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江女俠十五
第七十四回古刹謁老僧前塵頓憶征途逢響馬詭計堪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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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秋搔著頭說道:“匪船已入蘆葦,我們不明白蘆葦中的形勢,倘若追趕進去,必蹈覆轍。”
玉琴指著蘆葦說道:“這些東西真是討厭,我們不如放把火燒了它,管教他們有舟難藏。”
劍秋道:“琴妹說得有理。”遂向舟子取得火種,各人手裏燃上一個大火炬,將舟靠近蘆葦,去四處燃上了火。這幾天連日晴朗,蘆葦十分幹燥,風勢又大,所以一著了火,頓時刮刮雜雜的燒將起來,燒得湖麵上一片通紅,風助火威,一路直燒過去,不多時早將那一片蘆葦摧燒殆盡,但是卻不見任何匪舟的影蹤。
劍秋向慕蘭說道:“程遠兄大約被他們載進匪窟去了。我們隻有冒著險前去直搗巢穴,他們見了這把火,也必然要來廝殺的。”玉琴、慕蘭都讚成這話,於是三隻船仍向前進。
約摸行了一裏多水程,見前麵來了四五艘匪船,劍秋說道:“他們果然來抵敵了,迎上前去!”卻聽見對麵匪船上有人大聲喝道:“荒江女俠,前番在麗霞島被你們僥幸逃生,姓嶽的又把我弟殺害,此仇未報,一向抱恨,今日你們敢是來送死的嗎!”
琴、劍二人定睛看時,乃是高蟒,手中橫著一對雪亮的鋼叉,睜圓著一隻獨眼,玉琴也指著他罵一聲:“狂寇!”舞動真剛寶劍,一飛身,跳到高蟒的船上去,一劍刺向高蟒的心窩。高蟒即將雙叉攔開,他知道女俠非常神勇,所以用了全副的精神,使開鋼叉迎住女俠狠鬥,劍秋、慕蘭恐防女俠有失,都將船靠攏去。
對麵又駛來較大的盜舟,當先有兩個匪首,一個臉上點點麻疤,手裏挺著一杆花槍,正是洪澤湖水寇的大頭領滿天星周祿。一個手橫雁翎刀,乃是從橫山漏網逃到這裏的海底金龍孟公雄。
劍秋便去戰住周祿,慕蘭去敵住孟公雄,三對兒廝殺起來,捕役和舟子都嚇得股栗不已。其中要算周祿的本領最為平庸,不是劍秋的敵手,十數個回合後,槍法已是散亂,被劍秋迎著刀杆,順勢一削,隻聽哢嚓一聲,周祿的花槍早被劍秋的驚鯢寶劍削為兩段,劍秋踏進一步,一劍劈去,周祿讓得快時,左耳朵上已被劍峰帶著削去了一小片肉,鮮血淋漓,喊聲:“哎喲!”一手捂著耳朵,吩咐坐船往後便退。高蟒見自己方麵形勢不利,便將鋼叉向玉琴麵上虛刺一下,一翻身早跳入湖中。劍秋瞧得清楚,忙叫:“琴妹,當心水裏!”果然高蟒在水中探出頭來,伸手來掀這船。
玉琴早奮身一躍,跳回自己的船上,同時又有幾個水寇跳下水去,劍秋的坐船立刻旋轉起來,劍秋忙將寶劍向舷邊一揮,早砍落了數個手指。劍秋明知高蟒等敵不過自己,要在水中暗算,那麽他和玉琴等都是不諳水性的,難以抵擋了。幸虧坐船尚沒有翻倒,忙招呼慕蘭一同退下,三隻船緊靠在一起。劍秋又吩咐各人留神照顧船前船後,休要被他們近身,如有人來扳舟時,快將手中刀劍掃去,一麵快向後退,這樣三隻船靠攏在一起比較容易防備一些。
一會兒,玉琴的船搖動起來,玉琴看著水裏,隻顧把劍左削右劈,幸即停住。慕蘭也十分留意注視,見近處一個黑臉鑽出水麵,連忙發出一枝袖箭,那黑臉正是高蟒,避得快,沒有射中。左邊又有一隻手伸出來了,慕蘭又是一袖箭飛去,正中手掌。她發了急,把身邊所帶的袖箭一齊藏在衣袖裏,見影即發,被她射中了幾個,都逃回匪船去。孟公雄、周祿見劍秋等防備嚴密,不敢追趕。劍秋坐船漸漸退得遠了,高蟒在水裏暗算不著,險些兒吃著一袖箭,也就退回船去。
永安道人率領三船趕至,他是前夜被劍秋等殺敗之後,料想此後在關帝廟難以安身,故立即投奔這裏來的。周祿本有意招他入夥,自然甚為歡迎他。新到這裏,想立些功勞,遂駕舟出外,想不到又遇劍秋,眾寡不敵,故意引誘,竟被他捉住程遠。回寨後,又來接應。見周祿等不能勝利,他就主張以守為攻,靠著湖麵形勢險要,四下裏多設埋伏,劍秋等倘然再來,便以巧計取勝。所以他們一齊退回水寨去了。
周祿又吩咐各水寇在要隘上好好把守,時時巡邏,夜間更要謹慎,看劍秋等怎樣前來。永安道人便叫左右推上被縛的程遠,依著孟公雄的主意,便要把他一刀兩斷,以免後患,因為橫山被破,也是程遠在內臥底所致。但高蟒和程遠以前本有親戚關係,程遠離開麗霞島時,雖不該放走女俠,然而尚沒有和他翻臉,所以高蟒見了程遠,便責問他為何不能同心合力,反去附合仇敵。
程遠笑道:“人各有誌,不可相強。我本來不願意幹這不人道的生涯,都是被你們兄妹誘上的,現在已覺悟前非,放下屠刀。你若是一個好男子,何不從此洗手,反來責問我做什麽呢?”永安道人見程遠倔強,便提劍奔過去要殺他,高蟒攔住道:“我們不妨將他拘禁在水牢裏,倘然他能夠悔悟的,這是最好的事。不然,等到捉住了荒江女俠等,一齊把他們處死。”
周祿讚成高蟒的話,永安道人和孟公雄隻得依從,遂叫左右把程遠推到水牢裏去關禁。一麵吩咐水寨內外嚴加防備,諒劍秋等日間雖然退去,晚上或要前來暗探。但是守了一夜,不見前來。那麽,劍秋等在這茫茫巨湖裏到了什麽地方去呢?他們退下後,見高蟒等水寇雖不追來,心中卻十分懊惱。玉琴道:“若是史大哥在此,我們破洪澤湖易如反掌了。”
劍秋道:“他們防備甚嚴,我們不識水性,這裏又無內線,要到水寨裏去,卻非容易的事了。”慕蘭雙眉緊蹙,低頭不語,自有她的心事。
劍秋又道:“程遠兄陷身匪窟,不知生死如何,我們不能坐視。況且我在祝年華麵前允許來此剿滅水寇的,無論如何危險困難,今晚我們必要到匪窟去走一遭。”玉琴也說不錯,三人坐在一舟上,商議了好久,三隻小船無目的地在湖上駛去。
忽見前麵有一小小洲渚,上麵樹林甚多,臨水有一古刹。玉琴指著對二人說道:“此地竟有一個廟宇,難道有僧人在內卓錫嗎?好不奇怪。”劍秋看了,說道:“倘然裏麵有出家人的,必然是有些能耐,否則怎敢大著膽子在水寇出沒的所在住下呢!”
他們正說著話,一個姓佟的捕頭在船梢上答話道:“此地名喚白鷺洲,洲上有一座洗心寺,寺中的老和尚名喚什麽‘忘我’的,以前他到淮安城裏來時,在一家小酒店裏和我相逢,他是個很健碩、很爽快的和尚,做了出家人卻一樣喝酒、吃肉,好象《水滸傳》上的花和尚了。我和他曾談天過,且代他付過酒鈔,因此認得。”
劍秋聽了,點點頭說道:“聽你說來,這個和尚大概也非尋常之輩。我們既已到此,不如去訪問他一遭,也許他或有相助之處。”
遂吩咐坐船搖向舟邊去,一會兒已在白鷺洲下傍岸泊住。
劍秋等一齊跳上岸去,且叫姓佟的捕役跟著他們同去,佟捕役欣然從命。走了十數步,已到洗心寺前,雙扉緊閉,寂靜無聲。佟捕役上前叩了兩下,呀的一聲門開了,有一火工向他們問道:“你們到此做什麽的?”
佟捕役道:“忘我大和尚在內嗎?我們特來問候他的。”
火工道:“正在午睡,待我去通報。”一邊說,一邊讓他們進來,把門關上,招待到一間小小的室中坐定後,火工去了。
劍秋瞧這地方很小,也沒有什麽裝飾,庭中卻有一副石擔,約有二百多斤重,從這個東西上可知那和尚一定也是個能人了。他們等候了一回,隻聽裏麵一聲咳嗽,忘我和尚已徐步走來。眾人瞧他相貌魁梧奇偉,紫棠色的麵皮,雙目開闔有紫棱。這個臉兒又似乎在哪裏見過,但是毫不相識的。大家立起身來,忘和我尚手裏拈著一串念佛珠,踏進室中,向他們當胸合十行禮,一見佟捕役,便開口道:“佟捕役別來無恙!你是官中人,來此湖中做什麽呢?”說話時,聲如洪鍾,響震屋瓦。
佟捕役見忘我和尚向他們詢問來由,便答道:“不瞞老和尚說,我今天是跟著這幾位英雄到洪澤湖裏來擒拿水寇的。不料水寇都通水性,地勢又是險要,所以我們不能得利,反陷落了一位程爺。退到這裏,想起老和尚在此湖上卓錫,對於湖中形勢必能明蠪。倘蒙相助,還請不吝指教!”
忘我和尚聽了此話,又對劍秋等熟視一下,點點頭說道:“這三位果是兒女英雄,老衲一見便知道是有來曆的,敢先請教尊姓大名。”
劍秋遂以實奉告,且說:“我們是受人之托,想到此剪除小醜,不料他們的水寨不易進去,同伴程遠兄反失落匪手,但我等不肯幹休,誓將重入虎穴,搭救同伴,大破賊巢。此刻幸逢上人,敢請指示。”忘我和尚微笑道:“原來是聞名天下昆侖派的荒江女俠到此,失敬了!老衲如能相助,當可效勞,但恐老朽不中用了。且請坐下再講。”
劍秋道:“上人幸勿謙讓。”於是大家坐定,火工獻上香茗,忘我和尚便向劍秋等問起昆侖、峨眉兩派交惡的近狀。劍秋答道:“本來是大家學道,無所謂仇,但因他們宗旨不正,行為怪癖,多行不義,與盜為伍,所以在江湖上兩方麵不免衝突起來,嫌隙日深。
他們深深記下前事,不肯悔改,以致變成仇敵,言之痛心。上人也要笑我們自相殘殺,近於不仁不智嗎?”忘我和尚摸著他頷下的短髭,徐徐說道:“這是很難說的,老衲何敢妄加批評?但聞峨眉派金光和尚也是有道的高僧,他自己的心術很不錯,可惜門下所收的一般弟子大都不能恪守清規,很多為人指摘之處。老衲但願你們能夠化除前仇,彼此一家便好了。”
玉琴道:“上人說得甚是,隻要他們不來尋仇,我們也不肯妄行殺戮。不過,耳聞峨眉派今春將在萬佛寺大集結,一麵為金光和尚祝壽,一麵共商怎樣和我們昆侖派作對。不知他們集合後,如何定奪,恐怕以後難免有一場惡鬥哩!金光和尚自己是很規矩的,然而他已被群小包圍,當然要聽他門下的說話,向我們昆侖派來報仇的了。”
忘我和尚歎口氣道:“歪機一動,殺心立生,真是不可說了!”
劍秋又道:“我們冒昧進謁,想上人必然也是一位有來曆的人。不知何以修道在此?倘蒙見告,極願樂聞!”
忘我和尚歎道:“提起前塵,悔恨無已。今日說出來,也覺慚愧。好在我皈依空門已有數十年,懺悔以前的罪孽,戒除七情六欲,什麽事都忘懷了,不妨奉告一二。諸位可知道以前我是個什麽人嗎?哈哈!我也是北方江湖上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君,天天在外邊幹那盜蹠生涯。我妻子也是性情強悍,常要殺人。雖有一個兒子,而不加管束,小孩子耳濡目染,自然也是暴戾非常,在外闖禍惹事。那時候,我們一些也不覺得自己的罪惡,到後來自己受著慘報了。
有一天,我從外邊歸家,忽見我的妻子被人殺死在家裏,而我的兒子也已不知去向。我心裏一陣悲痛,立刻覺悟起來,立刻丟下了家,也不去找尋兒子,跑到北京一個寺院裏削發為僧,朝夕虔修。過了半載光陰,方才到外邊,來到了這裏,恰逢此間白鷺洲上有個破舊廟宇,一位老僧奄奄病倒,他留我住下,要我繼續他在此卓錫。因為在這個盜匪出沒之區 ,別的僧侶都不敢來,我遂慨然答應。後來老僧死了,我又出去募化,得了一筆錢,方把這寺院重加修葺一番。本名普濟寺,我更換了一個名字,喚作洗心寺,表示我要一輩子在此洗心革麵,修道學佛了。我很不願意說出我的真姓名來。”
劍秋聽了忘我和尚略約告訴的身世,雖然他還沒有將真姓名透露,然而心裏一動,驀地想起一件事來,便向玉琴低低說了數語,玉琴連連點頭。劍秋遂又向忘我和尚說道:“不揣冒昧,請問上人本來的姓名可就是韋飛虎嗎?”
忘我和尚一聽這話,臉上立刻變色,忙問道:“奇了,奇了!我和俠士等素昧平生,你們怎能知道老衲的賤名呢?”
劍秋道:“我等倘然實說出來,還要請上人寬恕。上人一向不明白你府上的事,卻不知當時我們恰到張家口,這件事是我們做下的。今日相逢,不敢隱瞞。”忘我和尚又是一怔,說道:“那麽,請你們見告吧!”劍秋遂將那時候女俠如何迷倒被擒,自己如何巧遇花驢趕到相救,手刃周氏等經過告訴一遍,且說道:“上人今日可說你的仇人送到你的眼前,不知上人可能寬恕我等無罪嗎?”
忘我和尚歎道:“殺人者,人亦殺之。這是我自己的一種報應。況且老衲的亡妻不該先起毒心,欲謀不利於女俠。俠士一則援救自己的同伴,一則除惡鋤強,老衲怎敢記私仇而忘公義呢?請你們不要介懷。以前的事譬如昨日,有什麽寬恕不寬恕?老衲還要請你們勿笑呢。不過犬子阿虎不知流落何方,能不能做個好人以贖他父母的罪愆?然而老衲已是出家人,也顧不得了。”
劍秋聽韋飛虎不忘父子之情,遂又將自己怎樣在蘇州觀獸戲,巧逢韋虎以及大破橫山之後,自己介紹韋虎和梁紅綃到洛陽去找事的一回事告訴他聽。玉琴等也想著韋飛虎的麵貌和他兒子相象,所以方才似乎有些麵熟。韋飛虎聽了這個消息,知道了兒子的下落,心頭很是寬慰,又向劍秋道謝。
大家談了一刻話,彼此都已明白,重又講起洪澤湖水寇的事來。韋飛虎道:“他那裏的首領滿天星周祿知道老衲諳武藝,常常到這裏來的,向老衲請教,送酒送肴,對老衲十分敬禮,老衲也到過他們水寨裏去。有一次他勸老衲入夥,卻被老衲以嚴詞拒絕,反乘機勸他不要長於這綠林生涯。周祿迷而不悟,不肯聽從老衲之言。後來又到了一個姓高的,聞是麗霞島上的海盜,他們狼狽為奸,最近附近各鄉村又遭焚劫,老衲很不以為然的,無怪你們受人之托要來剿除他們了。你們既然失陷了一位姓程的俠士,待老衲明日前去向他們索回,周祿瞧我臉上,定能答應的。”
劍秋道:“謹謝美意。可是我們此來,一則受友人祝知府之托;二則高蟒、孟公雄等都是漏網的巨盜,我們很想把他們一同除去,以免殘害良民,騷擾地方。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所以我們冒險到此。隻恨我們都不諳水性,又不諳地理,故不能如願以償,還請上人相助。”韋飛虎道:“俠士等劍術精通,何用老衲臂助?”
劍秋道:“我們專程奉訪,無非要仰仗上人之力,為地方人民計,請上人千萬勿卻為幸!”
韋飛虎道:“這樣說來,老衲不得不從命了。但不知你們將要我怎樣相助?”
劍秋道:“現在我有一計可破匪眾,隻要上人能夠俯如所請。”
韋飛虎道:“那麽,請俠士等見告吧!”
劍秋道:“上人既和周祿認識,諒他們決不知道我們會到這裏來的,隻要在明天清晨,請上人駕了一隻小舟,假作前去拜訪周祿,我們暗暗伏在艙內,如此可以渡過要隘。等他們覺察時,我們動起手來,他們便難抵禦了。我們所怕的在水麵上交戰,倘然到了水寨裏,便不怕他們了。未知上人以為此計行得嗎?”
韋飛虎道:“這個果然是好計策。但周祿平日待我不薄,我卻領著人家去殺他,不是賣友嗎?”
劍秋道:“天下事當權其輕重緩急,上人倘然顧全了周祿,不過留了一個殺人放火的水寇,洪澤湖周圍的人民,上人又將奈何?此事隻得請上入犧牲私誼了!”
韋飛虎點點頭道:“以大義而論,老衲當然不值得回護一水寇。老衲決定照俠士所說的去做,但望諸位可能網開一麵,饒了周祿一人的性命,其餘老衲可以不管。”
劍秋道:“當然可以遵命。”商議既定,慕蘭的心中也微覺安慰。這天晚上,三人宿在寺裏,韋飛虎端整了一些酒菜,陪他們吃喝,暢談至更深始睡。
次日眾人在洗心寺飽食了一頓,劍秋便叫他們的三隻船留在這裏,隻帶兩名幹練的捕役跟隨。韋飛虎坐著寺中的船一同前去。韋飛虎帶了一根禪杖,他雖不願意再開殺戒,而不得不帶在身邊作防護之用。眾人下了船,都伏在艙裏,不讓外人瞧得出,因為四麵都遮住,隻有數處隙縫。劍秋等可以在內向外張望的。韋飛虎叫火工搖船,在艙頂上豎起一麵小小黃旗,這是他往常時候到水寨裏去所用的記號,他自己又盤膝坐在船頭上,一路向水寨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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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龍門灣,港汊漸多,兩旁蘆葦中時時有水寇的巡船出入其間,見了韋飛虎的船,都說:“老和尚來看咱們寨主的嗎?”坦然無疑地放這船過去。繞了幾個灣,前邊已近水寨,都用粗大的竹木劄蓋在水麵上,上麵插著鹿角蒺藜,宛似一座城池。水寨上有蠪望台,台上也有水寇把守。
韋飛虎的船到了寨門之前,見寨門緊閉,不能進去,韋飛虎遂立起身來高聲叫喚,早有兩個水寇認識韋飛虎的,便說道:“原來是洗心寺的忘我和尚來拜訪咱們的寨主了,寨主正想見你呢。”於是開了寨門,放韋飛虎的船進水寨去。劍秋等在艙中瞧得很明,心裏暗暗歡喜。過了這個要隘,前麵又是一片水,水中有一個不大不小的洲,洲上就是周祿的匪巢了。
恰巧周祿和高蟒各架一舟,要出來巡視湖麵,見了韋飛虎,周祿不勝歡迎,便說:“大和尚,今日何事光臨?請到寨中去坐。”韋飛虎合十行禮,微笑道:“老衲久未奉訪,今日特地送上一些禮物請寨主哂納。”
周祿道:“啊喲!什麽禮物,不敢當的,我們也好久沒有送酒肉給老和尚吃喝了。”於是周祿、高蟒返舟引導,一路過去,到得洲邊,一齊停住。周祿、高蟒先跳到岸上,請韋飛虎上岸,韋飛虎徐步跨至舟上,又向周祿合十行禮道:“阿彌陀佛,老衲今天要對不起寨主等了。”
周祿聞言,不由一怔,正要問韋飛虎說的究竟什麽意思,這時候打從韋飛虎的船艙中撲撲跳出三個人來,如飛鳥般躍到岸上。高蟒張著獨眼看時,卻見第一人就是仇敵嶽劍秋,一見青光已飛到麵前,他不由大吃一驚,口裏喊聲:“不好!”正要舉叉招架,劍秋大喝一聲,一劍橫掃而至,早削去了高蟒半個頭顱,倒地而死。周祿驚得呆了,玉琴和慕蘭左右夾攻,周祿無處逃避。
玉琴因韋飛虎有約在先,不欲傷他,遂飛起一足,把周祿踢倒在地,劍秋跳過來按住他,將他緊緊縛住,交給船上的兩個捕役。這事是突如其來的,周祿等都沒有防備,連高蟒也死得不明不白哩。餘黨都已逃到寨中去報告,永安道人便和孟公雄殺出寨來,見了劍秋,大叫:“姓嶽的小子,又來送死了!今日當和你拚個死活。”劍秋正要動手,玉琴早舞起真剛寶劍迎住,蕭慕蘭也接住孟公雄廝殺。
劍秋惦念著程遠,便和韋飛虎闖入寨中去,有幾個水寇上來抵擋時,都被劍秋殺卻。他擒住了一個水寇,問道:“昨天我們失去的同伴在哪裏?快快直說,饒你的性命!”水寇戰戰兢兢地答道:“現在禁閉在水牢裏,沒有傷害他的性命。”
劍秋道:“很好,你快領我們前去。”
那水寇遂領著二人來到後麵水牢裏,四麵是水,一座小石屋,好似埋在水中一般,門上有鐵鎖鎖住。那水寇正要架起小小浮橋,劍秋搖搖手道:“不必了!”飛身一躍,早已越過水麵,跳到水牢的門前,將驚鯢寶劍向鐵鎖一剁,鎖已斷落。推開牢門,跳進去時,覺得陰風慘慘,見程遠蹲在那邊地下,手足都被鐵索緊緊縛住,閉著雙眼,好似在那裏打瞌睡。
劍秋喊了一聲“程兄!”程遠抬頭見了劍秋,不覺驚喜參半,正要詢問,劍秋已走到他的身邊,用寶劍割斷鐵索。
程遠跳起身來,舒展手足,先向劍秋道謝。劍秋說道:“隨我來吧!”二人走出水牢,跳至原處。程遠瞧見一個魁偉的大和尚橫著鐵杖站在那邊,不知是友是敵,心裏一怔,劍秋已代他介紹和韋飛虎相見,略把來由說明,程遠非常快慰,說道:“這是小弟的僥幸了。現在水寇可曾殲滅?”
劍秋道:“還有兩個正在寨門前惡戰哩。我們且去一瞧,不要被他們漏網了。”
於是三人回出寨來,見玉琴等正是殺得難解難分,那永安道人的雙劍使得如疾風驟雨一般,足抵得住玉琴。孟公雄見劍秋等救了程遠出來,心中未免有些慌張,又想逃生,向慕蘭虛晃一刀,跳出圈子,往水邊便奔。劍秋早已飛步上前攔住他的去路,喝一聲:“賊寇,今天還想逃走嗎?”
孟公雄硬著頭皮來迎,劍秋賣個破綻,讓孟公雄的刀砍入懷裏來,他將身子一側,孟公雄砍個空,身體向前一晃,劍秋的驚鯢劍早從他的後背刺入前胸,孟公雄大叫一聲,跌倒在地,鮮血直流,眼見得不活了。
劍秋誅掉了孟公雄,和韋飛虎、程遠一同站著看玉琴和那永安道人大戰。慕蘭想要上前相助,玉琴卻搖頭說道:“不要!有勞姊姊看我一人力斬此賊。”慕蘭也就和程遠立在一起作壁上觀。那永安道人見同黨都死,勁敵在前,明知無幸,但他不甘束手受縛,願作困獸之鬥,所以如猛虎負隅一般,死力奮鬥。玉琴殺得性起,將一柄真剛寶劍舞作一道白光,把永安道人緊緊裹住。這樣又鬥到一百餘合,劍秋很想上前相助,早將那道人解決,但他知道玉琴的脾氣,不敢孟浪。
永安道人見玉琴神勇難擋,想用暗器取勝,隻苦沒有間隙,戰到分際,他將左手劍抵住玉琴的劍光,右手劍向腰間一掛,騰出手來從腰袋裏摸出一枝飛鏢,藏在衣袖裏,又和玉琴鬥了數合。等玉琴的劍向他下三路掃來時,他的身子往後退了幾步,右手一抬,一枝鏢早向玉琴咽喉飛去,又準又快,隻見玉琴仰後而倒。眾人大驚,正要上前相救。永安道人已踏進一步,一劍向玉琴砍下,想要結果她的性命。不料玉琴忽然一躍而起,劍光到處,永安道人已倒在地上了,眾人又是大喜,一齊上前細看真相。玉琴張口一吐,當的一聲,一枝鐵鏢早落於地下。
慕蘭忙問其故,玉琴笑道:“這妖道的本領果然不錯。我同他約摸已鬥了二百回合,那廝的劍法還沒有散亂。後來我見他掛了右手劍,估料他必要用什麽暗器來傷我了,故我也留心防備,當他飛鏢到我咽喉時,我就一低頭張開口把那枝鏢咬住,將計就計,假作被他擊中,仰後而倒,他果然要來殺我,就出其不意地把他刺死了。這是我的僥幸。”劍秋等聽了,都很快活。韋飛虎也說道:“老衲以前曾會過不少英雄好漢,今天見玉琴姑娘的劍術,確乎已臻神化,不愧是昆侖門下的女俠,老衲非常欽佩。”
玉琴也謙遜了數語。大家帶了生擒的周祿,又到寨裏重行搜查一遍,程遠將自己的寶劍、鏢囊找到了,佩在身上。匪黨早已大半四散逃避,也有情願歸順的。劍秋便對韋飛虎說道:“我等仰仗上人之力,破了水寇的巢穴,不勝感謝。”
韋飛虎道:“現在周祿被擒,諸位可能看在薄麵,饒他一命。免得江湖上說老衲不義。”
劍秋忙道:“既有前約,敢不從命。”遂吩咐捕役將周祿推至,劍秋指著他說道:“你在此間盤踞了多年,傷害良民,為非作惡,今日被擒,本當將你殺卻,隻因看在忘我和尚麵上,姑且饒你一次。須知丈夫在世,當做些光明磊落的事業,豈可幹這種殺人放火的生涯,害了他人,又害自己!孟公雄、高蟒等都是最好的殷鑒,你都瞧在眼裏的。你若然此去能夠真心悔悟,做個良民,未嚐不是你的幸事。倘然怙惡不改,我們隻饒你一遭,你的本領怎及得永安道人的高強?那時再見,一定不能饒你了!”
周祿低倒了頭,一聲兒也不響。劍秋便叫捕役寬鬆了他的束縛,放他逃生,捕役遂牽著周祿出去了。
韋飛虎歎了一聲,便要回去。劍秋道:“我們一同走吧。”遂留兩個捕役和投順的水寇在此看守,劍秋等仍坐了韋飛虎的船回至白鷺洲。韋飛虎又請他們到寺裏去吃了一頓飯,劍秋等方才向他道謝告辭。
韋飛虎送至水邊,臨行時,劍秋又對他說道:“上人在此懺悔前塵,一心學佛,真是有大智慧的人。江湖上多少綠林豪傑,怎及得上人勇於回頭,我們也是很佩服的。此去若過洛陽,和令郎相見時,當將這個喜信告知他,也好讓他前來拜見一麵,父子重圓。”
韋飛虎微笑道:“多謝俠士等美意,但老衲已作出家人,應當忘卻一切。犬子既能自立,隻望他能夠好好做人便是了,不必再見,縈繞心曲。願俠士等前途珍重,多行仁義!”劍秋等四人遂別了韋飛虎,鼓棹而歸。他們在舟上談起韋飛虎的事,回望白鷺洲已隱沒在水雲之下,都不勝慨歎。
回至淮安,祝年華大開正門歡迎他們。入內坐定後,劍秋遂將他們怎麽前去剿滅洪澤湖水寇的經過略告訴一遍,祝年華不勝之喜,便叫人去請李都司前來。一會兒,李都司已趕到府衙,和劍秋等相見,聞得他們毫不費力的已將水寇殲滅,便作揖道賀。祝年華遂請他去洪澤湖辦理善後事宜,李都司欣然允諾,遂告辭出城,帶了部下官兵,大模大樣的殺奔洪澤湖去。其實水寇已滅,他們不過去嚇唬小百姓而已。
淮安地方的紳士,也得知了這個好消息,大家跑來謝拜,且在府衙前大放爆竹,闔城歡騰。晚上,祝年華又大排筵席,款請劍秋等四人,感謝他們為民除害的莫大功德,直到夜闌散席。祝年華又挽留他們住了兩三天。玉琴等再也不肯住了,一定要動身北上,紳士們本要奉送劍秋等金銀財物,但劍秋等堅不肯收,於是他們選購了四匹良馬,送給他們作坐騎,而把雇來的牲口打發回去。
劍秋等見他們誠意難卻,隻得接受。臨行時,祝年華又送上程儀一百兩紋銀,劍秋推辭,祝年華道:“昔年的恩德尚未報答,至今不忘。現在諸位大俠又熱忱幫忙除滅了水寇,使地方安寧,更是非常感激。這一些程儀,是我聊表微意的,怎麽還不肯哂收呢?”
劍秋聽祝年華這樣說,隻得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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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遂在次日清晨和祝年華告別,帶了行囊,跨上坐騎,果然都是好馬,出得淮安城,向北進發。恰逢李都司帶兵回來,四人將馬停在道旁,看李都司的兵雄糾糾的過去。
李都司在後,一見四人,慌忙跳下馬來,上前相見。劍秋等又在馬上答禮。李都司道:“諸位俠士破了洪澤湖,其功不小,怎麽便要離去?請再回城一敘如何?”
劍秋帶笑答道:“多謝美意。我等急於北上,不能多留。洪澤湖水寇在我輩看來,幺魔小醜,不堪一擊,何以在地方上猖獗如此?都司食了俸祿,當負地方綏靖之責。此後尚望好好整頓部下,練成勁旅。倘然畏盜如虎,退縮不前,反而縱兵殃民,那麽其罪難辭了。”劍秋這幾句話,說得李都司臉紅耳赤,慚愧異常,隻說:“是,是!”劍秋遂一擺手道:“請都司回城吧,我們告辭了。”遂一抖韁繩,四匹馬向前跑去。李都司歎了一聲,馬上進城去了。
劍秋等離了淮安,早晚趕路,已到了山東境界,想起臨城賈家莊的神彈子。劍秋便問玉琴:“此去正是順路,可要再到莊上去盤桓一天?”
玉琴道:“別的人都不在我心上,惟有賈芳辰和瞿英這一雙小兒女,非常可愛,時時在我的心裏。我們不知何日再到此間,不如去看看他們。”程遠和慕蘭也一向聞得神彈子大名,很願一識荊州,所以四人便臨城去訪問那位老英雄。
琴、劍等是第三次到來了,不用問訊,跑到莊上。莊丁見是玉琴、劍秋,連忙入內通報,賈三春大開正門,親自出見,讓到後堂。賈三春的夫人和瞿英、芳辰等一齊出見。玉琴見芳辰修飾得很是美麗,握著她的手,殷殷垂問。芳辰也拉著玉琴的衣襟,問他們西湖之遊可樂?還有宋家等諸人為什麽不見?
劍秋也代程遠、慕蘭和賈三春等介紹一遍。大家坐定了談話,劍秋便將他們南遊所逢的可驚可愕之事,約略告訴。瞿英、芳辰聽得津津有味,尤其是對於劍秋、玉琴的絕處逢生,不勝歡喜。劍秋也問起報犢崮的情形,賈三春道:“自從趙無畏等伏誅以後,山上現有良民在那裏耕種,四鄉甚安。不過山東道上濟南以北,最近常有響馬出劫行路人,因此鹹有戒心了。”
玉琴歎道:“群盜如毛,真象野草般燒不盡了。賣劍買牛、賣刀買犢這種好風氣,隻有見之曆史上了。”
晚上,賈三春命廚下端整一桌豐盛的宴席,請四人暢飲。大家縱談一切,彼此歡然。賈三春忽對琴、劍二人說道:“二位奔走天涯,行俠仗義,令老朽非常欽佩。關外正有人苦念你們,要想重見呢。”
玉琴聽了這話,便道:“莫非螺螄穀的袁彪嗎?”賈三春點點頭道:“正是。”玉琴道:“老英雄在何處和他們相見的,怎會認識?”
賈三春道:“你們南下以後,適因我有些事情到錦州去拜訪朋友,回來時路過那裏,想起了你們所說的話,遂獨自冒險入穀去拜訪袁彪,恰逢解大元和一個複姓歐陽的義士在穀外巡邏,解大元便上前和我相見,我方知他和馬魁已投奔這裏安身了,很覺快慰,遂向他說明來意。他就說袁彪聞得大名,也極願一見,他遂引導我入穀去。老朽在路上相度形勢,果是險峻非凡,在螺螄穀口已築有一座土城,上麵刀槍密布,把守嚴密。
進了土城,又是曲折的山徑。老朽不管高低,跟著他們前行,又有數座碉樓。到了山寨裏,又見馬魁,後來袁彪夫婦等眾人都出來相見。那袁彪氣宇軒昂,確是一位關東豪傑。他夫人年小鸞,也是一位女俠。我們一見如故,談笑甚歡,他們遂留我在穀中住宿,且設筵款待。講起了玉琴姑娘和劍秋兄,他們非常懸念說,自從在初探天王寺分手以後,久未會晤。後聞天王寺已被你們破去,他們渴望二位重至關外,但是你們卻到江南去遊山玩水,他們不勝羨慕哩。”
賈三春說到這裏,玉琴瞧著劍秋微微一笑。賈三春又道:“袁彪的誌向不小,老朽和他暢談以後,但知道他不是尋常的遊俠者流。他在那裏練得部下人強馬壯,紀律嚴肅,四方豪傑聞風歸附的很多,山中糧草也堆積得富足,進可以戰,退可以守,他很有興漢滅滿的革命大誌。他對我說,他正暗中聯絡關外各處明白大義的胡匪,灌輸民族思想,等到中原有變,他就要揭竿而起,奪取山海關和錦州一帶要隘。那時北窺遼、吉兩省,西向灤東各地,北京也立即受到威脅了。他深望我們關內的一般漢人能夠覺悟到國勢的危險,及早起來革命,努力自強,不要做他人的奴隸,同受神州陸沉之禍哩。”
劍秋聽了,說道:“袁彪夫婦都是有深心的人,還有寨北龍驤寨李天豪等也都抱著民族的思想,結識天下豪傑,努力於革命事業的。但我們和他們暌違已久了。”
程遠和慕蘭在旁聽著,也覺得眉飛色舞,深表同情。直到更深,方才散席。劍秋等四人便在賈三春莊上住下。次日大家去遊抱犢崮。劍秋指點著各處險要給程遠、慕蘭二人看,將以前大破抱犢崮的事告訴一遍。二人對於芳辰、瞿英更覺敬愛了。四人在賈家莊住了三天,琴、劍二人便要告別,慕蘭也要早返故鄉,所以賈三春苦留不住,送出九勝橋,各道珍重而別。
劍秋等離了臨城,一路北上,又便道去遊泰山觀日出,又至濟南泛舟大明湖,縱眺千佛山,留戀數天,方才向北趕路。這一天渡過了黃河,在一個小鎮上旅店裏歇宿。他們投宿的時候,已是天暗,店小二接住他們的坐騎,叫人牽去上料。他掌了燈,引導四人入內,裏麵有一個大院落,東西都是上房,左麵的上房裏已上了燈,有男子談笑的聲音,甚是宏亮。
當劍秋等踏進了院落的時候,那邊房門上懸著竹簾,簾子裏有個人麵向外一張,便縮了進去。劍秋等都沒有留心,惟有玉琴瞧見窗邊燈光下,似乎有一個很苗條的人影,象是一個女子的模樣,一閃便不見了。店小二便指著右邊一間大客房說道:“朝東的已有客人住下,這一間很是寬敞,就請爺們歇下可好?”
店小二便將手中燈放在桌子上,向他們問了酒菜以後,退出去了。
這天天氣很是燥熱,玉琴遂把四扇窗子一齊開了,說道:“我們來遲一步,好房間已被人家占去了。但是人家為什麽窗也不開一扇呢?”劍秋笑道:“也許他們南邊也有窗的,這些小事,你去管人家做什麽?”一會兒,店小二已將酒菜端上,四人遂在窗邊一張桌子上坐下吃喝。
玉琴是朝外坐的,劍秋正和程遠談起賈三春的往事,程遠、慕蘭都聽得津津有味。玉琴忽然對劍秋努努嘴,說道:“你瞧背後窗外那個人,賊頭狗腦的向這裏窺探,恐怕不是好人吧?”
劍秋回頭看時,見一個瘦子,穿著短衣,手裏拿著一柄芭蕉扇,立在庭階邊,正向自己室中張望。那瘦子見劍秋等回過頭來,便揮著扇子踱進那邊房去了。
劍秋道:“這個人雖然瘦小,但我看他的走路和揮扇,都象是個有功夫的人。他向這裏探望,或是平常之事,不見得便有壞意,我們不妨坦然處之。”於是玉琴也不響了。
四人將晚餐吃畢,大家又坐著閑談。劍秋偶然抬頭看時,見庭心裏又有一個白衣少年,在那裏向自己這邊細細估量。劍秋立起身來,那少年便走進房去了。玉琴道:“他們又來窺探了。我以為這不是偶然的事吧!不知他們房間裏有幾個人,究竟何許人物,我們何不也去窺探一下?”
劍秋道:“這又何必呢?反見得我們不大方了!”說話時,又見對麵窗子裏的燈光已熄滅,接著關房門的聲音。程遠笑道:“他們已睡覺了,真是不怕熱的。”
劍秋想起賈三春的話,向玉琴等低低說道:“管他是壞人不是壞人,我們隻要留心一些就是了。”
玉琴道:“賈三春說山東響馬怎樣厲害,但是我卻不怕,最好是遇著兩三個廝殺一回,舒展舒展我的筋骨。”
慕蘭笑道:“在姊姊的手裏,不知殺卻多少巨盜,還嫌殺得不暢嗎?”
玉琴笑道:“殺以止殺,我隻要殺壞人,至於好人,卻一根汗毛也不敢傷。”他的話說得眾人都笑了。
他們談了一回,已近五更,窗外一陣陣的涼風吹來。劍秋說道:“這時已起了風,明日氣候或可涼快一些,我們可以睡了。”於是大家脫衣安睡。劍秋想起方才窗外兩人先後窺探的情形,心裏終有些放不下,所以一時沒有入夢,隔了多時,睡魔催寐,漸漸睡去,然而耳邊似聞窗子響,忙睜眼看時,桌上的燈仍亮著,但已被風吹得搖搖欲滅。接著又有一陣風聲撼動窗牖,發出格格的聲音,風從窗隙中吹入,所以搖得殘燈黯黯。
劍秋自笑多疑,閉上雙眸,又要睡去。忽聞窗外鼠子唧唧之聲,好似在那裏相搏。他又想這鼠子叫得奇怪,莫不是那話兒來了嗎?
仰視天上,一輪明月,十分昏黃,四周照著一重圓暈,也許天氣要變了。二人悄悄地回到室中,玉琴和慕蘭依然未醒,二人也就沒有驚動她們,仍到炕上去睡。轉瞬間,也已入夢遊華胥。
4
次日早晨大家起身洗臉漱口,劍秋把昨宵的事告知玉琴,且說這是自己多疑所致,不見得山東道上所遇的都是歹人。玉琴和慕蘭也笑了,他們開了窗,望望對麵客房裏的客人,早已去了,門窗都洞開著。
店小二走進來時,玉琴問他昨夜對麵房裏住的什麽人。店小二答道:“兩位男子和一位貌美的姑娘,都是這裏的老鄉,帶了不少行李,今天東方初白時,他們便匆匆地趕路去了,也許是到天津去采辦貨物的客人吧。”玉琴聽了,也不說什麽。吃畢早餐,添購了一些幹糧以防急需。於是劍秋取出銀子付去了店帳,四人一齊上馬動身。行了一天,路上安然無事,仍在一個客店裏歇下。
次日再向前趕路,慕蘭忽然要求玉琴和劍秋暫緩回天津,先和他們到衛輝府去,盤桓數天,見她的老父,消失前嫌。程遠也再三固請。琴、劍二人見他們一片誠意,隻得應允,慕蘭、程遠都是不勝之喜。
這天天氣陰霾,刮起大風來,黃沙撲麵。上午他們行在官道上,見前麵樹林隱隱,有一座高大的山峰如牛首一般,矗起在雲端裏,途中不見行人過去。將近德州了,四人想趕到那裏歇宿,然後取道往衛輝府,所以縱馬疾馳。忽見對麵塵土飛揚,有兩騎正向這邊馳騁而至。劍秋的馬在先,遂回頭和三人說道:“仔細著,響馬來了!”
正說話時,那兩騎已如旋風般跑到近身。四人留神瞧看,當先馬上乃是一個瘦長的少年,穿著一件青布長衣,手握一枝檳鐵長槍,腰懸弓矢;背後一個碩大的漢子,滿臉疙瘩,相貌奇醜,穿著一身黑衣,腰裏配著一對蘸金斧。各跨駿馬,騰躍而過,一刹那間,已望不見蹤影。
玉琴道:“好馬!我們的花驢、龍駒可惜都不在此,不然倒可和他們馳騁一下。”程遠道:“這兩個很象綠林好漢,不知到哪裏去的。”
劍秋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由他們去吧。”大家說著,慕蘭將手向後麵一指道:“你們試看,又來了。”劍秋瞧一眼說道:“這不是好意吧?我們快快預備。”一邊拔出驚鯢寶劍。這時候,兩騎倏又從後麵到臨,那青衣少年舉起手中長槍向四人喝道:“你們這夥人,就是荒江女俠等臭丫頭嗎?不要走,吃俺一槍!”說畢,呼的一槍,已向玉琴麵門刺來。
玉琴和慕蘭都拔出兵刃在旁觀戰,見那青衣少年使開長槍,上下左右都是槍花,如怪蟒翻江,十分驍勇,幸虧劍秋的劍術不比尋常,化作一團青光,足夠抵擋得住。還有那個黑衣漢子的雙斧,也是十分了得的,真是棋逢勁敵,殺得難解難分。玉琴覺得這少年槍法精妙,有良將之材,卻在綠林中為盜,埋沒天才,未免有些可惜了。
彼此鬥了九十餘合,那少年見劍秋的劍術無懈可擊,心裏暗暗佩服。劍秋一心想要取勝,得個隙,乘少年一槍刺入時,把驚鯢劍迎著他的槍杆隻一削,隻聽嗆的一聲,那少年的槍已被寶劍削作兩截,手中拿著剩下的半段槍杆,遂說一聲:“果然厲害!”將馬一拎,跳出圈子,回頭便走。
那使斧的漢子也殺不過程遠,跟著退下。劍秋和程遠追上去時,那少年已把槍杆丟了,從腰際抽弓拈矢,回身覷準劍秋,一箭射來。劍秋把劍一擊,一枝箭早已撲的墮落馬前。接著弓弦響處,第二枝箭又來,劍秋把頭一偏,讓過那箭,第三枝箭又到。這是少年擅射的連珠神箭,饒劍秋避得快,而馬腹上已中一箭,那馬直跳起來,把劍秋掀落於地。
玉琴大驚,慌忙上前援救。劍秋早站起來,說道:“不要緊,我中了他的暗算,幸沒有傷。”
玉琴已著了惱,挺著寶劍向少年追去,嬌聲說道:“你不要放箭射人,敢和我荒江女俠鬥三百合嗎?”
在這時,前麵塵土又起,又有兩騎飛奔而來。慕蘭暗想,必是盜黨來了,遂揚著雙刀來迎。劍秋也挺著寶劍,一同上前。隻見前麵來的兩人就是前晚在旅店裏所見的那個少年和瘦子。劍秋喝問道:“你們是何方的響馬?膽敢白晝行劫!須知我們不是好欺的。”
那少年早跳下馬來,向劍秋一揖道:“足下就是昆侖門下的俠士嶽劍秋嗎?還有這位荒江女俠,俺們都是久仰大名的。今日相見,三生有幸。俺們怎敢來劫奪呢?”劍秋聽這少年吐語溫和,不象是來尋廝殺的,便問道:“你們怎樣認識我等?方才交手的,是否你們的同黨?你們若不想劫奪行人,為什麽半途尋釁?”
少年笑道:“這是弟兄們誤會,請嶽爺莫怪!俺姓譚,排行第二,因俺善使鐵棍,人家都稱俺鐵棍譚二,一向在此牛頭山八裏堡安居,他們都是俺知己的弟兄,聚在一起。雖然是隱身草莽,但也不是不仁不義的盜寇。前日俺們自他處回鄉,在旅店中逢見諸位俠士,俺常聽人傳說荒江女俠和嶽爺等如何狀貌,便疑是嶽爺等了。
這時候,大家都已停手,那個射箭的少年和黑衣漢子也早跳下馬來,走到劍秋的所在。鐵棍譚二指著劍秋對二人說道:“這位就是昆侖大俠嶽劍秋。我叫你們前來迎接的,怎麽不問個明白,遽爾動手,險些兒自取其咎?現在快些陪罪吧!”
二人都微微一笑,向劍秋唱個肥諾。譚二遂代他們介紹,方知那放箭的少年姓陸名翔,別號小子龍,那個使板斧的黑衣漢子姓何,人家因他生得滿麵疙瘩,所以都喚他何疙瘩,還有那個和譚二同來的姓餘名自異,別號瘦猴。劍秋也代玉琴、程遠、慕蘭等介紹一過。譚二又向蕭慕蘭說道:“姑娘可是衛輝府雲中鳳蕭進忠老英雄的女兒嗎?”
慕蘭答道:“正是。請問你怎樣知道我的底細?”
譚二道:“先兄譚邦傑數年前曾到蕭老英雄府上拜訪,相聚數日而歸,曾和我說過你們父女倆的本領高強,非常欽佩,現聞芳名,所以一想便著。但不幸先兄於去年病故了。”
慕蘭也聞得她父親的朋友確有譚邦傑這人,也是江湖上一位豪傑,所以深信不疑。譚二又向劍秋說道:“俺們和諸位俠士雖然萍水相逢,而一向景慕,前麵正是八裏堡,敢請諸位到俺們莊上去一敘,俺們敬備濁酒,願為諸位洗塵,千萬勿卻!”
劍秋聽譚二說話很是謙恭,非粗暴俗子可比,自己若不答應前去,一則辜負了人家的美意,二則反被他們嗤笑我們膽小如鼠,不敢前去。遂向玉琴、程遠等臉上瞧瞧,覺得他們並沒有不讚成的樣子,所以立即允諾。譚二等十分欣喜。
因劍秋的馬已被陸翔射倒,所以陸翔的坐騎讓給劍秋坐,他自己步行隨後。譚二當先引導,眾人按轡徐行。朝前行了裏多路,度過一頂石橋,沿著小溪向南轉彎,穿過一個林子,隻見前麵一帶很高大的莊院,且有兩座碉樓,形勢十分雄偉。一行人到得莊門前跳下馬來,有不少莊丁左右排列著,很恭敬地迎接。譚二吩咐將莊門開了,招請劍秋等入內。莊中很是寬敞,房屋富麗。大家到一個廳堂上坐下,左右獻過香茗,譚二重又對劍秋說些欽慕的話,劍秋也就問他們在這裏的情形。
譚二道:“人家都說山東道上響馬怎樣強暴,但是也有分別的。譬如我們在這裏八裏堡行俠仗義,結識天下豪傑,江湖上凡有窮困落魄的人,無不盡力援助。先兄譚邦傑在日,黃河以北,很有賢名,所以俺們並非那些嘯聚山頭殺人放火的土匪可比。我們殺的是貪官汙吏,劫的是富商大賈,貧弱的非但不去害他,反而要周濟他,因此附近四鄉反較他處來得安靜,別的綠林中人也不敢覬覦了。俺們久慕荒江女俠和嶽爺的大名,常欲一見,而苦沒有機會。今番湊巧在途中遇見,所以奉請諸位來此一聚,幸蒙諸位惠臨,俺們非常光榮的。”
談了一刻,莊丁早將酒筵擺上,譚二遂請四人上坐,譚二等四人坐在下首相陪。斟過酒,小子龍陸翔又誇讚劍秋的劍術神化,劍秋也稱讚陸翔的槍法厲害,射術精嫻。譚二見劍秋等都不喝酒,他自己先舉起杯來,一飲而盡,把空杯向劍秋等一照,說道:“諸位難得到此,請暢飲數杯,不要客氣。”
劍秋等見譚二先喝,知道沒有什麽壞意,所以大家也舉起杯來喝酒,又吃了二道菜。有一個莊丁把一壺燙好的酒送上來,譚二接過酒壺,代劍秋等又滿滿地各斟上一杯,說道:“俺們今日歡聚,真非偶然,俺們再要敬諸位一杯,務請諸位賞臉。這酒是有名的鬱金香,請諸位多喝一杯,醉了便在小莊裏下榻也好。”
劍秋道:“我們的酒量卻是有限,所以不能多飲。”餘自異說道:“請諸位領情,幹了此杯!俺們都是快活。”陸翔也高舉酒杯來再三勸飲。劍秋等難卻盛情,遂各舉起酒杯來,又喝了一個幹。莊丁又送上一道紅燒豬蹄的熱菜來,劍秋正要拿起筷子去吃菜,忽然覺得這座廳堂搖搖擺擺動起來,莫非自己頭暈?又瞧玉琴的臉上滿泛紅霞,目光也發出奇異之色,程遠和慕蘭都把一手撐著頭,自己不能做主起來,劍秋心裏大為奇怪。正在那時候,屏風後跳出一個女子來,手中握著三尺龍泉,不是別人,正是韓小香。
劍秋知道不妙,方欲拔劍而起,韓小香卻笑嘻嘻地指著劍秋等四人道:“倒也,倒也!”劍秋、玉琴、程遠、慕蘭都覺得眼前天旋地轉的,腦海中一陣昏迷,一齊推金山、倒玉柱地仆倒在地。
杯酒聯歡,陰謀暗伏,劍秋雖然精細,卻沒有料到這麽一著。此時他們四人已墮陷坑,仇人在前,更難幸免了。
第七十五回飄泊江湖一鑣諧鴛侶困居陷阱四俠戰強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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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丈夫恩怨了了,是非分明,所謂睚眥之怨必報,一飯之德不忘。我們受了人家的侮辱,當然是要求報複而雪恥的。象曹沫誓雪三敗之恥,一怒而安國家;雍門子狄先死陣前,恥令越甲鳴吾君,而使越人兵退七十裏;越王勾踐臥薪嚐膽,生聚教訓,到底成功了他的沼吳之誌;張良散家財,結死士,報韓國之仇,率得大力士以鐵椎擊秦始皇帝於博浪沙中。
這些人誌複國仇,氣吞河嶽,他們的史跡,千載下讀之,尤覺虎虎有生氣,是民族之光,值得後人欽佩的。他若豫讓為智伯複仇,漆身吞炭,以謀狙擊;荊軻為太子丹而入秦,易水蕭蕭,一去不返,也是不愧為任俠之徒。捐軀以報恩,急公以赴義,其人其事,可泣可歌,至於為了一家一身的私怨而互相報複,這是已失任俠的精神,而近乎野蠻時代殘殺之風,所謂推刃之道,複仇不除害,是下中遊俠,不足稱道的了。而況莠草害馬,猖獗山林,不辨是非,無端尋釁呢!
韓小香自從在紅蓮村妒嫉慕蘭和程遠二人的婚姻,胸懷陰謀,暗下毒手,但都不能成功,自己也覺得無顏再見他們,所以悄悄地帶了一個包裹出走。她已是無家可歸之人,又不能再到蕭家去,形單影隻,走向哪兒去呢?想起自己父親生前尚有幾個朋友,不如去看看他們,暫作枝棲,所以她遂匆匆北上。身邊尚有盤纏,不致缺少旅費。有一天,她到了山東道上,恰巧經過牛頭山八裏堡,見山勢雄峻,林木叢深,疑心這裏必有什麽響馬,所以很戒備地走著。忽然嗤的一聲響,有一枝箭從林子裏飛將出來,在她頭上掠過,她就知道響馬來了,忙拔出寶劍,袖底又暗暗藏好一枝毒藥鏢,等候廝殺。
果然林子裏跳出幾個大漢來,為首的卻是一個白麵少年,手橫鐵棍,瞧著韓小香大喝一聲道:“你這小姑娘,單身趕路,好大膽!”
小香把劍指著他說道:“你家姑娘若不是有本領的,怎敢單身獨行?你們這夥草寇從哪裏來的?打算要行劫嗎?”
少年冷笑道:“我們是綠林好漢,不傷孤雁,你如有金銀,獻出了事;但你身帶武器,口出狂言,俺卻不肯輕易放過你,要試試你究竟有多少本領!”說罷,揮動手中棍,照準小香胸口猛搗,小香將身一側,讓過鐵棍,還手一劍,望他頭上劈來。他忙將鐵棍架開,各個施展本領,用力狠鬥,約摸有五十多回合。小香覺得那少年的棍法十分厲害,自己的一口劍有些抵擋不住,遂退後一步,將袖中毒鏢放出,飛向少年喉間去。那少年見小香把手一揚,知有暗器,急忙避讓時,左肩頭已著,一陣疼痛,撒手扔棍,跌倒在地。盜黨慌忙上前救護。
韓小香知道他已中了她的毒鏢,無論如何在二十四小時內必要斷送性命,所以她回身便走,恐防還有餘黨再來纏繞。但她走得十數步路,聽背後馬蹄響,回頭看時,見有一個瘦長的少年,挺著長槍,向自己直奔而來,口裏大喝道:“你這醜丫頭,膽敢傷了俺們的人,便想逃走嗎?俺卻饒你不得!”說著話,一馬已到身旁,呼的一槍,向小香腰裏刺來,小香忙將劍架開時,那少年又是一槍向她頭上挑來,小香低頭讓過這槍,便揮劍去刺他的馬腹,他將馬一拎讓過了,又是一槍刺向小香胸口,小香收回劍迎住。
那少年使開長槍,有風雨之聲,槍花如車輪般大,上下左右地盡向小香進刺。小香憑著一口短劍,又在步下,如何抵擋得住。背後喊聲起處,又有一夥人殺奔而來,為首的一個滿臉疙瘩的大漢高聲大喊:“不要放走了這丫頭!”
少年點頭說是,於是一夥人帶了韓小香拔步便走。
韓小香自知已無活命,但要看看盜窟中怎樣情景,所以她留心觀察。到了一個偌大的莊子前,見有許多人在那裏嚷著:“譚二爺恐怕沒救了,我們要把這丫頭碎屍萬段,以報此仇!”進了莊子,裏麵房屋很多,大漢把她丟在一間室裏,關上門去了。
不多時候,便有方才擒她的那個少年和一個中年婦人走進室來。小香想,他們要把自己來處死了。自己本來有些厭世,死了也好。但少年指著她問道:“你用毒藥鏢傷了我們的堡主,其罪不小。現在堡主昏迷不醒,你若有解藥的,快些拿出來。隻要能夠把堡主治好,我們決不殺害你。”
那婦人也說道:“請教姑娘芳名,是何處人氏?諒也是個有來曆的人,方能使用此種毒藥鏢。你若能救好我的叔叔,我們一定要釋放你回去。”
韓小香見他們說話很有誠意,便道:“你們放了我起來,我再回答。”少年連忙俯身將她繩子解開。
韓小香站起身來,拍了一拍身上的灰塵,說道:“我姓韓,名小香,乃是蘇州韓家莊韓天雄的女兒。隻因我全家被荒江女俠等殺害,我恰巧在外祖父雲中鳳蕭進忠家裏居住,所以雖然沒有被害,可是已弄得無家可歸。多年來飄泊江湖,一心想找仇人,為我父複仇。今日路過此地,逢你們來行劫,我欲取勝,所以用鏢打傷你們的堡主。幸我身邊帶有解藥,可以救治的,請你們放心。不過也要請你們詳細告訴我,堡主是個何許人物。”
婦人答道:“我名沈潔貞,我丈夫是譚邦傑,本為這裏的堡主,雄霸一方,江湖上頗有英名。
姑娘方才說你是雲中鳳蕭進忠的外甥女,蕭進忠就是衛輝府的蕭老英雄嗎?先夫在日,也曾拜訪過蕭老英雄,敘談甚歡。至於令尊大人韓天雄,我們也是聞名的。如此說來,我們好象是一家人了。”小香點點頭,那少年在旁聽著微笑。
沈潔貞繼續說道:“先夫逝世後,他的兄弟譚二作了堡主。
我幾位同道朋友,在此行俠仗義,稱霸綠林,在山東道上也很有些威望。方才我叔叔得罪了姑娘,中了你的一鏢,藥性發作,痛得昏暈過去。我們知道姑娘使用的必然是毒藥鏢了,倘要到別地方去討藥救人,恐怕是時間不及,所以我想來問問姑娘,現在彼此是一家人,望姑娘迅速取出藥來,救活我叔叔,我們決不為難你的。”說到這裏,又指著那少年道:“這位就是小子龍陸翔,是堡主的好友。”韓小香遂向陸翔點點頭,道:“陸君真好槍法,不愧小子龍之名。”
韓小香又道:“鐵棍譚二現在哪裏?我可去看看他,必能救活的。”
沈潔貞聽了大喜,遂和陸翔引導著小香走出室來,望裏麵甬道中曲曲彎彎地走去。穿過了許多庭院,才到一間室前。門口有兩個大漢站著,見了韓小香,都向她怒目而視。
沈潔貞一掀門簾,三人走到室中。見是一間臥室,收拾得很是潔淨,陳設也很富麗。室中站著幾個人,都是滿麵愁容。
陸翔早對他們說道:“這位姓韓的姑娘,原來就是雲中鳳蕭進忠的外甥女,說起來大家熟悉的。
她有解藥,可救堡主的性命。”眾人聽了都轉憂為喜。沈潔貞引導小香走到裏麵炕邊,見炕上睡著那個鐵棍譚二,雙目緊閉,臉色慘白,口裏隻是呻吟不絕,已昏迷不省人事。袒著左肩,露出鏢傷之處,腫起如桃,淌出黑色的血水來。旁邊有一個丫頭,用手巾代他輕輕拭去。
韓小香便叫人拿一杯熱水和一碗清水來,從她身邊掏出兩個小小銀瓶,先倒出赤色的兩粒丸藥,研碎了化在熱水裏。叫人把譚二的牙關撬開,將這一杯藥完全灌下去。
又從一個瓶中倒出一些白色的藥粉,自己先托著那碗清水,用手巾將譚二的創口洗拭幹淨,然後把藥粉敷上,再用布層層紮縛好。便說:“到今天晚上就可止血停痛,明天便若無其事了。現在大家可退出去,讓他安睡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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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聽說,一齊退了出去。獨有沈潔貞伴著小香,到內室去坐談。不多時,天色已黑,沈潔貞陪小香吃晚飯,特辟一間精室留小香下榻。
次日清晨,小香起身梳洗後,早有一個小婢捧上一碗蓮心粥來請她吃用早點。她吃罷了粥,就見沈潔貞滿麵笑容地走進來,對她說道:“妹妹的藥果然非常靈驗,我叔叔已起來吃早飯,沒有事了。他在外邊,要請姑娘去一見哩。我引導你去可好?”小香點點頭,便跟著她一同走到外邊一個小軒裏,見鐵棍譚二和陸翔等幾個人都坐在那裏。小香走進軒時,彎轉柳腰,向眾人行了一個禮。
大家一齊站起身來招呼,請小香和沈潔貞一同坐下。莊丁獻上茶來。譚二遂向小香道歉,並謝她相救之恩。小香也告罪數語。譚二指著旁邊坐的滿麵疙瘩的漢子道:“這一位就是何疙瘩,是先兄的金蘭之交。”又指著一個瘦子道:“這位姓餘名自異,別號瘦猴,和陸兄弟都是我們的心腹。還有一位姓戴的兄弟,有事到南邊去了,尚沒有回來。俺們五人在這裏八裏堡,齊心協力,專殺貪官汙吏,劫掠富商大賈,不失俠義之行。姑娘難得到此,且請寬留數天。”
韓小香本來無處容身,見他們都很誠懇,遂答道:“承蒙不殺,推誠相待,敢不如命!”沈潔貞在旁邊笑道:“這叫作不打不相識了。”譚二大喜,便問起韓家莊的事。小香把她父親的罪惡隱蔽,反說得荒江女俠等如何殘暴不義,自恃是昆侖門下,專和江湖上人尋釁作對。譚二等聽著,都說姑娘的仇人也就是俺們的仇敵,將來荒江女俠倘然經過這裏,必要把她碎屍萬段,以報姑娘的大仇。這天鐵棍譚二特設豐盛的筵席代小香洗塵,盡賓主之歡。小香一連住了數天,譚二等十分優待。
小香聽了這話,粉頰微紅,默然無語。沈潔貞又道:“府上已是沒有他人了,妹妹可以自己作主。請你答應了我的請求吧,大約這也是很巧的姻緣哩。”韓小香近來很有標梅之感,眼見慕蘭和程遠有訂婚的成功,她的心裏又嫉又怨,燃起了青春之火,覺得自己一個人踽踽涼涼,好生沒趣。現在無意中到這裏,遇見了鐵棍譚二。
那譚二的容貌雖及不上程遠,但也是個五官端正的少年,所以經沈潔貞一說之後,心中不能無動。便說道:“我是畸零的孤女,蒙你們相愛,十分感激,姊姊說的話,敢不聽從。”
沈潔貞聽小香已允了,自然非常快慰,立刻去譚二那裏報告喜信。譚二將得美婦,不勝之喜,便和他嫂子商量,擇定吉日,趕緊要和小香成婚。次日,這個消息傳出去,眾兄弟無不歡喜,預備大吃喜酒。譚二忙著布置新房,沈潔貞也盡力相助,把新房裝飾得非常富麗。小香見了,也覺愜意。
到了那天,懸燈結彩,遠近綠林中的朋友都來道賀,見了小香貌美,都說譚二得此美婦,豔福不淺,足足熱鬧了三天方散。
譚二和小香結婚後,頗諧**。也是恰巧有事要發生,小香要遊泰山,譚二特地和餘自異一同陪伴她去。不料在歸途中,旅店內忽然逢見了荒江女俠等一行人。小香在門簾裏首先窺見,恐被玉琴等瞧見,立即躲避開去。這就是玉琴等宿店時,窗外望見的苗條人影了。小香見不但琴、劍二人同在一起,而且慕蘭和程遠也會一同跟著女俠,竟使她有些莫名其妙。猜想上去,或是程遠介紹的。
現在這四個人,都是自己的仇敵,如何不想複仇!便告訴譚二和餘自異說,對麵房裏就是荒江女俠等眾人。二人聽了,便出來窺探一番。依著二人的主張,便想在夜半動手去行刺女俠。但韓小香知道玉琴等四人的厲害,自己隻有三人,動起手來決無便宜可占。她想來想去,想定了一條計策,和譚二等說了,二人也都讚成。因此這夜安然過去。
小香不欲被玉琴瞧見,遂在清早離開旅店,趕回八裏堡。和陸翔、何疙瘩見麵後,又將旅店內相逢女俠等情形,告訴他們聽,何疙瘩忍不住大聲嚷道:“你們既和仇人相見,為什麽不下手呢?”
。陸翔有些不服氣,也說道:“嫂嫂如何長他人威風,滅自己銳氣?見了他們不動手,還有何日可能複仇呢?”
小香道:“你們莫要心急,我有一條妙計,管叫他們墮入彀中,一網打盡。”
何疙瘩道:“嫂嫂有何妙計?”
小香道:“這裏眾人除了我和他們都不相識。我已探知他們是北上的,那麽必須經過此路的。你們不妨前去候見,卻用甜言蜜語將他們誆到堡中。然後在酒中暗置迷藥,請他們吃了,可以手到擒拿,不費吹灰之力。那時待我細細擺布他們,報仇雪恨。況且蕭慕蘭本和我是表姊妹,她竟甘心事仇,忘記了自己人。那個姓程的小子也和我有仇的,我也不肯輕恕他們。你們可以說起這裏譚邦傑和我外祖父相識的事,更使他們深信了。”
小香說完這話,陸翔道:“此計雖好,然而是個陰謀,勝了他們也是不武。萬一他們不肯來時,豈非枉用心思?在俺看來,他們未必都是三頭六臂之人,怕他們做什麽?不如同他們明槍交戰,憑俺們幾個人的力量,也足夠對付。何必鬼鬼祟祟,使用這種詭計呢?”
小香聽陸翔說她鬼鬼祟祟,心中有些不悅,便道:“你不要自恃本領,我是和他們交過手的,所以深知一切。動起手來時,我們沒有把握的,還是我的計策穩妥。叔叔若然不信,必生後悔。”
陸翔氣得啊喲喲叫起來道:“你們都怕荒江女俠,獨有俺小子龍陸翔卻不佩服。你們請照計行事,俺可單槍匹馬,先去和他們拚個高低。”何疙瘩道:“俺願和陸兄弟同去廝殺一陣。”
譚二見小香和他們意見相左,深恐彼此間鬧出不歡的事來,遂說道:“你們都說得不錯。陸、何二兄既然喜歡和女俠等決一雌雄,那麽可讓你們二人先迎上去交起手來,俺和餘兄隨後趕到。
倘然你們可以勝,這是最好的事。否則俺們可以上前勸和,仍可進行小香所定之計。”陸翔聽譚二這樣說,也無異議,便和何疙瘩帶了兵器,各跨駿馬,離了八裏堡向南而去。他們起先見了玉琴,要試試人家的動靜,所以疾馳而過。後見女俠等十分鎮靜,不動聲色,遂回過馬來挑戰。
交手後方知小香之言並非代敵誇張,自己本領雖大,也難取勝。後來譚二等來了,方照著小香之計,哄騙女俠等到堡中,設筵款待,小香躲在屏後指揮,第一壺的酒沒有放藥,譚二先舉杯暢飲。不料第二壺中已放有迷藥了,劍秋等雖然精細,也難免中他們的詭計。
小香從屏風後跳出來,見四人一齊跌倒在地,這一喜真是非同小可。大家上前去,將他們身邊帶的刀劍和鏢囊一齊摘下,然後喚莊丁把四人抬至土牢裏去,將手足用鐵索縛住,嚴加鎖扃。料想這一遭他們沒有羽黨在外,一定不能幸免了。
3
這土牢是在堡的後麵,十分秘密,外間人不易進去,且開在地下,上麵都用大石蓋成,隻留著一扇鐵門可以啟閉,在土牢內可以說是暗無天日。他們四人中了迷藥,昏昏迷迷地失去了知覺。
到第二天,玉琴因喝得最少,藥性已脫,漸漸蘇醒轉來,張眼一看,四麵漆黑,她凝神想了一想,方知中了山東響馬之計,陷在仇人之手。但不知韓小香怎會在這裏,大約都是她指使的了。
現在不知被他們囚在什麽地方,如何脫身呢?並覺得手足都被鐵索縛住,要想運氣掙脫時,但隻斷了腳上一根繩索,卻不能迸斷。罵了一聲:“狗盜!竟用雙重束縛,使自己無法擺脫。”聽了四下裏沒有聲音,運用夜眼看時,見劍秋等三個黑影都橫倒在一邊,卻辨別不清了。
玉琴忍著一肚皮氣,躺在地上,想不出方法來脫險。回憶昔日寶林寺中,也墮入陷阱,卒能絕處逢生。然而今番在這裏,恐怕難免了。這樣躺著胡思亂想,經過了不少時候,也不知是在白晝或是在黑夜,一聽身旁有微微歎氣的聲音,知是慕蘭醒了。遂低聲說道:“慕蘭姊,我們中了奸計,被他們監禁在這裏。方才你可瞧見韓小香嗎?”
慕蘭道:“是啊,我們和山東響馬無怨無仇,必然是小香唆使的。她自從紅蓮村行刺不成,負氣出走以後,竟會在這裏和響馬勾搭在一起。我們不幸遇見了她,如今都是她的仇人了,一定不肯放鬆。小香的心計狠毒,我悔不該以前和她相親的。”
玉琴道:“這些話不要說吧。我和你都醒了,但他們二人兀自沉沉地睡著,不知何時方醒。我一人已醒有多時,卻不明白小香為何不來下手。難道等什麽好時候嗎?我肚子裏也覺得餓了,想趁他們沒有下手以前,我們總要作最後之掙紮,以謀脫險。”
慕蘭道:“姊姊的話不錯,隻是我們手足都被鐵鏈縛住,兵器也被他們取去了,如何是好呢?”
玉琴道:“我以前幾次遇險,都能化險為夷的。在我身旁正有石壁,不如你我滾到石壁旁,把手上鐵索用力向石壁上去摩擦,也許可以擦斷的。”
慕蘭說一聲:“好!”於是二人滾至石壁旁,背著身子,將手腕上的鐵索向粗糙不平的壁上去摩擦。擦了好多時候,果然玉琴的手腕上有一端先斷了。玉琴大喜,遂用力脫去了手上的束縛,再將自己的足上的鐵索鬆去,跳起身來,頓覺四肢活動。
二人不得已走下原處,坐在地上,正要商議怎樣設法出這土牢,忽聽上麵鐵門聲響。玉琴對慕蘭低聲說道:“不好,他們有人來了。我們快些睡下,假作昏迷,待他們下來見機行事。倘能奪得兵刃,可以對付了。”二人連忙依舊睡下,玉琴張著一半眼向上窺時,見鐵門慢慢地揭開來,有一些火光在風中閃動不已。
再仔細看時,方見有一個虯髯黑臉的大漢,一手執著燭台,一手托著一碗水,悄悄地從石階上走下土牢來。他手中沒有兵器,不象是來下手的。玉琴和慕蘭假睡著,不作聲,瞧那人的動靜。
大漢走到地上,將手中燭台向地下的四人照了一照,早瞧見了劍秋,便微歎一聲道:“好一位昆侖劍俠,是人間的奇男子,卻中了人家的詭計,死期不遠了。我若不來救他,豈不可惜?”
玉琴、慕蘭在旁聽得這話,方知這大漢是來援救的,幸虧自己沒有鹵莽動手,遂一骨碌坐起身來。那大漢吃了一驚,退後一步,便說:“怎的,怎的!”玉琴道:“我們飲了人家的迷藥,卻醒得比較早,正在想法脫險。你是何人?是不是誠意來相救的!”大漢點頭道:“你們看我手裏沒有兵刃,當然是來援救的。你們兩位姑娘中間哪一位是荒江女俠?”
玉琴把手指著自己道:“我就是方玉琴。”大漢道:“聞名已久,今日幸得相見,果然是奇女子。現在我先救醒了嶽爺,再和姑娘細談。”他說罷,便喝了一口清水,看準劍秋麵門噴去,一連噴了三口。又到程遠那邊去,照樣噴了。玉琴、慕蘭都過來,向二人身上搖撼了數下。劍秋和程遠一齊蘇醒,坐起身來,瞧見了玉琴、慕蘭蹲在身邊,對麵又立著一個虯髯黑麵大漢,不勝驚訝。
劍秋對玉琴說道:“方才飲酒時,明明看見韓小香指著我們說:‘倒也,倒也。’以後我遂昏迷過去。怎麽又在這裏?”
玉琴尚未回答,那大漢已向劍秋點點頭,說道:“嶽爺你還認識俺嗎?”
劍秋借燈光定睛一看,便道:“壯士你可是在淮陰關帝廟相逢的賽周倉戴超嗎?”
戴超點點頭笑道:“好嶽爺,還認識我。此次鐵棍譚二等向你們尋仇,都是韓小香一人的陰謀。俺也是這裏的弟兄,老實說,俺們都是山東道上的響馬,在黃河北岸也很有勢力的。譚二為人尚好,小子龍陸翔等都是綠林中的豪傑之士。最近兩個月俺有事南下,好久不在堡中。前次和嶽爺相遇後,俺又在徐州逗留了多時,恰巧今天早上趕回來。他們用計擒住你們的經過詳細告訴俺聽,俺方知譚二已和韓小香訂婚,而韓小香是大盜之女,和嶽爺等有殺父之仇。在旅店內恰巧相逢,小香恐力不足敵,遂想出這條毒計,引你們入彀的。明天是小香亡父的生日,所以把你們緊閉在這裏,預備明朝把你們剖心致祭。
玉琴聽戴超說完話後,便將自己和慕蘭怎樣脫去束縛的事補告一遍,並說:“若沒有戴君前來,我們一時也難以想法開這鐵門。”
劍秋遂向戴超謝道:“承蒙你冒險相救,我等感激無涯。”
戴超說道:“嶽爺不要說這話,俺前在關帝廟裏被那道人困住,不得脫身,若無嶽爺,俺已不在人間了。此刻俺救了你們,心頭很是快活,但請你們快快離開這裏,免得泄漏了,又要引起一場惡戰,使俺左右為難。”程遠道:“不錯。隻是我們的寶劍、鏢囊都被他們奪去,手中沒有家夥,十分不便,而且都是我們的愛物。不知你可能想法代為取還,那就更好了。”
戴超道:“也罷,待俺再去設法取來,諸位請在此稍候。”說著話便將燭台留在地上,回身走上去,仍把鐵門輕輕合上,悄然去了。
玉琴等坐在土牢裏守了好多時候,不見戴超回來。玉琴道:“我們方才沒有跟他一同出去,這是失著。倘然他事機不密,被他們瞧破了,怎樣再來援助我們出去呢?不知道鐵門可曾鎖著?”
劍秋聞言,立即跳到上邊,推動兩下,便跳下來說道:“這鐵門並未鎖上,我們再等一刻,倘戴超不來時,我們也可走到了上邊再說。”慕蘭道:“很好,我們留心著外邊,不要被他人鎖上了。”
玉琴道:“還是先出去吧,憑著我們四人,八條手臂,也盡夠對付他們了,何畏之有?”
大家說著話,隻見上麵的鐵門又開了,戴超雙手夾著許多東西走將下來,眾人大喜。戴超把手裏的東西放在地上,對劍秋等說道:“我探聽了藏物的所在,被我偷取出來,請你們自己撿取吧。”
劍秋等見寶劍、鏢囊等物都在,於是劍秋取過自己的驚鯢劍,玉琴取過真剛寶劍,慕蘭拾起自己的雙刀和袖箭匣,程遠也佩上百裏劍和鏢囊。見戴超手裏也拿著一柄樸刀,劍秋又向他道謝。回顧燭火將盡,戴超道:“我來引導諸位出這堡吧,最好不要驚動他們,俺也不能和他們相見,決定跟諸位同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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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秋道:“很好,你若不願再在這裏,我也有個地方介紹你去。”玉琴瞧著慕蘭說道:“我們這樣悄悄一走,卻便宜了韓小香,依我的心裏,不如把她殺了,斬草除根。”劍秋道:“我們且離開了八裏堡再說。下次我們路過這裏時,必定要去找她的。”
劍秋對戴超說道:“恐怕我們跑不了,隻好廝殺一陣,對不起你了。”戴超見事已如此,也就無話可說。
一會兒早見韓小香和鐵棍譚二帶了莊丁,點亮火把,追到後麵來,譚二一見戴超便指著他罵道:“你和我們相聚多年,想不到會窠裏反,真是沒有心肝的混帳東西!今夜先結果你的性命,以泄我恨。”說罷一擺手中鐵棍,跳將過來,劍秋攔住他廝殺。
小香正想上前助戰,忽見程遠將手一揚,便有一鏢向她麵門飛去。小香急忙將頭一偏,讓過這鏢,不防接著又有兩鏢,首尾相接而來。韓小香把手去接第二鏢時,第三鏢已到胸前,疾似飛電,正中她胸。大叫一聲,跌倒於地。玉琴跑上去手起劍落,鮮血四濺,身首早已異處。
譚二見了心裏一陣淒慘,手中棍法一個鬆懈,卻被劍秋一劍刺入腰窩,跟隨著小香同歸地府。這時候小子龍陸翔、瘦猴餘自異、何疙瘩等三人,各執兵刃殺將進來,一見譚二夫婦都被殺害,一齊咬緊牙齒,向劍秋等決鬥。陸翔此刻不使長槍,手中卻拿著一對李公拐。程遠舞動百裏劍迎住他,鬥在一起。瘦猴餘自異揮動雙刀奔過來時,慕蘭接住。何疙瘩大吼一聲,揮動手中雙斧跳過來,活似一隻瘋虎,玉琴舞劍接住他便戰。劍秋和戴超卻在旁觀戰,莊丁們知道二人厲害,也不敢上前撩撥。
餘自異和慕蘭鬥了四十多回合,被慕蘭覷個間隙,左手刀壓住他的雙刀,右手一刀劈去。喝聲:“著!”餘自異不及躲讓,早被削去了半個天靈蓋,倒在地上,眼見得不活了。
何疙瘩十分勇猛,手中雙斧隻顧向玉琴上下左右橫掃。玉琴想此人隻可智取,便故意賣個破綻,讓他砍入。何疙瘩的雙斧已卷到她的脅下,玉琴忽地身子一側,疾飛一足,正踢中何疙瘩的右手腕。何疙瘩喊了一聲:“啊喲!”右手一柄斧頭早已拋落。玉琴一劍往他手腕上一削,何疙瘩又是一聲大叫,左手無名指已被削去半截,左手的斧頭已拋去了。要想回身逃遁,劍秋已一個箭步跳到他的身後,飛起一腳,把何疙瘩踢一個仰後朝天。玉琴大喜,踏進一步,要想去按住他時,不防何疙瘩陡地飛起一腳,已到玉琴胸前。幸虧玉琴讓得快,沒有被他踢中。但玉琴芳心早已著惱,手中寶劍一揮,何疙瘩已被劈為兩段。
此時隻剩小子龍陸翔尚和程遠狠鬥。他見弟兄們都已被害,自己也不要活命了,使出平生本領,把雙拐直上直下地向程遠猛攻。這李公拐在兵器中是很厲害的東西,程遠劍術高深,所以抵敵得住。
程遠聞言便跳出圈子。
陸翔也站定了,指著戴超說道:“你喊住俺們做甚?俺們眾弟兄在這八裏堡聚義多年,你為什麽一旦幫了外人,反引外人來殺害俺們自己弟兄?你瞧這些死在地上的眾人,撫心自問,能夠對得住嗎?”
戴超把樸刀向地上一插,對陸翔作揖道:“陸兄弟,莫要見怪。這一位嶽爺和荒江女俠等,都是當世英豪。俺南下的時候,嶽爺曾救過俺的性命。此刻俺聞得他們中計被擒,俺被良心驅使,不得不去援救他們。本來俺和諸位俠士想悄悄地走了,免得大家火並。卻不料小香、譚二等追來,以至大家動手。現在譚二等已死,俺是非常抱憾的,但也是無可奈何的事。陸兄弟是俺最敬愛之人,俺不忍見你同歸於盡,所以請你們不要惡鬥,大家歇了手,有話再講。”
陸翔冷笑一聲,道:“這樣說來,俺要多謝你了。但你不知救了他人,害了自己弟兄,你忍心獨活嗎?”
玉琴早忍不住,搶上前說道:“姓陸的,你既然是個好男子,應該辨別是非。須知我們本和你等無怨無仇,不過因為韓小香的關係,遂成敵對。你們聽了她片麵之言,使用詭計把我們迷倒,已欠光明態度。況韓小香是巨盜韓天雄的女兒,韓天雄在世時多行不義,犯了許多血案,所以我們前去把他們誅滅,獨有小香一人漏網。她若是明白大義的,應該痛自懺悔,盡改父過。
但她幾次三番向我們苦苦尋仇,當然我們也不能不把她誅掉。照了你的說話,那麽隻許盜匪殺人,認為正當的事,而除暴誅惡的都是殺不可恕的人物了?我瞧你的本領是很好的,高出譚二等數倍。何必終身埋沒在盜窟裏麵,做椎埋健兒,豈不可惜!不如及早改變 你的方針,做些利人益世的事業,望你自己仔細思量一下吧!”
陸翔被玉琴這幾句話打動了他的心,低著頭不出一聲。
戴超跑過去握住他的手道:“陸兄弟,請你原諒俺們。在此口說仁義,終究是個強盜,不如就此洗手吧。”
陸翔長歎一聲道:“也罷,我對不住死者了。”把左手的李公拐拋在地上,便走過來和劍秋等相見。劍秋見陸翔已是順服,心裏暗暗歡喜。戴超便吩咐莊丁退去,不得亂動,莊丁自然聽命,於是戴超、陸翔便把劍秋等讓到外麵廳上坐定。戴超因眾人已餓了好多時候,遂叫廚下預備菜肴和飯。
戴超欣然叩問,劍秋遂又將螺師穀袁彪等,如何網羅豪傑,誌謀革命的情況略述一遍。二人聽了都願前去共圖革命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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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後,劍秋便叫戴超取過筆硯紙墨來,修書一封,介紹二人前去相見。戴超接過書信,向劍秋道謝。
陸翔道:“俺們須在這裏幫同譚大嫂子,妥辦譚二等喪事,過後方能動身。”
劍秋道:“很好,這也是你們份內之事。但我們在明後天就要走的。還有一件可慮的事,我們把譚二等殺了,卻一走了事,留下你們二人在此,未免有些不放心。倘然有譚二別的朋友前來向你們責問,你們當得起這責任嗎?尤其是戴超,更是危險。”
戴超道:“大家都知道俺是個粗漢,沒有心計的。俺所以援救諸位俠士,欲報前恩,且不忍坐視諸位被人暗算,並非故意和譚二作對。不料小香等追來,遂至演出這幕悲劇,豈是俺始料所及呢?倘有人來問我時,也照實說,大丈夫生而何歡,死而何懼!請諸位不必代我過慮。”
小子龍陸翔也說道:“戴大哥的話說得不錯,倘有人找他說話時,俺必代為辯白。並且俺們在這裏逗留幾天,也就要動身的。”劍秋聽陸翔如此說,稍覺放心。
一會兒天色已明,劍秋等找到自己的房裏,叫莊丁牽出他們的坐騎來,便要告別登程。戴超和陸翔送出八裏堡,看劍秋等坐上馬鞍,遂留住腳步,道聲珍重。劍秋也道:“你們到螺螄穀後,袁彪必能竭誠款待。寄語袁彪,我們不久也要去拜訪他們,歡聚一番的。”戴超和陸翔聽了,更是快然。
直看到四人的坐騎向前馳去,沒入官道中,然後回去料理喪事。
劍秋等在路上跑了數裏,回顧牛頭山,已在背後。玉琴喜孜孜地對慕蘭說道:“我們在旅店裏,早已遇見譚二等了。
韓小香故意避匿不見,特地想出這種詭計來陷害我們。隻怪我們待人太直了,所以著了她的道兒。虧得戴超前來援救,這個人說話做事十分爽快,很夠朋友的。”劍秋接著說道:“我前在淮陰,無意中和他相遇,助了他一臂之力,今日得到好的結果,可知救人便是自救,不是白白的。”
玉琴道:“他那張臉確乎象周倉,當他走下土牢來的時候,我也嚇了一跳。但是我和慕蘭已想法脫去束縛,他們若要加害,我也要拚死和他們決鬥一下。”劍秋道:“這也是我們命該不死。聽戴超說,小香擒住我們後,因為要等到今日她亡父韓天雄生辰的時候,把我們剖腹獻祭,所以把我們關在土牢裏,不料這樣反使我們絕處逢生。小香地下有知,將不勝悔恨了。”
程遠道:“我前次險些兒中她的毒藥鏢,她的鏢法比較我略遜一籌,未可輕視。所以我在昨晚一見麵後,先發製人,立即施放三枝連珠毒鏢。饒她怎樣避得快,也吃了我一鏢,那也就可說是她的報應到了。”
玉琴道:“所以一個人的本領不是十分可恃,心術必正而行為必光明,才不會失敗。”四人這樣說著,心中很覺爽快。琴、劍二人跟著慕蘭、程遠,轉道望衛輝府來。這一天早到了衛輝府城外楊柳屯,慕蘭瞧著故鄉景物,心裏更覺說不出的歡喜。行至莊前,早有一個莊丁瞧見小姐歸來,連忙進去通報。慕蘭引導著三人走入莊內,隻見她的老父雲中鳳蕭進忠和她的母親等眾人,一同在大廳上迎候。慕蘭連忙上前拜見,自認不孝之罪。
蕭進忠見她的女兒重返故鄉,如何不歡喜?以前的恨氣早已消釋,雙手把她扶起。蕭進忠又和玉琴、劍秋相見,不勝驚異。慕蘭笑道:“以前是敵人,現在都是良友了。少停當將女兒出去的經過稟告父親。”遂又介紹程遠上前相見。
程遠見蕭進忠銀髯皓首,年紀雖老但精神瞿鑠,氣宇不凡,不愧是個老英雄。蕭進忠也見程遠劍眉星眼,年少翩翩,和嶽劍秋立在一起,真是一時瑜亮,無分軒輊,暗暗欽佩。卻不知道程遠就是他未來的雀屏中選之人呢。
相見後,蕭進忠便讓他們到書房裏去坐。慕蘭見眾人都在眼前,獨有她的哥哥蕭解不見,便向她父親問道:“我哥哥在哪裏?怎麽不見他的麵呢?”
蕭進忠歎了一聲道:“你哥哥昨夜受了傷,睡在裏麵,所以不能出來相會。”
慕蘭聽了,驟吃一驚,忙又問道:“爹爹,我哥哥如何受傷的?莫非有什麽決鬥之事?” 蕭進忠道:“煩惱皆因強出頭。講起此事,話也很長。總之也是為了你和小香出走的原因,生出這個岔兒來的。老夫耄矣,現在幸有女俠等和你同來,也許可以相助一臂。”
慕蘭聽了這幾句話,更是不能明白。玉琴等也覺其間必有奇突的事。慕蘭是性急的人,要求她父親快把這事講清楚。於是蕭進忠一捋頜下銀髯,把那事滔滔地講了出來。
第七十六回夜雨孤燈聞歌救弱女單刀匹馬退敵顯神威
1
天下惟有年老的父母,舐犢之情甚深。慕蘭和小香昔年為了她父親的怪怨,心頭惱怒,立刻背著老人家往外邊一走,好象今後海角天涯,一任飄泊,再不回家的了。但是蕭進忠夫婦二人,為了女兒負氣離家,心裏也覺得悶悶不樂。
起初蕭進忠以為女兒不孝,也不想去找她。然慕蘭的母親不忍愛女遠離膝下,天天在蕭進忠麵前絮聒,要蕭進忠父子出去找尋幕蘭回來。蕭進忠一則見她的老妻抑鬱不歡,恐防損壞她的健康,二因慕蘭本是他的掌上明珠,自己一生的武藝都傳授給了她。論起本領來,慕解反不及慕蘭。
蕭進忠即日束裝登程,帶了昔日常用的一柄大環金背刀,跨一頭駿馬,離了家鄉,趕奔揚州而去。到了鎮上,逕奔平家,和他的妹妹貞姑相見。小英也出來拜見舅父。闊別多年,相見甚歡。蕭進忠便向他們問起慕蘭和小香可曾到此。那時候恰巧慕蘭等因小玉之邀,動身南下到紅蓮村孫家,去代打擂台了。貞姑把二人來此安居的經過,告訴給她的哥哥聽。蕭進忠聞得女兒有了著落,心中稍覺安慰。貞姑因她哥哥難得到此的,遂治盛宴款待,又叫小英陪伴舅父出去遊玩本地名勝。
蕭進忠在平家一連住了十多天,又渡江去遊過了金、焦二山,心中非常暢快,想要再到紅蓮村去一行。貞姑卻勸他不必跋涉,慕蘭等去時曾說不久就要回來的。蕭進忠又在平家住了數天,覺得有些無聊,便要回家去。托他的妹妹等慕蘭回揚時,勸她等早早回裏,免得父母盼念。貞姑一口擔任,好壞必要勸慕蘭重返故鄉。蕭進忠知道慕蘭很肯聽貞姑說話的,稍覺放心,便向他妹妹告辭而行。貞姑又送了揚州許多土產。
蕭進忠依舊騎著駿馬回裏,路中很是平安,沒有遇到什麽盜匪。這一天早到了一個村莊,名喚豹子溝,離開歸德尚有十多裏路,天色已晚,遂向一家逆旅投宿。那地方的旅店十分隘陋的,客人不多,蕭進忠便選了一間比較幹淨的上房住下。晚餐後忽然下起雨來。他在燈下獨坐了一會,想要解衣安睡,忽聽門上有剝啄之聲,他就問一聲:“是誰?”外麵卻沒有答應,依舊用手指輕輕敲著。
蕭進忠覺得有些奇怪,便立起身來,走過去開了房門。便有一個年輕姑娘掩入房來,背著燈光站在一邊。蕭進忠細細一瞧,見這位姑娘年紀不過十五六歲左右,梳著一根很光滑的大辮,身穿一件青條白底大褂,下穿一條黑褲,踏上一雙紅色繡花弓鞋,一雙蓮瓣窄窄的,瘦小得很。
手裏抱著琵琶。因為她背轉著身,所以臉兒還瞧不清楚。蕭進忠瞧了這個情景,知道這是走旅店兜攬生意的土娼,自己年紀已老,哪有這種風情,但覺這姑娘走了進來,並不眉開眼笑的,向人施用狐媚的手段來**,卻羞人答答地不聲不響。遂不忍加以嗬斥,勉強笑了一笑,道:“姑娘,你走錯了地方了。我是一個銀髯皓首的老頭兒,怎有心思來和你廝纏?你還是好好地出去吧。”
蕭進忠忍不住又說道:“奇了,我好好地和你講話,為什麽哭將起來?莫非你心裏有什麽委曲?”那小姑娘聽了他的話,顫聲說道:“你老人家做好事的,救救我吧!”
蕭進忠見了她可憐的樣子,動了惻隱之心,便叫她在沿窗桌子邊坐下。她側著身子,一半兒坐著,抱著琵琶半遮她的臉兒。蕭進忠也在桌旁坐了下來,拈著胡須問道:“瞧你的情形,當然是這裏的土娼了。但是你做什麽哭哭啼啼的,使人不明白了。你姓誰名喚什麽?家裏有什麽人?是不是逼你為的?不妨老實告訴我聽。”
那小姑娘見蕭進忠狀貌雖然雄偉,而吐語很是溫和,象一位慈祥的老人。便收住眼淚,淒淒切切地說道:“我姓寇名玉蝶,是一個孤苦零仃的女兒。”她說到這裏,向外麵望了一望,似乎恐防被他人聽得的樣子。蕭進忠寂靜無聲地聽她告訴。
她歎了一口氣,又說道:“本是生在山東聊城的,記得在四五歲時沒了父母,被人拐騙到這裏,在別人手裏過生活,曆盡許多痛苦。等到我年紀漸漸長大時,他們便逼我為娼,想在我身上多賺幾個錢。我還知道羞恥,起初不肯依從。他們把我毒打數次,弄得半死不活,不得已老著臉出來,幹這賣**的生涯了。
一年以來,雖時常到客店裏走動,但因我守身如玉,不肯玷汙我的清白,隻伴人家侑酒清歌,所以客人大都不喜歡我,而我也沒有什麽很多的錢拿回去。然而我的良心未嚐不稍覺平安。你老人家不知道,我的處境非常困苦,而無處告訴的。想我自己命苦,所以有這樣的遭逢。所以我也很想救救他人,希望天可憐我,將來或有脫離苦海的一日。為了這個關係,我更吃苦了。”
蕭進忠聽了這話,臉上露出奇異的樣子,向她緊瞧了一眼,又問道:“我聽你說的話,有些不明白起來。你是一個可憐的土娼,被人家逼迫你如此,使我深表同情,但是你說救救他人,這又是什麽道理?你自己尚不能脫身火坑,怎能援救他人呢?”
寇玉蝶被蕭進忠這麽一問,頓了一頓,然後說道:“我瞧你老人家又威武又慈祥,不比尋常的人,待我索性告訴你吧。我不但是一個土娼,而且也是個女盜。”
蕭進忠聽了這話,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寇玉蝶又回頭望了一望,說道:“我們的家雖開這旅店,不過四五家門麵。我的假父名喚九頭鳥俞鵬,是豫東有名的大盜,和他的 妻子曹氏,一生不知殺死了多少人命,都是在暗裏做的,所以沒有破案。那曹氏性情非常凶悍,麵容生得醜陋不堪,常年蓬亂著頭發,不事膏沐。
俞鵬本想把我做童養媳婦的,因為兒子身弱,學不了武藝,他們夫婦倆便教我學習武術,悉心教授,我也就學得一二。可是不到一年光陰,慰祖忽然得病故世,他們倆遂以為我是不祥的人,克死了他們的兒子,怨恨之氣全發泄在我身上。尤其是曹氏,天天把我咒罵,甚至用皮鞭毒打,打得我體無完膚,也不再教我武藝了。”
“後來我的年齡漸長,他們見我姿色尚佳,遂逼我幹這賣**生涯,一麵借我去換取旅客的金銀,一麵又叫我窺探旅客腰邊可有多金。倘見有行李豐富的,回去報告了他們知道,他們便到店門口來候著,旅客上道,一路暗暗地追蹤上去,待到荒涼的所在,便可下手行劫。起初我告訴了兩回,後聞他們因為旅客抵抗,竟把旅客殺死,我覺得這是極不人道的事,遂不敢說了。有一次,旅店裏來了一位富家子弟,攜帶行李甚多,舉止豪華。
他見了我很是歡喜,要留我同宿。我暗想他將要送掉性命,兀自睡在夢中,心中有些不忍。遂推托說我正逢紅潮在身,多彈唱了幾曲。到半夜告退,他賞我十兩銀子。我臨走時叮囑他,明天快快動身,不要多在這裏逗留,且應將行李暗藏,千萬不可露出富貴的樣子。因為此地有很多殺人越貨的大盜,不能不留心防備。他聽了我的話,臉上頓時變色,露出害怕的神情。我回來後,也沒有告訴他們知道。因此那富家子弟僥幸沒有被劫。”
蕭進忠聽了,點點頭道:“你年紀雖輕,心術倒很正,可謂處汙泥而不染了。”
寇玉蝶歎了一聲,又說道:“我雖救了他人,可是苦了自己,他們因我屢次沒有報告,疑我不實,曹氏更把我痛恨。這幾天旅客甚少,得不到油水,她時常要毆打我。你老人家來的時候,恰巧她在門前望見的,所以逼我過來,且對我說,今晚若得不到金錢,定要把我活活打死。我遂不得已冒昧開門,驚動你老人家了。”
蕭進忠捋著須髯,說道:“原來如此。少停你還去時,不妨說我腰纏甚富,是一頭肥羊,讓他們明天跟上來行劫便了。”
寇玉蝶咬著手指甲說道:“我寧願不幹這事,隻望你老人家給我幾個錢就是了。”
蕭進忠道:“你既然不是俞鵬的親生女兒,他們又把你如此虐待,你何必戀戀於他家?不如早早一走的好。”
寇玉蝶道:“你老人家有所不知。一則我是一個年輕弱女子,外邊沒有一個人認得,要走時也無處投奔。二則他們人手眾多,都是有本領的。我若逃了出去,也會被他們捉回來,反送了我的命了。是以左思右想,進退狼狽。”說話時淚珠瑩然,聲音十分淒切。
寇玉蝶道:“前天他和白麵熊李金發都有事出去了,沒有回來。曹氏是出名的悍婦,你老人家雖欲為我而去和他們講理,但也是無效的。不但救不得我,反恐連累你老人家呢。”
蕭進忠微笑道:“姑娘你不要輕視老朽,須知老朽便是衛輝府的雲中鳳蕭進忠,年紀雖老,手中寶刀卻不老。俞鵬夫婦雖是巨盜,不見得生著三頭六臂的,何懼之有?”寇玉蝶聽了,且驚且喜,說道:“我也聽得他們說起過你老人家的大名,也有些忌憚三分。今晚我遇到了你,真是快活!”
2
蕭進忠道:我很想援救你脫離這個苦海,但是俞鵬不在家裏,我不能去見他。你且耐心等候,我回去後當托人出來,向他贖出你的身體。他若講理的,老朽也不和他計較;萬一不買我的麵子時,老朽倒要和他較個高低。”
寇玉蝶聽蕭進忠肯代她出頭,自然心裏異常感激。遂立起身來,放下琵琶,整整衣襟,向蕭進忠跪倒嬌軀,在地上叩了兩個頭。蕭進忠伸手把她扶起,說道:“不要多禮。”又去取出五兩銀子給她帶回去,算是纏頭資的。寇玉蝶接過說道:“你老人家是我的恩公了。這樣的大德,叫我如何報答呢?”
蕭進忠道:“老朽也不過激於義憤,行其心之所安,豈望你的報答?姑娘你可回去吧。我倦欲眠了。”
寇玉蝶又低聲說道:“這裏的人大都和他們串通一氣的。前番我放過了富家子弟,已有人在曹氏麵前故獻殷勤,說我壞話。此刻我在恩公室中坐談了許多時候,悄然無聲地回去,也許他們還要疑心我呢。不如待我歌唱一曲,然後再走。”
蕭進忠道:“這樣也好。”於是寇玉蝶拿起琵琶,緊了一緊弦子,輕攏慢撚,衒衒琮琮地彈將起來。櫻唇輕啟,唱出一支送情郎的小曲。歌詞雖然俚俗無意,而珠喉鶯聲,清脆動聽。加著琵琶的聲音,也是彈得異常悅耳。蕭進忠正襟危坐而聽,較之潯陽江頭,別自有一種淒怨。少頃四弦齊聲,戛然而止。
這時窗外雨聲淅瀝,跟著風打到窗上來,益發下得大了。寇玉蝶立起身來,對蕭進忠說道:“恩公旅途乏倦,我不敢多驚擾,就此告辭了。但請恩公把弱女子記在心上,他日倘蒙援救,使我早日脫離這個人間地獄,深恩大德,沒齒不忘。”蕭進忠點點頭道:“遲早我必想法代你贖身。老朽言出如山,決不失約。”寇玉蝶又說了一聲:“多謝恩公。”抱著琵琶走出房去。
蕭進忠跟著立起,等寇玉蝶走後,把門關上,獨自靜坐一歇。聽著窗外雨聲,想起寇玉蝶方才的話,想不到自己在征途客店之內,夜雨孤燈之時,逢到了這個姓寇的女子。她年紀雖輕,而能貞潔自守,不存害人的心腸,也是難能可貴的。我回去後無論如何,必要托朋友援助她出這個火坑,也不負我行俠仗義之旨。他因寇玉蝶而聯想到自己的女兒,不勝惆悵。聽遠遠打更的聲音,更鑼已打兩下,於是解衣安寢。
他們自己幹這綠林生涯,不應該逼人家的女兒作娼,又要暗害旅客,很欠光明的態度。蕭進忠正在這樣想著,那雨又下得大一些了。剛想回身進去,忽見那邊門開了,跑出一個亂頭粗服的小姑娘來,雙手捧著頭,哀聲呼救。一見蕭進忠,馬上從雨中跑過來,說道:“恩公救我!”正是寇玉蝶。
背後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嫗,蓬著頭發,睜圓著一雙怪眼,手裏高高舉著一柄燒紅的大鐵鉗,猙獰可怖,好似海外的羅刹女。
蕭進忠料想,這個蓬頭老婦一定是蓬頭獅子曹氏了。正要向寇玉蝶詢問究竟,曹氏早已趕到寇玉蝶近身,惡狠狠地說道:“你這該死的小賤人!老娘養大了你,卻不聽老娘的說話。老娘燙了你一下,你卻膽敢高聲呼救,逃到門外來。嘿!你想向誰求救?老娘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今天倒要活活地結果了你,看人家可有什麽說話。”說罷,便將手中大鐵鉗,照準寇玉蝶後腦勺上重重打來。
蕭進忠早已瞧得怒火直冒,跳過去一舉手,向這老嫗的臂上用一點勁兒一攔。曹氏不防半腰裏殺出個程咬金來,手中那柄鐵鉗早已不翼而飛,同時曹氏的手腕上覺得有些麻辣辣的。她從來沒有吃過人家的虧,見蕭進忠是個老頭兒,立刻破口罵道:“哪裏來的老賊!敢來管閑事。老娘打自己家裏的人,打死了也不用人家來幹涉,你算有本領麽?老娘卻不佩服。”
蕭進忠指著她也罵道:“老乞婆!我已知道這小姑娘可憐的身世,你敢把她這樣虐待嗎?別人見你畏懼,偏有我卻不許你如此猖狂。凡事總要講道理的。”曹氏聽了這話,又惡狠狠望了寇玉蝶一眼,說道:“小賤人!竟敢向人家胡說亂道,仔細看老娘剝了你的皮!”說著話又要去抓寇玉蝶。
蕭進忠搶著將身子一攔,遮避了寇玉蝶,大聲說道:“今天沒有你動手的份兒,有話盡管向老夫說來便了。”
曹氏氣得哇呀呀呀叫起來,道:“你這老不死,老王八!苦苦和你家老娘做什麽對頭。老娘卻饒你不得了!”說罷,一拳照準蕭進忠的心窩狠命地打來。蕭進忠側身讓過那拳,還手一掌,向曹氏頭上劈下。
曹氏將頭一鑽,直撞到蕭進忠懷裏來,乘勢頂去,想把蕭進忠撞跌倒地。蕭進忠見這一下來勢凶猛,說聲:“不好!”急忙向後邊一跳,退下五六步。
此時店裏人以及各鄉鄰都出來瞧,看見蓬頭獅子曹氏被這位翁老打倒在地,莫不咋舌驚奇,都說:“好厲害的老頭兒,今天蓬頭獅子碰著對手了。”
曹氏心裏又羞又怒,這一跤跌得很重,腰裏非常疼痛。還想掙紮起身,再和蕭進忠拚一下子。在她家裏卻又跑出一個瘦小的男子來,見了這情景,忙問:“怎的?怎的?”
曹氏指著寇玉蝶和蕭進忠說道:“我本追打這賤人,與這老匹夫無幹,他卻幫著小賤人把我欺負,老娘不留心著了他的道兒。但是老娘不肯放他過去的,兄弟你去問他姓名,打從哪裏來的。”
蕭進忠聽曹氏稱那人兄弟,已知那人是寇玉蝶所說的賽時遷曹七了。將兩臂向懷裏一抱,屹然站著不動。曹七聽了他姊姊的說話,又向蕭進忠上下估量了一回,徐徐走上前來,說道:“你老是哪裏來的?姓什麽?別人家裏的事,你老何必出來多管?須知我姊夫是九頭鳥俞鵬,江湖上不是沒有名氣的小輩,不受人家欺負的,你老到底為著什麽事情?”蕭進忠向曹七侃侃然說道:“老夫姓蕭名進忠,別號雲中鳳,家住衛輝府楊柳屯。今日的事完全為著代抱不平,要搭救這位姑娘。
至於你家的事,無用你再通報,老夫早已知道一切了。曹氏既非寇玉蝶親生之母,怎能虐待孤女,且逼她為娼?此刻又用鐵火鉗要打死她,這是慘無人道 之事,老夫看在眼中,斷不肯袖手旁觀,讓寇玉蝶給她打死。她自己不服氣,要和老夫較量,老夫便賞了她一腿。你們如不服的,不妨再行見個高低。否則老夫有個主張,要請你們答應的。”
曹七聽得這位老翁是雲中鳳蕭進忠,一向聞他的威名,自己斷乎不是他的對手。俞鵬又不在此,犯不著再吃眼前虧。況且蕭進忠理直氣壯,自己不免有些虛怯。所以向蕭進忠拱拱手,帶笑說道:“原來是蕭老英雄,你老人家有何主張,隻要在情理上能夠使我們悅服,我們自當遵命。”
蕭進忠道:“這曹氏既然要打死寇玉蝶,不如待我出錢贖她去。她雖然吃了你們多年的飯,可是被你們逼迫她幹賣**生涯,也多少代你們掙幾個錢了。我願意出一百兩銀子與你家,寇玉蝶由我帶回,好好撫養,將來代她擇配一門好親。不過老夫身邊沒有多帶銀兩,待老夫還至衛輝,著家人即日送上,決不食言。倘若俞鵬那廝不肯如此辦法,好在老夫不是沒有來曆的人,你們仍可到我莊上向老夫講個明白也好。”
曹七聽蕭進忠毅然決然地說,知道今天若不答應,除非和這老頭兒決一雌雄。不如權且允了,待俞鵬回來後再作道理。遂點頭說道:“你老的主張也好,我們相信你說的話。寇玉蝶由你老帶去便了。但你老也不可聽一麵之詞,自恃本領高強,得罪江湖上的朋友啊。”說罷一雙鼠目向寇玉蝶瞧了一瞧,便去扶著曹氏走回家中去了。那曹氏口裏兀自罵著老頭兒、老匹夫不止。蕭進忠哈哈大笑,攜了寇玉蝶的手走進旅店。
蕭進忠回到房裏,叫寇玉蝶坐下。寇玉蝶又向他款款地拜了兩拜,然後含淚坐下。蕭進忠又問道:“你昨天回去,有了銀子交給那個老乞婆,今天為什麽她又要把你毒打呢?”
寇玉蝶答道:“昨夜我歸家,把恩公賞賜的銀子交給曹氏。
3
曹氏問我旅客行李中可有多金,我回答說沒有。她不相信,說我袒護客人,嘮嘮叨叨地罵了一頓,我也耐著氣睡了。到今天早晨,她叫我燒水,我一個不留心,跌碎了一隻瓦麵盆。她把我踢了一腳,罰我去做早餐,又對我惡罵不休。
我忍不住說了一聲:‘昨晚我也有五兩銀子奉敬你的,打碎了一隻麵盆能值錢多少?何必要把我這樣痛罵?’她聽了這話,遂說我大膽違抗,喝令我跪在庭中。我不得已跪下,誰知她到廚下去將一柄很重的大鐵鉗,在火裏燒得紅了,跑過來向我額上燙了一下,燙得我疼痛非常,眼前發黑,便向她討饒。但她惡狠狠地說,必要把我活活打死,又要拿鐵鉗來燙我下身。我遂逃出門來呼救,幸虧遇見恩公仗義相救,把她打倒,真使人稱快。現在多蒙恩公允許贖我,使我一輩子感激不盡,隻好來生銜環結草以報吧。”
蕭進忠道:“曹氏對你太酷毒了,我今救你早早脫離火坑,你可隨我同返衛輝,我把你當作女兒看待。你今後不必稱我什麽恩公,老朽以前在江湖上不知做過多少俠義之事,何必掛在齒上呢?”寇玉蝶聽蕭進忠這樣說,心中更是十二分欽佩和感謝。
午時,蕭進忠喊店小二進來,點了幾樣菜,兩斤酒,和寇玉蝶同在房裏用過午膳。見雨勢已止,有些陽光從雲隙裏照射出來。蕭進忠不欲在此逗留,便叫店小二去雇了一頭牲口前來,講明送到衛輝府的。又付訖房飯錢,帶著寇玉蝶動身。
走到店外,已有十多個人在那裏張頭望腦,見了蕭進忠,避開一邊。蕭進忠先叫寇玉蝶坐上牲口,店小二牽過他坐的一匹高頭白馬來。蕭進忠先把一個行囊係在馬肚下,又將金背刀佩在腰裏,躍上馬背,說一聲:“走!”兩人一前一後,向大道上緩轡行去。
眾人交頭接耳,紛紛議論。店小二對站在旁邊的一個男子帶笑說道:“昨晚這姑娘在那老頭兒房中講了不少的話,且彈唱一曲《送情郎》。今天那老頭兒硬行出頭,將她帶去,嘴裏說把錢贖,卻沒有一個錢見麵。蓬頭獅子碰了他,也是一個克星。看來那老頭兒愛上了玉蝶姑娘,要帶她回去做小老婆了。不然他豈肯這樣高興地管閑事呢?”
男子道:“九頭鳥也不是好惹的,將來決不肯罷休。”
又有人說道:“老夫少妾,真是一樹梨花壓海棠了。”蕭進忠聽在耳裏,覺得怪刺耳的。但和這種無知無識的人,也不必辯白,由他們去散放流言好了。
那人見蕭進忠已準備廝殺,便把手中刀一指,道:“你這老頭兒,就是雲中鳳蕭進忠嗎?強龍不欺地頭蛇,我們沒有得罪於你,你竟敢幫著小賤人,把我義嫂打跌,是何道理?我就是俞鵬的結義兄弟,白麵熊李金發。俞鵬雖沒回家,我回來後得知這事,趕緊追來。你若曉事的,快把小賤人奉還,否則我們決不肯讓你便宜。難道你人老心不老,要將這小賤人強行奪去,充你的後房姬妾嗎?”
蕭進忠聽了這話,勃然大怒,便道:“放屁!你們這輩狗盜,自己做了害人的生涯,卻強迫人家的孤女作娼,又把她百般虐待。是我看不過了,所以要代她贖身。我早已同姓曹的說了,你追來做甚?”李金發冷笑一聲道:“天下沒有這種便宜的事。你把寇玉蝶留下,待我義兄俞鵬回來再和你講話。他若肯答應你的,你再預備前來代贖就是。”
蕭進忠道:“你不是俞鵬,此事與你無幹,你做不得主。”李金發道:“我做不得主,難道你倒可以硬作主把她帶去嗎?我雖肯讓你去,但我手中的家夥卻不肯答應,可要得罪了。”說著話將雙刀一擺,向蕭進忠馬前便砍,蕭進忠喝一聲:“我豈懼你!”掄起金背寶刀迎住,二人便在官道上大戰起來。
李金發雖然驍勇,而蕭進忠手中的寶刀使開時翻翻滾滾,如一條銀龍,不可捉摸,不愧是前輩老英雄,李金發暗暗欽佩。鬥到一百個回合,李金發見無隙可乘,心中有些焦躁,正想用計相賺,不防他自己坐下的青鬃馬前蹄一滑,倏然跌倒,把李金發掀下馬鞍。蕭進忠舉起金背刀待要往下砍時,忽然縮手指著李金發,說道:“乳臭小兒,我不來殺你。你若不服輸的,回去換一匹馬來,再和老夫廝殺。老夫去也!”掉轉馬頭,追上寇玉蝶坐的牲口,一同向前趕路,並無別人追來。
數天後,早回到了家鄉。將錢開發那騾夫回去,進得莊來,他夫人和公子慕解出來迎接,見蕭進忠沒有找到自己女兒,卻帶著一個陌生的小姑娘,好不奇怪。蕭進忠遂先將女兒和小香的著落告訴了他們,又把自己在豹子溝相逢寇玉蝶的經過,和自己帶她回來的意思告訴了一遍。他們母子的性情也是和蕭進忠差不多的,所以很讚成這種辦法。蕭進忠又叫寇玉蝶上前來拜見。蕭進忠的妻子細瞧寇玉蝶,生得豐姿清秀,楚楚可憐,家裏正少這種人相伴,心裏很覺歡喜。便帶寇玉蝶到裏邊去沐浴換衣,重新修飾一番,更見得美麗了。
蕭進忠見了莊丁狼狽的樣子,十分氣憤,要想立即到豹子溝去問罪。慕解勸道:“那廝既然說要來向我們說話,那麽我們正可以逸待勞,等他們來一決雌雄便了,何必趕去中他們的詭計?”蕭進忠聽了兒子這樣說,也就隻好忍住怒氣,取了十兩銀子給莊丁,叫他好好兒在莊中休養。又每日把武藝傳授寇玉蝶,教她舞劍。寇玉蝶精心學習。這樣過了半個月。
一天晚上,蕭進忠正和他夫人在家中講話,寇玉蝶也侍立在側。忽聽外麵人聲喧嘩,見有一個莊丁跑來,氣急著說道:“老主人快出去!有人和公子在外邊庭院裏動起手來了。”蕭進忠料得是俞鵬等來尋釁,忙取過金背刀,跑到外邊去一看,見有一個四十多歲的偉男子,穿著一身黑衣,手裏使一對鐵錘,正和慕解狠鬥。眾莊丁都舉著燈籠火把,在旁呐喊。
蕭進忠跳過去,對慕解說道:“我兒閃開,待我來斬這匹夫。”慕解閃開一邊,蕭進忠將金背刀指著偉男子說道:“來的莫非俞鵬嗎?”那人答道:“咱正是俞鵬。你這老頭兒,自恃有些能耐,擅敢毆辱咱家婦人,強奪姓寇的女子,今日咱到此,特來找你的。須知九頭鳥俞鵬也非好欺的人。你快叫那姓寇的小賤人出來!”
蕭進忠大怒道:“我既把她帶來,你們休想帶她回去!送你紋銀本是給你的臉,你卻將來使割去兩耳,是何道理?今晚前來,先吃我一刀!”說罷,手中金背刀早向俞鵬頭頂上劈下。俞鵬豈肯示弱?把雙錘架住,還手一錘,打向蕭進忠腰眼。蕭進忠收轉刀來,恰好迎住,“當”的一聲,早把鐵錘格開,二人刀來錘往的,各用全力猛撲。這時候,屋上又跳下兩個人來,一個是白麵熊李金發,手舞雙刀;一個是賽時遷曹七,使著一柄短斧。
慕解見敵人來了助手,忙使開寶劍上前迎住。五個人在庭院中鬥了數十回合,俞鵬見蕭進忠武藝果然高強,自己不能取勝,眾莊丁又四麵包圍上來,恐怕截斷了出路,所以向蕭進忠虛晃一錘,喝聲:“著!”蕭進忠急避時,俞鵬早已乘勢躍上對麵屋簷,說一聲:“蕭進忠,今晚領教你的武術,果然高強。待數天後再見吧。你也不必追咱了。”
蕭進忠吩咐莊丁把慕解扶回臥室。蕭進忠的妻子得了這個消息,忙和寇玉蝶過來探視。蕭進忠取出傷藥來,給慕解服下,叫他安臥莫動,隔數天便會好的。
慕解道:“孩兒本在外邊書房裏看書,聽得庭心裏有人投石問路,忙出來視察,果然那廝來了。那廝的武藝也不過如此,孩兒有了輕敵之心,遂中了他的鐵錘。望父親代我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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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進忠道:“俞鵬走的時候,曾說數天後再見。他必然要去請人相助,再到這裏來的。我斷不能饒恕他。”蕭進忠的妻子說道:“敵人這樣厲害,又去請出助手,你們父子已傷了一個,隻有你一個人,任你怎樣勇敢,究竟年紀已老,況又寡不敵眾,如何是好呢?倘然慕蘭、小香在家,倒可相助。然而他們偏又不在這裏,你須得早早防備才是。”
寇玉蝶在旁聽了,心中大為不安,便向蕭進忠說道:“義父救了我來,卻累府上下不安,小女子是非常抱歉的。不如把我交還給了俞鵬,隨便他們把我怎樣處置——”寇玉蝶的話還沒有說完,蕭進忠把手搖搖道:“玉蝶不要說這種話,老夫豈是貪生怕死之輩?待他們再來便了。我的一生英名,決不肯敗在狗盜手裏的。”
慕解在**說道:“大名府的宗老伯,他和父親是莫逆之交。父親不如修書,差人前去請他前來相助一臂之力,便不怕俞鵬再去請什麽人來了。”蕭進忠點點頭道:“一盞燈宗亮的本領,果然隻在我之上,不在我之下。我和他老人家已有二三年不見了。他的性情和我仿佛,我準去請他前來,他必能慨允。待我明日差人去便了。”蕭進忠的妻子聞言稍覺安慰。
次日,蕭進忠便寫了一封很懇切的信,托一門客騎了快馬而去。到第四天早上,門客回來,報稱宗亮不在家中,到關外去了,真是不巧。蕭進忠無可奈何,隻有憑著自己的力量和俞鵬等一拚了。
慕解的傷尚未痊愈,蕭進忠的妻子很代她丈夫憂慮。恰巧這一天慕蘭回家,且有劍秋、玉琴等同來,蕭進忠的精神不覺為之一振。現在慕蘭問起她的哥哥慕解,所以他將這件事的前因後果詳細告訴他們聽。慕蘭道:“哪裏來的九頭鳥,傷我哥哥,欺我父老?女兒既已回家,倒要試試他的本領。他去請人相助,好在我們這裏也有玉琴姊姊等在此,不怕他們怎樣凶惡的。”
蕭進忠道:“這樣使老朽更是感激了。”蕭進忠的妻子遂去拉著寇玉蝶出來,向眾人拜見。眾人見寇玉蝶生得美好,一齊稱讚,都說老英雄這件事做得十分爽快,功德無量。俞鵬等怙惡不悛,一再跑來尋釁,大約是他們惡貫滿盈的日子到了。
蕭進忠夫婦不見小香,便向女兒詢問,慕蘭道:“提起了小香,使人痛心。現在她已死了,少停再把她的事情告稟吧。”蕭進忠道:“小香的母親在你們出走之後,她也得病去世了。總之這頭親事錯配了人,遂有今日的結果,斷送了我的妹妹。這又有什麽話可說呢!”歎了一口氣。
慕蘭見劍秋等有她的父親奉陪,她就和寇玉蝶跟著她母親到裏邊去探望慕解。暗暗把自己和程遠如何相逢,小玉為媒,以及小香行刺,彼此分離,八裏堡害人反害自己等許多事情,告訴她的母親聽。她母親聽說自己女兒有了如意郎君,喜氣雙重,如何不快活!所以回出來的時候,禁不住盡向程遠上下打量。
慕蘭又時時向他微笑,程遠如何不覺得呢?
蕭進忠早吩咐廚下預備豐盛筵席,一則賀骨肉團聚,二則為女俠等洗塵。分賓主坐定後,大家舉杯暢飲。席間玉琴、劍秋遂把他們分散遇合,以及和慕蘭、程遠棄嫌修好的經過,一一詳告。
蕭進忠聽了,掀髯大笑道:“這才不愧磊落光明的大俠了。小香雖是我的甥女,而她的殞命也是自取其咎,不足惜的。”大家又談起些外邊的事,提起賈三春、袁彪、公孫龍、李天豪、非非道人等。蕭進忠道:“這都是世間的奇人,不可多得。可惜老朽未能和他們一見,未嚐不是憾事呢!”直到夜深方才散席。
劍秋和程遠都住在外邊的客房裏,玉琴卻被慕蘭拖著到她的閨房裏去同寢。蕭進忠的妻子把小玉為媒,撮合程遠和慕蘭婚姻的事告訴了蕭進忠,且把慕蘭交出的小玉書劄給蕭進忠看,蕭進忠方才已和程遠談過,覺得程遠和劍秋同是少年俊傑之士,得此人為婿,心裏很滿意。
次日,大家起身。天氣很熱,衛輝府城內又沒有可玩之處,所以琴、劍等仍在**休息,浮瓜沉李,閑談一切。晚餐後,蕭進忠和劍秋、程遠在書房裏談話,慕蘭和玉琴陪著老母在後麵庭心中納涼,寇玉蝶也一同坐在那裏。玉琴不預備到外邊去了,所以隻穿著一件薄薄的小衣,露出雪藕也似的玉臂。
慕蘭瞧見玉琴臂上套著一隻綠油油的亮晶晶的鐲頭,在黑暗裏發出光明,又似玉又似翡翠,不知是什麽寶物,便問道:“玉琴姊,你臂上戴的可是玉鐲嗎?”
玉琴答道:“此鐲名喚‘分水寶鐲’,聽說是海外之寶。不論是誰,戴了這隻寶鐲下水去,不至有滅頂之虞。我現在想起了,以前在太湖裏橫山投水的當兒,自己也忘記了臂上戴有此鐲,以為必死無疑。後來我擱在蘆葦邊,沒有沉下,而竟得救,未嚐不是這分水鐲的力。否則萬頃湖波,我是不識水性的人,豈有幸免之理,而能等到魏誌尚來援救呢?”
玉琴微笑道:“大概他也忘懷了。這寶鐲還是在數年之前,我們到臨城去的時候,投宿在一家黑店裏,被我窺破秘密,而把女盜殺死,無意中得了此鐲的。”遂脫下來遞給慕蘭玩賞。慕蘭又遞給她母親和寇玉蝶看過後,仍還給玉琴戴在臂上。
玉琴又講起聞天聲的軼事,慕蘭正聽得出神,突然間玉琴跳起身來,將慕蘭左臂一攔。慕蘭出於不防,跟著向玉琴這邊一歪,身子險些兒跌倒。同時有一樣東西從慕蘭身邊飛過,落在對麵石階上,砰的一聲,火星四射。
第七十七回助戰成功仗紅妝季布化仇為友賴白發魯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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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慕蘭站定嬌軀,回頭向上一望,早見有幾個黑影立在對麵屋脊上。她知道必然是俞鵬等這夥人來了,忙和玉琴跑到院中去,取了兵器在手,跳將出來。一邊叫寇玉蝶忙扶著她母親進去,一邊將刀指著屋上說道:“哪裏來的賊子?想用暗器傷人!快些下來和你家姑娘大戰一百合,決不再讓你們猖狂,報我哥哥一錘之仇。”
慕蘭話尤未畢,屋上已跳下一個偉男子來,手橫雙錘,大喝:“小丫頭,你家老頭兒在哪裏?俞鵬在此,快叫他來納下頭顱!”慕蘭聽說來的就是俞鵬,也就不再答話,舞起雙刀向俞鵬便砍。
俞鵬喝一聲:“我豈懼你!”雙錘迎住雙刀,酣鬥起來。屋上又跳下二人,一個是白麵熊李金發,一個是矮胖的少年,手裏使一對護手鉤。玉琴舞動真剛寶劍,和兩人鬥起來。此刻蕭進忠和程遠、劍秋在外邊,得著消息,各挾著兵刃跑到後麵來。劍秋見玉琴力戰二人,忙跳過來相助。那矮胖少年丟了玉琴,接住劍秋廝殺。
蕭進忠剛要動手,屋麵上又飛下一道白光,乃是一個魁偉的和尚,手裏橫著寶劍。玉琴眼快,見那和尚就是鄧家堡漏網的朗月和尚,也是峨眉派中的門徒。她拋下李金發,舞劍直取朗月和尚,嬌聲喝道:“賊禿,前次被你逃去,今番又被我撞著,可是來送死的嗎?”
朗月和尚見了玉琴,也罵道:“原來你們在此,今晚我必要代鄧氏弟兄複仇。”說著話,一劍便向玉琴心口刺來。兩人都是劍術高強之輩,彼此猛撲,倏忽成兩道白光,在庭中回旋飛舞。蕭進忠挺著寶刀,想要助他的女兒。李金發早迎上前,說道:“前番馬失前蹄,敗於你手。今日咱們須要決個勝負。”
蕭進忠冷笑一聲,舞動金背刀和李金發戰在庭東。這時,屋麵上又跳下一個醜陋不堪的婦人來,亂發披散肩頭,手裏使一雙金爪,乃是蓬頭獅子曹氏。高聲喊道:“蕭老頭兒,前番吃了你的虧,今晚特來報仇!”
惟有程遠抱著百裏劍,尚無對手。他瞥見西邊屋上有一個人影一閃,暗想今夜俞鵬不知糾合了多少人來尋釁。遂飛身跳上屋去,一觀究竟。到了屋上,隻見那黑影已溜過屋脊去,象要逃遁的樣子。程遠飛步追上,一劍向黑影背後刺去,那黑影隻得回身抵敵,手裏使的是一柄短斧。程遠和他一交手,便覺此人本領平常。遂故意賣個破綻,讓他一斧砍入。
程遠一側身,抬起右腿一掃,此人早喊了一聲:“啊喲!”跌倒在屋上。程遠過去將他按住,從他身上解下帶子,四馬倒攢蹄地縛住了,輕輕向下麵一拋,“咕咚”一聲,跌落庭心。
此時俞鵬等正在惡鬥,也無暇兼顧。程遠站在屋簷邊,看看四下沒有人了,正想跳下去助戰。恰巧俞鵬的左手錘頭被慕蘭的寶劍削斷,俞鵬手中隻剩一錘,心中有些慌張。他本想今夜請了助手到來,一定可以把蕭進忠父子結果性命的。誰知蕭進忠莊中也有許多豪傑在那裏助戰,且又都是勁敵,複仇的希望恐將成泡影,不如再行詐敗之計取勝吧。於是向慕蘭虛晃一錘,跳出圈子,一縱身躍上東邊的屋簷,說道:“咱們走吧!”
慕蘭正想追趕,忽見俞鵬回身將手一揚,便有一物向她飛來。她覷得真切,舉起右手迎著一擊,當的一聲,俞鵬的飛錘激向劍刺裏去,真是最巧也沒有的,恰落在那個矮胖少年頭上。他喊了一聲“啊喲!”手中護手鉤一鬆,劍秋乘隙一劍刺去,他不及躲避,正中左脅,大叫一聲,跌倒在地。
劍秋又是一劍,割下他的頭來。同時慕蘭見俞鵬使用暗器,也想發出袖箭,但身邊沒有帶著,恐防俞鵬一錘不中,再發第二錘,所以也就將手一揚,說道:“不要走,看箭!”俞鵬當她真的有暗器飛來,將身子一伏去躲避,不防在他伏下的當兒,對麵屋上的程遠早一鏢飛來。
這是出於他不防的,肩頭上已中了毒藥鏢,一陣疼痛,立足不住,從屋上跌下地來。慕蘭趕過去,手起刀落,俞鵬早已身首異處。
這個時候,李金發等都已驚慌失措。蕭慕蘭去助她父親,劍秋去助玉琴。蕭進忠便丟了李金發,單獨和蓬頭獅子狠鬥。蓬頭獅子究竟不是他的敵手,且又見自己的丈夫也已被害,心慌意亂,手中的金爪亂使亂打,失去了解數。蕭進忠將寶刀攔開金爪,一刀掃去,正劈中她的頭顱,鮮血飛濺,倒地而死。李金發想要逃走,已被蕭進忠父女前後圍住,休想脫身。朗月和尚和琴、劍二人酣戰良久,自己雖用盡平生力量,沒得半點便宜。且見同伴都死,三十六著,走為上著,於是將劍向外猛掃,一下跳上屋去,要想脫身遠揚。但玉琴、劍秋豈肯放他逃走,早跟著飛身上屋。
朗月和尚說聲:“不好!”旋轉身來,將劍往下一掃,叮當一聲,把劍秋的劍格住。玉琴卻又在他的背後,一劍向他的頭上劈來。朗月和尚急避時,肩上已著。恰巧這隻手臂是使劍的,肩膀已被砍下,寶劍也落在屋麵上。朗月和尚大叫一聲,疾飛一足,向玉琴褲襠裏踹去。玉琴向旁邊一讓,朗月和尚乘勢一躍,已有丈外,急向莊前逃走。劍秋等連忙緊緊追去。看看已到莊門前,朗月和尚剛要飄身躍上,程遠一鏢飛去,朗月和尚聞腦後風聲,知有暗器,忽使一個鷂子翻身,避過程遠這一鏢,同時他已從屋上跳到地下。
此時莊前已有許多莊丁,燃著火把,帶著棍棒,在那裏看守。一見這個魁偉的和尚滿身是血的跳下屋來,大家忙上前攔住。朗月和尚雖已受有重傷,但對於那些莊丁絲毫不放在他的眼裏。提起兩腳左右一陣亂掃,莊丁們都紛紛傾跌。
程遠、劍秋、玉琴三人已跳下屋來,見朗月和尚兀自倔強死鬥,玉琴大喝一聲:“賊禿哪裏走!”揮動真剛寶劍追上前來,朗月和尚一時無處逃避,遂奮身跳入護莊河裏去。玉琴站在水邊,回頭向程遠、劍秋說道:“不知那廝可識水性,莫要被他逃走了。”
程遠道:“我們都不會水,如何是好?”此時已有幾個長大的莊丁,自告奮勇一齊跳到水裏去。隔了一回,聽水裏呐喊一聲,幾個莊丁早把朗月和尚橫拖倒拽地弄上岸來。
一個莊丁說道:“我們以為那賊禿識得水性的,不料他到水裏已吃了幾口水,完全不能自主。我們拿住他,索性請他多吃幾口水,方拖將上來,眼見這賊禿活不成了。”
玉琴等走近細瞧,見朗月和尚直僵僵躺在地上,一些沒有生氣了。玉琴又把他一劍劈為兩段。大家遂回到莊裏來。這時候,蕭進忠父女已將李金發結果了性命。盜黨俱死,隻有先前被程遠擒住的那個曹七尚拋在地上。
蕭進忠見了琴、劍等三人,放下金背刀,抱拳道謝:“今晚俞鵬請了能人前來,幸蒙諸位到此,方能獲勝,誅卻強暴,使老朽感激不盡的。否則愚父女也難抵擋。”劍秋等也謙遜數語。寇玉蝶和蕭進忠的妻子也走將出來,見強寇都已伏誅,很是快慰。寇玉蝶且向眾人盈盈下拜,表示她衷心的感謝。
蕭進忠冷笑一聲:“你這廝真不象個好漢子,你若望老夫饒你一命,快將俞鵬如何去邀請助手前來尋釁的事,老實告訴我。”
曹七戰戰兢兢地說道:“俞鵬雖是我的姊夫,可是此次他同老英雄尋仇,我是不讚成的。第一次來時,他不能得勝,回去和我姊姊商量了,遂到陳留縣去請小俠穆祥麟相助。那穆祥麟乃是以前在這裏著名大盜金刀穆雄的兒子,本領高強。可惜他不在家裏,有事未歸。我姊夫遂又到開封去,請那個雙鉤太保夏小雲。姓夏的善使一對護手鉤,他的本領比我姊夫高強數倍。不料他今日也不濟事,死於此地。這又有什麽話可說呢!”
玉琴在旁問道:“那麽這賊禿又是從哪地方請來的呢?”
曹七道:“那和尚的來頭很大,他是峨眉派中的劍俠,也是夏小雲的師傅。咱們去的時候,恰巧在夏小雲家小憩,所以一同請來的。咱們雖然失利,大概惟有他一人免脫了。”程遠哈哈笑道:“你以為峨眉門下當世無敵嗎?那賊禿早已被我們結果了。”說到這裏,把手指著琴、劍二人,又對曹七說道:“這兩位是昆侖門下的荒江女俠玉琴姑娘和嶽君劍秋,他們方才可以稱為劍俠。那賊禿不仁不義,怎能稱為劍俠呢?”
曹七聽了這話,便抬頭向玉琴、劍秋瞧了一眼,又叩了一個頭,要求釋放他。玉琴道:“朗月和尚以前在鄧家堡被他僥幸逃去,今晚前來無異送死。你們請他來又有何用?不知這裏附近尚有他餘黨嗎?”
曹七搖搖頭,蕭進忠遂對曹七說道:“你這貪生怕死之輩,殺了你也見我們不武。放你去吧!”曹七連忙叩了一個頭,立起身來要想回身便走。
慕蘭早搶過去把他拖住,舉起手中刀,對他說道:“你也不是好人,你的同伴都被殺死,而你卻獨得釋放,太便宜了。你說不讚成俞鵬來尋釁,為什麽兩次都跟了來呢?聞你別號賽時遷,專做偷雞摸狗的事,當然也不是好人。前番我父親差人送銀子到你們地方去,反被你們割去兩耳,是何道理?此刻我必要你償還這兩隻耳朵,方許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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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七忙說道:“姑娘,這是不幹我事的。那時俞鵬要把來使殺掉,還是我勸住的呢。”慕蘭喝一聲:“不要巧辯!”跟著將寶刀左右一揮,早把曹七兩耳割下,鮮血淋漓。曹七忍著痛,雙手抱著頭狼狽而去。玉琴笑道:“姊姊這樣處置,可稱爽快。”
慕蘭道:“可惜這兩耳朵不能重裝在我們莊丁的頭上了。”大家都笑起來。蕭進忠吩咐莊丁收拾打掃,慕蘭又跑到她哥哥的房裏去報告消息。慕解聽了也是不勝之喜,自己的仇已報了。這晚大家都沒有睡。
劍秋道:“他要來也好!我們在外麵的仇人很多,實在處處有和我們作對的。這也是因為我們秉著鋤強扶弱的心腸,好代人家打不平所致。我們隻求瞧著良心和公道做事,便不顧一切了。但是天下也有好人的,那個洪澤湖洗心寺中的韋飛虎,他不是不念前仇,反幫著我們去剿洪澤湖中的水寇嗎?即如程遠兄等,當初也何嚐不是我們的勁敵,現在卻變成了誌同道合的好朋友了?可見公道自在人心,隻要能夠覺悟便好了。”眾人聽了劍秋的話都很佩服。
席散後,蕭進忠又邀玉琴、劍秋到書室中去坐談,把自己的女兒和程遠婚姻的事告訴一遍,要請琴、劍二人代表他甥女小玉為媒,即日使二人成婚。玉琴、劍秋以前早已估料到數分,現在聽蕭進忠說了,當然是十分讚成,願意執柯。蕭進忠遂和他妻子商量了,擇了一個吉日,從速預備青廬,務求華麗精美。程遠和慕蘭知道了,都很快樂。
玉琴且向慕蘭笑道:“姊姊邀我們到此小住,卻原來是請我們吃喜酒的。聽說程遠兄曾經打過你的擂台,俗語說不打不成相識,今可說不打不成婚姻了。尊大人要我們代媒,你當怎樣謝謝我?”慕蘭微笑道:“待我去求爹爹,代姊姊和嶽先生為媒,一同成就了良緣好不好?”玉琴聞言,口裏啐了一聲,走開去了。
隔了數天,吉日已臨,一切都預備好。莊中懸燈結彩,點綴一新。慕解肩傷已愈,高高興興地吃喜酒。莊丁們也都興高采烈,本地人士都來道賀,莊前車馬喧鬧,十分熱鬧。
因為莊中地方寬大,所以盡足容留許多賀客。可惜蕭進忠急於要代女兒成婚,所以揚州的貞姑母子,紹興紅蓮村的小玉母子,遠隔千裏之外,都未能前來吃杯喜酒。預備緩日去接他們來補席了。
這天程遠修飾一新,更見得如玉樹臨風,豐姿濯濯。而慕蘭裝扮了新娘,也是豔如仙子。眾來賓見了一雙新人,無不交口稱譽,可稱得神仙眷屬,齊向蕭進忠夫婦恭賀。蕭進忠老夫婦樂得老顏生花,忙著招待賓客。新人參拜天地,見過禮後,送入洞房。大家又到新房裏去鬧笑索喜果。這樣足足熱鬧了三天,眾來賓方才散去。
程遠和慕蘭新婚之後,當然如膠如蜜。琴、劍二人看了,也不能無動於心,因為他們在外奔走數年,麟鳳既已完婚,程蕭又成佳偶,而他們卻遲遲有待,好夢未圓呢。蕭進忠因為女兒已和程遠結婚,而兒子尚沒有親事。眼瞧見自己救來的寇玉蝶雖墮入火坑,而是白璧無瑕的好女兒,很有意思要把她做媳婦,便和他的老妻商量。蕭進忠的妻子也很愛寇玉蝶玲瓏美好,博人歡心,所以深表同情。但要等到小玉等許多親戚到來後,再辦這件喜事。蕭進忠遂差人到二處去迎接。
蕭進忠等再三挽留不住,隻得設筵餞別。酒至半酣,莊丁忽然進來通報說,有一個人在莊外,要見玉琴姑娘和嶽先生,可要引他進來。琴、劍二人聽說,都不由一怔,暗想誰到這裏來訪問我們呢?蕭進忠便問劍秋道:“二位到此是客地,今日忽有人來訪問,要不要接見?”
玉琴道:“既然有人要來見我們,不論是誰,理當給他一見的。”莊丁聞言早回身出去,不多時領了一個少年走上堂來。眾人看那少年不過十五六歲的光景,卻生得劍眉星眼,虎背熊腰,身穿一件藍色熟羅的衣衫,外罩一件黑色平紗的馬甲,腰下佩著一個綠鯊魚皮劍鞘,腳步矯健,象個精諳武術之輩。
眾人心中正在估量,那少年先向眾人作揖道:“今日鄙人到莊上來求見,冒昧得很。”又對蕭進忠說道:“你老人家大約就是雲中鳳蕭老英雄了?”
蕭進忠答道:“豈敢,豈敢!足下從哪裏來?欲見何人?且請寬坐何如?”
少年道:“敬謝美意。聞莊上正留著荒江女俠和她的師兄嶽劍秋,都是昆侖門下。我要見見他們,不知你們中間誰是的?”
玉琴不待蕭進忠介紹,便立起來說道:“我就是方玉琴。”又把手向劍秋一指,說道:“這位就是我師兄劍秋。請問尊駕卻有何事來見?”
那少年對玉琴、劍秋仔細相了一下,冷笑一聲道:“久聞大名,今日相見,果然不凡。但你們兩位與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不說明白,諒你們也不知道的。我姓穆名祥麟,我的父親以前也是本地有名之人。金刀穆雄這四個字說出來,哪個不曉?後因被官吏逼迫,在烏龍山落草,與我母親勝氏先後被害在你們手裏的。還有我的姊姊穆幗瑛。
我姊夫也被你們殺死。那時候我正在浙江天台山,從我的出家叔叔六指和尚學習劍術,沒有知道。直到去年回來細細探問,方才明曉。有仇不報非丈夫,當然我要找尋我的仇人,隻苦不得機緣。
現在我住在陳留,行俠仗義不到一年,人家都稱我為河南小俠。在外識得不少豪傑,豹子溝的俞鵬也是我的新交,前天我有事出去,他來拜訪過。我歸家後不知何事,也就到豹子溝去答訪。逢到他的內弟曹七,方知俞鵬等和蕭老英雄有隙,故來請我相助。後來他們邀了夏小雲到這裏來 ,恰逢你們二人都在這裏,所以反被殺害。曹七也被你們割去兩耳,狼狽不堪。經他詳細告訴之後,我方知道我家的仇人都在這裏,所以立即趕到這裏來見見了。”
然而他一人竟敢獨自跑來相見,如許膽大,斷非無能之輩,敢這樣談笑自如,旁若無人的。劍秋也早忍不住,立起身對穆祥麟說道:“給你一說,我們也知道了。你今天特地到這裏來尋找我們,當然是要代你家人複仇。不過我先得說明一聲,世人若要做頂天立地的好男兒,不可不明辨邪正順逆。你的父母在烏龍山落草,本不幹我等的事。但因你的舅舅粉蝴蝶勝萬清,在湯陰采花作惡,犯了血案,陷害他人。我們道經那裏,代地方上破了這案。不料你父親想出詭計,暗遣蔣氏弟兄誆騙我們入彀。當時我中了奸計,被你的父母生擒,欲將我置之死地。幸有我師妹冒險來救,方才逢凶化吉,你父親也就死在我師妹手中。
“至於你母親母夜叉勝氏僥幸免脫,仍不肯洗心悔罪,放下屠刀。又到山東抱犢崮和匪徒趙無畏等勾結一起,常到山下各村莊幹那殺人放火的勾當,洗劫了張家村。所以我們又助著臨城的神彈子賈三春,到山上去把你母親等一齊殲滅。又有你姊姊嫁的飛天蜈蚣鄧百霸,本來是我師妹的仇人,隻因為我師妹的亡父方大刀隱居在荒江,鄧百霸忽然去向他尋釁,誘他出外,害死他老人家的性命。
所以我師妹學藝後奔走天涯,找尋父仇,後在白牛山手刃仇人之胸。以上所說的雖然都是過去的事,也使你可以知道釁由誰開,咎由自取,並非是我們無緣無故地專和江湖上人作對。隻要他人能夠明白事理,棄邪歸正,我們何必要妄殺無辜,多結怨仇呢?你的父母和姊夫等,可稱多行不義,罪惡深重,老天特假手於我等而把他們誅滅的。你今尚是一個青年,希望你用清醒的頭腦想一想。”
劍秋說完了這話,穆祥麟說道:“照你說來,都是我父母的不是了。但生我者父母,我若遇見了仇人而不報複,怎能安慰我父母的陰靈呢?況且人家有了父仇,要奔走天涯去找仇人,怎能說別人家不該複仇呢?”
劍秋正要回答,玉琴早指著穆祥麟說道:“方才我師兄不過把事實的真相報告給你聽,並非不許你複仇。今日你既然找到這裏來,當然不肯白跑一趟的。現在我和師兄都在此間,你將怎樣複仇,不妨吩咐一聲便了。”
穆祥麟微笑道:“好女俠說得真是幹脆,來者不懼,懼者不來。我隻求和你們二位較量一下。其他在座諸君,我都不敢驚擾。不知你們的意下如何?”
玉琴點點頭道:“這個辦法也好,諒你抱著技能,必要一試。我若死在你手,也算你報了父仇。不過你若有死傷,也莫要怨我們劍下不留情。”
大家見了這寶劍,便知穆祥麟年紀雖輕,功夫必然不淺。蕭進忠一時也無法遏止他們的決鬥。早見穆祥麟一個箭步,竄到外麵庭心中去,把寶劍抱在懷裏,高聲說道:“你們倆請來吧!”玉琴和劍秋也離了坐位,各把外衣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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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琴先到裏邊取了真剛寶劍,走到庭心,對穆祥麟說道:“我們斷不肯以眾勝寡,還是一對一的決個雌雄,也使你死而無怨。”穆祥麟冷笑一聲,將手中劍使個飛鷹捕鳥,一劍向玉琴頭上橫掃過來。玉琴不慌不忙,將頭一低,從劍鋒下鑽過,順勢一劍望他腹下刺過。穆祥麟一劍掃了一個空,知道不妙,連忙收轉寶劍,望下一掠,恰巧把玉琴的劍格住,嗆啷啷一聲,兩人的劍鋒上火星直迸。大家拿起寶劍一看,都沒有一些損傷。於是各個使出拿手的解數來,在庭中狠鬥。
蕭進忠等一齊立在庭階上作壁上觀,但覺劍光閃爍,稍近身旁時目為之眩。
鬥了多時,白光霍霍,大家沒有勝負,都不肯停手。劍秋便將驚鯢寶劍舞動,飛步刺入白光影裏,說道:“師妹稍息,待我來和他一試身手。”玉琴便收轉寶劍,跳出圈子。
劍秋和穆祥麟接戰,穆祥麟雖已鬥了多時,毫不鬆懈。眾人又見一青一白的劍光往來飛舞,辨不出人影來。足足又鬥了一百餘合,穆祥麟有些力乏,白光漸漸被青光裹住,勝負的端倪已可窺見。劍秋見穆祥麟已暴露弱點,本想下手把他殺傷,但因他小小年紀,已有此驚人本領,他年若能精心上求,必能有更大的進步。今日若傷了他未免可惜,不如放寬一步,讓他自己心裏明白,也許能幡然悔悟的。
劍秋心裏如此打算,手裏的驚鯢寶劍就不再向前緊逼。旁觀的蕭進忠也和劍秋同一心思,就取過金背刀,跳到庭心中去。
慕蘭等尚以為老人家技癢難搔,也要上去鬥數十合。倘然用了車輪戰的方法,穆祥麟雖然驍勇,總難抵敵了。但蕭進忠把刀向劍光中一劃,將二人分開兩邊,大聲說道:“二位戰夠多時,大家的本領已顯過。兩虎相爭,必有一傷。老夫因見你們都是劍術高深的能人,不忍你們中間哪一個有何死傷,所以願意作魯仲連,出來調停。不知你們可能聽老朽的一言啊?”
此時二人也已跳出圈子,劍秋猜透老人家的意思,遂說道:“蕭老英雄有何高見,鄙人自當聽從。”穆祥麟連戰二人,未嚐不覺得對手的劍術都很高強,自己斷乎不能取勝。劍秋已略示讓步,不過為了麵子的關係,不肯在人前示弱,此刻也就默默地靜聽蕭進忠怎樣說話。
以我第三者看來,穆君的父母親都是趨向於邪僻之途,所以被女俠等誅戮。但照死者的行為去做,縱然沒有女俠等出來誅暴除惡,到後來也有他人來下手的。不能深恨女俠,當辨白這事的是非曲直。假使曲在他人,那麽雖有千萬人,我亦前往;曲在自己,那麽雖是老幼孤弱之輩,我亦不能妄加欺負。否則彼此殘殺,永無底止。所謂複仇不除害,連禽獸都不如,焉能稱為萬物之靈呢?
所以老朽要奉勸穆君,當抱寬大的心腸,存兩間之正氣,不必再和人家挑釁尋仇。所以應該在世間好好地做一番事業,以贖父母之愆,使人家也鹹稱穆氏有子,宛如唐堯之時,鯀治水不成,稱為四凶之一,遂被殛為羽山。後有鯀的兒子大禹出去治水,十三年而卒告成功,後世人莫不崇拜他功德的偉烈。大禹可稱是孝子了,他豈是不顧是非曲直,專想為自己父親複仇的呢?穆君倘能聽我的話,大家可以化敵為友,為江湖上留一佳話,豈不是好呢?”
穆祥麟聽了這話,想了一刻,臉上頓時露出笑容,將手中劍插入鞘內,先向蕭進忠深深一揖,道:“承蒙雅教,頓開茅塞。金玉良言,敢不拜受?”又向琴、劍二人拱拱手道:“兩位雖是我的仇人,到底不失為風塵奇俠。幸恕無禮。”
劍秋又說道:“穆君能聽蕭老英雄的忠告而覺悟,也不失為大智大勇的俊士。既能捐棄前嫌,我們極願化敵為友的。”於是二人也各將寶劍放開。蕭進忠即叫下人排上一個座位,請穆祥麟入席。
穆祥麟謝了一聲,披上長衣,坐到席上。彼此敬過酒,說了幾句謙遜的話。蕭進忠問起穆祥麟學藝的事,穆祥麟告訴說,他的叔父六指和尚在天台山上修道,隻收了他一個徒弟,沒有將技術傳授過他人。當自己下山返鄉的時候,六指和尚將這柄安瀾寶劍賜給他,且說了許多教訓。所以自己下山後,行俠仗義,也不肯做喪心昧良的事。今日前來,也因複仇之念尚未能忘,遂貿然和兩位劍俠交手。覺得自己的劍術尚淺,慚愧得很。
玉琴、劍秋以前也聞得六指和尚的聲名,遂也將昆侖派中的人才和宗旨告訴一二。穆祥麟聽了更是欽佩。蕭進忠興致很好,也講些往年江湖上的事情。又提起大名府的一盞燈宗亮和宗亮的兄弟八臂哪吒宗寰等軼事,備極推崇;且說他們弟兄倆雖然身懷絕技而絕無驕矜之氣,很喜歡結交天下英雄豪傑。宗亮年紀雖老,而馬上步下十八般武藝件件皆精,更使得一手楊家槍法,是個大將之才。
劍秋、玉琴聽了,暗暗記在心頭。大家講的話很多,酒也喝去了不少,直到申刻時候方才散席。穆祥麟便向眾人告辭,蕭進忠堅留不得。大家送到莊外,看他回頭說了一聲再會,灑開大步飛跑而去。
眾人回到莊內,紛紛議論此事。慕蘭道:“起初我們總以為決鬥後若不分個勝負,決不幹休的。誰知他聽了我父親說的話,竟能一旦覺悟,化敵為友,大家都沒有損傷毫末,這也是出人意外的事。”
劍秋說道:“穆祥麟年紀很輕,能和我們猛鬥這許多時候,真不容易。後來他劍法稍鬆,力氣漸乏,我卻不忍傷他。”
蕭進忠捋著銀髯說道:“老朽也是可惜他,所以姑妄用言一試,果能解除你們的舊怨,可見得我們若能將誠心去待人,若非冥頑不靈之徒,大概總能覺悟的。何況穆祥麟夙有慧根,尚未在匪盜中間泊沒他的天性呢!”
眾人聞言,莫不稱是。但經過這一番波折,天色漸暮,琴、劍二人不能動身了,隻得改於明日早晨啟行。可是到了夜間,老天忽然下起雨來。次日雨勢更大,四郊發水,看上去一時不會天晴。於是琴、劍二人又走不成了。慕蘭對他們說道:“下了雨是天留客,請你們在此間多住數天吧。我也不忍和你們一旦分離哩。”玉琴、劍秋隻得勉強住下。
這雨綿綿不絕,過了五六天方才漸止雨點,雲散天晴。
玉琴、劍秋、程遠、慕蘭、慕解五個人正坐在書室裏閑談武術。玉琴回頭瞧著天空裏的雲很快地向北麵移去,一絲陽光已從雲中露出來,照到庭中的花木上。風過處,葉上飄灑下幾點水滴來。遂向劍秋欣然說道:“明天我們總可以動身了。”
劍秋點點頭,說一聲:“是。”
慕蘭道:“我希望天公多多下雨,落個一二月,好使姊妹們不能離開這裏。”玉琴笑道:“這裏若然下了一二月雨,怕不要變成澤國嗎?你真是私而忘公。”說得眾人都笑起來。這時候,隻見莊丁進來通報道:“門外又到了幾個客人,要找尋女俠和嶽先生。可要放他們進來?”
劍秋聽了這報告,便對玉琴說道:“穆祥麟已去,又有什麽人要來訪問我們。難道又是仇人嗎?奇了,照這個樣子,我們不能再住在這裏了。”
玉琴點點頭道:“是的,也許是那個賽時遷曹七,雖然活了一命,難免不到外邊去放風造謠,使江湖上人都來與我們作對。”
玉琴又問莊丁道:“外麵共有幾人?是何模樣?”
莊丁答道:“三男一女,行囊很是簡單。不過都象帶有武器的,也許是綠林中人。”
劍秋笑道:“前日來了一個不算數,今天又到了四個,總難免一場廝殺。我們盡讓他們來見麵,若是什麽巨盜,索性除掉了也好。”
莊丁在旁邊說道:“那四個人中間有一個漢子,相貌生得醜陋不堪,且又羅著一隻腳,而行走卻無異常人。這不是很奇怪嗎?”玉琴聽了,便對劍秋說道:“我們不要妄加猜疑,莫非此人來了?快請相見!”
那莊丁聽玉琴說聲快請相見,便回身走出去了。一會兒早領著四個人步入。玉琴等都到廳堂上來迎候。一看當先走進的一個獨腳漢子,手裏撐著一枝鐵拐,相貌奇醜,嘴邊露出一對獠牙,原來是薛煥。背後一個黑衣少年,也就是小尉遲滕固。在二人背後,又有一個英俊少年,乃是李天豪。和天豪並肩而行的女子,就是蟾姑。琴、劍二人見了他們到此,一時摸不著頭腦,忙上前相見。蟾姑見了玉琴,便帶笑走過來,握手說道:“多時未見姊姊,我等都不勝懷念。你們一向在哪裏?今天方被我們尋到了,真是快樂。”
玉琴答道:“屢次想到龍驤寨來拜訪你們,卻因沒有機會。你們都好啊?怎樣會和滕、薛二君跑到這裏來的呢?”蟾姑尚未回答,薛煥早哈哈笑起來,道:“女俠,這件事說起來很長的。我們今天到這裏來,也是最巧沒有的事,恰逢著新認識的朋友,多蒙指點我們到此的。”
玉琴正要問是誰,蕭進忠已聽得消息,和他的妻子以及寇玉蝶從屏風後走出來了。於是玉琴、劍秋便代他們二人介紹。大家分賓主坐定,莊丁獻上茶來。天豪、薛煥等又向蕭進忠、程遠等說了幾句客套話。劍秋便問:“天豪,你們怎樣知道我們在這裏?方才薛兄說有人指點到此,這個人又是誰呢?”
天豪微笑道:“你問起這個人嗎?在幾天以前剛和你們交過手的。”
劍秋道:“莫非就是金刀穆雄之子穆祥麟?你們又怎樣相識的?”天豪答道:“此番我們南下,特地來奉訪你們二位的,但不知二位究在何方。昆侖山又遠隔千萬裏外,我等難以前去。正在躊躇不決,恰巧在淇縣避雨,留在旅店中不能趕路。那時候穆祥麟也來宿店,大家悶守在家中無可消遣,遂彼此交談。我們見他是一個有本領的少年,遂略將自己的來曆告訴,且說我們南下要訪問女俠。他就老老實實地告訴我們,說你們尚在蕭家莊。我們聽他說已為公義而忘私仇,很表同情。等到雨勢漸小,我們馬上趕來。穆祥麟也北走幽燕去了。這遭相見,豈非巧之又巧呢?”
玉琴便向蟾姑道:“我們自從在山東道上匆匆一晤以後,我和師兄及雲師便到張家口天王寺,去殲滅四空上人,毀了他們的**窟。本想順便來龍驤寨走一遭,隻因一則已知賢伉儷方作南行,二則還有別的事情羈絆,所以重上昆侖去拜見禪師。
路過洛陽,又到鄧家堡和鄧氏七怪決鬥。那時候就和滕、薛二位邂逅,同破鄧家堡。薛煥兄是憨憨和尚的弟子,所以同是昆侖門下。後來我們離開洛陽,便介紹他們到龍驤寨來遊。大概他們二位已在寨中盤桓多時了。現在寨中事業想必蒸蒸日上。令兄令妹都安好嗎?”
蟾姑聽玉琴問起她哥哥宇文亮來,不由眼眶裏滴下淚來,指著天豪說道:“你問他吧,他會告訴你的。”
琴、劍等見蟾姑忽露出悲傷的樣子,都不勝驚疑,難道龍驤寨發生了意外的變化嗎?劍秋忍不住向天豪追問道:“宇文亮無恙嗎?龍驤寨現在的情形究竟如何?你們又何以離開寨中呢?”
李天豪搖搖頭歎了一口氣,交叉著雙手,隨把龍驤寨過去的事情詳詳細細地告訴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