟有拋去這辛苦經營的龍驤寨,且到白牛山上去和王豹聯結一起,再和清軍對壘。若然坐困於此,清軍必然去打白雲山,王豹倘有疏忽,我們更少臂助了。”蟾姑點點頭道:“你的話說得不錯,現在我們可從已開掘的秘密地道,從蝦蟆嶺下出走,使清軍不知不覺,免得被楊乃光知道後派兵堵截,那就更難辦了。”
眾人也都情願遁逃,遂各帶了兵器什物預備動身,笨重的隻有丟下。還有宇文亮的寵姬金花兒、銀花兒也叫她們同走。但是二人因為宇文亮慘死,哭哭啼啼情願死在寨中,不肯離去。蟾姑再三相勸,二人堅不聽從,反累蟾姑揮灑不少眼淚,隻得讓她們在寨中殉節吧!蟾姑因天豪傷處還未痊愈,故叫他在中間走,不要當先。她自己握著雙股劍,引導眾人向地道中魚貫而行。
想當時,宇文亮、李天豪挖掘這條秘密隧道本是防備萬一的,現在果有用處了。然而,又豈是天豪夫婦所願意走的呢?這一行人在地道中走了半天,方才走至蝦蟆嶺下。遂拔動機關開了地道的石蓋,一個個從壁下傴僂著身子走將出來,重見天日,以為可以脫離險地了。
誰料走到小一半人出來,已被楊乃光部下瞧見,連忙報告與楊乃光知道。楊乃光遂和項雷領兵從林子裏殺將出來,大喊:“龍驤寨人往哪裏走?我們守候多時了!”蟾姑在前,一眼見了楊乃光,不由怒氣上衝,便將手中劍向他一指,開口罵道:“狗賊!我妹妹待你不錯,又把你招接到龍驤寨來,一片好意。誰料你這廝人頭畜生,甘心降敵,以致我哥哥中了詭計,慘遭非命,龍驤寨的大業毀於一旦,真是萬死不足蔽辜,卻還要來埋伏於此,為一網打盡之計。你這狗賊狠毒透了,我今天一定饒不了你!”楊乃光被蟾姑痛罵,非但沒有一些慚愧,反而笑嘻嘻地說道:“蟾姑,我一向傾慕於你。
今日你們已至末路,勸你投降了我吧!我們結為一對好夫妻,不勝於那個姓李的漢子嗎?若不是我為了要得到你時,早可在蝦蟆嶺下伏下地雷,將你們一齊轟掉了,還要說我太狠毒麽?”蟾姑聽了,麵上一紅,咬緊牙齒更不答話,揮動手中雙股劍向楊乃光頭上劈下。楊乃光尚沒有和蟾姑交過手,遂也將手中劍使開,和蟾姑酣戰,蟾姑一心要取仇人之首,所以雙劍直上直下,疾如風雨,盡向楊乃光身上進攻。
此時,楊乃光覺得蟾姑的武藝比較蓮姑更是高強了。項雷在旁指揮部下把龍驤寨中人圍住,自己挺起鐵槊來助楊乃光。
這時,李天豪也從地道中出來,見自己一夥人已被楊乃光攔住,心中大怒。顧不得身上的創傷,舞起手中寶劍,掙紮著上前來戰。項雷便和天豪戰在一起,但天豪究竟受傷未愈,不能作戰,漸漸招架不住。蟾姑又被楊乃光纏住,不能援助天豪,心中十分發急。項雷覷個間隙,飛起一腳,將天豪踢翻在地,正要用繩索去縛天豪時,忽然林子裏跳出一個黑衣少年,手中舞動鐵鞭!喝一聲:“狂寇不要逞能,吃我一鞭!”項雷不防在此忽然半腰裏殺出一個程咬金來,心中一怔,隻得丟下天豪,和那少年戰住。
楊乃光的部下見此情景,不敢戀戰,四散奔逃。天豪和蟾姑驚喜莫名。天豪早從地上躍起,向黑衣少年拱手而謝道:“小子被困於此,得蒙壯士拔刀相助,感謝得很。請問二位尊姓大名?”說話時,那個獨腳漢子早已跳到身邊,指著天豪問道:“請問你就是李天豪君嗎?”天豪更覺驚異,說道:“二位怎知賤名?”獨腳漢子哈哈笑道:“我們就是慕名而來的。
提起一位人物諒你必然知道,便是荒江女俠方玉琴。我們就是和她相遇後,談起此地諸位豪傑陰圖革命之事,龍驤寨形勢如何險要,所以特地跑來。”
李天豪聽了,便點點頭道:“原來是女俠指示二位至此的,我們也很想念他們。幸蒙二位前來援助,這真是再巧也沒有的事了。還請二位賜告真名,二位大概也是昆侖劍俠吧?” 獨腳漢子答道:“在下姓薛名煥,也是昆侖門下。這位黑衣少年就是我的朋友小尉遲滕固。
我們二人在洛陽地方相助玉琴、劍秋等,破滅鄧家堡後,聽他說起龍驤寨和螺螄穀的情形,所以先到這裏來探訪。在北京逗留了一個多月,不料行至此間,恰逢官軍圍攻你們的龍驤寨,寨前已是團團圍住,封閉洞口不能出入。我等雖得女俠略告大概,然而究竟是地勢陌生,無從進寨。便向鄰近的人民探聽,方知你們和官軍已交過數次鋒,寨主宇文亮慘遭地雷炸死,龍驤寨已是岌岌可危了。我等聽得這個不祥消息,急切要來援救你們。
無如不得其門而入,和你們不通消息,隻得在四山亂走,希望或可遇見什麽人能夠指示我們的途徑,遂逢見姓楊的那廝帶了一隊兵到這裏來埋伏,我們悄悄地掩在他們軍後,竊聽得他們埋伏真相,方知姓楊的是寨中倒戈的叛徒,要想把你們一網打盡,用心十分狠毒。我們決定也守在此處林中,倘然你們逃出隧道時,他們要截擊激攻,我們便可動手。果然救了你們,這真是此中定有天意了。”
李天豪聽了薛煥的一番說話,不勝喜悅,遂介紹蟾姑和他們相見。薛煥、滕固方才已見過蟾姑的劍術,甚為欽佩。認為她也是女俠一流人物,不過沒有女俠神勇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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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固便又向天豪說道:“照你們的情形,龍驤寨已是無險可守而放棄了。但不知附近可還有立足之地?”天豪答道:“龍驤寨的秘密已被清軍探悉,況又失去分水嶺,已成絕地,不能再守。惟有附近白牛山上我們尚有一夥人在那邊盤踞,現在隻有投奔白牛山去,收拾餘燼,再和清軍對壘。”
薛煥道:“既有這個去處,我們便可火速前往,免得被清兵偵知後,再去襲取。”於是天豪、蟾姑陪著薛煥、滕固,督率部下一齊取徑趕奔白牛山去。
將近山下時,山坡邊閃出一彪人馬。天豪疑是清兵攔路,正要出來抵禦,卻見旌旗之下,當先一位壯士,黑麵大鼻,手橫大刀,跨下戰馬,正是白牛山的王豹。王豹一見天豪,連忙滾鞍下馬,向天豪說道:“自從清兵攻打龍驤寨後,我們屢欲前來相助,隻因未奉命令。後聞寨主慘死,洞口被封,心中非常憂急。今日率部下五百人正要前來援應,且喜天豪兄等在此,巧極,巧極!不知龍驤寨情形究竟如何?”
天豪歎了一口氣,搖搖頭說道:“禍起蕭牆,寨主中伏,這恐是天意,非人力所可挽救的。愚夫婦也險些兒喪身其中了!”遂將自己脫險的情形約略告訴數語,又介紹王豹和薛煥、滕固相見。王豹聞說薛煥是昆侖劍俠,和荒江女俠一起的,格外恭敬。遂對天豪說道:“天豪兄幸遇大俠援救,真是不幸中之大幸。現在且請到山上去暫息,然後再行商量禦敵之計,為寨主複仇。”天豪點點頭,於是王豹陪著眾人上山。
這白牛山山勢也很雄峻,自從飛天蜈蚣鄧百霸為女俠手刃以後,王豹歸附了龍驤寨,得李天豪的指點,曾把山頭關隘修理一番。整頓部下,汰弱留強,山上也有七八百人,聲勢很大。和蒙人也能相安無事,所以清兵也不敢小覷。李天豪等到了山寨裏,王豹連忙吩咐廚下大排筵席,款請眾人。
天豪因為龍驤寨新遭覆滅,清軍未退,心中不勝憂煩,勉強陪著薛、滕二人喝酒。蟾姑也因長兄慘死,大仇未複,雙眉頻蹙,玉容寡歡。薛煥瞧他們愁悶之狀,便安慰天豪道:“你們不要愁苦。清兵雖強,我視之無異腐鼠。你們不妨起了人馬前去和他們重行交鋒,我們願效前驅,誓必奪回龍驤寨,為宇文亮複仇。”
天豪聽了說道:“難得二位肯出力相助,必破清軍,雪敗亡之恥。我內兄九泉有知,亦將感激。”遂又斟上兩杯敬給二人。薛煥、滕固隻顧痛飲,喝得酩酊大醉,玉山頹倒。王豹便叫左右扶著二人,到客房裏去安寢,又把一間精美的臥室讓給天豪夫婦住宿。天豪帶來的部眾也安插在各個營房裏。
那楊乃光在蝦蟆嶺上受傷而退,心中非常懊喪。此行滿想把李天豪擒住,獻與清軍,可立頭功,且可把宇文蟾姑占為己有,逼她服從。不料驀地裏殺來兩個男子,把天豪夫婦救了去,而項雷反死在劍下,這真是不幸的事。且喜肩頭上受的傷還算輕微,遂率眾返至龍驤寨前洞口。這時候,伊裏吉布早已挑選二百名敢死隊,執炬露刃,冒險從前洞徑入,探得裏麵空虛,回報大軍。伊裏吉布親率一千精銳入洞搜索,但洞中所有貴重的東西早給李天豪帶走,沒有什麽可獲。那宇文亮的寵姬金花兒、銀花兒卻雙雙縊死在樹上。伊裏吉布見了不覺讚歎,命部下把二人屍骸掩埋。
留著這個地方也無用處,將來仍恐為強梁者竊取作亂,不如把寨中房屋一起焚掉,填平這個秘窟所在,較為穩妥。”參讚們都說是,楊乃光當然也未便反對。伊裏吉布主意已定,遂令部下先將隧道破壞,然後再端整引火之物,在寨中四麵各處同時燃起火來,一霎時,烈焰四冒,黑煙迷目。宇文亮、李天豪費了數十年辛苦經營締構的龍驤寨,頃刻之間變了一座火焰山,勢將盡化焦土!伊裏吉布率眾徐徐退至寨外,接著又吩咐部下挑土搬泥,把龍驤寨的洞口填沒。於是這大好秘窟永遠封閉在泥土中,不複與世相見了。
伊裏吉布和楊乃光仍回分水嶺駐紮,命人探聽李天豪等逃往何處。楊乃光知道白牛山的去處,立即差探子前往探聽,方知李天豪夫婦和龍驤寨餘眾果然都避身在白牛山上。
楊乃光又自告奮勇,願伴同伊裏吉布前去進攻,一麵又修書一封差他的部下送往白牛山勸王豹投降清兵,獻出天豪夫婦,以邀爵賞。因為他自己以前曾一度勸誘王豹歸己的。也許王豹鑒於勢窮肯來投順。
伊裏吉布遂命裨將胡塤和楊乃光先去攻打白牛山,自率大軍在後援應。楊乃光和胡塤帶領一千官兵直趨白牛山,他對李天豪夫婦並不懼怕,隻怕那個醜陋不堪的獨腳漢子,不知他是何許人,又不知他是否一同在白牛山,很不放心,所以又差人去探聽消息。恰巧派去下書的人回來了,呈上王豹的回信。楊乃光拆開一看,心中不由大悅。
原來王豹信上說,龍驤寨也已失敗,李天豪來投奔,自己很不願意招待。既承招降,便當棄暗投明,今夜當請李天豪等痛飲,灌醉後下手擒住,檻車送至軍前,以作進身之贄。尚有天豪同黨薛、滕二人,亦當一並擒獻。請楊乃光先代他在清將麵前致意。楊乃光知道王豹非天豪等嫡係,所以深信不疑,立即差人去稟報伊裏吉布。
這裏且紮下營寨,暫緩攻打,夜間仍嚴加戒備。到了次日上午,王豹差人送收前來報告,昨夜已將天豪夫婦及滕、薛二人一齊灌醉,穩穩擒住。現已打入囚車,將送上點驗,故特先函陳報。楊乃光大喜,一麵又派人去催請伊裏吉布到來,一邊和胡塤披甲持刀率領三百人在營外等候。不多時,早見前麵一簇人馬馳至,楊乃光上前迎時,隻見王豹騎馬在前,背後小卒推著四輛囚車,豎著白旗,前來投降。
王豹見了楊乃光,連忙下馬致敬,對楊乃光說道:“承足下招降,不勝欣幸。今已將李天豪等四人用計擒住,檻車送上,即請點收。”說著話將手向後邊一指,小卒們已將四輛囚車推至近身,果然裏麵坐著天豪、蟾姑、薛煥、滕固四人,繩捆索綁低垂著頭,好似餘醉未醒一般。楊乃光這一喜非同小可,指著天豪罵道:“你這廝今天仍落我網,看你還能夠逃脫嗎?”遂介紹王豹和胡塤相見。胡塤道:“壯士擒得盜魁,此功不小,且請到營中去坐。”
於是楊乃光即請王豹入營,餘眾留在外邊,請清兵來推著囚車進營去。到得營中坐定後,王豹便問:“主帥伊裏吉布在何處?亟願一見。”胡塤道:“尚在後麵還未到臨,我當即送囚車前去,請王壯士在此稍待,後當引見。”王豹聽了這句話,臉上立刻變色,大聲說道:“胡將軍,伊裏吉布既然不在這裏,請他到此點檢,何如?如若要送去,仍由王某與楊兄護送前去也可。”
胡塤冷笑一聲道:“難道疑我要冒功嗎?王壯士既然誠意投降,理當聽我們發落。”
胡塤說話未畢,囚車裏的滕固忽然高聲叱罵道:“狗官死在頭上尚不知曉,還想邀功貪賞嗎?”立刻將雙手一抬,繩索早已脫下,囚車的門也開了,跳將出來,從腰裏掣出軟鞭。楊乃光、胡塤一見情勢不佳,忙從旁邊小校手裏搶過兵刃,對王豹喝問道:“你把他們送來為何這樣放鬆?莫非——”話猶未畢,處身檻中的李天豪、蟾姑以及薛煥都已繩解索脫,向車底取得暗藏的兵器,各個拉開車門,跳到外邊。王豹也把臉色一變,自腰間抽出佩刀,說道:“姓楊的,你們中了我們的妙計了,逃到哪裏去?”一刀向楊乃光頭上砍下。
楊乃光又氣又怒,還劍迎住。蟾姑、天豪左右夾攻,把楊乃光圍住。滕固舞動手中軟鞭直取胡塤,胡塤將刀架住。薛煥走至營外,從懷中掏出一個信炮,燃著了,轟的一聲,響徹雲霄。清兵見薛煥這般形狀,還不知道他的厲害,以為他好欺的,所以呐喊一聲,大家跑過來要想拿他。薛煥發出劍丸,早有幾個清兵斷頭折臂地跌倒於青光之下。
薛煥不忍多殺,便向他們高聲喝道:“你們自問有幾個頭顱能夠受我的劍丸,快快逃遁去吧!”這時候,前麵已有一隊白牛山的人馬聞得炮聲向這裏殺奔過來。胡塤哪裏是滕固的對手?戰不到十餘合,早被滕固一鞭打得腦漿迸裂,死於地下。楊乃光早已心驚膽怯,不敢戀戰,虛晃一劍,回身向營門外便逃,卻被薛煥攔住說道:“你這廝今日還想逃走嗎?”
楊乃光咬緊牙齒衝出去時,青色劍丸已飛至他的頂上,楊乃光揮劍相迎。蟾姑早已躍至他的身後,一劍擊中楊乃光的小脛,楊乃光狂叫一聲跌倒於地,李天豪趕至一劍,把楊乃光的頭顱割下,和王豹等一齊殺出營門。清兵紛紛逃竄,被白牛山上的義士斬俘大半。李天豪等得勝回山。
王豹不明天豪意思,經天豪說明後,不覺大喜。遂寫回信答應楊乃光投順清兵,且將李天豪等檻車送上,果然哄騙得楊乃光深信不疑。於是,王豹把天豪等四人假作捆縛,囚入籠中。繩上都打得活節,檻車上都裝的假鎖,暫時委屈了,解送到清軍那邊去。想乘間可以把楊乃光、伊裏吉布一齊解決。所以天豪等到時能自己解脫索縛,跳出檻車。可惜伊裏吉布不在一起,沒有誅掉。
蟾姑和天豪都說:“可惜,可惜!白坐了數小時的囚車,仍未能完全如願以償。”薛煥道:“這顆頭顱權且寄在滿奴的頸上。待他們來攻山時,憑著我的力量,決不使他逞能便了。”王豹遂差部下再去探聽。
隔了一天,部下回報,清兵悉數退往張家口去了,分水嶺上已無清兵蹤影,碉堡盡行拆除。天豪等很為奇異,再遣人往張家口去探詢,方知伊裏吉布探得白牛山上有劍俠相助,難以取勝,不敢起兵。現已班師回京,把**平龍驤寨的功勞上奏清廷,以博擢升了。蟾姑說:“那廝如此乖巧!早知他這般懦怯,不敢前來,深悔我們沒有迎上前去複奪分水嶺,報我哥哥之仇。”王豹道:“且喜楊乃光也已授首,我們也好稍泄胸中之恨。”
李天豪遂又派人去龍驤寨探聽,始知龍驤寨被伊裏吉布付之一炬,洞口挑土填沒了。天豪、蟾姑等都不勝歎息。蟾姑悲傷她的哥哥慘死,又想起她的亡妹蓮姑,鬱鬱不樂,生起病 來。天豪慌忙代她想法去找大夫前來診治。
薛煥、滕固在白牛山住著沒事做,便要告辭。滕固想要到螺螄穀去,薛煥卻想回碧霞山去拜望他的師父憨憨和尚,滕固隻得隨他同往。天豪等留他們不住,遂設宴餞行而別。
天豪在白牛山上照顧蟾姑的病,足足有一個多月,方才漸漸痊愈。天豪覺得白牛山無可發展,龍驤寨的精銳又大半傷亡。蟾姑在此常常要思念她的兄妹,不如到外邊去走走,借舒胸襟。於是想起荒江女俠和嶽劍秋來,不知他們現在何方。所以和王豹說明了自己的意見,諄囑他好好鎮守白牛山,大約清軍未必前來攻打的。夫婦二人帶了行裝,離開白牛山,入塞來找尋女俠,兼遊各處名勝,冀消蟾姑悲思。
恰巧中途遇見穆祥麟,無意中得知女俠在衛輝府寨柳屯雲中鳳蕭進忠的府上。二人說不出的異樣歡喜,所以馬上跑到蕭進忠莊上來探問,果然得以遇見,女俠也心中十分快慰。但聽天豪、蟾姑敘述龍驤寨不幸的噩耗,方知宇文亮和蓮姑都已不在人間,也覺得黯然神傷。而龍驤寨辛苦締構的一些基礎廢於一旦,更增慨歎。
蕭進忠另僻一間客室,為天豪夫婦下榻。玉琴、劍秋本要動身了,卻因天豪夫婦一來,隻得又耽擱下去。慕蘭心中更是喜悅,天天陪他們飲宴,且到外邊去遊玩。這樣又過了數天,玉琴忍不住又要回天津。談起宋彩鳳母女,天豪亦欲一見。劍秋遂對二人說道:“賢伉儷現在失去了龍驤寨,一時諒沒有去處,革命雄心大概未必因此而消滅。此番重逢,弟等不勝扼腕,不如同我們到天津後,再待弟介紹往山海關外螺螄穀去。那邊也是誌士們聚集之所,弟等久有意思代你們二處聯絡。在袁彪麵前曾稱道起你們的大名,他亦頗欲相見呢。”
遂將摩雲金翅袁彪和年小鸞、歐陽弟兄、法寶和尚等眾人的事跡約略提起。天豪大喜道:“既有這樣一個好去處,比較龍驤寨更有希望了。”要請劍秋兄和女俠介紹。玉琴道:“我們也十分惦念袁彪夫婦,說不定到了天津將重行出關去走一趟,到那時當陪伴二位前去和他們相見便了。”
天豪道:“拜托,拜托!”於是玉琴又催促劍秋等早日動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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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蘭、程遠又苦留了兩天,方讓他們動身。玉琴、劍秋、天豪、蟾姑四人遂結伴同行。辭別蕭家父子和慕蘭夫婦,離了衛輝府,一齊向天津出發。臨行時,慕蘭灑了不少眼淚,實在舍不得分離呢。
玉琴等在途中沒打岔兒,所以這一天已回至曾家村。曾家的司閽者一見女俠等回來了,又有兩位客人,連忙上前叫應了,跑到裏麵去通報。待到女俠等走到大廳上時,隻見曾毓麟和他的父母兄嫂以及雙鉤竇氏都立在那裏恭候了,彼此相見不勝歡喜。女俠遂介紹天豪、蟾姑二人和曾翁等相見後,分賓主坐定,下人獻過香茗。玉琴不見宋彩鳳,不勝奇異,忙問毓麟道:“彩鳳姊呢?現在哪裏,怎麽獨有她不見?”毓麟微笑答道:“她在裏麵,等一會自會見麵。”
玉琴聞言更是奇異,忍不住又說道:“咦,奇了!彩鳳又不是羞人答答怕見麵的小女子,我們都是老朋友。即使有兩位客人同來,她何必要躲避著不出來相見呢?”毓麟隻是微笑,竇氏道:“少停,她要來見女俠的。她時常和我們談起二位的行蹤,天天盼望你們歸來呢!”
曾毓麟說道:“我們自在杭州同女俠分手後,即與家兄等一同北上。回家時我父親的病十分已好了七分,漸漸痊愈,我們心裏自然快慰,但以未能隨二位同遊普陀,未免有些惆悵。盼望你們可以早歸,誰知道隔了許多時候,望穿秋水,不見芳蹤,一時又無從探詢。時生伊人之思,想煞我家的彩鳳了,不知女俠等何以在外邊耽擱了這些日子,普陀之遊樂如何?”
眾人一齊笑起來。夢熊忍不住嚷起來道:“麟弟何必吞吞吐吐,使女俠打不破這個悶葫蘆。這件事光明正大的,又有什麽害羞見不得人呢?你快去拉弟媳出來相見。她是一個女英雄,應該爽爽快快。”毓麟正要站起身子來,宋彩鳳已從屏風背後走將出來。毓麟的嫂子指著她說道:“來了,來了!”
玉琴、劍秋齊向彩鳳注目。看時,見她容顏依舊,隻是大腹膨大高高地挺起著,身上一件淺綠色的女褂繃得十分緊張,舉步也微覺遲緩。琴、劍二人至是方才明白,彩鳳已有身孕,所以羞見故人了。她見了玉琴,臉上一紅,走過來帶著笑和玉琴握手,說道:“玉琴姊姊,你怎麽一遊多時,到今天方回天津,使我們思念無已啊!”玉琴笑嘻嘻地說道:“這事稍緩再告,現在要吃姊姊的紅蛋了。多時不見,你的腹已大如五石瓠,不知裏麵是小麟還是小鳳?”劍秋在旁說道:“天生石麟,定是弄璋之喜,曾老丈可以含飴弄孫了。”曾翁撚須笑道:“托福,托福!”
彩鳳又和劍秋相見。劍秋遂又介紹天豪、蟾姑和彩鳳認識,且說道:“以前和你們談起龍驤寨宇文亮兄妹和李天豪等諸俠士,你們恨不得跑到龍驤寨去見見。現在他們自己跑來了,也是很好的事,隻可惜龍驤寨已遭大劫,宇文亮慘死敵手,一朵含苞待放的革命之花,忽被風雨所摧殘,這是我們起初意料不及的啊!”宋彩鳳聽宇文亮已死,也不勝悲惜。
蟾姑聽劍秋提起她的亡兄,眼眶中淚珠晶瑩,螓首低垂不語。竇氏和夢熊、毓麟也都谘嗟太息,為龍驤寨悲哀。
大家坐談了一回,彩鳳拉著玉琴的手腕,和她的妯娌,招待蟾姑同到裏麵閨房中去盤桓。玉琴又問彩鳳幾時可以分娩,彩鳳答道:“再隔兩個月要臨盆了,我從來沒有經過這種事的,心中十分耽憂哩。”
玉琴道:“願你平平安安地早生貴子,也使毓麟快活。我這個大媒做得可不錯。”彩鳳笑道:“這是要謝謝你的。毓麟也常和我說起姊姊,他十分係念姊姊不知到何方去了,旅途可安。我對他說:‘你放心吧,有劍秋兄同行,更無什麽顧慮。’”
玉琴聽了,麵上一紅,想起從前避雨曾家莊,病榻纏綿,毓麟乞婚的事來。便向彩鳳道:“他對你說起什麽?”彩鳳笑道:“他佩服你俠義孝勇,為當代巾幅英雄,情願拜你為師。”玉琴唔的一聲道:“我不要收這種斯文書生做我的徒弟。姊姊武藝很好,你盡可教導他啊!”彩鳳又笑道:“象他這樣文弱的人怎能學習武術!我不過教他練練八段錦,希望他的身子強壯一些便好了。”
外邊曾氏弟兄陪著天豪、劍秋喝茶閑談,轉瞬天色已黑。曾翁早吩咐廚下安排一桌豐盛的宴席,款請琴、劍和天豪夫婦。廳上點著四盞明燈,請眾人入席,計有曾家老夫婦、竇氏、毓麟、夢熊、彩鳳妯娌,以及來客玉琴、劍秋、天豪、蟾姑一共十一位,團團兒坐滿了一圓桌。玉琴見桌上肴饌精美,連忙開口說道:“多謝寄父母這樣盛情,使我們何以克當呢?”曾翁帶笑說道:“我們時常思念女俠,難得今番回來,又有李君賢伉儷一同駕臨寒舍,蓬蓽增輝,敢不稍進東道呢?不嫌怠慢,請痛飲數杯,先盡一夕之歡。”
玉琴等一齊謙謝。毓麟執壺代眾人斟酒,彩鳳又把筷子夾著菜敬給女俠和蟾姑。席間大家開懷說笑,舉杯痛飲。玉琴遂把自己在普陀海麵遇盜和劍秋失散,以及身困麗霞島,獨探太湖遇險,橫山重逢劍秋,殲除雷真人等巨盜諸事情,約略講給彩鳳等眾人聽。講到緊要關頭,眾人都代玉琴捏把汗,且為玉琴慶幸,各個喝了一杯。夢熊聽玉琴談起史興的軼事,更覺有味,連聲稱讚道:“史大哥真是天下第一快人。可惜我曾夢熊沒有機會碰見他,不然當和他一飲三百杯。”
彩鳳又問起虎跑寺遇見的怪頭陀來。劍秋把自己在嘉興夜探靈官寺的一回事告訴眾人聽,彩鳳連說:“好險,好險!”玉琴道:“象怪頭陀這種武藝,確是難得。可惜不歸於正,以致沒有好結果,可見藝不足恃,吾人處世必先正其心術了。”蟾姑也講起楊乃光的事,深惜她妹妹蓮姑不能擇偶,不但害了自己,而又斷送龍驤寨事業。大家無不扼腕。
劍秋又問道:“曾家村近來可平安無事?”毓麟答道:“這些時候盜寇斂跡,村中十分平安。諒他們也知道我們這裏不乏能人,所以不敢再來覬覦了。”談談說說,直到下半夜方才散席。毓麟早已命人收拾兩間精美的臥室給四人下榻,天豪、劍秋住一室,玉琴、蟾姑住一室。次日起身後,玉琴想起自己的花驢,便和劍秋由毓麟陪著,一齊到後麵馬廄中去瞧。看見自己的花驢和劍秋的龍駒一同分拴在槽邊,玉琴走過去拍著花驢的背說道:“我回來了。這一陣拋棄你,很久沒有用著你,諒你無處馳騁,一定悶得發慌了。”
劍秋也講起瓊島上的非非道人。大家很注意地聽著。閑時又在後園練習各種武術。竇氏雖然年紀老了,卻是興致不淺,有時也要握著她的一對虎頭鉤,舞一回給眾人瞧,真可謂老當益壯。彩鳳卻珍重身軀,不敢一試身手。夢熊跟著眾人學劍,卻不能得其竅要,傻頭傻腦地逗引得眾人發笑。
這樣過了半個月,天豪夫婦要趕到螺螄穀去,和琴、劍二人說了要即日動身。玉琴當然也不欲在此久留,便對毓麟、彩鳳說明自己的意思。彩鳳道:“螺螄穀這個去處,我也很願去見識見識。可惜分娩期近,不能出外,又錯過了機會。”毓麟卻要留住玉琴等不放走。玉琴道:“人生久聚也無多大意味,倒不如時來時去,久別重逢,反覺別有滋味。你好好陪伴著彩鳳姊,預備早一天抱兒子,讓我們去飄泊天涯,一任自由。我早已說過,此身如閑雲野鶴,無可留戀了。”
毓麟聽女俠這樣說,也不敢多言,倒是曾翁夫婦聽說女俠等要去,苦苦堅留數天。玉琴礙於寄父寄母的情麵,隻得再在曾家莊住了二三日,遂和劍秋、天豪、蟾姑辭別曾家諸人動身。這一遭花驢、龍駒都要帶著走了。彩鳳和玉琴握手分別,叮囑玉琴從螺螄穀回來時一定要再到這裏會會,玉琴一口答應。
毓麟也和他哥哥親自送至村口方才分手。玉琴、劍秋和天豪夫婦一齊跨上坐騎,揮鞭長征。到北京時,天豪因前事不敢逗留,所以四人在京師隻住了一天,馬上動身。
出得山海關,天豪留心察看關外山川形勢、風土人情,和關內又是不同。琴、劍二人有好多時沒再到螺螄穀了,催著坐騎急急趕路。這一天將近螺螄穀,遙望山峰,層疊綿延,如高高低低的長屏一般。
玉琴正自歡喜,忽見山外紮下許多營寨,旌鼓密布,劍戟如林,一股殺氣籠罩著螺螄穀,不由心中大驚,不知螺螄穀中發生了什麽變化,竟有這種可怖的景象,使人卻步呢!
第八十二回檀板銀箏筵前觀女樂柔腸俠骨穀內報凶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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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琴一見這種情景,不由吃了一驚。回頭對劍秋說道:“這是官兵的營寨啊,莫非螺螄穀也象龍驤寨一般發生了變化?但我很不願再見這個革命策源地平白消滅。況袁彪、年小鸞等和我們都是很投合的同道,這件事卻不能不管了!”
劍秋跟著向四下裏細細看了一下,見所紮的營寨蜿蜒不絕,向螺螄穀取大包圍的形勢,旗幟上都有一個“鮑”字。遂答道:“不錯,準是官兵在這裏攻打螺螄穀了。不知袁彪如何應付,大略已打過兩回仗了,否則袁彪也不肯讓他們直逼穀前的。好在這螺螄穀形勢險要,外邊人不易攻入,足可堅守,但不知姓鮑的是個什麽人。我們在此徘徊不進,若被官軍窺見,定要生疑,反有不便。”
玉琴又仔細向四下裏窺察一番,對三人說道:“穀前是包圍得十分嚴密,無路可通了。這螺螄穀乃是大羊山中最險要之所,和它相連的又有個小羊山,那邊有間道可通。就是以前我在夜間逃出石坑,走至三清寺遇見法空、法明兩個頭陀的地方,大概清兵不會知道的。”劍秋道:“琴妹既然認得,事不宜遲,就請你領導我們走這條路進去吧!”
玉琴遂將花驢的韁繩一抖,掉轉頭便往左邊山坳裏跑去。三人跟著她同行,跑過了一條山岡,道途便格外曲折而峻險了,怪石羅列,草木塞道。四人一齊跳下坐騎,牽了驢馬慢慢地往小羊山上走去。山徑愈行愈險,爬過兩重山峰,回望穀外清兵營寨,如在釜底。又走了一段路,方才漸覺平坦。螺螄穀中的旗幟也隱約可見了。這時已是薄暮,四人重新跨上坐騎,繞道往穀中進發。忽見前麵林子裏擁出一彪步兵,攔住去路。當先兩位少年橫著大刀,高聲喝道:“前麵來的是什麽人?膽敢到我們穀裏來亂闖,莫非就是清軍派來的奸細嗎?”
玉琴用眼一瞧,這兩人正是歐陽弟兄,便當先迎上去,開口說道:“你們賢昆仲還認得我們嗎?”歐陽仁、歐陽義定眼看時,見是女俠,不由大喜。一齊下拜道:“原來女俠到此,真使我們萬分快活!”又和劍秋相見,劍秋也不及代他們和天豪夫婦介紹,先問袁彪在哪裏,穀中無恙嗎?歐陽仁頓了一頓說道:“尚好。袁頭領日夕盼望你們前來,快請到裏邊去相見。我們此刻正在危急存亡之秋呢!”劍秋說聲“是”。
歐陽弟兄遂引導他們往穀中左盤右旋地走去。
天色已黑,前麵林子裏火把大明,又閃出一隊人來。當先一將,相貌英俊,手執長槍,正是小子龍陸翔。歐陽弟兄和他打一暗號,陸翔將槍一擺,部下向兩邊讓出一條路來。
劍秋等行近時,陸翔瞧見了又驚又喜,拱手說道:“女俠和嶽先生怎樣到此的?”劍秋道:“我們特來探望你們的。你和戴兄到此幾時了?可好嗎?”陸翔答道:“袁頭領待我很好。
隻是官軍現在攻打我穀,形勢十分吃緊,小可是奉命巡邏的。嶽先生見了袁頭領,自會明曉一切。”
劍秋、玉琴見他有職在身,也不便和他多說話。繞過了林子,向前走不到一裏,前麵有一帶火把擁出,一彪人馬在要道口攔住。當先一位青衣少婦,手橫寶劍,正是年小鸞。玉琴見了小鸞,立刻跳下花驢,過去握著她的纖手說道:“姊姊,你多麽辛勞,我們來了!”小鸞見是玉琴,背後還有劍秋等數人,陡覺喜出望外,帶笑說道:“原來玉琴姊和嶽先生來了!我們一別多時,好不令人想念。”劍秋也上前和小鸞招呼。小鸞和女俠對立著,一時不知說些什麽話才好。玉琴道:“袁頭領在哪裏?”小鸞答道:“他正在寨中。姊姊等且請到裏麵坐息。”
劍秋問道:“山下的官軍是哪裏殺來的?你們怎會殺他們不過?”袁彪搖搖頭道:“官軍裏麵很有幾個能人,所以我們吃了虧了。統兵的乃是興京提督鮑幹城。”
袁彪說出“鮑幹城”三字姓名,玉琴不由失聲而呼道:“原來是他嗎?”說著話,回頭對劍秋說道:“鮑提督本在賓州的,不知幾時遷任興京,又不知怎樣派他前來攻打螺螄穀的,但是我們知道鮑幹城的本領也屬平常,袁頭領等何至失敗在他手裏呢?”袁彪歎道:“你們認識這姓鮑的嗎?他的用兵很不錯,又有能人相輔,所以我們不敵,此事說來話長。你們這道前來,大概肚子也餓了,正是用晚飯之時,我們大家一邊喝酒一邊敘談吧!”遂吩咐左右 擺席。
玉琴聽袁彪如此說,也不便緊問,於是介紹天豪夫婦和袁彪伉儷相見。袁彪以前也聽過二人說起龍驤寨大略,今聞龍驤寨失敗消息,不禁十分悲悼痛惜。
這時候,法明頭陀、戴超、解大元、馬魁等聞訊都來相見。解、馬二人便是琴、劍由山東抱犢崮那裏介紹到這裏來的,袁彪派他們在穀中掌管糧食器械。二人做事很是忠心,所以袁彪也很信任他們。戴超和陸翔也是在山東道上經劍秋介紹過來的。袁彪因為劍秋信上曾讚許過二人的武藝,故十分優待,倚為臂助。玉琴不見法空頭陀,便問:“法空師在哪裏?怎麽不見?”袁彪歎道:“前次上陣時,法空不幸為敵人所害,此仇尚未報哩。”
琴、劍二人聞得法空陣亡,也不勝太息。談話間,酒席早已擺上。袁彪夫婦和戴超等陪同劍秋、玉琴、天豪、蟾姑一同入席。袁彪敬過酒,大家舉杯痛飲。袁彪因琴、劍等四人到來,精神上安慰不少,舉觥痛飲。惟有歐陽弟兄和陸翔等在外巡邏,職責甚重,所以不能同席。在席上,劍秋又問起官兵攻山的原因,於是袁彪一邊喝酒一邊把這事的原委慢慢地告訴。
原來袁彪在這兩年裏招兵買馬,積極發展,隻苦經濟常感缺乏,倘然時時出外行劫,尤非袁彪所願。恰巧小子龍陸翔和戴超投奔螺螄穀後,陸翔自覺來此無功報效,未免不安。聽說山寨中缺乏資財,使他想起一個遠戚來了。
因陸翔有一遠戚,複姓東方,名寶林,住在溝幫子。以前販賣藥材,很積有一些資財,略知武藝。前數年至四川采買藥材時,陸翔曾做過他的保鏢,隨身保護出關。後東方寶林謝他數千銀子,陸翔分文未受。在東方寶林家裏住了一二月,自覺筋骨懈弛,不肯久居,所以重行入關,認識了鐵棍譚二,在山東道上做響馬,和東方寶林好久不通音信。後被劍秋等一席話感動了他的心,遂到螺螄穀來共謀革命事業。此刻為著螺螄穀經濟缺乏,所以自告奮勇想到東方寶林那邊去告借十萬兩銀子,並勸他入夥,好增加山寨的資財,大事擴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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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寶林聞得陸翔重來,親自出迎,握手道故,問起近況,陸翔方知東方寶林擁有很大的財產,在東北數處繁華的城市裏開設許多藥材行。因自己的老屋不甚宏麗,所以在前年特地鳩工庀材,建築了一座園林,自營箕裘,以娛天年,生活上非常優適。陸翔卻不便即將自己的事老實告訴,隻說東飄西泊沒有一定的歸宿。東方寶林道:“翔弟以後可在敝舍長住,不必奔走天涯了。要吃要穿這裏盡夠,你盡管使用不必客氣的。”陸翔含糊答應,且謝了一聲。
東方寶林為著陸翔遠道來臨,遂於夜間設席人壽堂上,宴請陸翔。又叫幾個親戚相陪,內中有個姓魯的,名成,是他第三小妾的胞弟,為人小有才,喜歡賣弄聰明,靠著裙帶關係在東方寶林邸第裏做賬房,凡事承意觀色,對於東方寶林十分阿諛趨奉,東方寶林甚是相信他的。大家題他一個綽號叫做生甘草。因為甘草乃藥方中用得很繁的一種,草藥都配得上的,所以稱為草藥裏的甘草。東方寶林家中有事,自然也免不得生甘草魯成了。
飲酒之時,東方寶林又叫女樂出來奏曲侑觴。原來東方寶林本是好色之徒,後房姬妾甚多。這幾年來家道日富,一意以聲色自娛,所以家中蓄有一部女樂,都是年輕貌美的女子。特請老伶工教以新曲,弦管絲竹,靡靡悅耳。每有宴會,興至時,即喚她們出來清歌一曲,以佐雅興。這種舉動似乎有些僭越,但因東方寶林和當地官吏都有默契,任憑他怎樣奢華自奉,地方上的人也沒有一個去攻訐他,儼然小國諸侯,幾同南麵之樂了。
今晚東方寶林故意要使陸翔快心意,娛耳目,遂喚女樂出奏,鶯鶯燕燕,共有金釵十二之數,排列在人壽堂上雲母屏前,錚箏檀板,龍笛鳳笙,吹奏起一曲《漁家樂》來。陸翔細看歌女中間有一個身穿紫衫的,正是豆蔻年華,眼波眉黛十分清麗,手裏彈著琵琶,柔媚的目光不時向自己身上射來,不覺被她的美貌吸引住。一向豪爽自命的,今夕也會心神搖**起來。東方寶林見陸翔盡向紫衣歌女緊瞧不已,微微一笑。
等到一闋告終,陸翔甚有興致,站起身來帶笑說道:“今宵之會甚樂,蒙寶林兄賜以清歌,小弟無以奉獻,願拔劍為舞。”東方寶林拊掌說道:“翔弟的武術,我是一向欽佩的。今夜能夠舞劍,更使這佳會生色不少了。”陸翔遂脫去外邊長衣,從他腰間抽出三尺龍泉,寒光閃閃,不可逼視。
陸翔舞畢,如飛燕般掠至庭前,還劍入鞘,神色不變,氣不帶喘。東方寶林連聲稱好,眾人亦皆撫掌稱善。那些歌女們也看得出神,把陸翔看作天神一般。
坐定後,東方寶林對陸翔說道:“數年不見,雄姿武藝更是超群,不可不賀。”遂回頭對那穿紫綠輕衫的女子說道:“翩鴻,你過來代陸爺侑酒。這般少年英雄,諒你也罕見的。”陸翔方知這位紫衣女名喚翩鴻。見她嫣然一笑,移動婀娜的嬌軀,姍姍地走到陸翔身邊,輕施皓腕,把纖手去取了酒壺,代陸翔斟滿一杯,低聲說道:“陸爺請賞臉幹這杯酒吧!”陸翔笑了一笑,舉起杯來一飲而盡。翩鴻又代他斟上一杯,陸翔跟著又喝下肚去。眾人見陸翔喝得爽快,一齊拍手稱好。
東方寶林又對翩鴻說道:“你可代陸爺獨歌一曲。陸爺的酒,更要喝得痛快呢!”翩鴻答應了一個“是”,遂去取過她的碧縷牙嵌琵琶來,移張小凳,坐在陸翔身後,唱一闋《鳳凰於飛》。歌聲十分婉轉清妙,如出穀黃鶯,在枝頭輕弄好音。而琵琶也彈得如珠走玉盤,衒琮悅耳。一闋終時,陸翔連喝了四大杯,且嘖嘖讚美道:“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翩鴻坐在一邊,低垂螓首,拈弄衣角。
東方寶林見陸翔酒已喝得夠了,遂先命女樂退去,又叫人扶著陸翔到客房去安眠。賓主盡歡而散。
次日陸翔見了東方寶林,道謝昨夜款待盛情,且乘左右無人的時候,把自己到此的本意詳細告訴。將螺螄穀的情形說得如火如荼,有聲有色。勸東方寶林可以暗地裏加入,同圖革命事業。將來打倒滿奴,恢複自由。要他捐出些家財,幫助袁彪購置軍械,擴充勢力。東方寶林聽了陸翔的一席話,沉吟半晌,方才說道:“翔弟是個英雄,當然不甘埋沒蓬蒿,螺螄穀真是大好的所在。我在此間也聞得摩雲金翅袁彪的盛名,你要我捐輸家財,我就可以答應。至於入夥一事,我因有許多眷屬及經營的事業關係,容我細細考慮再行回答。”
陸翔道:“多蒙寶林兄慷慨捐助螺螄穀的軍費,我們非常感謝。入夥事情,不妨待你考慮後再告訴我,倘然你有別的關係認為不便時,也可緩之異日。不過小弟看滿奴國祚將絕,漢人的革命思想日益濃厚強烈,爆發的日子不遠,有誌之士應當早早加入,共同努力,所以小弟希望你和我們一同行事。”東方寶林點點頭道:“你的說話未嚐無理,待我隔一天和你再說吧。”陸翔道:“很好,我準在此等候你的佳音。”
東方寶林問道:“老弟,你看這事怎麽辦?我入他們的夥,有利沒有利?你怎麽一聲不響?”魯成把坐椅湊近東方寶林的身邊,又回頭向窗外望了一下,然後說道:“老哥,你處的地位和姓陸的不同,姓陸的是個草莽武夫,他在外邊結交的一班人都是亡命無賴之徒。那螺螄穀的袁彪,以前也曾在錦州犯過血案而逃亡出林的。
表麵上說是圖謀革命事業,實際和盜寇無異。他們盼望天下有亂,可以乘時而起,從中取利。然不知滿清國運雖似衰微,而勢力仍未可輕視。螺螄穀不過彈丸之地,潢池弄兵,做不成功偉大的事業。隻要省裏派幾千兵去,便可踏平山穀。現在他們缺乏金錢,陸翔覬覦老哥家產巨富,故而到此遊說,要你加入,做他們的黨羽,好似梁山泊好漢邀請盧俊義一樣,他們不過要利用你的家財。
你若加入,雖有百萬家財,也不夠供給他們使用的。倘然清廷大張撻伐之時,老哥反得惡名而罹刑網,連累一家老小。所以,此事據小弟的目光看去,可說百弊而無一利,很不值得去讚助他們的。不如安安樂樂地經營我們的商業,一輩子不會有什麽禍殃的。老哥,你亦以為鄙意為然嗎?”
東方寶林本來心中忐忑不安,不敢冒險從事。實在他的生活甚是安定舒適,要他去幹冒險的事,不是徒勞唇舌嗎?此刻他一聽魯成之言,連連點頭說道:“老弟的話不錯,我本來也覺得此事大大不妥。我已是有身份的,有了偌大家私,子孫盡夠飽暖衣食,我自己陶情絲竹,終老天年,談什麽革命不革命呢?
不過,陸翔一則是我的親戚,二則以前對於我也有相當的關係。此番他特地來向我說項,反使我很難置答。倘然堅決拒絕,失歡於他們,說不定他回去和袁彪商量後,也許要對我不懷好意起來,那時候,我也難對付。
所以我想聊助他們數萬銀子,自己卻不去和他們合夥。這樣一來,陸翔也不能怪怨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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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成想了一想,忽然附著東方寶林的耳朵低聲說道:“我倒有一個無上的妙計在此。老哥和本地官吏很熟的,何不趁此機會立一大大的功勞?”東方寶林道:“立什麽功勞?”魯成道:“你不妨明天就向陸翔佯作應允入夥,先可付他一二萬兩銀子,卻要他請袁彪到此一談,然後共謀革命事業。且允許他們,願將家財源源供給螺螄穀的用途,他自會慫恿袁彪前來。那時我們可以想法將二人擒住送官,報到巡撫那邊去,我們功勞就不小了。老哥不是從此可以做個官,榮宗耀祖,連我們臉上也有光彩嗎?”
魯成道:“我以為完全沒有危險的。袁彪和陸翔來時,我們隻要多說留數天,暗暗用酒灌醉他們,將他們送到官裏去,要求速加處決。等到螺螄穀人知道時,二人早已伏法。我們再可要求省裏官兵立刻去攻螺螄穀,那時螺螄穀中失去了首領,破之如反掌之易了。老哥還有什麽多慮呢?”
東方寶林聽了魯成這樣說話,躊躇良久,還沒有決定。魯成又道:“請你不必狐疑。你這次若然失去了機會,將來陸翔一定要屢次向你告借糧餉,你的家財雖大,也不夠他們用的,反而時時刻刻犯著通匪的嫌疑。這也不是危險嗎?我們對於任何事情都要計算利害。有害於己的事情,不是傻子萬萬不肯做的。老哥,你仔細想想吧,不要顧全了他人,反而害了自己。”東方寶林聽魯成說得利害分明,心中不覺活動。
就對魯成說道:“我就這樣做吧。陸翔,陸翔,你不要怪我無情啊!”魯成笑道:“老哥不失是個忠厚長者,但此事顧不得情麵,否則你自己便要吃虧了。我們是自家人,所以我代你想出這條計策,請你決定。在陸翔麵前,休要露出馬腳來,倘被他窺破了,於事反為不妙。”
東方寶林答道:“我當照計行事便了。”東方寶林聽了魯成的慫恿,遂去向陸翔說道:“我想了多時,也願加入你們一夥裏同謀革命事業。但我很希望一見袁彪,然後決定。所以我要請翔弟回到螺螄穀去,請袁彪到此和我一談,共定大計。我的家財情願源源供給於你們,決不翻悔。”
陸翔道:“寶林隻要見袁彪,何不隨小弟同往螺螄穀一見?順便可以看看山寨的形勢和人馬的多寡。你若瞧見了這個大好去處,當然膽氣更壯,知道我們非尋常綠林可比了。”
東方寶林聽陸翔不肯引袁彪前來,反要他到螺螄穀去,覺得自己這條計劃不能實現了。遂又說道:“我此時隨你到螺螄穀去,恐怕家人知道了反為不便。須候時機成熟後,然後再去。故請翔弟務必去邀袁彪來此一見,我當略盡地主之誼,竭誠款待。現在我先給你帶回一萬兩銀子作為軍費,等到袁彪來後我再可捐助五萬兩。請你回去代答一切。”
陸翔聽東方寶林說得很是誠摯,萬萬料不到他心懷不良,要謀害自己和袁彪,所以也就答應。東方寶林要留他多住數天,陸翔要趕回螺螄穀去請袁彪前來。隔了一天遂和東方寶林告別,帶了一萬兩銀子趕回螺螄穀。見了袁彪,把自己遊說東方寶林的一番經過詳情告訴一遍,要請袁彪同他一起往溝幫子去和東方寶林一晤,以便使東方寶林決定入夥,且可拿到五萬兩銀子。袁彪當然信任陸翔之言,一口答應。他們兩個都是性急的人,次日袁彪就要動身,把穀中事情托給歐陽弟兄代理,他和陸翔穿上便服,跨了兩匹馬,立即上道,趕奔溝幫子去。
魯成也在旁邊假意稱讚袁彪和陸翔,推尊他們為當世英雄。二人聽了都很快慰,絕無絲豪疑意。晚上東方寶林又設筵在人壽堂上,喚出女樂來奏曲敬酒。袁彪、陸翔高坐上首,舉杯同飲。東方寶林引壺斟酒,向二人致敬。誰知二人喝不到兩杯酒立刻大醉,推金山、倒玉柱般倒於地上。魯成跳起身來,哈哈大笑道:“摩雲金翅枉有一身本領,今天中了我的計策,死期不遠了。”
遂叫兩個壯丁過來,用繩索將袁彪和陸翔一齊緊緊縛住,立刻要送到官衙中去。東方寶林一邊叫人撤去酒筵,一邊吩咐女樂退去。眾歌女都很驚奇,不知主人有何用心,將這兩位 少年俠擒住送官,心中都代他們二人可惜。魯成便對東方寶林說道:“事不宜遲,我們快把這二人送到縣衙裏去,即由官中稟告巡撫,以便早日就地正法,免生意外。”東方寶林聽了魯成的話,遂喚家丁將二人送入廣柳車中,自己和魯成騎了馬到縣衙中去見縣令。
那縣令姓羅,善逢迎上司,結交紳富。他知道東方寶林是本地的富商,聞來謁見,立刻親自出迎。東方寶林和魯成見了羅縣令,便將來意告知。羅縣令聽說他們二人已擒住了螺螄穀的大盜袁彪,不勝之喜。遂對二人說道:“本縣當即一麵將二人收監,一麵飛稟巡撫如何發落。且把他們二位的大名保薦上去,巡撫定有嘉獎,決不有負你們的。”魯成道:“要請縣尊稟告巡撫,即將二盜就地正法,以免發生變動。一麵可以乘勢調兵派將去攻打螺螄穀,他們失去了首領,蛇無頭而不行,不難一鼓殲滅了。”羅縣令連說:“是,是!”
稱讚魯成很有智謀,即將袁彪、陸翔釘鐐收監,又陪著東方寶林、魯成二人坐談一番,東方寶林才與縣令告別,回到家中去了。
羅縣令已將袁彪、陸翔二人收監,吩咐獄吏好好看守,連夜便叫慕府撰就公文報省,稟告上憲如何發落。袁彪和陸翔到了獄中,等到酒醒時方知中了奸計,誤入陷阱。陸翔更是懊悔不已,對於袁彪非常抱歉。但因二人分別禁閉,沒有見麵,所以彼此不能交談。袁彪當然十分憤恨,怪怨自己不小心。想起以前在錦州牢獄中的情景,不料再度要受縲絏之厄,再沒有第二個風姑娘來援救自己了。又想起山寨裏的情形,不知年小鸞可能知道這個消息,倘然知道以後,更不知要怎樣發急呢。所以他心裏非常難過。
就是歌女中間那個翩鴻,曾代陸翔敬酒的。她本是遼陽人氏,姓朱,是好人家的女兒。父親名喚宏恩,隻因酗酒滋事,毆死了朋友,鋃鐺入獄,庾斃在獄中。她的叔父便把她賣與東方寶林,得錢去收殮父屍。東方寶林見她容貌美麗,性情也賢淑,便命樂師教她習歌,且給她念書識字。自己很愛她,頗有意收她為妾。但因群妾反對,尚未實現。群雌粥粥,爭妍取憐,深恐翩鴻入侍,他們都要失寵。故百般阻撓,不讓這事成功。翩鴻雖為歌女,頗具一雙慧眼。對於東方寶林也覺得屍居餘氣,不足當意。群妾嫉妒正是她深喜的。
自從見了陸翔,覺得他少年英俊,蛟龍非池中之物。很欲效法紅拂私奔李靖故事,委身以從,但尚沒有這種膽量,芳心**漾,莫知所可。後見主人聽了魯成的慫恿,將二人迷倒後解送官衙,這一下子主人的手段未免太辣了。既然他們是螺螄穀的大盜,性命一定難保。然瞧陸翔這樣人不象江湖大盜,他們的前途一定很有希望。
現在如此結果,豈非可惜!主人也太欠光明態度了。翩鴻思索多時,決定要舍去東方寶林,不再歌舞娛客,要到螺螄穀中去報一個信,以便他們前來援救二人脫離危險。不過自己是個弱女子,又不認得螺螄穀的途徑,如何前去!但她的心已不能安定,若不能救陸翔,自己夢寐難安,無論如何必要冒險去走一遭。遂暗暗向人問明了螺螄穀的途徑,竊取了一套男子的衣服,女扮男裝,易釵而弁,帶了一些盤纏,在晨光熹微時悄悄地掩了出來;向廄中偷了一匹白馬,跨上馬背,加上一鞭,便離了溝幫子向錦州跑去。
東三省的女子會乘馬的很多,翩鴻在幼年時常隨著她的父親到郊外去試馬,所以尚能控轡。東方寶林在夜間發現翩鴻失蹤,不明白她怎樣背人逃走的。自己並未虧待她,大約她因群妾嫉妒,心中失望,所以逃奔別處去了。遂叫幾個家人四麵出去找尋,卻沒有將此事告知魯成。這是東方寶林的失策,也是袁彪、陸翔二人的命該不死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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翩鴻騎著馬趕到錦州,向大羊山走去。途中行人很少,她又不便向人問訊螺螄穀的途徑,一個人大著膽子往深山幽穀中去亂闖。恰巧這天輪著賽周倉戴超率領部下在穀口巡邏,見有一個美少年縱馬奔向穀中而來,連忙率眾從穀裏竄將出來,攔住去路,掄起手中大刀喝道:“你這少年休要亂跑亂奔,說明來由,方許你進去。你也知道螺螄穀中眾家英雄的厲害嗎?”翩鴻驟見戴超虯髯黑臉,橫著雪亮的大刀,心裏一嚇,幾乎滾下馬來。後聞他盤問自己來曆,正是螺螄穀中的頭領。遂鎮定心神,大著膽說道:“你們就是螺螄穀中的人嗎?我今特來報告重要消息給你們聽的,請你千萬不要傷害我。”
忙引翩鴻進穀去見年小鸞。小鸞接見之後,翩鴻自稱姓朱名翩鴻,乃是東方寶林家中的歌女。把東方寶林、魯成設計陷害袁、陸二人的經過詳細告訴一遍,且說二人禁閉在獄中,專待省方文書下來,立刻要就地正法。因此自己冒著極大危險,私奔到穀中來報信。
小鸞聽了翩鴻的話,有些將信將疑,翩鴻遂將外麵衣服脫下,露出裏麵女子服裝。又把頭巾取下,秀發覆額,真是一個好女子。小鸞才知道這事是千真萬確了。遂請翩鴻上坐,謝她特地冒險跑來報信的美意。同時就請歐陽兄弟、法空、法明兩禪師和解大元、馬魁等眾人,一齊到來,商議要事。眾人聽說袁、陸二人都中奸計而遭逮捕,一齊心驚,且恨東方寶林等譎詐無良。歐陽仁便道:“現在要救袁彪大哥和陸翔兄弟,也沒有別的妙計。隻有我們立刻起了穀中人馬,殺奔溝幫子去劫獄,救出他們來。諒那些官兵都是膿包,不夠我們一戰的。便是鬧大了事,我們也顧不得了。”
戴超說道:“這個辦法很好,小弟擔任先鋒。”歐陽仁道:“我們去的人可以分批下山,扮做平常商人模樣。到了那邊,探明著落,然後一齊動手,不救出袁頭領誓不回山。”眾人都說一聲“好!”翩鴻聽了,略覺放心。眾人也都敬重她的俠義心腸,想不到這樣一個小小歌女,竟能為人所不敢為之事呢!
於是大家商定,年小鸞、戴超、歐陽仁率領百名精銳為第一批,歐陽義、法空、法明兩禪師也率領一百名部卒為第二批,明日清晨即動身向溝幫子進發。約定到了那裏,年小鸞放出信炮為號,即救袁彪、陸翔二人出獄。法空、法明專搶城門,休讓官兵閉城斷絕後路。穀中留解大元、馬魁二人把守,翩鴻也留在山中不必同去。計議已定,眾人退去。年小鸞把翩鴻接到自己房中去坐談,留她用晚膳,特辟一室請她居住。
次日黎明,年小鸞佩上寶劍,攜著鏢囊,結束停當,點齊一百名壯士,和戴超、歐陽仁先下山去,出得螺螄穀,向溝幫子進發。小鸞救夫心切,恨不得一步跨到溝幫子。戴超、歐陽仁為了朋友的關係,也是如此。不料走不到五六裏,忽見前麵地塵飛起,有兩頭馬怒躍而來。到得近身,細細一看,馬上坐的正是袁彪和陸翔!
這麽一來,竟使年小鸞等撲朔迷離,又驚又喜,莫明其所以然,隻問:“怎的,怎的?難道翩鴻所說的話不是事實嗎?”何以袁彪、陸翔二人能夠脫險就夷,安然歸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