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江女俠十四

第七十回妙計偶然生山巔入夥芳蹤何所覓水上交兵

1

這黑影是誰呢?當然是踏雪無痕程遠了。他本和劍秋一同來的,但當他們到得靈官廟時,聽得裏麵已在廝殺,二人都不由一怔,伏在屋上偷瞧。起初見那怪頭陀和茅山道士正和一老一少酣戰,他們顧忌著茅山道士手中的一對鴛鴦錘,不敢下去冒險。又不見慕蘭的影蹤,難道慕蘭不在這裏嗎?

還是慕蘭已被他們識破秘密而遭害!怎麽非但雙錘沒有盜得,人也杳如黃鶴呢。尤其是程遠心中非常驚疑!及見二人被迷香迷倒於地,他們仍不敢魯莽下去援救,後來見慕蘭的倩影突然出現,一袖箭把那茅山道士打倒,二人心中都覺喜出望外。於是劍秋忍不住先跳下去對付那怪頭陀。程遠在屋上瞧得清楚,知道他們幾個人足夠取勝,自己不必下去,恐防那怪頭陀或要乘隙逃逸,所以他忖度形勢,隱伏在出入要道。

果然怪頭陀向這邊逃來,他遂出其不意,一擊而中。怪頭陀既跌至牆外,程遠便和劍秋等眾人一齊跳下,怪頭陀雖然受傷,還想躍起掙紮,程遠早上前把他一腳踏住,想生擒他。劍秋把手中的寶刀一揮,白光一閃,怪頭陀早已身首異處,程遠讚聲:“爽快!”那少年卻在背後說聲:“可惜!”劍秋等本不明白這二人有何來曆,遂回身詢問。

那少年拄著棍答道:“小可姓趙名興,乃是此間捕頭。隻因城內外屢屢發生采花案件,縣太爺限期緝拿。叵耐采花賊本領高強,無蹤可得。小可自問武藝平常,難捕大盜,於是趕到黃山請我師父李國威來相助。”

趙興說罷,把手指著老者道:“他就是我的師父。當我回來時,又聞城中馬家在夜間來了采花賊,和一個不知姓名的少年在屋上猛撲一番,然後逃遁。那少年也跟蹤追去,不知下落,我聽了很是奇異,再向馬家的人細詢,方知那采花賊乃是一個醜惡的頭陀,把事情告知我師父,師父遂說:‘趕緊向各處廟宇寺院察訪,就可水落石出。’我又經人報告,前幾天,街坊上常見有一奇形怪狀的頭陀,到處化緣,目光灼灼如賊,我遂疑心必然是一人了。

於是到茶肆中去探問,有人說曾見那化緣頭陀,打從東城靈官廟出來的,所以我邀李師父在日間一同至此看動靜。恰見那茅山道士形容凶惡,已瞧料了數分,決定夜裏來此捕那頭陀,不料那頭陀的武藝好生了得,又有那茅山道士的鴛鴦錘,忽有迷煙發出,失了知覺,險些喪命。幸有這位姑娘救我們蘇醒,又蒙二位拔刀相助,使大盜授首,真是感謝不淺。未知三位俠客是否一起來的,何以知道他們的底細?”

劍秋不肯直說,隻把約略情形相告,且也不說出真姓名來。程遠道:“原來你們是官中來破案的,現在二賊已死,但沒有一個生擒,不能問口供了,所以你方才要呼可惜哩。”

劍秋道:“我看還是死的好,因為那怪頭陀本領端的高強,不在我們之下,他生平不知犯過多少血案沒有破過,也沒有人能夠把他擒獲。今晚授首,合我們數人之力,方能取勝,也非易事。若然讓他活著,由趙捕頭送入官裏去,勢必拘禁牢獄,逼問口供,一時不會誅戮,難保他不越獄而逃。所以我毅然將他斬了,好在有屍體在此,可以作證,也是一樣的。”

李國威道:“不錯,這樣最是穩妥。”於是,他們數人依舊跳入廟內,回至原處,見那茅山道士的屍骸橫在那邊,頸上不斷地淌血,而那小道童不知去向了。趙興道:“啊呀!我不該跟你們追頭陀,卻被那廝溜走了。”

慕蘭道:“我們搜尋一下子看。”大家走到殿上,劍秋瞥見神龕底下有一團黑影,索索地抖動。忙過去伸手一搜,拖出一個人來,正是小道童。雙膝跪倒在地,哀求道:“這不幹我的事,請爺們饒了我吧!”趙興走上前說道:“你可放心,我們隻尋為首作惡之人,你快快實說,廟中可有餘黨?”

小道童道:“隻有我師父和那怪頭陀。現在師父死了,廟裏還有一個道童,正在臥病以外,有一燒飯的,大概他睡在後邊,尚未知道。”

趙興道:“你師父平日作什麽的?快快實言!”小道童道:“我師父每年出外去幾趟,回來時帶了不少金銀珠寶,大概他是做江湖上獨腳大盜的。還有那怪頭陀是新近來的,他在晚上常常出去。聽說城中鬧的采花案件,都是那怪頭陀犯的。有一次,他帶回一雙繡花小紅鞋回來,給我師父摩挲玩賞的。其他我不知道。”

趙興點點頭道:“很好。明天你見了縣太爺,也要照樣實說,我可以超脫你無罪。”道童聞言,連連叩頭。

劍秋遂放了他起來。慕蘭對眾人說道:“你們跟我來瞧瞧裏麵的秘密吧!”遂叫小道童掌著燈,當先引導,眾人跟著走到了茅山道士的秘密室中來。程遠見桌上殘肴未撤,美酒尚存,遂對慕蘭微微一笑,道:“你就在這個地方陪那妖道喝酒吧!”

慕蘭臉上一紅,道:“可不是嗎!險些兒大事不成,喝不到數杯酒,警鈴大鳴,那妖道便挾著他的家夥出外應敵了。我還錯怪你們不該早來呢!誰知道是他們兩個也來了。我不得已使用袖箭給那廝一個冷不防,總算僥幸得手的。真是險極了!”

於是趙興在室內搜索一遍,搜出不少財寶。劍秋在室中搜出自己的寶劍,不勝之喜。慕蘭又把自己來廟燒香計給妖道的事告知程、嶽二人。李國威在旁聽得明白,知道他們都是大俠,隻不肯吐露行藏而已。劍秋等三人因怪頭陀已伏法,采花案已破,自己的目的達到,不欲逗留,遂向趙興、李國威告別。趙興想要留他們去住一天,稍盡款待。但是三人堅不肯允,趙興隻得和李國威送至廟外,目睹三人行走如飛,掉頭不顧而去,不由谘嗟驚訝。

三人回旅店,神不知鬼不覺,各將兵器放好。慕蘭的雙刀,曾經劍秋借用著呢。時已四鼓,大家解衣安寢。次日早晨起身,便聽店中有人在那裏講靈官廟趙捕頭破得采花要案的事。慕蘭對程遠說道:“我們此來,倒是大有助於趙興。否則,他們師徒倆也不免有殺身之禍哩。”

程遠道:“為地方除去了二害,總算是一件快事。那怪頭陀作惡多端,總有一天末日到臨。真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了。”

劍秋因為在嘉興耽擱了數天,急於找尋女俠,想要立即動身。把自己的意思告知二人,慕蘭道:“以前我聽信韓小香片麵慫恿之言,得罪女俠,思之愧悔。現在我們可以跟嶽先生一同去蘇州訪問,或可會見一麵。”程遠當然也相讚,劍秋得二人為伴,更是欣慰。三人遂在嘉興雇了一艘民船,從水道趕至蘇州。劍秋一心在女俠身上,也無心遊覽山水,既到了吳王台畔,隻是到城內外各處亂走,想要找尋著一些端倪,卻是毫無影蹤,也沒有象杭州北高峰上的留言,未免使他們失望。

劍秋暗想:“難道女俠不曾到蘇州來嗎?何以毫無蹤跡?”一連走了兩天,心中十分憂悶。恰巧閶門外正演獸戲,程遠見劍秋因為訪不著女俠,坐在客寓裏長籲短歎,無法安慰,所以邀他一同去看看獸戲,聊解憂煩。劍秋不得已隨著二人前往。卻不料場子裏鬧出了一幕虎噬人頭的慘劇,觀眾大亂。

劍秋恐怕猛虎傷人,遂拔劍而前,誅掉那頭野性勃發的大蟲。卻不料因此而與夏聽鸝晤麵,這真是無巧不成書了。當時,劍秋和程遠、慕蘭跟著夏、周二人到得棗墅夏家,時已不早,夏聽鸝吩咐廚房快快預備豐盛的筵席,為三位俠客洗塵。劍秋急於知道女俠的消息,坐定後又向夏聽鸝追問。夏聽鸝不敢隱瞞,便把自己如何伴女俠遊山,如何在旅店內聞得太湖中盜匪劫人之事,女俠如何留柬獨行,自己如何追蹤至西山訪尋,得遇史興夫婦,方知女俠獨探橫山,遇險脫難,已投水自沉。

2

劍秋突聞惡耗,一番希望都成虛幻,心中說不出的非常悲痛,不由大叫一聲,暈倒於地。夏聽鸝和周傑連忙將他扶起,喚了數聲,劍秋方才醒轉。酸辛之淚從眼眶裏如泉水般湧出,仰天歎道:“今番玉琴孤掌難鳴,性命休矣!”程遠和慕蘭在旁聽著,也覺十分淒惶,一灑同情之淚。

隔了一歇,慕蘭道:“女俠投水,也是傳聞來的消息,不知是真是假,也許陷身在盜窟中。如今之計,我們既已來此,得悉這個情形,還是想法到橫山去殲滅醜類,一探究竟。”

劍秋點點頭道:“我也這樣想,最好玉琴被他們擒住,反可有一線希望。她若投水,那麽湖山浩**,她是不識水性的人,一定已與浪臣為伍,沒有生還之望了。”說著話,又回頭問夏聽鸝道:“夏兄可知太湖群盜的底細?不妨見告一二。”夏聽鸝和周傑遂將他們所知曉的情形告訴一遍。

劍秋道:“原來有邪教的餘孽雷真人等在此,當然很有組織的,聲勢不小,莫怪官兵奈何他們不得。玉琴一人獨往,怎能成功呢?唉!她也過於冒險了。”這時,下人已擺上酒席,夏聽鸝邀請入席。劍秋拭著眼淚,和眾人共商搗破橫山之策。程遠說:“憑我們三人之力,誅一雷真人,也不算一回事。隻是一則地理不熟,二則我們都不通水性。橫山是在太湖中,四邊是水,未免棘手一些。”

夏聽鸝道:“那西山史興夫婦曾載女俠去過的,都有很好的水性。我們若要上橫山,非得他們相助不可。”劍秋道:“我們不妨仍請他們載我們前去,並且我也要親自問問史興呢。”慕蘭道:“我以為要破橫山,最好裏應外合,方可成功。”劍秋被她一句話提醒了,他驀地想起一事,卻不即說。下人獻上一道道的菜來,夏聽鸝殷勤勸飲。劍秋舉著酒杯總覺喝不下去,因他心頭的悲痛,和受著重大的創傷一樣,精神上大受打擊,如何再喝得下酒呢?程遠和慕蘭也覺十分不快,勉強吃了一些,已至二更時分,劍秋等三人遂告辭回寓,約定明日再來商議。

這天夜裏,劍秋隻是悲悼玉琴,雖然睡在榻上,通宵未曾合眼。想以前自己和玉琴南北東西作汗漫之遊,不知闖過了許多龍潭虎穴。有時我去援她,有時她來救我,卒能化險為夷,反敗為勝的。此次,她獨入太湖,身逢勁敵,想不到一世英名,竟死於此地!埋香無骨,恨海難填。倘令一明禪師、雲三娘以及許多故人聞知這個惡耗,誰能不為之痛哭呢!

次日清晨,劍秋起身後,程遠、慕蘭見他雙目紅腫,知他夜裏曾哭泣過。唉!多情的劍秋,一旦失了知心的伴侶,鈿劈釵分,琴亡劍在,無怪其然了。二人遂用話相勸,一同吃過早餐。程遠對劍秋說道:“我們今天早些到夏家去吧,諒他們正在盼望了。”

劍秋道:“請你們先陪我往招商旅館走一遭。”慕蘭道:“嶽先生不忘記昨天那個獸戲團嗎?他們的事與我們沒甚關係,何必去耽擱時候呢!”

劍秋道:“我早已答應那個姓韋的,今天相見也許我們有用他之處。且去看看他們的情景再說。”程遠、慕蘭聽劍秋如此說,遂跟著劍秋走出店門,跑到渡僧橋邊招商客寓來。早見韋虎正立在旅館門口盼望,一見劍秋等到來,十分喜歡,忙請三人入內坐下。劍秋覺得他們很是忙亂,失了團主,自然沒得主意了。那個十齡左右的童子,站在門邊向三人瞧看,一手抿著嘴唇,笑咪咪的,天真可愛。劍秋將手向他招招,那童子便走到劍秋身邊,問道:“昨天,那隻咬死我們團主的大虎,就是先生殺掉的嗎?”

劍秋道:“正是。”遂握著他的手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童子道:“我姓呂名雲飛。”

劍秋又道:“你幾歲入團,跟他們走江湖的?”

呂雲飛道:“我是自幼兒被餘德收養的。餘德是我的幹爹,至於我自己的生身父母,我都不知道。但聽我幹爹說,我的父親曾被仇人殺害,那時候我隻三歲咧。”

劍秋道:“你可知你雙親的仇人是誰呢?”

呂雲飛道:“餘德告訴我說,是一個和尚,那和尚名喚空空和尚,是峨眉山金光和尚的門下,劍術高強,這時我的本領淺薄,還不能去複仇。”

劍秋點點頭道:“很好。你且待後來吧。你的身世也是很可憐的,你的武藝卻很好,是不是餘德教授你的?”

呂雲飛道:“一半是我幹爹教導,一半還是我幹爹的朋友指點的。”劍秋和他一問一答,韋虎已同昨天所見的紅衣女、青衣女托著茶走進室來,請他們喝茶。

劍秋請韋虎等也坐了,然後問道:“你們昨日遭逢了這個大變,此後將預備做什麽?”

韋虎道:“昨日的事,真是不測風雲。今天,我們要待地方官相驗之後,才可把團主安殮。有人推舉我繼任團主,將來再作道理。但我對於此種生涯有些厭倦了,團主已死,往後事情難辦,所以決計不幹。”

雲飛指著韋虎道:“虎哥哥倘然不願意幹,我們也不高興幹了,大家散夥兒吧。”

劍秋微笑道:“你們散了夥,預備上哪去呢?”呂雲飛給劍秋一問倒怔住了。

韋虎歎道:“我們流落江湖,天涯何處不為家,隻是年華漸長,自學一無成就,前途茫茫,不知如何歸宿了。”

劍秋聽了點點頭道:“你很有感喟,好男兒,確乎不可無誌。你若不願再幹此生涯時,我倒有一個地方可介紹你去,也許將來有個出頭之日。”

韋虎大喜道:“嶽先生能夠提攜,使我不勝快活,請你快說出那地方來,我要立刻前去。”

劍秋道:“現在恕我要慢慢兒發表,因在此間,我們尚有一件事要拜煩你們。”

韋虎道:“什麽事?請你老說了,我若能相助,決效死力。”劍秋便將女俠獨探太湖,投水自沉的事輕輕告訴他們聽。

韋虎不由跌足歎道:“可惜,可惜!女俠有了一身好劍術,卻殞命在強盜手裏,我聽得這個消息,十分悲憤,無怪嶽先生要誓複此仇。你老如有差遣,萬死不辭!”

劍秋道:“橫山盜黨眾多,地勢險要,若無裏應,恐難把他們掃盡殲沒。我想,你們這夥人來此作獸戲,他們是不妨的。而且大虎咬死團主這件事,鬧得滿城皆知,你們此去,隻說團主已死,無心再作營業,聞得橫山招聚天下豪傑,故來相投,請求他們收入夥中。你們倘然帶了許多野獸同去,他們決不會疑心的。

韋虎道:“這樣很好,我願為女俠報仇,待我向同伴問訊一過,然後再給你老回音。我是無論如何肯去冒險的,他們萬一不能同意,我一人也要前往。”

劍秋道:“很好。你們若去時,我再叫一位同誌指導你們。”

說罷,回頭對程遠、慕蘭說道:“你們看此計好嗎?按我個人的意見,他們一夥前往還嫌力量不足,所以我請程遠兄引導他們,喬裝為團員之一。好在程遠兄在別處露臉甚少,橫山盜匪必不會認識你的。你們到了那邊,探聽明白,倘然女俠尚在,更是幸事,否則約好日期,我和慕蘭姑娘、夏聽鸝等搗其前,他們必然空寨來迎,你們便可在山上殺起來,可以大破橫山了。引番不必在夜間舉事,不妨在白晝下手,不讓他們漏網,因為日間對於不明地理的人容易下手。不知程遠兄可肯冒險走一趟嗎?”

程遠道:“嶽兄之言甚是,小弟願聽差遣。雷真人等雖橫行湖上,以我視之,如釜底遊魂而已。”

劍秋喜道:“那麽,我們可以走到西山,與史興晤見後,然後前去。此刻我們可以去見夏、周二人了,這裏讓韋虎和團中人商定了再說吧。”劍秋說時,又指著紅衣女、青衣女,向韋虎詢問,這兩個姑娘是誰?

韋虎道:“紅衣女姓梁名紅綃,是餘德的義女。以前餘德作主早已許配於我了,所以她當然跟我走的。”紅衣女在旁聽著,低倒了頭,粉腮微紅。

韋虎又道:“那個青衣女姓孫名映雪,是團員孫剛的女兒。”

劍秋道:“二人都能武藝嗎?”

韋虎答道:“略有本領,但不甚精。”劍秋點點頭道:“很好。不過你們對於此事須嚴守秘密,慎之又慎,在外麵切勿提起。否則反足僨事。”

韋虎答應道:“是。”於是劍秋等三人別了韋虎走出招商旅館,又到棗墅來。

夏、周二人歡喜迎入,分賓主坐定,夏聽鸝便問劍秋如何決定。劍秋將自己的意思奉告,二人聽了都很快慰。夏聽鸝道:“前次女俠獨行,是出於我們不料的,未能同往,心中非常歉疚,所以此番願意追隨俠士之後,為女俠複仇。否則人家真要笑我們吳人無顏了。”

劍秋道:“我們此去也必須仰仗二位之力,好去見見那史興夫婦。隻是今夜不能成行,請二位代我們雇好了兩艘船隻,明天早晨我們便要動身了。”

3

夏聽鸝道:“這裏棗墅上的船戶我都熟視,況且到西山去可以遵命,若叫他們到橫山去時就不能成功了。”

劍秋道:“我們到了西山再說,倘得史興夫婦為助,不足慮矣。”於是大家縱談盡歡,夏、周二人留劍秋等在家中吃過午餐,又陪著同至寶帶橋一帶去遊覽。回轉金閶時,已萬家燈火了。劍秋等五人一齊到招商客寓裏來看韋虎,那時餘德的屍身已安殮,暫厝在蘇城外。培德堂獸戲已不再表演,韋虎已和他們商量過,有一半人願意散夥他去,有一半人仍願隨韋虎同進止。童子呂雲飛和紅衣女梁紅綃,當然仍和韋虎一起,那青衣女孫映雪卻隨她的父親孫剛動身到江北去了。

許多野獸、行李等件,在明天早上都要運到棗墅夏聽鸝先生府上,然後一同下船。說著話,劍秋便指了夏、周二人,介紹與韋虎認識,並叫他務須謹守秘密。韋虎唯唯應諾。劍秋等在寓中坐談了一刻,然後告別,夏聽鸝又伴劍秋、程遠、慕蘭三人在酒樓飲酒用菜,直到二鼓時分,方才各自別歸。

次日清晨,劍秋等付去旅店宿資,帶了行裝,跑到棗墅夏家。夏、周二人早已一切預備妥當,二人各帶上寶劍一口,要隨同劍秋同去複仇。一會兒,韋虎等眾人都來到。劍秋、夏聽鸝招呼著眾人把野獸舁到船上去安置,好在夏聽鸝已雇定兩艘大船,在河邊等候了,運物竣事後,大家下船。

劍秋和夏聽鸝陪著韋虎、呂雲飛合坐一船,周傑伴著慕蘭、程遠合坐一船,掛上兩道大帆,向前駛去。

劍秋在舟中和韋虎等談談說說,看著兩岸風景,甚覺娛目,不多時已入太湖。劍秋等也是第一遭到此水雲鄉裏,覺得這太湖真是偉大,也是個富庶之區,卻不想反被盜匪盤踞,為行旅之害。官兵坐視不剿,真是顢頇無能,徒糜廩粟了。薄暮時已抵西山,舟子落下布帆,便停泊在西山之下。

夏聽鸝便請劍秋等登岸,劍秋吩咐眾人都嚴守在艙中,不可輕動。自己隻和程遠、慕蘭、韋虎跟著夏、周二人上岸,夏聽鸝、周傑欣然前導。

一路行來,已至史家柴扉之前。籬落間,忽然竄出一條黃狗,向他們狺狺狂吠。夏聽鸝正要叩扉,而門裏早已鑽出一個人來,敞著前胸,披一件青布短襖,赤著雙腳,手裏拿著一隻大酒杯,口裏咕著:“哪裏來這許多人?”

夏聽鸝早喊道:“史興大哥,我們來了。”

史興定睛一看,認得是夏、周二人,便高聲嚷道:“夏先生、周先生,我們天天盼望你們二位前來哩。”一邊說,一邊向劍秋等人端祥,夏聽鸝道:“我們一直想來,隻是沒有機會。現在好了,請你引我們進去,我再告訴你知道。”

史興點點頭道:“諸位,請隨我來吧。”遂一拉左手,讓眾人走進,關上了柴扉,當先引眾人入屋。那黃狗兀自在一邊叫著,史興道:“咄!快些退去。”

黃狗便一聲不吠跑到外邊去了。史興又喊一聲:“雙喜,客人來了。”這時眾人踏進屋子,天已黑暗,便見有一個婦人掌著燈從後麵走出來,身穿一件青花衫兒,臉上塗著一些胭脂,半爿兒盡是青色。驟睹之下,使人一驚。鬢上插著一朵芍藥花,下麵一雙大腳,踏著草鞋,說道:“酒鬼,來的什麽人?”

史興沒有答話時,夏聽鸝早上前招呼道:“史大嫂,別來無恙?是我們在此。”

史大嫂見是夏聽鸝,便把燈放在桌子上,帶笑說道:“好!你們果然來了。我那酒鬼天天吵著要代女俠去複仇,我說:‘且莫性急,夏先生等必要再來的,我們可以一同去。’他說:‘不知等到何年何月何時。’我說:‘快要來哩。’你們今晚果然來了。”夏聽鸝道:“是啊,複仇之念,沒有一天忘卻。隻因我們二人自問力量薄弱,未敢冒昧從事,所以遲遲至今。”

“現在告訴你們夫婦倆一個好消息,就是荒江女俠的同門師兄嶽劍秋先生尋訪女俠到此,我們遂一同來的。”

史興聽說,把手中的酒一飲而盡,當的一聲,將酒杯拋在桌上,跳起來道:“哪一位是嶽爺?請你快快指點給我認識。”夏聽鸝便代劍秋等一一介紹過。

史興瞧著劍秋說道:“嶽爺今天使我得見,真是非常快活。因我前聞女俠說起你怎樣神勇,隻恨未見一麵。現在嶽爺來了,怎不使我快活?但是,我告訴你,請你不要悲傷,因為女俠陷身盜窟,聞已投水而死。我們跟她同去的,不能救她出險,真是慚愧得不能見人。一直想要複仇,隻恨匪黨甚是厲害,恐怕我們不中用。現幸嶽爺等前來,我們二人願隨嶽爺同去,把那些狗強盜一齊殺掉,方快我心。”

劍秋點頭說道:“這些事有夏先生告訴過我了,真是令人痛心切齒。我們此來,不但為女俠複仇,且為地方除害。聞賢夫婦精通水性,湖上形勢又明蠪一切,所以還要仰仗二位相助一臂之力。”

史興道:“我們願聽差遣,雖死不恨。”

這時,史大嫂已獻上茶來,請眾人寬坐,眾人遂挨次坐下。史大嫂聽了,心裏也是十分快活,站在一旁靜聽。劍秋請她也坐,史大嫂遂和史興並肩坐在一處,目光霍霍向眾人四射。劍秋遂把自己如何設計請程遠等先到橫山上去臥底,以便裏應外合,共殲巨盜的意思告知史興夫婦。

史興隻是點頭說好,劍秋道:“但他們前去必有船隻相送,而因各處船戶膽小如鼠 ,不敢到那邊去,不得不有煩你們代為想法。”

史興想了一想道:“我們可送去,但那狗盜蔡浩認得我的,未必相信。在這裏我有一個結拜弟兄,姓杜名五郎,也是水上漁哥兒,他的入水本領很不錯,膽子也大,性情雖和我一樣粗魯,卻是忠實可靠。待我去和他商量,請他代我前去走一遭,決無破綻。”

劍秋道:“很好。少停即煩你商懇他,最好明天上午便能動身前往,因為我們一行人不便在此多作逗留。”

史興道:“他此刻大約在人家賭錢,黃昏後我到他家去,必能相見。有我向他說了,他決不能推辭。”

劍秋道:“如此很好,這件事我們拜煩你了。此刻我們要回船去,明天再見。”

史興忙立起身來嚷道:“嶽爺等難得來此的,且請喝幾斤酒再去不遲。怎麽便要回船?不要走,我叫我渾家去沽美酒。”

史大嫂也立起來道:“待我便去。”

劍秋道:“並非有負盛情,隻因我們人多,船上尚有許多人要照料。好在我們尚須在此耽擱數天,相聚之日正多,不必定要今夕的。”

夏聽鸝也這樣說了。史興隻得讓他們回船,代他們點上一盞燈籠,交與夏聽鸝。夫婦二人送至門口,說聲:“明天會。”兀自站在門外看著那燈籠影兒遠了,方才進去。

劍秋等回到船上,休息一會,便叫舟子煮飯。劍秋與程遠等談起史興夫婦,交口稱讚不止。當他們正在倉中進餐的時候,忽聽岸邊有人嚷道:“嶽爺等在這船上嗎?”一聽聲音,正是史興。劍秋和夏聽鸝探身出艙看時,見一個黑影立在岸邊,手裏還提著東西。劍秋說一聲:“我們在此。”

史興早已跳到船頭上來,左肋下挾著一個大酒壇,右手提著一隻敞籃,籃裏約摸有幾條金黃色的大鯽魚。

劍秋連忙請他進艙,史興見他們正在用晚餐,遂將酒壇、魚籃放下說道:“我特地送酒來,預備陪諸位痛飲。這壇酒是山上錢萬昌酒家的遠年花雕,這魚是我日間在湖上打得的活魚,可以製湯喝。你們不肯在我家裏喝幾杯,我就趕上你們這裏來了。”

4

說畢哈哈大笑。劍秋等忙向他道謝,請他一同坐下,吩咐舟子把魚拿去煮湯喝,又把酒壇開了舀酒去燙。那舟子提起籃子,一見這幾尾又活又大的魚,便嘖地一聲道:“好魚,好魚!若非湖中哪裏去網得?”走向後艄去了。此時劍秋、程遠、慕蘭、夏聽鸝、周傑、韋虎、呂雲龍、梁紅綃以及史興一共九位團團兒坐定一桌,擠得艙中都滿,舟子燙上酒來,大家開懷暢飲。史興夾七夾八地講些山上及湖上風景,一會兒又講起蔡浩來。劍秋恐防被旁人聽得,便叫史興莫談這事。鯽魚湯燒好了端上來,大家吃著鮮魚,別有風味。劍秋又見史興一碗一碗的酒盡是灌向肚中去,暗想:“這廝如此貪吃杯中物,莫怪他妻子要喚他酒鬼。假令師叔餘觀海和聞天聲在此,大可對喝三百杯了。”

忍不住向史興說道:“史大哥,你約摸喝了二三斤酒哩,少停還有點事情,要煩你去商妥的,不如明天再喝吧。”

史興笑道:“嶽爺怕我醉嗎?再喝上這些也不會醉倒的。不過我帶來的酒不多,不能讓我一個兒獨喝個光。你既然吩咐我不要喝了,我就不喝,如何?”說罷,便將杯中餘滴喝幹,又用舌在酒杯四周咂了一下,放過一邊。劍秋道:“很好。將來我必請你痛飲一番。舟子盛飯來吧。”於是大家也就吃飯,史興一連吃了四大碗,丟下碗筷,唱個肥喏道謝。

劍秋道:“我們要謝你送酒送魚來哩。”史興站起身來,將衣袖抹抹嘴,臉也不要洗,說道:“這個時候,我要去看我的弟兄了,明天會吧。”向眾人點點頭,回身鑽出艙去。

劍秋和夏聽鸝送至船頭,史興早已跳到岸上,口裏唱著:“夏侯淵武藝果然好,可算將中一英豪。將身且坐蓮花寶,營外為何鬧吵吵?”向黑暗裏走去,聲震林木。

劍秋不覺歎道:“漁哥兒中有這等人物,真是令人可愛。”回到艙中,又和眾人略談一刻,各自安睡。但劍秋在船上想起玉琴,心頭的悲哀怎能消釋!以前,自己和玉琴奔走天涯,常在一起誅惡除強,屢蹈虎穴。想不到普陀清遊歸來,在海麵上和海盜高蟒等廝殺一陣,遂致分散。今日,我到了太湖,而玉琴已作水上孤魂,不可再見。而今而後我更無意於人世了。想到這裏,不由低喚:“琴妹,琴妹!”哪裏有人答應呢?艙外,一片風水聲至枕邊,好似助他的歎息。

劍秋思潮起伏,輾轉難眠,直到四鼓後方才睡了一歇。

醒來時東方已白,程遠等都已起身,連忙一骨碌坐起身來,洗麵漱口。用過早餐,程遠道:“史興此時還不前來,不知他的弟兄能不能答應。”劍秋道:“昨晚他說得很有把握的,決不會使我們失望。”二人走到船首去看時,隻見東邊有數艘漁船飛也似地劃來,船頭上立著史興夫婦,還有一個二十多歲的健男子,朝天挽著一個髻,身披一件白短衫,赤著雙腿,係著短褲,手中拿著一個哨棒。船到近處,一齊停住,史興夫婦和那健男子都跳到這裏船上來。彼此點頭叫應,史興遂介紹那人相見,就是他的把弟兄杜五郎。

劍秋帶笑道:“有勞,有勞!史大嫂也來了嗎?”史興道:“我已同我的弟兄說妥了,別人不敢去,隻有他船上三個人肯去。所以向人借了兩艘漁船,我又恐怕人少不濟事,所以叫我渾家跟著同去。她和那些狗賊沒見過麵的,決不妨礙,我吩咐他們送到後,瞧瞧形勢,然後一同回來。”

劍秋道:“很好。有勞史大嫂了。我還有一句話要請你們到艙裏來談的。”

史興點點頭,便和史大嫂、杜五郎跟著劍秋等鑽入艙中,又和程遠等相見一過。史興便問:“嶽爺有什麽話吩咐?”劍秋道:“我想他們一行人到橫山上去,都是陌生的,以後必須有個人往來傳信,方可通得內外消息。此事非請你的結拜弟兄杜五郎擔任不可了。”

杜五郎在旁早說道:“史大哥一切都嚀囑我了。我既然答應送你們前往,凡事聽憑差遣便了。”

劍秋道:“這樣很好了。至於史大嫂可在送到後和其他搖船的回來,杜五郎請你跟他們暫留山上吧。他日破得橫山,不忘你的大功。”

杜五郎道:“說什麽功勞不功勞,我隻知道相助你們去幹,若要立功,我不會投到官兵方麵去嗎?不過那些酒囊飯袋的官兵,我就不願意聽他們的指揮呢。”

劍秋道:“快人快語!事不宜遲,請你們便去吧。”遂又對韋虎說道:“你們此去一定要聽程先生的話,見機行事。你再去暗暗叮囑他們各人自己謹慎,在匪窟中更不可露一些破綻。等程先生約定了日期,我們從外邊殺入,一同下手,方能取勝。”

韋虎道:“我都理會得,請你放心就是了。”

劍秋遂請程遠率領韋虎一行人下漁船,把那些熊虎等野獸都搬到漁船上去。雖有幾個鄉人來瞧著,他們卻詭稱到湖州去賣藝的,人家也不疑心他們。程遠又和慕蘭說了幾句話,遂同韋虎等眾人坐著船而去。這裏隻剩劍秋、慕蘭、夏聽鸝、周傑、史興五人了。

劍秋因為這事須有數天耽擱,遂和史興商量了將自己坐來的船解雇,好讓他們回去,船資由夏聽鸝照付,另外賞了他們二三兩銀子,歡歡喜喜地駛回蘇州城去了。劍秋等四人便借住在一家客寓裏,也是史興介紹的,所以招待格外周到。日間無事,便有史興伴著到山上各處去遨遊名勝。次日下午,史大嫂和三艘漁船一齊回來,大家欣然向她問起他們到了山上以後作何光景。

史大嫂答道:“我們舟至橫山小港裏,便有匪船前來攔住查問,我們回答說是投奔山上入夥的,有幾個黨匪不甚相信,先到我們漁船上來搜查,見了許多野獸和物件,遂不疑了。引導我們到了山下,將舟泊住,便把野獸等運上岸去。我跟了程先生等一同走進靈官廟匪窟去見蔡浩,瞧見山上頭領甚多,其中還有一個道人和一個道姑。向程先生、韋虎二人細細盤問後,都很滿意,便留我們住下。今天早上韋虎等在蔡浩麵前現了幾套技藝,蔡浩十分歡喜,對於韋、呂二人大為激賞。程先生要求蔡浩收錄入夥,蔡浩和那道人商量了,一口允許,於是打發我們回去了。湊巧逢著順風,所以到得較早,報個信給你們知道。”

劍秋聽了,對夏聽鸝說道:“山上如何又有道姑?”夏聽鸝道:“不錯。蔡浩那裏是在傳教,沿太湖一般愚拙的鄉民紛紛入教。官中禁止不得。那道人就是我說過的雷真人,本領很大。至於那道姑,卻不知曉了。”

史興道:“他們傳的是邪教,也曾**我們漁人去信教。但我們西山的漁哥兒卻沒有人相信那邪教的。”

劍秋聽了,點點頭道:“很好。有勞史大嫂辛苦一趟。現在我們且待程先生送信到來,然後前去下手,把他們一齊殲滅,才稱我心。”

這天晚上,史興夫婦預備一些酒菜,要請劍秋等在他們家裏痛飲數杯。劍秋見他們十分誠懇,遂答應了。天氣十分暖熱,史大嫂端了一張桌子放在庭院中心。史興打從外麵去添了一些牛肉、熏蝦、花生米、豆腐幹、鹵鴨蛋、醬螺蜆等下酒物來,陪著劍秋等四人喝酒。史大嫂在廚下忙燙酒煮菜,非常高興。

酒至半酣,史大嫂端上一盆醋溜魚來,劍秋道:“史大嫂辛苦了。你且坐一會兒,我們慢慢兒吃喝不妨。”史大嫂想要推辭時,慕蘭早拖過一張白木矮凳來,按住她肩頭,叫她坐下。史大嫂隻得偏著身子坐下,史興笑嘻嘻地代她斟上一杯酒。史大嫂道:“酒鬼,你今晚有黃湯喝,又該快活哩。不要自己貪喝,敬敬客人。”

史興知道:“不勞吩咐,我都敬過了。”於是大家又喝了一杯,史興代各人斟上。他想起女俠席間舞劍的一回事來,告訴了眾人,劍秋心中更是不勝悲感。

慕蘭道:“女俠之死,是聽盜匪口中傳說的,也不能完全憑信。我想女俠一生蹈險,每能逢凶化吉,絕處逢生,也許這回的事尚有生還之望。”

劍秋道:“玉琴陸地本領在我之上,一身是膽,不畏強暴,但她對於水性是一些不通的。投在這茫茫的大湖裏,安得不從三閭大夫遊呢?況且這事迄今已有好些時候,假今玉琴尚在人世,為何不見影蹤呢?所以此番她一定凶多吉少,沒有重見之日了。”劍秋說到這裏,淒然下淚。

劍秋道:“難了,難了!這種巧事天下罕遇的,豈可恃以為例?”

夏聽鸝道:“我始終情願女俠有萬一生還的可能,且待我們破了橫山,詳細查問,或可知曉一二。”

5

史大嫂不欲傷劍秋的心,遂說道:“你們喝酒吧,莫談傷心話,我還有一樣菜要燒給你們吃呢,失陪了。”說著話,起身離座,走至廚下去了。少停端上一盆雪裏紅竹筍炒肉絲來,又有大碗蝦米蛋湯。劍秋道:“我們吃得夠了,不要多勞史大嫂。”周傑道“我們酒已盡量,可以吃飯吧。”

於是史興夫婦遂到廚下去盛出飯來,大家吃畢,洗過臉,史興又去烹了一壺好茶來,大家坐談。史大嫂要留慕蘭在她家裏住,說道:“蕭姑娘,你一人跟了他們去宿店,恐怕不大方便的,不如在我家中胡亂宿幾宵吧,廂房正有一榻空著哩。”

史興也說:“慕蘭姑娘如不嫌肮髒,即請住在我家。”

慕蘭覺得史大嫂的話不錯,遂帶笑答應。劍秋等三人謝了史興夫婦,回轉客寓,各自安寢。

次日一早,劍秋先醒,想想昨宵慕蘭說的話雖然是一種理想,自己卻很希望這種理想不是空幻的,最好能夠成為事實。如果成功了,那正是不幸之中之大幸了。自己在此等候程遠消息,甚為無聊,今天不如就請史興搖一小舟到湖上去探探動靜,訪問近處的村民漁戶,可能知道女俠的下落。萬一真個身死,必有屍身在遠近出現的。現在別人都不敢到湖中,隻有史興才能夠勝任。他想定主意,立刻披衣起來。見了夏、周二人,便把自己的意思告知他們,他們也想同往。

劍秋道:“此去訪問女俠,是我私人的事情,不宜人多,隻消我和史興二人前去為妙。”夏、周二人聽劍秋如此說,也就作罷。

三人用了早餐,走到史家來,史興正要出去打魚,劍秋把自己要到湖上去探問女俠遺骸的意思告知了他。

史興道:“嶽爺要去,我可駕一小舟載你們同往。”

劍秋道:“我正要仰仗大力。”

慕蘭得知後,便笑道:“嶽先生,我說的話,未嚐沒有幾分道理。但願你得些好消息回來,也好使我們快活。”

劍秋歎道:“不過聊盡人事而已。我自己也知道這是我的癡想,你們請在山上盤桓一天吧。”

史大嫂道:“我陪他們去遊東山,吃枇杷。”

史興道:“也好,我們都出去,可叫我的狗守門,萬無一失。好在賊骨頭也不敢光臨我史興家裏來的。”於是史興同著劍秋先走,劍秋帶了驚鯢寶劍,史興也攜了雙叉,以防意外。

史興道:“那些鄉民因為湖上盜匪猖狂,不敢出去,難怪他們不知道的。我們不如到橫山附近的各山頭去探問,較有征兆可尋。”劍秋道:“史大哥說得有理。”

於是二人在村上農家借用了午飯,回到船上,向東北麵搖去,一早來到南鳥山邊的張村。二人上岸詢問,卻有一個漁翁說:“女子的死骸雖沒見過,但是在半月以前,我到湖中打魚時,在網中撈得一件東西,象是貴重之物。”

劍秋忙問:“何物?”

漁翁答道:“是一柄小小的翡翠劍,還不滿三寸哩。村上唐先生見了,告訴我說:‘這是寶物,可以拿到城裏去賣的。’”

劍秋聽了,跳起來道:“真的嗎?快給我一看!”

漁翁遂從他身邊肮髒的衣袋裏,摸出一個小紙包遞與劍秋。”

劍秋折開紙包一看,這難道不是玉琴頭上戴著的翡翠劍,未必還有同樣的寶物嗎?想此一劍一琴,乃是以前得來的寶物。曾有我師雲三娘為媒,將此二物作為定情禮品,互相交換的,玉琴常把來戴在頭上。現在此物已有人發現,而玉琴不知下落,一定是葬身湖中了。想到這裏,萬分痛心,恨不得躍入五湖,追隨芳跡於馮夷之宮。

史興見了,也嚷起來道:“這個東西,我曾見女俠戴在發上的,怎麽到了人家手裏去呢?哎喲!女俠一定不——”他嚷到“不”字,連忙縮住。劍秋歎道:“女俠總是不在人間了!”而漁翁卻要收回此物,並索價十金。劍秋給了他五兩銀子,漁翁歡歡喜喜地揣了銀子而去。劍秋長歎一聲,把翡翠劍和自己佩著的白玉琴一起藏在身邊,遂同史興下舟向前劃去。看看橫山隱隱矗立在湖上,如一小小青螺,劍秋意興索然,對史興說道:“我們回去吧。他日我必要為女俠手刃仇人。”

於是史興掉轉舟身,向西南而行。急然迎麵來一扯著兩道布篷的巨舟,其疾如矢。史興對劍秋說道:“嶽爺,前麵這隻船象是盜舟,這裏沒有蘆葦,我們無處可以隱避。”

劍秋道:“不要管它是不是,我們隻裝做若無其事的劃去,他們未必會生疑的。”史興聽了,依舊劃上前去。轉瞬間,那舟已漸漸駛近。

隻見船首坐著四個人,正中一個黃冠道袍的道人,右邊坐的一個是風流豔裝的道姑,左邊踞坐著一個大漢,手裏握著一對五股托天叉,在大漢下首,又坐著一人,劍秋認得他便是以前在韓家莊漏網而去的海底金龍孟公雄。史興瞧見了,便將手指著那大漢說道:“那個攜叉的大漢就是橫山的匪魁混江龍蔡浩,我們今天忽然遇見他們,休要睬他,看他們怎樣!”但同時,蔡浩等在大船上也已注意到那漁船。

孟公雄聞言,膽子一壯,他第一個先站起來,向腰間掣出一支軟鞭,大聲喝道:“姓嶽的,你前年殺我兄弟,此仇未報,今日膽敢到湖上來作奸細。狹路相逢,豈肯輕易饒你?你可知道,你的同伴荒江女俠早已死於湖中嗎?湯湯大水,便是你的歸宿之所。看你們尚能逞強嗎!”

孟公雄言猶未畢,劍秋已怒不可遏,拔出驚鯢寶劍,指著孟公雄罵道:“草寇!安敢狂言!我今日特來代女俠複仇,把你們一齊誅掉。死在頭上,還敢倔強嗎?”說罷手中一道青光,舞劍逕奔孟公雄。兩船接近,孟公雄使鞭迎住。史興見了蔡浩,便拔起飛叉,說道:“來,來,來!姓蔡的,我與你較量一下,也好為女俠複仇。”

蔡浩咬牙切齒地罵道:“你這廝不肯入夥,顛倒去做姓嶽的走狗,看你家老子今天要你的命。”史興冷笑一聲道:“前次便宜了你,現在決不輕饒。”說著話一叉刺向蔡浩麵上,蔡浩躲過,還叉進攻,兩人叉對叉地鬥在一起。孟公雄武藝雖高,終不是劍秋的敵手,雷真人瞧得真切,便跳過來道:“公雄,你且退後,待我來對付他。”

孟公雄虛晃一鞭,讓開一邊。雷真人早將劍使成一道白光,轉向劍秋頭上。劍秋回身迎住,青白二光,盤旋飛舞於船首,叮當有聲,戰到七十餘合,不分勝負。那道姑在旁見劍秋果然厲害,也就掣出寶劍,一道白光徑奔劍秋的下三路。劍秋不慌不忙,力戰二人。孟公雄又揮動軟鞭來助蔡浩,共戰史興。這裏又酣鬥了二十餘個回合。

史興被蔡、孟二人纏住,漸漸叉法散亂,想要到水裏去取勝,卻又不得脫身。劍秋也被二人劍光緊緊圍住,雖然奮勇抵禦,可是對手方麵的劍術都是十分了得,久戰下去難免失敗,心中正在暗暗發急,四麵是水,程遠、慕蘭等都不在這裏,無人援助,如之奈何?

這時候,恰巧南麵水波上又有一艘帆船勢如奔馬而來,船頭上立著兩個女子,向這邊凝目而望。劍秋和史興見了,不知是哪裏來的,是不是橫山盜黨?

忽聞一女子嬌聲喝道:“劍秋,不要驚慌!盜匪安敢猖獗,我來助你一臂之力。”

即聞豁剌一聲響,有兩個銀丸夭矯如遊龍,光芒如流星一般飛到雷真人的頭頂上來。

1

在此千鈞一發之際,劍秋突然瞧見了那兩個銀丸,心中大喜,精神陡增。劍秋霍霍的劍光更是猛力進刺,反守為攻。那女子的船也已靠攏在一處,道姑一見女子,臉色陡變,咬緊牙齒,丟了劍秋去戰那女子。那銀丸閃閃地隻在他們二人頂上飛旋,又有一女子也掣劍奔向蔡浩身邊來,孟公雄慌忙回身敵住。雷真人見來了勁敵,難以取勝,一麵抵抗,一麵向蔡浩打個暗號,預備脫逃。蔡浩口裏呼哨一聲,第一個跳出圈子,雷真人等各個乘機退後,他們坐的巨舟便飛也似地遁向橫山去了。

劍秋等抱著窮寇莫追之旨,各將手中劍收住。劍秋跳到大船上,向那當先的女子拜倒道:“我師從哪裏來?弟子一直思念芳範,今日幸蒙我師前來解圍,更是感激。”

原來這兩個女子,飛銀丸的當然是昆侖劍俠雲三娘,同來的乃是三娘的侍婢桂枝。當時雲三娘一擺手,請劍秋立起,微微一笑,說道:“劍秋,你怎麽在這裏,玉琴現在何處,她不是要找你嗎?”劍秋道:“不錯,我師何由知道?我師在哪裏見過玉琴?”

雲三娘道:“怪呀!我若是已見過玉琴,此刻還要問她做甚?實因此番我帶了桂枝從嶺南坐海船到浙江的寧波,上岸先遊了雁**山、天台山浙東諸名勝之地,然後遨遊杭州的西湖,忽然在北高峰頂發現了玉琴的留言。她的手筆,我是一看就知道的。她不是叫你到蘇州去嗎?但不知你們二人本在一起,怎樣失散的呢?我常常懸念你們,料你們二人中間必有一人在蘇州,所以也趕到蘇州來了。你沒有見過玉琴嗎?”

劍秋歎口氣道:“我們本來和曾家莊毓麟弟兄以及竇氏母女一同南下遊覽山水的,後來他們得了家信,先行北返。我們兩人又去遊普陀山,遇著了海盜,琴妹被擒,我也受傷。幸我被人援救,但我們倆就此分散了。後來我破了海盜巢穴,方知琴妹已脫險他去。及至杭州,也在北高峰上瞧見了琴妹的留言,遂跟蹤到此,遍訪無著。後遇夏聽鸝,方知琴妹獨探太湖,夜闖匪窟,孤掌難鳴,跳水而死了。這事情很長,一言難盡。”

雲三娘聽得玉琴已作珠沉,不由玉容慘淡,跌足說道:“啊呀!玉琴一生行俠仗義,孝勇雙全,竟得到這樣悲慘結果嗎!唉,可惜,可惜!誰料得昆侖山上一別之後,遂終身不能再和她相見了。”說著話,酸辛之淚奪眶而出。桂枝聽了,也背轉身彈著淚珠。劍秋的頭漸漸低下,黯然無言。史興卻嚷起來道:“這不是天下最可恨的事情嗎?那些狗強盜真是可惡!今天又被他們逃去了,我恨不得向蔡浩身上搠他一二百個窟窿,稍泄我恨。”

劍秋答道:“他是西山的漁哥兒史興,我們都喚他史大哥的,精通水性,為人很有血性,玉琴就是坐了他的船到橫山去探險的。”遂又對史興說道:“史大哥,我以前向你說起的昆侖劍俠雲三娘,是我的師父,現在湊巧來了。”

史興方才見過雲三娘的劍術高明,心中正在揣測,一聽劍秋說是雲三娘,連忙跑過來向雲三娘撲的跪倒,連磕了三個頭,說道:“你就是昆侖山上的雲師父嗎?想煞我了。女俠死得可憐,你到了這裏快快代她複仇吧!”

雲三娘雙手將他扶起,點點頭道:“當然,我要代女俠報仇,盡殲群盜的。”

劍秋便問雲三娘耽擱在何處,雲三娘道:“我到了蘇州,不見你們二人蹤跡,卻聞湖匪猖獗非常,有什麽邪教的餘孽在內。想你們也許要上橫山去為民除害的,所以,我要到橫山裏來一探。誰知蘇州雇舟時,船戶們一個都不肯去,後來我先到了光福,想盡方法,出了重金,方才雇得這艘帆船到得湖上來。恰逢見你們在這裏和他們鏖戰,便來相助,這真是再巧也沒有的事了。方才在那盜船上的道姑,恐怕你不認得,她就是邪教四大弟子之一,名喚火姑娘。以前在雲南柴家寨被她僥幸脫逃,原來她竟在這裏,大約她授首之期不遠哩。”

劍秋聽了,方悟自己所以對付不下的緣故了。於是他就向雲三娘說道:“我師既然沒有一定的住處,不如和弟子一同到西山去暫歇。夏聽鸝等也在那邊,我已安排計策去破橫山了。”

雲三娘點頭道:“很好,我就跟你們去。”史興聽雲三娘肯去,異常高興,便將自己的漁舟用纜縛在大船之後,跳到大船上,對舟子們說道:“我來把舵,一起到西山去。”

舟子們瞧他這樣光景,慌忙讓開一邊。劍秋也跳到大船上來。這大船拖著漁舟向西山疾駛,到得山下,天已黑了,史興和劍秋引導雲三娘主婢上岸。史興已向船上借得一盞燈籠點亮了,提著燈當先引導,打從小徑裏走到自己柴扉之前。

史興在門上剝啄兩下,便聽門裏有人跑出來說道:“可是酒鬼來了,可曾找到女俠的蹤跡?”門開處,史大嫂當門而立,一見他們雖然沒有找到女俠,卻領了兩個又清麗又俊爽的女子來,不由一怔,忙問:“這兩位是誰?”

史興早將燈籠吹熄,望門後一掛,用力將他妻兩肩一按,說道:“快些拜見這位立在嶽爺左邊的姑娘吧!你道她是誰,她就是嶽爺的師父雲三娘啊!”

史大嫂道:“你不要騙人,雲三娘怎會到這裏來?”

史興跳腳道:“誰來騙你!”

劍秋點點頭道:“史大哥並不謊言,果然是我們師父到了。我來代你們介紹。”便對雲三娘說道:“這位就是史興的妻子史大嫂,也是一位水上的怪傑。”

雲三娘把她扶起來說:“不敢,不敢!”但一瞧史大嫂的鴛鴦臉,險些兒笑將出來。他們一行人關了門,走到裏邊,見客堂裏燈光明亮,慕蘭正和夏聽鸝、周傑遊罷東山回來,一齊坐在那裏等候劍秋可能帶些好消息而歸。

史興早嚷道:“你們快來見見,雲三娘到了!”其中,蕭慕蘭前在衛輝府客店裏壁上飛鏢,蕭家莊席間獻肉,曾和雲三娘一度見過,夏聽鸝也在官渡驛旅店裏會過麵,惟有周傑還是聞名而未見麵。

2

劍秋便代他介紹過,又介紹桂枝和眾人相見,說起自己在太湖上大戰盜匪,彼此巧逢之事,大家當然十分敬重他們主婢二人。雲三娘見慕蘭一同在此,心中倒有些不明白,一時也不便相問。大家坐下,這時已是用晚餐的當兒。史興要叫史大嫂預備酒菜,劍秋早和他說道:“今天我們人多,時已不早,你們倆不要再去買什麽,隻要燒好些飯,菜肴可向鎮上德源館裏去喊,他那裏煮的菜很是可口,何必自己預備呢?”史興道:“也好。但我是不會點菜的,請嶽爺點吧。”

劍秋道:“也不必點了,你可去喚一桌中等的菜,也夠吃了。”

史興道:“我去,我去!”說罷拔步往外便走,史大嫂跟出去關門。劍秋便將史興夫婦二人的來曆告訴雲三娘,雲三娘覺得這兩個人真是異人。劍秋又將自己跟隨非非道人大破麗霞島,以及到嘉興訪問采花奇案,力戰怪頭陀,遇見程遠、慕蘭援救,以及來蘇找尋玉琴,觀獸戲巧逢夏、周二君以及韋虎等諸人,自己如何設計叫程遠、韋虎等去橫山臥底,以便裏應外合共殲群盜,為玉琴複仇等經過向雲三娘重行申說一遍。雲三娘聽了方才明了一切。這時史興已喊了菜回來,脅下夾著一個大酒壇,欣欣然對劍秋說道:“菜馬上來了,酒已帶得一壇在此,足有二十斤,可夠喝嗎?”

雲三娘道:“我們都不會喝。”

史大嫂道:“酒鬼,你該樂了,少喝幾杯,不要放出狂態來惹人笑。”史興笑嘻嘻地挾著酒壇到廚下去了。一會兒德源館已挑著菜來了,史大嫂領導他們到廚下去預備,便在客堂中擺上酒席。史興、劍秋請雲三娘上坐。眾人挨次坐了,大家舉杯暢飲,但劍秋和雲三娘因為女俠已作珠沉,心中終覺得慘然不樂,酒也喝不下肚,隻有史興斟著酒一碗一碗地喝下去。史大嫂坐在一邊,時常白著眼緊瞧他。

席間又談起女俠,劍秋便對慕蘭說道:“慕蘭姑娘,恐怕你的理想不能成為現實。我到湖上去訪問了一天,別的消息沒有,卻尋得女俠的翡翠劍,落在一個老漁翁手裏,那麽她人不是早已與波臣為伍嗎?”

雲三娘道:“假使我早知玉琴死在那些狗賊手裏,方才我決不能容他們逃去的。現在隻有待山上去臥底的人回信到後,再去下手,但我料他們今天在湖上撞見了我們,知道我們既已到此,決不肯和他們幹休的,必然要嚴加防備了。”

史興道:“管他防備不防備,那橫山究竟不是銅牆鐵壁,我們有了這許多人,且有雲師父相助,豈怕妖道的厲害?我好歹必要活擒蔡浩,把他的心挖出來一祭女俠英靈。”說罷,舉起大杯咕嘟嘟的一飲而盡。

夏聽鸝道:“好,史大哥等著吧,我們必要仰仗你。希望你到時努力殺賊,我雖沒有本領,也要和周傑兄弟隨你們同去。”這時送上一道熟菜來,乃是一隻紅燒蹄子,史興舉起筷子向眾人說道:“請啊,請啊!我們可以把這蹄子當作蔡浩的肉,大家吃它一個精光。”說著話,早把筷向碗裏卷去了大半張肉皮,向他自己嘴裏一塞,張口大嚼。眾人不由都笑起來。

劍秋忽然想起什麽事的,向雲三娘問道:“記得弟子和玉琴重上昆侖山上同侍師父左右,後來桂枝上山,請師父回嶺南去的。一別多時,至今方得重見玉顏,但不知師父回去做什麽,羅浮故廬是否不減當年風景,我師的嬸母康健嗎?弟子常懸念她老人家。”

雲三娘被劍秋一問,麵上頓時罩著一重愁雲,眼眶裏盈盈含有淚痕,搖搖頭說道:“老人家已不在人世了。羅浮故廬也不忍再居了,此後飄泊天涯,我也沒有一定的家了。”

劍秋聽了這話,更覺驚奇,又問道:“師父可是故鄉有什麽變端發生嗎?她老人家怎樣逝世的,能否垂告?”

雲三娘歎口氣道:“這是我的冤孽,不可解的,不過帶累了他人,心中耿耿,很覺歉然。現在事已過去,也不必再提起他了。”

劍秋聽雲三娘這樣說,遂也不敢再問。又見桂枝低垂粉頸,紅暈雙頰,料想她們必有什麽不得已的隱事,所以不肯告訴,這個悶葫蘆也隻有懷疑在肚中了。

雲三娘主婢的事,劍秋雖然不能知曉,可是讀者大概不欲放過這個悶葫蘆吧。著者現在趁他們喝酒吃菜的時候,掉轉筆頭,補敘一下。

原來雲三娘的雙親雖然早故,可是當他們住在羊城的時候,雲三娘的父親有一個知己的朋友,姓鄺名榮,是梧州人氏,雲三娘的父親曾經受過他的庇護。有一次鄺榮帶了他六歲的獨生子鄺占鼇到羊城來拜訪老友,順便遊玩名勝,一住半個多月。那時雲三娘隻有三歲,生得非常玲瓏美麗,鄺榮非常喜歡她,便向雲三娘的父親代他的兒子求親,要雲三娘將來做他的媳婦。

雲三娘的父親因為鄺榮是他的老友,又是受過他的恩惠的,鄺家的家道也很富康,而見鄺占鼇這個小孩子身材魁梧,相貌雄壯,將來也許可成大器,所以一口應允。鄺榮不勝歡喜,便特購一柄很貴重的翡翠如意作為聘禮,擇一吉日便在羊城文定。雲三娘的父親也取出一支小小的玉鳳交與鄺榮作為允聘的證物,彼此交換庚帖,雲三娘便算許配鄺占鼇了。但是雲三娘小小年紀,牙牙學語,哪裏會知道這件事呢?

她從昆侖回到故鄉後,綺年玉貌,明豔動人。那時候鄺占鼇亦已長大,他學習得一身武藝,可惜所交的都是江湖上雞鳴狗盜之輩。他儼然以孟嚐君自居,把家中許多金錢盡量散去,把所居的地方築了一個小小碉堡,儼然作一方之霸。

他父親鄺榮雖然很不讚成他兒子這種行為,但因鄺占鼇十分倔強,不盡孝道,老人家也無可奈何,憂憤成疾而死,已有多年了。鄺占鼇以前因為雲三娘不知下落,所以家中早納下兩個姬妾。現在聞得雲三娘回鄉的消息,想起了昔日的婚約,遂托人到雲家來,要求擇期來羊城迎接雲三娘成婚。雲三娘已為劍仙,看破塵俗,豈肯再談婚嫁?況聞鄺占鼇的行為宛如土豪,她正要想取消婚約,怎肯答應鄺占鼇的請求,遂親自出語來人,自己已立誌不嫁,一心修道,要彼此回掉昔日的庚帖。鄺占鼇的使者不得要領,隻得回到梧州去照實複命。

哪知道鄺占鼇不服,自以為有了本領。聽得雲三娘不肯下嫁,很不服氣,遂親自邀同門客三人到羊城來要見雲三娘,請求她必要答應,否則須一較身手。雲三娘早已抱定宗旨,無論鄺占鼇怎樣請求,她終是一口回絕。親自和鄺占鼇見麵,毫無女兒家羞澀之態,鄺占鼇遂和雲三娘比試武藝。

雲三娘暗想自己一切武術都臻上乘,象鄺占鼇淺嚐薄涉之輩怎在她的心上,遂說道:“若要比試,彼此倘有失手,或死或傷,卻不能怪怨,須先寫下生死狀。”

鄺占鼇道:“當然如此。大丈夫決無追悔之理。”當下二人遂寫好一紙生死狀,畫了押,便到雲家後院空地上去比武。

鄺占鼇便問雲三娘:“比拳呢,還是比武器?”雲三娘微笑道:“隨你點戲便了。”鄺占鼇主張先比拳,於是脫下長衫,使個旗鼓,對雲三娘說道:“來,來!”雲三娘卻若無其事地走到中間,說一聲“請”。鄺占鼇因為雲三娘悔婚,掃他自己的顏麵,心裏非常憤恨,希望把雲三娘一下子打得半死半活,稍泄自己的這一口氣。所以使個葉底偷桃,一躍而前,向雲三娘下部直搗進來。

雲三娘輕輕一跳,卻跳在鄺占鼇右邊,斜出一掌打向鄺占鼇腦後。鄺占鼇撲了一個空,說聲:“不好!”覺得背後一陣冷風,忙將身子一伏,使個海燕歸巢,讓過了這一掌,回身飛起一足,向雲三娘胸窩踢來,這是他練就的一個殺手,名喚“直搗黃龍”,常常出奇製勝的,人家難於躲避。

但雲三娘卻不慌不忙,反而迎上前去,駢兩指向鄺占鼇足踝上輕輕一點,嬌喝一聲:“去吧!”但見鄺占鼇翻身跌出丈外,爬起身來,羞得滿麵通紅。雲三娘道:“高低已分,算了吧。”鄺占鼇想不到雲三娘如此厲害,自己敗於女子手裏,更覺無顏,遂大聲說道:“這是我自己的疏忽,上了你的暗算。你敢與我比試武器嗎?”

雲三娘冷笑道:“姓鄺的,你還不認輸嗎?好,若不給你一些薄懲,諒你不死心的。”

鄺占鼇遂把自己帶來的一根杆棒拈在手裏,使一個旋風,說道:“好歹叫你吃我一棒。你用什麽兵器,快快拿來!”

雲三娘道:“我隻用一雙空手,已夠取勝,何必用什麽兵器!”

鄺占鼇道:“你不要太驕了,須知我的杆棒,共有八八六十四下,是武器中最難抵擋的家夥。此刻我不打倒你,也不是人咧!”

雲三娘撫掌笑道:“你的本領我已見過了,請動手吧,不必客氣。”

鄺占鼇大怒道:“我就打死你這賤人,以雪一跌之恥。”遂使個蒼龍取水,向雲三娘腰間打來。雲三娘擺動雙臂,連竄帶跳地與鄺占鼇戰了數個回合,鄺占鼇的杆棒沒有一下不脫空的,休想近得雲三娘的身。鄺占鼇暗想這賤人善於躲閃,我必須用個詭計方可取勝。便假作一棒向雲三娘足部掃去,等雲三娘雙足騰空,跳避這一下時,急將手中的杆棒乘勢收回,望上一拄,使個白鶴衝天式,徑向雲三娘的**猛搗。

雲三娘不防有這麽一著,說聲:“不好!”連忙將錯就錯使個鯉魚跳龍門,一翻身從鄺占鼇頭上跳過去,躲過了這一下。旁邊觀戰的門客都說:“可惜,可惜!”鄺占鼇大失所望,回轉身來,將杆棒使得車輪般旋轉若飛,盡向雲三娘要害之處進攻。雲三娘得個間隙,早將鄺占鼇的杆棒絕不費力地搶到手裏。鄺占鼇還想奪回,卻被雲三娘順勢將杆棒向上一挑,正中他的右眼,將鄺占鼇的一隻右眼珠挑了出來。鄺占鼇痛得蹲倒在地上,門客大驚,便扶了鄺占鼇退去求醫診治。因為大家寫下生死狀,也不能向雲三娘說什麽話,婚姻之事更是談不到了。

原來雲三娘不用兵器和鄺占鼇對付,乃是她練就的一手空手入白刃,所以從容抵敵,起初她也無心傷他,聊與遊戲,試試他究竟有幾多本領。後來因鄺占鼇連用殺手,自己險些兒吃了他的虧,遂奪了他的杆棒,抉去鄺占鼇的右眼,好使他知道她的厲害,不致於再來纏擾了。

雲三娘又厭羊城繁榮,她去遊羅浮山時,愛慕羅浮山水之勝,便托山上靜慈庵中的妙清老尼在山中購得一畝多地,築起數間瓦屋。屋後辟個小園,種些花木,鑿石引泉,結構精雅,很是不俗,遂移家卜居在羅浮山中,隱遁山林。但她一年之中,常要到外邊去住,在家裏的時候不多,所以家事都由她的嬸母照顧。她平生除了收得劍秋一個得意的門弟子外,其他隻有在家裏蓄得一個玲瓏可愛的小婢桂枝了。

回去後長籲短歎,隻是要想報仇之策,隻恨自己的本領還是幼稚,不是雲三娘的對手,所以在家裏練習一種連珠毒弩,想用這暗器取勝。數年之後,技藝大進,複仇之念刻刻記在心頭。但因雲三娘常在北方,難和仇人相見,遲遲未去下手。

雲三娘因見鄺占鼇那邊多年沒有動靜,所以把這件事早已淡忘了。鄺占鼇多年來對於外來的門客格外留意,可有藝高膽大的英雄好漢作為自己的臂助。然而投奔他的都是些下駟之材,至多和他差不多。這一天恰巧來了一個少年,姓秦名炎,是個能武之人。席間談起往事,原來那秦炎就是被雲三娘在王將軍衙門裏比劍擊敗的少年。他在這數年中,刻苦練習武功,以圖報複。探知鄺占鼇和雲三娘有很深的冤仇,故來相見,共商報仇之計。鄺占鼇自然十分歡迎,引為同誌。便差人到羅浮山去探聽雲三娘的蹤跡,恰巧那人探問有誤,回來報稱雲三娘正在山上。

鄺占鼇遂和秦炎帶了隨身武器,跑到羅浮山去找雲三娘。他們仍恐難以取勝,在秦炎身上帶得一種雞鳴香,是江湖上大賊用的迷香,人聞了後會立刻失去知覺,一任擺布。他們便想用這樣的東西去下手,白天到山上隻算遊玩山景,看好了路徑,夜間便到雲三娘家裏來。四周都是短垣,二人輕輕跳上,沒有聲息,躡足走至一個上房,見裏麵有一點油盞燈光。秦炎用手指在紙窗上戳了一個小孔,向裏張望,見**有人睡著。因為帳子下垂,瞧不出是什麽人,但瞧了床前放著一雙女鞋,以及室中的陳設,便可知道正是雲三娘的臥榻,**睡著的當然是雲三娘了。二人心中大喜,秦炎立刻從身邊掏出雞鳴香來。

這香是裝在燃燒的器中,有一根小小的噴射管,可以從窗上小孔內通到裏麵。一點著香,便有一縷煙氣噴到室中去,氣味極為濃厚,二人自己早已聞上解藥。等了一刻,見煙氣滿布於室,**睡的人不見動靜,料想雲三娘此時早被雞鳴香所迷,沒有抵抗能力了。於是二人喜孜孜地撬開紙窗,聳身躍入室中。秦炎將手中寶劍去挑起帳子一看,那**睡著的雖然也是個美女子,然而卻非雲三娘。

秦炎便對鄺占鼇道:“奇了,明明是雲三娘的房間,怎的不是她睡在這裏呢?”

鄺占鼇仔細端祥了一下說道:“我聞雲三娘有一個心腹小婢,名喚桂枝,莫非就是此人?大約雲三娘不在家中,那探聽消息的人有誤了。這樣我們不是空跑一趟嗎?”

鄺占鼇點點頭道:“這樣也好,玷汙了這婢子,也使雲三娘羞慚一下。我要到別處去找她。”

鄺占鼇說罷,跳出窗去四麵尋找,哪裏有雲三娘蹤影!當他走到雲三娘嬸母房裏時,雲三娘的嬸母剛才一覺睡醒,要想起來小解,忽見窗戶自開,跳進一個漢子來,連忙大呼:“桂枝,有賊啦!”

鄺占鼇早拔出刀來,把她一刀剁翻在地。他得不到雲三娘,怨恨難消,遂將她家裏所有什物盡行搗毀後回到原處。

4

他見秦炎事畢,便相視一笑,又將室中搗毀幹淨。可憐桂枝心裏雖然知道:但她中了迷香,身體一些也不能掙紮,受了賊人的奸汙。眼見他們二人揚長而去,直到天明,方才蘇醒坐起身來,穿好衣服。想自己本是個處女,卻被人家玷汙了清白之軀,不覺哭泣起來。

既而一想,不知老太太怎樣了,遂開了房門跑到雲三娘嬸母的房裏看時,雲三娘的嬸母肩上被砍一刀,一隻膀臂幾乎斷下來了,桂枝連忙把她抱到**。雲三娘的嬸母口裏迸出一句話來道:“那姓鄺的小子來殺人,我認得的。”說罷暈了過去。

桂枝連忙跑出去請了靜慈庵裏的妙清老尼前來,因為她能夠代人治傷的。但等妙清來時,雲三娘的嬸母因受傷太重,年紀衰老,經不起疼痛,已魂返瑤池了。桂枝放聲痛哭,她不但哭老太太,也是為了自己,所以哭得格外傷心。妙清老尼以為有強盜在夜間來行劫的,不知底細,遂勸住桂枝勿哭,向她詢問。桂枝把昨宵的事一一告訴,又說老太太曾說姓鄺的殺人一句話。

妙清歎道:“孽哉,孽哉!昨夜來的不是強盜,也不是采花賊,乃是你家小姐的仇人。否則他們為什麽不取東西,而反把家來搗毀呢?況且老太太認識那人的,她雖然死了,有這一句話,足夠作為證據了。”

桂枝對於雲三娘以前和鄺家的事情也有些知道的,聽了妙清的話,益發深信不疑,遂說道:“主人不在這裏,家中鬧出這樣滔天大禍,教我怎樣辦呢?”

妙清遂代她出主意,先托人去報官備案,一麵收拾家裏殘餘的物件。當日早上有官府派了仵作子來相驗屍身,認為確被盜殺。著令雲家備棺盛殮,一麵子令緝盜。然而鴻飛冥冥,哪裏能夠破案,不是一紙空文嗎?

桂枝得妙清的相助,把雲三娘的嬸母安殮了,將靈柩停在家中,由妙清老尼念經拜佛,超度亡魂。過了幾天,妙清對桂枝說道:“那姓鄺的手段太毒,你的身體被他們糟蹋了,又把老太太害死,這個血海大仇豈可不報!你家小姐倘然知道了,不知要怎樣的悲憤呢!可惜她不在這裏,雲遊在外,未知何日歸來。你不可不早些報個信給她知道。”

妙清道:“聽說雲三娘常在昆侖山上,你可向她的師兄一明禪師探問消息,總可以知道的。”

桂枝一聽這話不錯,遂把家中事托給妙清照管,自己離了羅浮,便上昆侖山來找她的女主人。恰巧雲三娘正在山上,桂枝因劍秋等人都在一邊,所以偷偷地把這事告訴了雲三娘。雲三娘非常痛心,遂立刻別了一明禪師等眾人,重返故鄉,也沒有將這事告知琴、劍二人。

她回到了羅浮山,見了嬸母的靈柩,撫棺大慟,在靈柩前宣誓必報此仇,且向妙清道謝。妙清無話可講,隻得勸她暫息數日,再到梧州找仇人。哪知雲三娘悲傷過度,回家後芳體有些不適,次日生起病來。一臥旬日,經桂枝去山下請了一個醫生前來代她診治,服了數帖藥,漸漸痊愈。又養息了多天,不知不覺已近一個月的光景。

有一天雲三娘叮囑桂枝道:“今日我去找尋姓鄺的小子,你好好在家靜候佳音吧。你也很可憐的,據你說奸汙你的那個少年的相貌也許就是以前和我比劍時被我擊敗的人,但他何必施行這樣卑劣的報複手段呢?我到了那邊便可知道究竟的。”桂枝道:“小姐一切當心,望你早去早來,手刃仇人之胸,以慰老太太在天之靈。”雲三娘點點頭,遂悄然下山。

她到了梧州,尋至鄺家堡,一問起鄺占鼇,真是誰人不知,哪個不曉。不過有許多人背地裏都說他恃強淩弱,行徑很不正當。雲三娘日間先在堡後偷看清楚形勢,晚上她就施展飛行術,偷入堡中。恰逢這夜鄺占鼇新納一妾,在廳上歡宴許多門客,他和秦炎坐在一起,舉著大觥暢飲。雲三娘在屋上偷看動靜,認得同鄺占鼇同坐的少年,果然是自己猜中的那人。

胸中怒氣難忍,立刻將手一指,飛出兩個銀丸,射入廳中。眾人驟覺眼前寒光一閃,鄺占鼇出於不防,大叫一聲,一顆頭早已不翼而飛,離開了他的頸腔,手裏還托著一隻大酒杯哩。秦炎說聲“不好!”立刻跳在一邊。此時雲三娘已從屋上躍下,秦炎身邊沒有武器,搶了一張凳子抵擋。

雲三娘嬌聲喝道:“賊子膽敢汙我侍婢,殺我嬸母,毀我室廬,今日來取你們的狗命。”秦炎心中發慌,無話可答,使開板凳,要想遁逃。雲三娘又喝一聲:“哪裏走!”銀丸飛向前去,秦炎的板凳如何抵擋得住,白光在他身上繞住,一會兒早將秦炎斬作兩段。那時候,眾人以為有暴徒來臨,大家都去拿了兵刃前來,想將雲三娘圍住。雲三娘隻殺仇人,不欲多傷無辜。便把銀丸四下一掃,白光到處,眾人的兵刃逢著一一削斷。她趁勢一躍,如雛燕出巢,早已到了屋上。大家沒有見過這種奇才異能的女子,莫不咋舌驚異,哪裏還敢追趕呢!雲三娘已如願已償,出了鄺家堡,便在一家空屋裏避了一宵。

次日,眾人仍聚在史興家中等候消息,劍秋又將宋彩鳳和曾毓麟一段姻緣的結合告訴雲三娘聽。雲三娘笑道:“彩鳳竟能下嫁一書生,此後他們的生涯,行將更變,而雙鉤竇氏也可謂得一佳婿了。”

下午,杜五郎回轉西山,劍秋等很是快慰。史興見了他,便跳過來握住他的手,說道:“兄弟,你辛苦了!可曾帶得好消息來?”

杜五郎道:“近日山上戒備很嚴,今日我奉程先生之命偷下橫山,泅水至近村,借得一艘小船回到這裏。”說罷便從身邊摸出一封信來,已沾濕了,雙手交與劍秋。劍秋接過一看,信上寫道:

劍秋仁兄大鑒:弟等上山後,頗得蔡浩等信任,已佯作邪教信徒。彼等以弟為無能之輩,毫不防備。前日,來一女寇為火姑娘,為邪教四大弟子之一。蔡浩不勝歡迎,因之伴遊湖上風景,相度形勢。據聞彼等曾在湖中與兄相遇,一場鏖戰,因有尊師雲三娘為助,故敗回橫山。即日,山前山後防備甚嚴,夜間尤甚。現在山前水道有數港寬闊之處,已用木筏阻塞,鎖以鐵鏈,駐有步哨。如遇外人,必舉警報,惟有兩路可通矣。幸杜五郎知之,故遣其偷出通信,請兄等於後日前來,弟等當在內搗亂,以牽製其勢而渙散其心。兄等既有雲師同來,破賊必矣。惟聞女俠確已投湖而死,至可憐惜也。

又兄等來時,千萬勿在夜間,因埋伏較多,地理不熟,易受其紿耳。

遠上

劍秋讀完了程遠的來書,便遞給雲三娘,慕蘭等看後把這信燒去。史興夫婦聽說後日要去大破橫山,各自磨拳擦掌,準備廝殺。劍秋對眾人說道:“程遠既已和我們約定日期,我們後日便當前去,不可遲延。但白晝前往,無異明攻,比較困難一些,差幸一則有彼等在內接應,二則有雲師相助,當可使賊人授首。不過我們缺少船隻,這件事又要拜托史大哥和杜五郎代我們想法了。”

史興道:“理當效勞。不知需要多少船隻?”

劍秋道:“倘有四艘穩快的漁船,操舟的能水性便使得了。”

史興遂對杜五郎說道:“杜兄弟,我與你去預備,好不好?”

劍秋點點頭道:“很好。那麽請你們二位竭力吧!”到了明天,史興、杜五郎已預備好船隻。有七八個漁哥兒情願同來,劍秋很覺歡喜。後日一清早,大家帶了兵刃一齊下船,劍秋 和史興坐一船,雲三娘主婢坐一船,慕蘭和史大嫂坐一船,夏聽鸝、周傑和杜五郎坐一船,扯起了布帆,向橫山破浪前進。劍秋一船當先,他立在船頭上,按劍遠望,複仇心切,恨不得一陣風把自己的船立刻吹送到橫山。

這天天氣陰霾,湖上的風很大,波濤洶湧。幸虧他們操舟的都是能手,所以風浪雖急,仍能安然駛行。

到午時,已瞧見橫山一抹的嵐影,遙遙現出在水平線上,因有些雲霧,不能十分瞧得清楚。劍秋便叫史興等在附近一個荒江邊泊了造飯吃。大家在船上胡亂吃了一頓,遂又掛起布篷向橫山進行。將近橫山時,見有數處港汊,果然都被木筏遮斷了,隻得繞道而駛。

5

史興便讓杜五郎的船打前,又恐被湖匪窺見,所以四艘船都下了帆。但是行不到一裏許,前麵忽有一隻匪船在水麵上巡邏,瞧見了來船,便喝令停止。史興等如何肯聽他們的話,仍舊橫衝直撞地過去,巡邏船上的盜匪一見形勢不對,立刻回船報個信給木筏上防守的人,四下裏鑼聲大鳴。劍秋從腰間掣出那柄驚鯢劍來,回頭對眾人說道:“我們準備廝殺吧!”史興道:“離開山上也不過三四裏了。”

於是大家一齊亮出兵刃來,四船魚貫而進,轉了一個彎,前邊蘆葦都已割去,水麵較闊,隻見對麵有十數艘盜船,大的小的都有,分為三隊,飛也似地迎上前來。劍秋便吩咐自己這邊的四船,擺作一字形勢,兩邊接近時,劍秋留心向盜船觀看。見正中一隊正是雷真人和火姑娘率領,左邊一隊是蔡浩和孟公雄率領,右邊一隊便是鄧駒、鄧騁、鄧駿三弟兄率領。

蔡浩手裏托著一柄明晃晃的三股托天叉,見了劍秋大喝:“姓嶽的小子,我和你們無怨無仇,竟敢來太歲頭上動土,自來送死,今天決不相饒了!”

劍秋正要答話,史大嫂已舞起一對鵝翎銅刺,迎上去,說道:“你這賊子,以前被我丈夫打倒了,還不識羞嗎?荒江女俠不幸被你們害死,我今特來捉住你,千刀萬剮。”

蔡浩大怒,把鋼叉一指道:“哪裏來的醜丫頭,口出狂言,我混江龍豈懼你一婦人?快 快退下!”

史大嫂罵一聲:“狗賊,你也不知道老娘的厲害咧!”一刺照準蔡浩胸口戳去,蔡浩把手中叉攔住,二人首先戰在一起。孟公雄揮動軟鞭,一船衝過去。史興早跳到他的船上去,接著廝殺。

劍秋仗劍跳到鄧氏兄弟那邊船上去,說道:“漏網的惡霸,卻在這裏嗎?”鄧騁和劍秋,仇人相見,氣憤填膺,一擺棍棒跳過來接住劍秋狠鬥。

杜五郎也使一柄腰刀過去助史大嫂,猛撲蔡浩。此時火姑娘也舞動劍來戰雲三娘,說道:“你苦苦和我們教中人作對,是何道理!今天,要與你決一勝負。”

雲三娘微笑道:“往年,柴家寨被你僥幸脫逃,今日重逢,是你的末日到了。”便飛起兩個銀丸,直落在火姑娘頭上。火姑娘舞開寶劍,敵住銀丸,叮叮當當地大戰起來。雷真人 知道雲三娘的劍術精妙,恐怕火姑娘有失,也就一船向前,揮劍相助。雲三娘獨擋二人,從容刺擊,但見兩顆銀丸如閃電,如流星,兔起鶻落,矯捷無比,若非雷真人、火姑娘都有上乘的劍術,早已要盡喪其元了。

群盜把小舟圍攏來,在旁助威,見今日前來的雖隻有四船,但都是能人,遠非那些酒囊飯袋的官軍可比,各人心裏不免有些恐慌。他們正在海麵上酣戰之際,忽見橫山上數縷黑煙衝起,接著烈焰騰空。隱隱望見火光,雷真人等一齊大驚,料想山上有變,不知是何緣故。接著,便有數艘匪船前來報信說,山上被獸戲團中人縱火焚燒,十分紊亂。

雷真人等因為自己巢穴不穩,無心戀戰,下令各船齊退。但是劍秋等豈肯放走他們!鄧騁手中的棍棒略一鬆懈,早被劍秋一劍掃去,削去了半個頭顱,倒在船上。鄧駿見兄弟被害,眼圈一紅,丟下蕭慕蘭,跳到劍秋身邊來,向劍秋雙戟齊下,劍秋冷笑一聲,將劍架住。這時候,匪心已亂,紛紛退下,忽聽槍聲轟然,有一彈橫飛而來,正中鄧駒腦袋,鄧駒立刻仰麵而倒。

夏聽鸝等回頭看時,見東邊江灣裏,有一艘小船,如飛魚般駛來。船頭上立著兩人,一個少年男子,頭戴輕笠,身穿一身獵裝,托著一枝洋槍,威風凜凜;身邊立著一個少女,橫著寶劍,又婀娜又剛健,不是女俠玉琴卻是誰呢?不由歡呼起來道:“女俠來了!”大家一齊瞧時,明明是荒江女俠,難道她真的沒有死於湖中,尚在人世嗎?

這時候,玉琴在那邊小船上,也已瞧見了眾人,嬌聲喝道:“你們莫要放走那些狗強盜,方玉琴來了!”船到相近時,飛身一躍,如輕燕掠水一般,早到了蔡浩的船上,劍秋等驚喜交集,精神倍增。芟除小醜,大破橫山,可說已到了最後成功的一幕。

第七十二回怪傑逐白浪妖物就縛將軍來黑夜**婦伏誅

1

荒江女俠在那個時候突如其來,宛似飛將軍從天而下,雙方的人都是出於意料不到的。人死豈有複活之理,難道是女俠的芳魂不死,前來複仇嗎?雷真人和蔡浩等更驚慌駭異,山上的火勢尤熾,匪眾陷於進退狼狽之境,隻得一麵抵禦,一麵退下。玉琴的真剛寶劍已盤旋蔡浩頭上,蔡浩見女俠不死,今天又加上了一個勁敵,心中說不出的憤怒,也把一柄鋼叉使急了,拚著性命和玉琴狠鬥。史大嫂和杜五郎得空便去追殺群盜,小船上的槍聲又起,雷真人右臂著了一彈,寶劍落水,銀丸在他頭頂上隻一旋轉,雷真人早已伏屍舟中了。火姑娘急救無及,隻剩她一人獨擋雲三娘了。

蔡浩忙亂中以為什麽暗器到來,將手中叉去遮格時,恰巧鄧駿的頭顱被他刺在鋼叉的尖上,蔡浩罵了一聲:“可惡的小子!”

劍秋早已跳過來,說道:“琴妹,你尚在人間嗎?我們快快撲殺此獠。”

於是琴、劍二人雙鬥蔡浩,兩柄劍神出鬼沒,蔡浩怎能抵得住,心慌意亂,要想乘勢跳入水中去逃生,然而二人的劍光已把他緊緊地裹住,休想可以逃身。劍秋一劍向他下三路掃去,蔡浩把叉望下一壓,正碰著劍峰,劍秋乘勢望上一削,嗆啷啷一聲,鋼叉頭已被削落。玉琴跟著使個白蛇吐信,一劍刺入蔡浩的胸膛,鮮血直冒,大叫一聲,立時斃命。

海底金龍孟公雄見蔡浩已死,心裏正想逃生,將軟鞭向史興猛掃一下,史興一閃身避去時,孟公雄一躍入水。史興哈哈笑道:“你這小子想要從水裏逃命嗎?你家史大哥最喜歡到水中去。便是你逃到水晶宮,我也想要把你捉將上來的。”說著話,也就跳到水中去。

史大嫂見了,也翻身跳到水裏去,幫助她丈夫捉賊。眾人但見離開一丈多遠的湖麵上,怒浪湧起如山,翻翻滾滾,奔鯨駭蚪,料想史興等在水底大戰了。不多時,早見史興夫婦鑽出水來,史興手裏高高舉著一人,正是孟公雄,身上鮮血淋漓,已被史大嫂的鵝翎銅刺刺傷左臂,故給史興生擒。

史興把他向自己的船上一擲,吩咐一個漁哥兒將他縛住。火姑娘瞧著自己人死的死、擒的擒,形勢大為不佳,若不逃走決難幸免,隻苦四麵是水,無處逃生,一麵要抵擋雲三娘的銀丸;一麵忙叫搖船的盜黨快快把舟逃入蘆葦中去。但是群俠怎肯讓她漏網!劍秋、玉琴,慕蘭、史興等四麵圍攻上來,火姑娘格外心慌,手中劍稍一鬆懈,雲三娘的銀丸在她頭上倏地一轉,火姑娘身首異處了。

群盜既除,玉琴回過身來,跳到雲三娘船上,向三娘下拜道:“我師何以到此?”

雲三娘一邊將玉琴扶起,一邊帶著笑對她道:“玉琴,玉琴,你不要問我怎樣來此,我要問你一向在哪裏。大家都說你投水身亡,卻原來在人間,真是快活煞我了!”

劍秋也跳過來握住玉琴的柔荑,說道:“琴妹,琴妹!你沒有——”說了半句話,哈哈大笑起來。

史興夫婦也在旁邊船上大嚷大叫。玉琴將手指著橫山道:“現在且莫談我的事,快去直搗賊巢,橫山不是火勢甚熾嗎?”眾人被她一句話提醒,大家各回本船向前追趕餘黨。玉琴也躍回自己的舟上,和那個獵裝少年跟著他們一同向橫山進發。到了橫山之下,匪船已四散,隻見岸邊有一行人飛奔而至。劍秋尚疑是山上的盜黨,等到近時,卻見為首一少年手裏挽著一顆女人的頭,大呼:“你們來了嗎?雷真人等可曾除掉了?”

劍秋走上前,對程遠說道:“雷真人、蔡浩等一夥人都被我們殺得一個不留,好不爽快!女俠玉琴也來了,沒有死,沒有死!我們到山上去吧,山上可有餘黨?”

程遠答道:“自從雷真人等在湖上遇見劍秋兄等以後,山上戒備甚嚴,常恐你們來複仇。今日,本為雷真人五十壽辰,但沒有慶祝,不過日間聚飲一番。方才聞得警報,雷真人、蔡浩等都出來抵敵,隻留妖姬薛素英在山上,甚為空虛。他們以為我等沒有什麽本領,故未防備,我遂和韋虎跳到玉皇閣上去找那妖姬,她的本領也不差,又有三頭鷹飛出助戰,但結果都被我們殺卻。山上餘黨見我們動手,一齊驚慌,我便揚言投降者免死,放起一把火來,將匪窟焚燒,斷絕他們的歸路。”

劍秋道:“你辦得很好。匪首已死,餘眾不宜多殺,我們且去撲滅這火,也可借這地方一聚呢。”

程遠答應一聲,遂領了眾人回到匪窟,吩咐投降的匪眾快快撲滅這火。大家奮勇灌救,一會兒已將火焰熄滅,但背後玉皇閣等一帶房屋早已燒成了一片焦土了。程遠和玉琴相見,彼此心裏都是一半兒忸怩,一半兒疑訝,未便詳詢。劍秋又介紹程遠等和雲三娘相見,大家便在堂上坐定。程遠因為今天山上備有很多的酒肴,尚未吃盡,便叫人去監督他們預備兩桌豐盛的筵席,以便開個小小慶功宴。

這裏眾人聚談之時,最要緊解決的問題就是女俠已作珠沉,怎樣沒有死在湖中,尚在人世;而最巧不過的,恰在這個時候一同前來,不期而合地大破橫山,巢除湖匪。劍秋首先向玉琴叩問,玉琴便介紹那個獵裝少年和眾人相見道:“這位先生姓魏名誌尚,是西鼇山人氏,別號神槍手。我若沒有此人援救時,早已葬身湖中了。因為我那晚坐了史大哥的船到那邊獨探匪窟,恰遇雷真人等勁敵,不得已而退走。

在慌亂之間,走錯了路,被他們圍困住,戰得精疲力盡,無路可走。這是我自己好勇太甚,喜歡蹈險之故,所謂‘自取其咎’。我心裏是明白的,隻是不願意落在賊子的手裏,受他們的汙辱,遂投入清波,也好死得清清白白。我既入水後,不會泅水,臂上又已受了傷,更是無力掙紮,隻有緊握著自己的寶劍,隨波浮沉,失了知覺。醒來時,卻見自己在一艘人家的船上,竟沒有死,救我的便是這位魏誌尚先生了。”

玉琴說到這裏,史興早拍著手大笑道:“這真是皇天有眼,不死俠義之人,好不令人快活。好姑娘,你若真是死在湖中時,我也覺得對不起你了。這位魏先生真是大大的救星!”說著話,立起身向魏誌尚唱個爽腔。

我們遂將她腹中的水設法嘔了出來,又使用人工呼吸,經過了好多功夫,果然被我們救活了。一問姓名,又使我驚喜參半,因為我前年曾到過北方,早聞得江湖上有一位行俠仗義的荒江女俠方玉琴,心中很為景慕,隻恨無緣識荊。想不到女俠在那湖上遇險,被我救得,其中真有天意。但不知女俠何以至此,因她剛才蘇醒,不敢耗損她的精神,未便多問,遂把女俠載至兩鼇山寒舍,讓她到**去睡息,略進飲食。

舍間有老母、拙荊,她們能夠侍候的。次日我向女俠詢問,方知真相。可是女俠雖然獲救,身體已是疲乏得很,臂上的創傷也很厲害,所以我留女俠即在寒舍靜養的。”

2

魏誌尚說到這裏略略頓住,女俠說道:“你們聽了魏先生的報告,可以知道我怎樣地絕處逢生了。此番我沒有死,真是十分僥幸的事。但我在魏先生府上,臥病了半個多月,承蒙魏老太太和魏先生的夫都是非常殷勤,早晚在榻旁照顧我,使我心中不勝感激。魏先生雖是獵戶,卻是個很有義氣的好男兒,西鼇山的人,沒有一個不敬重他的。

至於他的武藝也很好,尤其是槍法精妙,射擊時百發百中。而他手裏常用的一枝火槍,是他以前在吳淞地方有一個德國人贈送給他的。彈藥十分厲害,不但能打飛鳥走獸,也可取人性命,易如反掌。所以他剛才槍擊雷真人和鄧駒,他們都不能抵擋了。”

劍秋聽了,便向魏誌尚說道:“原來魏先生也是一位湖上俊傑,承蒙援救師妹,鄙人也是非常感激的。”

魏誌尚又道:“不敢。足下的英名,我也是一向欽佩,嚐聞女俠說起,足下如何誌高行潔,真不愧昆侖俠士。”

劍秋道:“我們飄泊天涯,略助起人間不平之事,哪裏敢稱劍俠!我師雲三娘方足當此。”

雲三娘笑道:“你們都不要客氣,人要在世界上做些頂天立地的事,方不負天生我材。但因有許多人好行不義,不照公道行事,所以我們眼裏看不過,少不得要過問了。即如蔡浩、雷真人等,他們本和我們無甚深仇,為什麽我們不約而同地要來殲除呢?恐怕也是他們平常日子所行不仁不義之事太多了,無形之中足以召我們至此的。到底他們沒有好結果。可知吾人在世,何去何從了”。魏誌尚聽了雲三娘這幾句話,更是欽敬!

公推雲三娘上坐,其次是玉琴、劍秋、慕蘭、程遠、魏誌尚、桂枝、夏聽鸝、周傑、韋虎、呂雲飛、梁紅綃、杜五郎、史興夫婦等挨次坐定。劍秋、程遠相繼提壺敬酒,玉琴見群俠畢集,急於知道眾人如何到此的經過,遂一一叩詢。

劍秋、程遠、慕蘭、韋虎等都把自己到太湖裏來的原由約略奉告。雲三娘隻說了湖上相逢的一段,對於她自己嶺南的隱事,依然不提。

玉琴聽了這些離奇曲折的經過,津津有味,尤其是劍秋能和自己一樣化險為夷,延津之劍複合、樂昌之鏡重圓,心頭快慰非常。

遂又說道:“我在魏先生家裏休養多時,生活殊為閑適。魏先生有時伴我到山上去打獵,他的槍術非常高妙,天空裏的飛鳥,他說要打第幾頭時,槍聲發後,果然第幾頭便被擊落。我很想邀了他再上橫山,但仍恐眾寡不敵,不敢重蹈覆轍,但心裏未嚐一日忘懷。

今天我約同魏先生坐船離了西鼇山,要到史大哥處來商量如何剿除蔡浩等計劃,誰知舟到半途,遙望橫山火起,我們心中不勝驚異,暗想莫非山上有了什麽變端,遂把舟駛近橫山來。恰見你們在水上和蔡浩、雷真人等酣戰,魏先生遂先發了一槍。

如此相逢,豈非巧之又巧!現在橫山已破,群盜伏誅,我的私仇也已得報。聞方才雲師殺掉的道姑就是火姑娘,那麽,白蓮教中的四大弟子風火雲雷一齊被我們除卻,邪教在外的勢力,受到很重大的打擊,而一般無知小民,不至於再受他們的愚弄了。”眾人聽女俠說了,覺得格外快活。

劍秋又問玉琴道:“琴妹,你可曾失去什麽東西?”玉琴道:“那柄小小翡翠劍,我常常佩戴的,卻在湖中失去了,真是非常可惜。”

劍秋笑了一笑,從他身邊摸出一樣東西來,綠如秋水,對玉琴說道:“琴妹,你看此物。”

玉琴一見,便道:“呀!這翡翠劍正是妹物,怎麽落在劍秋兄手裏呢?”

劍秋遂又將自己和史興湖上訪問,遇老漁翁收回此劍的事說了一遍,且道:“琴劍無恙,珠還合浦,還是非常可喜的事,今日奉還琴妹吧。”說著話,雙手奉上。玉琴接過,便插在她的雲發上,一顆芳心,對於劍秋更感他的多情了。雲三娘微笑道:“這東西是你們訂婚的紀念實物,現在失而複得,物歸原主,你們倆的婚姻可以早日成禮,也讓我們多喝幾杯喜酒。”

雲三娘剛才說到這裏,史興早嚷起來道:“原來嶽爺和方姑娘不但是師兄妹,而且是一對兒。我今天方才知道,更是使我快活了。我先幹一杯,權當喜酒喝了。”

劍秋笑道:“史大哥酒興勃發了,很好。我以前允許你破了橫山之後,可以有一個機會盡量狂飲。今天你不妨多喝些,醉了也無妨,你手裏的小杯恐怕喝得不爽快,不如換個大杯來喝吧。我想史大嫂這一遭也決無異議了。”程遠遂喚人去取了幾隻大杯來。

雲三娘道:“我們不能多喝,誰有酒量可以陪史大哥喝幾杯。”

玉琴指著魏誌尚說道:“魏先生的酒量也不錯,何妨湊個熱鬧?”

史興道:“我的杜兄弟酒量不在我下,快用大杯來陪我喝一個暢快。”夏聽鸝也說道:“周傑表弟也能喝的。”於是程遠便將大杯放在四人麵前,各個斟滿了,請他們喝。史興舉起大杯,直著喉嚨一口氣喝了下去。杜五郎、魏誌尚、周傑都不甘示弱,一齊照幹。

史興道:“我們狂喝,你們大家也要多喝數杯的。”程遠和劍秋都說是,也各飲了一杯。程遠叫人把酒快快燙來,史興把手搖搖道:“熱的不能多喝,我和杜兄弟喜歡喝冷酒,隻要冷的好了。”

程遠便叫人去抬上一大甕上等花雕前來,去了甕泥,讓史興等舀著冷的吃。於是史興放著膽,狂飲起來,且和魏誌尚等猜拳,十九是他輸的,所以一杯一杯地灌下肚去。史大嫂因為今天是慶功,不便幹涉,大家看史興喝酒,十分高興。看看天色已晚,點上明燈。

程遠道:“今天我們一輩人總是不回去了,好在匪首都已殺卻,餘眾皆已歸降,便在這裏住一宵。現成的床鋪很多,決沒有意外之事的。”眾人自然都讚成,大家飲酒談心,史興已喝得有些醉了,卻隻顧還要喝。劍秋又講起方才史興夫婦在水底活捉孟公雄的事,誇讚史興夫婦水性精通,不愧為水上怪傑。

魏誌尚忽然想起一事,便對眾人說道:“在我們西鼇山的附近湖中,有一數百年的老黿,碩大無朋,每逢天陰時常到湖麵上來興風作浪,不知被它撞沉了多少船隻,傷害了多少人畜。我們鼇山的人民處心積慮要除去這個巨害,無奈那老黿十分狡猾,平日匿伏在鼇山北麵的湖底窟穴,輕易不出。

等得出來時,風浪又大,人民近他不得,無法對付。他們見我善放火槍,遂要叫我去幫助他們,共除老黿。我答應前去試試。倘能殺掉這畜生,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有一天天氣惡劣,湖中風浪大作。有人來報說,老黿在水麵出現了。我們便挑選了十數人,都是有水性能駕舟的,隨我同去。

3

“果見那老黿在水麵上迎風吐吸,四麵浪湧如山。我坐的船上下顛簸,幾乎要倒翻,急切近它不得。我遂覷準了它開了一槍,但因距離較遠,風勢又大,第一槍沒有命中。第二槍雖然被我擊著,可是隻能使它受傷,不能取它的性命,反激怒了它,浪花益發大了。

史興聽了魏誌尚的話,便道:“不錯。我也聽人說起西鼇山有個老黿常常作怪害人。魏先生既要我去斬黿,我無有不允之理。”

魏誌尚見史興慨然應允,便大喜道:“能得許大哥許諾,我謹代鼇山鄉人九頓首以謝。明日即請史大哥前往如何?”

史興點點頭道:“謹遵台命。”

劍秋道:“請史大哥去收伏老黿,這是很好看的。混江龍和海底金龍,史大哥尚且不怕,何況一老黿呢?必能手到擒拿。明日我們倒要一同去作壁上觀,且助聲勢。”

史興道:“要去時,你們一同去看我斬那老黿。”

於是魏誌尚又代史興斟上一大杯酒,說道:“請飲一杯,預賀明日史大哥勝利。”說著,把自己麵前一杯酒喝幹。史興也舉起大杯咕嘟嘟地喝下去。一甕酒早已喝個罄盡。史興又喊添酒,左右又抬上第二大甕來,開了再喝。史興約摸又喝了七八大杯,忽然跳起身來,說道:“我們自從女俠探山遇險之後,以為她早已不在人間。那天回去時我的妻子哭得好不傷心,我也恨不得立刻生擒蔡浩,把他碎屍萬段,一直以複仇為念,無心捕魚。後來幸虧嶽爺等來了,我們遂同商複仇之計,直搗匪巢,而女俠竟出人意外地在這個時候出來,怎不令人快活!今天在這個慶功宴上我喝的酒也不少,但尚沒有醉,不如當眾一舞。”說罷,立刻跳到庭心中,張開雙臂,左右起舞。

大家見他醉態可掬,而自己還說不醉,真是醉人醉話,大家張著口笑。史大嫂道:“這酒鬼多喝了些黃湯,便要放出這種狂態,所以我要不讓他多喝。他喝醉了,亂衝亂撞,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玉琴道:“史大哥一片天真,就在這個上,令人敬愛。今日理該讓他快活一番的。”隻見史興舞到分際,大嚷一聲道:“我來一個獅子滾繡球給你們瞧瞧吧!”

將身子撲倒地下去,展動四肢,東滾西撲,果然活象一頭雄獅。眾人看得非常有趣,史興騰地跳至史大嫂身邊,倏地跳起身來,將史大嫂當胸一把揪住,說道:“你也應該舞給眾人看看,我們一同來。”

史大嫂臉上一紅,道:“酒鬼,快快滾開去,老娘不高興和你同舞。”說著話,將史興一推,史興踉踉蹌蹌地退後數步,險些兒跌一跤。重又奔上來扭住史大嫂,且說道:“你不舞嗎?我偏要你舞。”用力拉扯,史大嫂也還手把他扭住。

史興被史大嫂按在地上,動也不動,一句話也不答。眾人走近去看時,史興早已閉目熟睡,鼾聲如雷了。史大嫂鬆開兩手對史興仔細瞧了一下,不由也笑道:“果然睡著了。待我負他去睡吧。”程遠道:“好,我來引導你們去。”

史大嫂遂伸手將史興負起,背在背上。程遠叫人張著燈領著史大嫂去了。這裏眾人也不再喝酒,各個用飯,撤去殘肴,仍坐在一起飲茗閑談。程遠安置了史興夫婦,回來陪著眾人談話。

玉琴因自己和劍秋一樣死裏逃生,散而複聚,大家重又談起別後的經過,絮絮不休。不覺已是夜將三鼓,程遠說道:“諸位,今天辛苦了,不如早些安眠吧。我已吩咐人將睡榻安置,諸位盡可放心穩睡,由我和韋虎兄弟擔任防備之職,大約可以平安無事的。匪魁已死,其他的人誰敢來驚動我們!”

劍秋道:“很好。不過你們二人太辛苦了。”

程遠道:“我們沒有做什麽事,理該效勞。”於是,仍由他引導眾人去安寢。雲三娘、桂枝、玉琴一室,慕蘭和梁紅綃一室,劍秋、魏誌尚、夏聽鸝、周傑等一室,呂雲飛、杜五郎等一室。大家因為有程遠、韋虎在外巡察,所以都放心入夢。

次日早晨,大家起身相見後,吃過早飯,魏誌尚便要請史興去湖上斬黿。史興已完全清醒,業已應許,自然要隨他同往。劍秋等也都要去看看,魏誌尚便請大家到鼇山去一聚。程遠和劍秋商量如何處置這裏的事。劍秋遂叫人去裏麵將蔡浩等搶劫來的不義之財一齊搬出來,散給投降的匪黨,叫他們各自散去,安心謀個營業,匪黨自然不勝感激。劍秋又抽出一份金銀,一半犒賞給同來的漁哥兒,一半兒卻贈送給獸戲團中人。又搜出雷真人造的信徒名冊,把火焚去,免得事後累及無辜鄉民。

史興見劍秋等處理各事,想起他昨日生擒的海底金龍孟公雄,便道:“姓孟的是個作惡多端的匪盜,不如把他殺卻,以除後患。我們又不要將他去官中獻功,留他無用,還是爽爽快快賞他一刀。”他說罷,就到後邊去,要想拖出孟公雄來。因為他昨日曾交給一個漁哥兒,把公雄禁閉在一間小屋裏的。誰知孟公雄不知在什麽時候用牙齒咬斷了自己身上的繩子,偷偷地逃生去了。

史興大失所望,連嚷帶罵地把那個漁哥兒怪怨了一番。劍秋聽說孟公雄脫逃,便對玉琴說道:“那廝不死,真是僥幸。往年韓家莊一役,被他逃脫,今番在這裏又作了漏網之魚。”

那少婦聽了這話,含著眼淚連忙向玉琴拜倒,玉琴將她扶起。

夏聽鸝道:“這件事交在我的身上。現在可以著人把她送到西山,然後待我們打從鼇山回來時,再行送還便了。”

劍秋道:“夏兄說得是。”又問山上可還有什麽被擄的人,匪黨回答說沒有了。劍秋便叫匪黨去把各處門戶封閉,大家盡離橫山。不日官廳方麵得了消息,自然要來辦理善後的。我們不要管它,且去看史大哥斬黿。

韋虎說道,“那麽我帶來的獸戲團中的人員以及許多野獸如何處置?”

劍秋道:“你前天向我說過不願意再為團主,因我勉強邀你們到此相助的,現在你若果然決心不幹,那麽請你和我們同去鼇山一行,以後我再介紹你一個地方去。其餘諸人讓他們帶著野獸散夥去吧。”

韋虎道:“嶽先生說得甚是。除掉紅綃、雲飛,其餘的人不妨請他們先回蘇州去。”商議已定,於是劍秋叫一個漁哥兒把獸戲團中人送往蘇州,又叫一個漁哥兒把姚家媳婦送往西山。其餘幾個漁哥兒都願隨他們到鼇山,匪黨也即紛紛散去。劍秋遣開他們去後,遂和雲三娘、玉琴等眾人一齊離開橫山。下了船,跟隨魏誌尚到鼇山,恰又遇著順風,下午時候已到了鼇山。魏誌尚和玉琴引導眾人舍舟登岸往山上走去。

劍秋留心瞧著西鼇山上的人民,一半兒種田,一半兒行獵,所以有許多人家門前都張掛著野獸的皮,風景卻沒有西山那樣的佳妙了。眾人走了一裏多路,已到魏家門前,門牆粉飾尚新,一帶短垣露出些花木,和史興那裏的竹籬柴扉又不同了。魏誌尚上前叩門,便有一個荊釵布裙的少婦開門出來,一見魏誌尚領了許多人來,不勝驚異,玉琴便又代她和眾人介紹,那少婦便是魏誌尚的妻子孫氏。魏誌尚把眾人讓到裏麵草堂上坐下,陳設也很雅潔整齊。

玉琴便和孫氏到裏麵去,請出魏老太太來相見。魏母年可五十許,鬢發微白,精神健旺,臉上一團笑容,和藹可親。

聽說玉琴等已將橫山群盜剿滅,額手稱慶。這時天色漸暮,魏誌尚因眾人在船上隻略進些飲食,未免腹中空虛,且嘉賓到此,理當沽酒設饌相請。遂去邀了兩個鄰人到來,幫同殺雞宰羊,且燒各種野味敬客。

4

次日一早,魏誌尚便差人去黃泥港探聽。那人回來報告說:“昨夜月色甚好,有人在黃泥港外見那老黿曾浮出水麵來,對著月亮吸吐精華,後見那老黿泅向港裏去的,那麽今天必定在港內。那邊水麵較狹,前去捕斬比較容易到手一些。”魏誌尚點點頭道:“機不可失,我們必要請史大哥前往了。”

史興道:“很好。我就去斬掉這畜牲。”於是大家各挾著兵刃下舟去。

魏誌尚和幾個獵戶帶著一頭黑羊,眾人看史興坐在一艘船上,兩個漁哥兒代他搖著船。他已將上身衣服脫去,露出一身黑黝黝的堅強肌肉來。手中挾著一對明晃晃的飛叉,赤著雙腳,站在船頭上,氣概豪壯,勝過了《水滸傳》中的阮氏三雄。

史大嫂也赤著腳,將褲腳管卷起在腿彎裏,握著鵝翎銅刺,和杜五郎同坐一船,準備在必要時下水相助。那黃泥港離開鼇山不遠,附近鄉人聽說魏誌尚等去擒斬老黿,膽大的都駕著船跟來看熱鬧。他們都帶著大鑼大鼓預備到時敲起來,使老黿聞聲慌亂。魏誌尚見了,遂向他們去借了三大鼓前來,在自己前麵放著一鼓,那兩個卻叫人放在玉琴、劍秋之前。

玉琴笑道:“好,我們擂鼓助戰吧!”一會兒舟至黃泥港,湖麵果然漸狹,遠遠地岸上也立著許多人來看,魏誌尚便將船排作一字兒泊住,自己駕著一舟和史興、史大嫂的船向前劃去,不過數十步也就停住。魏誌尚便把帶來的羔羊用很長的繩子縛了。墜入湖中去。那羔羊起初還哀號著,後來便沒聲音。

眾人靜靜的向水裏望著,隻見遠處水波忽然湧起,象有一物很快地過來。魏誌尚急叫人把那羔羊拖起,跟著水波分開,一個碩大無朋的東西映入眾人眼裏,乃是那頭老黿出來了。全身有一丈多寬闊,昂首怒目向小船撲奔過來,浪花四濺。魏誌尚將坐船急退時,已險些翻在波心。

玉琴、劍秋等所坐的小舟雖然距離較遠,已顛晃得如搖籃一般,人也幾乎立足不住。幸虧駕舟的都是熟諳水性的漁哥兒,眾人也態度鎮靜,所以沒有翻倒。

此時那老黿吃不住羔羊,怒氣發作,擺動四足推動波浪向他們撲至。史興覷個準,呼的一鋼叉飛去,正中老黿的右足。那老黿吃了一叉,便向水底一沉。史興喊一聲:“不要走!”奮身跳入波心,隻見相隔一丈多遠處,白浪不斷的湧起,如山頭一樣,水花飛濺在眾人的臉上。眾人知道,史興已在水中和那老黿狠鬥了。

玉琴便首先舉起玉手,擂起鼓來。魏誌尚和劍秋也擂鼓相助,後麵船上的眾鄉民也一齊擊鼓鳴鑼。岸上的觀眾大聲狂呼,真個是聲震天地。此時已到了緊張的當兒,水波轟騰,奔鯨駭蚪,良久良久,不見史興出來,波浪更是洶湧。

眾鄉人生平罕見過這樣勇敢的人,大家搖著船,跟到鼇山來瞧瞧那頭已死的老黿和斬黿的壯士。鼇山上,頓時熱鬧起來,魏家門前,戶限幾穿。史興夫婦到裏麵去換去了濕衣,走到草堂上來。此時一批一批的觀眾蜂擁而來,指指點點,連玉琴等眾人話也不能講了。魏誌尚隻得請他們退去。

且把那老黿懸掛在山前一株大樹上,好讓眾人觀看。於是眾人又擁到那邊去看那老黿了。魏誌尚把門關上,大家齊向史興夫婦道賀,稱讚史興夫婦的水性精通,為湖上除去了一害,功德非淺。史興不會說客氣話的,雙足蹲起在椅子上,翹起大拇指說道:“那老黿真是不容易斬掉的,不但它的力氣異常大,而又狡猾得很。我險些兒被它在腿上咬一口,幸虧躲避得快,但我的褲子已被它撕去一條了。後來我的渾家也來助戰,刺傷了它的前足,被我一叉刺入它的項中。於是那畜牲才死在我們手中了。”

劍秋道:“史大哥神勇絕倫,我在北方沒有見過象你這樣的水上英雄。古時,有勇士古冶子,為齊景公斬黿,河水倒流,人家都驚為河伯。現在,史大哥也可說不讓古人獨擅於前了。”眾人讚美了一番,史興夫婦非常高興。這一天眾人仍在西鼇山住著。晚上魏誌尚又設宴款待,史大哥又喝得酩酊大醉,被史大嫂、杜五郎扶著回船去睡。

次日,劍秋等都要回西山去了,玉琴邀魏誌尚同往西山一聚,魏誌尚當然願意送他們前往,玉琴便去向魏母和孫氏告別,彼此頗有戀戀之意。尤其是魏母很愛玉琴,不舍得她去。然而也無法挽留,隻得堅邀重來之期。女俠安慰了數語,說自己它日若到江南,一定要到鼇山來拜候起居。對於魏誌尚援救之恩,當永遠不忘的。

他們一行人遂離了鼇山,坐船回到西山。大家聚在史大哥家中,忙得史興夫婦招待不迭。歡聚了一日,劍秋、玉琴等便要到蘇州去。史興夫婦和魏誌尚也一齊隨往。夏聽鸝便留他們住在自己家中暢敘數天,一麵派人護送姚氏回家。這時橫山群盜殲滅的事已傳揚出去,不過大家都不明了究竟是怎麽一回事,略而不詳。官廳方麵也已派出了兵前去收拾一切,預備向上峰去報功。

這真是呂雲飛求之不得的事,他心裏怎不喜歡!連韋虎和梁紅綃也都十分快慰,以為呂雲飛得著明師是很難得的機緣呢!呂雲飛此後遂要跟著雲三娘走了。劍秋、玉琴卻要動身北上,回天津曾家村去,和毓麟、彩鳳等重逢,程遠要伴慕蘭回衛輝府,願意同琴、劍同行至山東,再行分手。

韋虎想起前日劍秋說的話,向劍秋詢問能夠介紹他到什麽地方去安身。劍秋遂答道:“在河南洛陽地方,有一個劍俠名喚公孫龍,是我的朋友。他助著他的親戚做洛陽府的,一向在那邊,聲名很好,前程遠大。我可以修書介紹你到那邊去找個事做,前途未嚐沒有希望。否則關外的螺螄穀,塞外的龍驤寨,兩處也可安身,不過路程遠一些。聽憑你喜歡到哪一處。”

韋虎道:“我願往洛陽走一遭。”劍秋道:“很好。”立刻握筆做了一封書,和玉琴一同簽上名,給韋虎。韋虎和梁紅綃早一日辭別眾人登程而去。雲三娘帶著桂枝、呂雲飛也走了。臨行時還向玉琴催詢婚期,玉琴卻低倒了頭,沒有確切地答複。雲三娘叮囑他們回到了天津以後,不要多事,早些上昆侖山來。她和禪師當為他們證婚,同圓好夢。二人都答應了。雲三娘去後,劍秋、玉琴、程遠、慕蘭四人也要離蘇。史興夫婦再三苦留不住,魏誌尚也覺有些黯然。夏聽鸝和周傑又設宴餞行,大家灑淚而別,史興夫婦和魏誌尚也就回轉太湖去了。

劍秋等四人離了吳下,到了鎮江,又去遊北固山和金、焦二山名勝。玉琴瞧著長江裏的風帆沙鷗,不禁又想著太湖裏史大哥、史大嫂和魏誌尚這三個人。她在太湖裏雖然逢到極大的危險,而得識那三位怪傑是第一可喜之事。自己和劍秋在麗霞島失散之後,生死未卜,卻能琴、劍重逢,別後無恙,是第二可喜之事。

程遠、慕蘭以前和自己都是敵人,現在前嫌消釋,變成了同誌,是第三可喜之事。雷真人、火姑娘等邪教匪徒此番聚殲於橫山,而悍如獅虎的怪頭陀也已在嘉興被劍秋等誅掉,這是第四可喜之事。可惜許多俊傑,在湖中聚首之後,卻又天南地北,各奔一方了。大江東去,浪淘盡古今多少英雄?勝景登臨,卻又令人感慨係之了。他們在鎮江遊了兩天,便渡江北上,又去遊覽揚州二十四橋的名勝。一路沿著運河而上,因為玉琴喜歡陸行,所以大家都不坐船。

這一天相近淮安二十多裏了,天色漸暮。他們是雇著牲口行的,那地方十分曠野,見前麵鬆林裏露出一帶黃牆,大約那邊有個寺院。行近一看,卻是一座半舊的關帝廟。劍秋指著廟宇,回頭對玉琴說道:“大概今晚我們趕不上淮安城了,不如暫向這廟中借宿一宵吧。”

劍秋聽玉琴這樣說,也就不再勉強。四人催動坐騎,騾夫緊緊跟著,又跑了十多裏路。天色已黑下來了,牲口也跑得精疲力盡,估計到淮安尚有十多裏路,騾夫說道:“牲口跑不動了。這裏黑夜不便行路,不如就此歇宿吧。”

前麵恰巧有一帶人家,嫋起縷縷炊煙。玉琴聽了騾夫的說話,也就不再堅持。慢慢地跑到那裏,見有一個小小客棧,牆上寫著四個大字,名喚“平安旅店”。

5

劍秋和程遠首先跳下坐騎,玉琴、慕蘭也跟著躍下,將牲**給騾夫,四人跨入店堂。卻見黑黝黝的沒有燈光,劍秋便大聲問道:“店裏有人嗎?”卻沒有人答應。

程遠也高聲呼喊起來,裏麵方有一人照著燭台走將出來,乃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店徒。見了四人,問道:“客人可是宿店嗎?”

劍秋答道:“若不是來宿店,我們到此來做什麽?你們店裏為什麽冷冷清清,弄得這個樣子,裏麵可有上房嗎?”

店徒答道:“有,有!”遂導著四人進內。劍秋見裏麵客房很少,隻有靠左的一間稍覺寬敞,房中有兩張床榻,勉強可以住宿。本來這種小旅店是沒有什麽貴客居住的,所以肮髒得很,四人隻得委屈一些了。大家在一張桌子邊坐下,將行李安放一邊。那店徒便把燭台擺在桌子上。窗上的紙已有幾處小洞,風吹進來,吹得燭影搖晃。

劍秋對程遠說道:“這裏的旅店比較蘇、杭一帶逆旅大不相同了。”店徒站在一旁,便問:“客人可要用什麽菜?”

劍秋道:“瞧你們店裏的情形,也沒有什麽可吃的了。你盡管把上等的酒菜拿來便了。外邊那個騾夫,你可以開一個小房間給他住。牲口也要喂料。”

店徒答應一聲,退出去了。

隔了一歇,送上一壺茶和四隻茶杯進來。劍秋向他問道:“你們的店主在哪裏?沒有一個別的夥計嗎?”

店徒答道:“店主正在臥病,這幾天沒有生意。有一個店夥,自己辭歇了,現在店中隻有我和店主的老娘照管。店主的娘很會烹燒的,她已在殺雞做黍了。”

劍秋笑道:“你們這個旅館,真是十分淒涼的。”說著話從身邊摸出二三兩碎銀子交給店徒,道:“你快些與我們備些好的酒肴來,我們是不算錢的,當重重賞賜。”店徒接著錢,高高興興地回身走出去了。

四人坐在房中閑談一切,約摸過了一炊許,仍不見酒菜上來,大家都有些饑餓了。劍秋和程遠出去,摸索到廚房下,見有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嫗正忙著切牛肉絲。有兩隻冷盆是鹹蛋和豆腐幹,已放在一邊,酒在爐子上燙著,那店徒正在灶邊劈硬柴燒火。劍秋道:“酒已熱了,先送來吧!否則,我們要等到幾時去呢?你們這店家,一個夥計也不用,讓你年紀老的人去辦,自然辦不了啦。”

劍秋、程遠回轉房裏,告訴了玉琴和慕蘭。玉琴道:“我們投著這家旅店,真是倒灶。早知如此,不如聽了劍秋兄的話,早一刻在那個關帝廟投宿了。”四人說著話,店徒已將酒和盆子端上來,又添了一盆鹹豆瓣,每人麵前放一個小酒杯,然後退出去。

劍秋拿起小杯對他們帶笑說道:“幸虧我們都不是善飲的人,倘然有史大哥在這裏時,真不夠他喝了。”

程遠遂提壺代各人斟滿了一杯酒。隔了一刻,店徒方才端上熟的菜來。紅燒雞咧、肉絲豆腐湯咧、炒魚片咧,雖不精美,味道倒也不差。那老嫗的本領也著實不小了。四人用過晚餐,騾夫在外邊也吃過了。又坐談一歇,大家便脫衣安睡。程遠和劍秋同睡一榻,慕蘭同玉琴也同睡一榻。大家路途辛苦,一會兒各入睡鄉。

但是劍秋的肚中忽然疼痛起來,把他痛醒,即覺十分便急,要想出去拉屎。恐怕驚醒他們,遂悄悄地翻身下榻,披上一件外衣,取了一張草紙,開了一扇窗,跳到外麵,又把窗關上。遂走到那邊廚房東邊的坑上去出恭,因為他方才曾瞧見那邊有個小小茅廁的。他蹲了好多時候,腸中宿貨已去,肚裏也不再痛了。立刻起身來,想走回房去,忽聽前麵一間房裏,隱隱有哭泣之聲,劍秋的心中不由一動,遂走到那邊去竊聽。是有一個男子在那裏哀哭,接著有一老嫗的聲音勸道:“你的傷勢未愈,不要哭了,又要吐血的。我但願你的身體完全無恙,我們依然可以開著這個小店度日。媳婦既然不象人,我們也不必要她回來了。”

劍秋聽得這是店主老娘的聲音,那個哀哭的男子當然是病倒的店主了。大概他們家庭中有什麽不睦情形吧。他剛才要走,又聽店主在內恨恨地說道:“這**婦昧了良心,常常嫌我窮,丟下了我,卻去和那關帝廟裏的妖道姘得火一般熱,竟不肯守在家裏幫作事,時常到那廟裏去尋歡作樂、好幾天不回來,不瞞天地,人家知道了,都譏笑我是死烏龜,怎不令人氣死。我幾番想到廟中去和他們講理,叵耐廟中的那些妖道都是有本領的。

我雖然懂得一些拳腳,恐怕不是他們的敵手,所以不敢前去。前天我因店夥歇去,叫她住在家裏,不要再到廟中去。

她不肯聽我的話,背了我的麵悄然一走。我忍不住這口氣,追上前去,卻見她和那個妖道並肩而行,我遂攔住她,要她回家。她出口就罵,那妖道便和我動起手來。我遂被他毆傷倒地,他們卻揚長而去。經人把我舁回來,現在天天吐血,不知能不能再活人世。這**婦也就此不回來了,好不狠心。

那夜正有月色,遠望明月掛在鬆梢,風吹鬆木,發出波濤之聲,四下裏十分冷靜。劍秋走到廟門前,剛才立定身軀,似乎見屋頂上有個黑影一閃,再看時,便不見了。疑心是自己眼花,好在自己藝高膽大,也不去管他。自己到了這裏,必要入內一探的。遂相了一番形勢,打從東邊黃牆上跳了上去。

裏麵是一個廣大的庭心,就飄身躍下,四顧無人,隻見對麵大殿上有一扇長窗,微微開著,裏麵黑洞洞的,諒沒有人,便躡足轉到大殿後麵,向左邊回廊裏走去。轉了一個彎,早來到一個小小庭院。對麵有兩間精美的上房,裏麵燈光映射出來,且聞有女子浪笑的聲音。他暗想店主家裏的**婦,必在此間了。遂悄悄地走到窗前,恰巧那邊有一株梧桐樹,正好遮避自己的身軀。他就隱伏在暗中,從窗隙裏向室中偷瞧。隻見裏麵的陳設很是奢華,和旅店裏的淒慘狀況大不相同。正中放著一張桌子,有一個妖妖嬈嬈的少婦正坐在一個道士的身上,打情罵俏。那道士年紀不過二十多歲,麵色白皙,身體很胖,手中托著一隻酒杯,正在喝酒。

那**婦卻伸手過去要奪下他的酒杯,道士不肯放下,眯著一對色眼,笑嘻嘻地說道:“你再讓我多喝兩杯,少停便和你快樂。”

**婦道:“我不要,你是個酒鬼,天天要喝酒的。現在時已更深,還不要到**去睡嗎?誰高興侍候你灌黃湯。”

道士笑道:“你現在已跟我了,往後的日子更長。我總使你歡樂,住在這廟裏,沒有人敢來欺負的。”

**婦道:“你不要說得這般嘴響,那天他被你打倒後,回去不知怎樣地痛恨我呢。倘然他去報了官,城裏官中有人出來代他出頭時,我們便尷尬了。因此我很不放心。”

道士哈哈答笑道:“我的好人,你怎麽這般沒膽子?憑著我弟兄兩人在這裏,誰敢來捋虎須。萬一官府方麵有人來纏繞時,管叫他們來時有門,去時無路。惹動了俺們弟兄怒火時,也不難略施小技,把淮安府的頭顱取了過來。好在洪澤湖中的滿天星周祿,和俺們是結義兄弟,他屢次請俺們到那邊去,俺弟兄舍不得離開這裏,還未答應。

劍秋暗想:“這妖道不知姓甚名誰,大約也有些本領,所以敢說這種滿話。原來他又和洪澤湖的水寇溝通一起,孟公雄、高蟒等都在那邊。我回去時,倒要告訴了玉琴等三人,不怕多事,再到那邊去除惡哩。現在我且將這妖道**婦結果了性命吧。”這樣一想,剛要拔出劍來動手時,忽聽院子裏腳步響,跑來一條很長的黑影,砰的一聲早將房門打破,跳將進去。劍秋借著燈光仔細一瞧,不由心裏一怔,因為進來一個黑麵大汗,虯髯戟張,頭戴笠帽,身披戰甲,手握一柄青龍偃月刀,明明是關帝廟的周倉將軍。但周倉是木偶,怎會自己跑到這裏來,不是一件奇事嗎?

此時那妖道、**婦也慌得手足無措,那大漢卻高聲喝道:“我乃周倉將軍是也。特奉伏魔大帝的命令前來誅你們這一對妖道**婦,免得汙了廟宇清潔之地。”說著話揚起青龍偃月刀來,刀光霍霍,影動四壁。**婦嚇得周身發抖,爬向床底下去躲避,早被周倉踏進一步,一刀劈去,**婦的頭已滾落地上,紅雨四濺。那道士喊聲:“啊喲!”拉起他所坐的椅子照準那周倉擲去,周倉急避時,那道士已奪門而出。

劍秋瞧得清楚,恐要被他逃生,急忙跳過去飛起一足,對準他腰窩踢去。道士不防,怎避得及,說聲:“不好!”已跌倒在地。

第七十三回逍遙店施計打驕兵洪澤湖駕舟追水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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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劍秋把那道人踢倒,自己仍伏在暗隅,潛窺動靜。那位周倉將軍也虎吼一聲,跳了出來,手起刀落,早把那妖道劈作兩段。橫著刀哈哈大笑,遂一步一步走將出去。

劍秋很有些懷疑,便輕輕地隨在他的後麵,轉了一個彎,繞到大殿上,周倉跳進店去。劍秋覺得好不奇怪,難道真的周倉將軍顯聖嗎?

隱在窗外偷瞧,見他已立在周倉神像之前,獨自說道:“俺借了你的東西,已把妖道**婦殺掉,現在奉還你吧。”說著話,把青龍偃月刀插在周倉手裏,脫下戰甲和笠帽,仍穿在周倉神像身上,回身走出殿來。劍秋躲在黑暗中,月光下瞧那大漢虯髯黑麵,果然象個活周倉。不知是哪裏來的俠士,假扮著周倉將軍去誅那妖道**婦,可稱我的同誌。不要錯過了他,待我上前去向他問個明白吧。

兩人一來二去地鬥了五六十回合,那道人一心為弟複仇,愈戰愈勇。大漢手中的刀法卻漸漸散亂,久戰下去,必將失利。劍秋暗想:“自己到這裏來做什麽的?那大漢已代我殺卻妖道**婦,不失為一俠義之士。現在又來了這道人,武藝高強,他已被圍困,我理當相助一劈,救他出險的。”於是拔出驚鯢寶劍,一躍而出,青光一道,飛奔道人頭上。

道人正要乘隙而入,傷大漢之命,不料驀地裏又殺出一個人來,便退後一步,將雙劍交叉架住,說道:“你又是哪裏來的人,跟祖師爺作對?”

劍秋道:“嘿!你等為何在此不守清規,強娶人家婦女,又和洪澤湖的水寇相通,自然是地方上的敗類。我乃昆侖門下的嶽劍秋便是,你們撞在我的手裏,末日已至了。”

道人聞言大怒道:“姓嶽的,不要口出狂言,我一向聽得你們專和我等江湖上人作對。別人見你懼怕,你家祖師爺卻要和你見個高低。”遂舞起雙劍殺將起來,劍秋不慌不忙,將驚鯢劍架住。

那大漢聽得此人就是嶽劍秋,前來相助,不由精神抖擻,也揮動短刀共戰道人。這樣又酣戰了一百多合,道人見劍秋劍術精妙,大漢又苦鬥不休,心中未免有些焦躁,略一鬆懈,被劍秋一劍從後麵刺到腰裏來,急忙把右手的劍去格住時,劍秋迎著他的劍口向上一削,隻聽嗆啷一聲,那道人右手的劍早被劍秋削去一截,這便是驚鯢寶劍的威力了。

道人喊得一聲“啊喲!”連忙跳出圈子,向大漢虛晃一劍,飛身躍上屋麵,向後麵奔逃。大漢喝一聲:“哪裏去!”跟著聳身向上,緊緊追去,劍秋當然也上屋同追。那道人逃到後麵的圍牆邊,飄身而下。劍秋和那大漢一同跳下追趕前去,大漢在前,劍秋在後。

那道人見二人追趕不舍,回身將手一抬,便有一件小小東西向大漢頭上飛來。劍秋眼快急喊:“妖道休放暗器!”

大漢聞言,一低頭,讓過暗器,那東西就向劍秋身前飛至。劍秋伸開左手,順勢一接,早接在手裏,乃是一枚小小的金錢鏢,遂向地上一丟,飛步追去。

劍秋道:“諒他總有惡貫滿盈的日子。請問壯士,你從哪裏來的?假扮周倉斬掉那妖道**婦,我在暗中瞧得清楚,好不爽快。後來,見那道人和你狠鬥,恐你吃虧,故出來相助一臂之力。”

虯髯大漢答道:“那黑衣道人果然厲害,幸蒙嶽先生前來援助,方把他擊退。否則今晚俺一家要失敗在他的手裏的了。嶽先生是昆侖劍俠,俺一向很是景慕的。俺姓戴,單名一個超字,別號賽周倉,常在山東道上廝混。今番有事南下,至京口回來時,在淮安城裏逢見一個朋友,他是曾被這裏的妖道欺負過的。他告訴俺說,在此間關帝廟裏有兩個妖道,乃是弟兄二人,長名永安,次名永寧,時常魚肉鄉民,強奪田地,霸占人家婦女,荒**酒色,且和盜匪結識。俺起了不平之念,在夜間來此窺探,見了大殿上周倉將軍的神像,便想起了俺自己的諢名,心生一計,把周倉的戰袍披上,拿了周倉手裏的刀到裏麵去把妖道**婦殺卻。想不到嶽先生在暗中早已到此。”

劍秋笑道:“那個永寧妖道從房裏逃出來時,曾被我踢了一腳,所以倒地。”

虯髯大漢道:“原來如此,嶽先生的本領高強,俺竟沒有覺察,真覺慚愧極了。俺們後會有期,再見了。”說罷!向劍秋深深作了一揖,回轉身拔步便走。劍秋見戴超走了,也就回轉自己的旅店。他從屋頂上飛身進去時,聽得店主呻吟的聲音,暗想:“他睡在這裏,還沒有知道他的妻子已給人家殺死在廟中呢。其實這種**婦與禽獸無異,殺卻了沒有什麽可惜的。”

劍秋這樣想著,回到房裏時,見程遠、慕蘭、玉琴三人都已坐在那裏,一見劍秋回來,大家就問他到哪裏去了。劍秋遂把自己竊聽店主母子說話,以及獨探關帝廟巧遇戴超殺卻妖道**婦的一回事告訴三人知道。玉琴道:“那個戴超也是個草莽遊俠,你沒有問明他的底細,不知他到哪裏去了。”

劍秋道:“此人膽壯心粗,見了他,便要使我想起宇文亮了。他說了幾句話就走的,我因恐這事泄露,所以沒有邀他前來。”

程遠道:“我一覺睡醒,見**少了劍秋兄,連忙起身一看,室中沒有你的影子,我以為你出去便溺了,遂也從窗裏跳了出來,四處打了一個轉,仍不見你,好不令人驚疑。於是我遂喚醒她們二人,說你突然失蹤,大家十分奇怪,不知是怎麽一回事。此間人地生疏,又在夜深,叫我到哪裏去找你呢?正在商議,恰喜劍秋兄已安然回寓,不知你忽然到了外邊去做了這麽一回事。真是凡事聽在你的耳朵裏,就不肯輕易放過的了。”

大家談了一刻話,將近五更,依舊上床去睡了。

天明時,大家起身盥洗,吃早飯,忙得店徒和老嫗屁滾尿流。劍秋付鈔時,多賜了一點銀子,老嫗歡天喜地的親自出來道謝。四人於是帶了行李,騎著牲口,騾夫隨後跟著,一齊向淮安城趕奔而去。午前已到了淮安,那地方風俗閉塞,市麵也不熱鬧,名勝之地也少,無可留戀。卻見街道上三三兩兩的都是兵士,來來去去,挺胸凸肚,似乎十分威風。有一個商人模樣的男子,手中提著一網籃的碗朝前走著,對麵跑來兩個兵士,他剛想避向道旁讓路時,肩上已撞個著,一籃的碗都跌翻在地,乒乒乓乓地大半都已粉碎。

那商人喊了一聲:“啊喲!”兵士卻大聲嚷道:“誰叫你眼珠子沒有張開,走路撞到你老子身上來,幹我屁事。”說畢揚長而去。那商人見兵士蠻不講理,奈何他不得,隻得蹲在地下撿點沒有破碎的碗盞,口裏卻咕著道:“這些兵士在此橫行無忌,隻會欺侮良民。本來調他們去剿水寇的,反而被水寇殺得落花流水地敗回來。一些不中用,卻耀武揚威,給我們小百姓看。今天我被他撞著,反罵我沒有眼珠,真是我的晦氣,活見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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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秋聽了,對玉琴說道:“你瞧見嗎?那些兵士果然蠻橫無理,試想那些驕兵遊卒去擊猖狂的水寇,安得不敗!”

玉琴道:“現在的清兵,紀律很壞,吃了餉,反而滋擾地方,匪盜也無力征剿。一旦國家有了外侮,放著這些膿包怎能守土禦侮呢?”四人說著話,一路前走,因為街道狹小,所以都不坐牲口,隻叫騾夫牽著在後。漸漸走到大街上,見有一家酒樓,懸著“逍遙店”三個大字的橫招,走出走進的人很多。

程遠對劍秋說道:“我們昨夜沒有好的吃,現在快近午時,不如就在這裏小酌稍坐,吃過午膳,然後再去趕路。”

劍秋道:“也好。”四人遂叫騾夫在樓下吃飯,他們走上樓去,見樓上陳設雅潔,飲酒的人很多,隻有東邊一個酒座還空著,四人遂去坐下。酒保上前伺候,劍秋點了幾樣菜,兩斤酒,慢慢兒吃喝起來。不多時候,樓梯上跑上三個長大的兵士來,橫眉豎眼地瞧瞧座上都滿了,便大聲喊道:“咱們是來喝酒的,快些叫他們讓出座位。不然,咱們就要不客氣了。”

酒保慌忙答道:“有,有!”一邊說一邊向各個座位看時,一個兵士早已跺著腳喝道:“快一些!”在劍秋等酒座的麵前,有兩個鄉人在那裏舉杯對飲。

鄉人聽了這話,卻有些不願意的樣子,一個早說道:“大家都是主顧,怎麽偏叫我們讓開?”

酒保央求道:“實在是沒奈何的事,請你們起身吧!下回來時當特別優待。”

鄉人還不肯走時,那三個兵士已大踏步來到座邊,瞪著眼睛說道:“喂!你們兩個快快讓開!咱們要喝酒了。”那兩個鄉人見了他們這種氣勢洶洶的模樣,隻得讓到樓下去了。

酒保添上一張凳子,三個兵士三個位子坐下,便叫酒保燙酒來,酒保諾諾答應而去。一會兒,擺上酒菜,他們便胡亂吃喝,口裏唱著粗俗的山歌,旁若無人。酒吃得很快,連連叫酒保添酒。

其中有一個麻麵的兵士,瞧見玉琴和慕蘭生得美麗動人,不象本地婦女,便和他的同伴指指點點地說些江湖上切口的話。劍秋等如何聽不出來,大家便有些不快。玉琴便叫酒保盛飯,想吃了飯便離去,不願意多管閑事。一會兒,那麻麵的兵士將筷子敲著酒杯,唱起穢褻不堪入耳的《十八摸》**曲來,那兩個瞧著玉琴、慕蘭哈哈大笑。

這時候,四人已在吃飯了,劍秋已怒到七八分,想要發作。恰巧那個麻麵的兵士,嘴裏大聲說道:“咱高大個子年紀一把,還沒有老婆,見了美麗的姑娘怎不動心,誰來代咱作媒?”說著話,將手中一粒鹽豆向玉琴臉上飛來,玉琴早已瞧見,螓首微偏,讓過了那粒豆。正要說話,又有一粒豆飛向慕蘭的頭上來,慕蘭接在手中,還手飛去,正中麻麵的眼角,十分疼痛。他早已跳將起來道:“你這女子,膽敢來太歲頭上動土!不要走,今天你家老子不放過你們過去的。”

玉琴也立起身來,指著他們罵道:“你們是不是國家養著的兵士,剿匪吃了敗仗,回來卻在這裏橫行不法,誰叫你們先來惹人,須知我們不是好欺的,你們的眼珠子睜開一些。”

那麻麵的兵士聽了這話,怪叫一聲,托地跳過來,伸手要拿玉琴。劍秋不待玉琴還手,早搶過身去飛起一掌,正摑著那麻麵的左頰,打得他踉踉蹌蹌地退後數步,抱著頰連說:“反了,反了!”那兩個同伴也吆喝著奔過來,向劍秋左右攢擊,劍秋揮拳迎住。麻麵的吃了一掌,不服輸,仍上前動手。劍秋哪裏放在心上!玉琴等撐著腰,立在凳子上看鬥。

那些飲酒的客人,見了這一幕武劇,知道都不是好惹的,恐怕殃及池魚,紛紛逃下樓去,這時候,劍秋已將麻麵的一把抓住,高高舉起,向窗口直摜下去,那窗是沿街的,下麵正是石子鋪的街道。麻麵的跌下去,早被摔得頭顱破裂,腦漿迸流,死在街心。那兩個同伴見劍秋摔死了自己的弟兄,便指著劍秋說道:“你不要走,看你怎樣凶狠。”說罷,飛也似地跑下樓去了。

劍秋道:“死了嗎?雖然他們的不是,但我已犯了人命官司,不妨少停。見了官,直陳其事,看官府怎樣發落。倘不能免罪時,你們可以先走,我且坐幾天牢監,再行設法了。”

這時候,店主和酒保跑上樓來,戰戰兢兢地向劍秋說道:“你們闖下大禍了。那個姓高的麻麵兵士,是李都司部下的隊長,被你摔死在街頭了。他們大約去報信,一會兒眾弟兄來時,我們這家小店真不夠他們打的,如何是好?”劍秋冷笑一聲;答道:“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決不連累你們。店裏倘有什麽毀壞之處,我可賠償。讓他們來也好。”他們正說時,樓下喝聲大起,店主們慌得躲避不迭。

玉琴向劍秋說道:“這一回讓我抵擋一陣吧。”

劍秋道:“也好。我和程遠兄在後接應,你和慕蘭姑娘守住這樓口,不要放他們上來。”玉琴欣欣然和慕蘭便去站在樓梯前麵,她是擅空手入白刃術的,憑著一雙玉手盡夠對付。慕蘭也是精通武藝的人,怎把那些將士看在眼裏?二人見樓下有二十多名兵士,手裏各執著兵刃,擁上樓來,口中大喊:“拿住行凶的賊!”

玉琴和慕蘭略施其技,把他們一個一個打下樓去,手中奪了不少兵器,都拋在後麵樓板上。那些兵士不料這兩個美麗的姑娘竟有如此天大的本領,有許多跌得鼻青臉腫,一齊圍在樓梯下麵,麵麵相覷,沒有人再敢上來,隻是虛聲恫喝。正在這個時候,遠遠地號筒聲響,隻聽樓下齊聲喝道:“李大人來了,咱們不要放走這些狗男女,要代高大個子報仇!”

劍秋和程遠不知李都司是怎樣一個人物,忙跳到窗檻上,向下探望。見街上圍著不少人,都向旁邊讓開,東邊來了一小隊兵士,各執著明晃晃的刀槍,一匹高頭白馬坐著一位武官,身披戰袍,手握大刀,背後一麵大旗上大書一個“李”字。在李都司的後麵有十數個捕役,手裏也帶著鐵尺、鐵鏈,象是要來捕人的,簇擁著一頂綠呢大轎。將近大門前,一齊停住,轎中走出一位文官來,大約是淮安府了。

兵士們又呐喊一聲,李都司在馬上撐著腰問道:“行凶的人在哪裏?”

有一兵士將手一指樓上窗檻邊立著的劍秋說道:“這個漢子就是摔死高隊長的凶手。”

李都司向上瞧了一眼,回頭對淮安府說道:“祝大人,你瞧這些人膽大妄為,必是江湖大盜,說不定也許就是洪澤湖裏派來的奸細。我們且拿住他們再說。”淮安府點點頭道:“說得不錯。”

這時候,劍秋在樓上對程遠說道:“這些狗官都來了,我們斷難脫身,不如下去向他們說個明白,看他們怎樣辦法。若是不講理的,我也不肯退讓。”

李都司見了,暗讚一聲:“好本領”劍秋立定身軀,叉著雙手說道:“你們在此負守禦地方之責,既不能剿除匪寇,綏靖四鄉,又不能約束部下,紀律嚴明,都是些驕兵走卒,欺負良民。方才你們三個兵士在樓上吃酒,不該調戲婦女,悍然用武。那麻麵的是我和他交手擲下樓頭跌死的,與我的同伴無幹。你們前來,意欲如何?”

3

李都司剛要回答,淮安府早搶著說話,向劍秋長揖說道:“原來是劍秋俠士到此,可還識得故人嗎?”劍秋定睛細瞧那淮安府,正是前數年在黃村旅店內相逢的那個書生祝年華,大破韓家莊後分手的。連忙說道:“祝先生在此榮任太守嗎?一別數年,可喜你已飛黃騰達了。”

祝年華道:“謬食廩粟,慚愧之至。不知女俠是否同在?”劍秋道:“她正守在樓上。哈哈!我們在此犯了罪,聽憑賢太守如何發落吧。”

祝年華聽了這話,便回身對李都司招招手,李都司跳下馬來,祝年華和他附耳低言說了數語,李都司點點頭,表示同意。祝年華遂介紹李都司和劍秋等相見,方知這位李都司名冰,是從徐州派來剿匪的。

劍秋也代程遠介紹過。此時李都司遂叫部下吹起號筒,收兵退去。玉琴和慕蘭依然立在樓梯口,不讓兵士們上來。忽聽號筒聲響,許多兵士都紛紛退出店堂去了,心裏不覺有些奇異。又見劍秋、程遠陪著兩位官員徐步而來,更是奇怪。劍秋把手一招,請他們下樓。玉琴、慕蘭不明所以然之故,一齊跑下樓來。

劍秋便指著祝年華對玉琴說道:“你瞧這位淮安府是誰?”祝年華又向玉琴作揖道:“女俠,別來無恙,祝年華在此。”

玉琴方才明白,這是自己救過他性命的祝年華,遂含笑相見。劍秋又代慕蘭介紹過。祝年華便請他們一同到府衙裏去聚首,劍秋等自然答應。四人遂坐上牲口,帶著騾夫,跟著祝年華上府衙去。看熱鬧的人見兩邊忽然認起朋友來,一幕全武行的活劇這樣終止,真是出人意料,議論紛紛,四麵散去。大家都稱讚劍秋等四人的勇武,誇獎不止。那已死的高大個子,已有李都司下令將屍身收去安斂。

劍秋等到得府衙裏,祝年華以上賓之禮款待。因為他們剛才用過午餐,未便即行設席,故請他們在花廳上用茶點,敘談一切。李都司在旁相陪。他方才聽祝年華告訴說,琴、劍二人是昆侖的劍俠,半夜飛行,神勇無敵,專除貪官汙吏、惡霸土豪,在北方是馳名遐邇的,所以他心中非常敬畏,驕氣盡斂。劍秋便問祝年華做官的經過,祝年華又向二人謝過昔日援救的恩德。後來告訴他們說,自己南返時,在天津遇見一個朋友,他和某貝勒相識的,經他的說項,代自己捐了一個小小前程。數年來,辦事認真,粗有政績,屢次擢升,今春方升任淮安府。不料洪澤湖水寇猖獗,最近在淮安屬下連劫三個鄉鎮,派兵去剿,水寇悍然抵抗,不能得勝;遂又向徐州王總兵請兵援助,王總兵遂派李都司到來,但前天失利而歸,因此心裏頗覺惶懼不安,無以對地方人民。

劍秋遂說:“很好。”又把兵士撞翻商人碗盞的事告知李都司,且說治軍必須紀律嚴明,否則騷擾地方,自己反為民物之患了。哪裏可以衛國安民呢?李都司聽了,非常慚愧,連說:“是,是!”劍秋等本想動身,但祝年華再三苦留不放他們前去,劍秋等隻得暫留一天。當晚,祝年華大排筵席,為劍秋等四人洗塵,邀請本地文武官員以及紳士們共同相陪,在退思堂上排上三桌精美的酒筵,請劍秋等上坐。祝年華又在眾人麵前盛稱琴、劍等俠義可風。

眾人見玉琴、慕蘭都是婀娜剛健的少女,更是欽敬。

席間大家又談起洪澤湖水寇猖獗的情形,祝年華忽然對劍秋說道:“不才任職淮安府以來,眼見地方上寇氛不靖,商賈裹足怕劫,欲思閭閻安堵,故兩次調兵往剿,無奈水寇憑著地勢險要,武藝高強,所以先後失利。現在正是彷徨無策,難得俠士等到來,恐怕天誘其衰,水寇的末日已至。因此,不才想請諸位協助一臂之力,前去把那水寇**平。那麽,不但我祝年華一人感激不忘,這裏淮安人民也是感戴大德的,望俠士等切勿見卻!”祝年華說了,又有幾個地方紳士也跟著籲請。劍秋、玉琴、程遠、慕蘭,一商量,便慨然允許,眾人大喜,舉杯相賀。席散後,祝年華留他們在府衙裏下榻,十分優待。

次日大家會麵,祝年華便請教劍秋如何領兵剿寇。劍秋道:“倘然我們前去時,官兵不必同往。況且調兵派將不是我分內之事。那些官兵也沒有什麽戰鬥力量,徒然打草驚蛇。你隻叫李都司督率部下離城外十裏安營等候消息。我若要他們去時,他們方可開拔,一麵不要再出外魚肉良民。”

祝年華唯唯稱是。又問道:“那麽,俠士等四人怎樣前去呢?”

劍秋道:“不論什麽虎穴龍潭,我們都去過的,你不必為我們擔心。不過,我們不明地理,是個欠缺之處,你隻要挑選四名精明幹練的捕役以及八名精於架舟的船戶,預備四隻小快船,略載些貨物,我們扮作商人模樣,冒險向湖中前去,誘他們出劫。他們若然出來時最好,便可以一鼓殲滅。否則,我們也可見機行事,搗其剿穴,諒洪澤湖水寇不過平常之輩,不夠我們幾個殺的。我也微知內容了。”說到這裏,遂又把前夜在關帝廟內窺聽得來的話告訴玉琴等知道。

玉琴喜道:“原來高蟒和孟公雄都在那邊,我們正好前去誅滅他們。”程遠也說道:“高蟒在這裏嗎?他在麗霞島失敗後,不做海盜,又為水寇,這個人真是沒有覺悟的日子了。”於是祝年華照著劍秋的吩咐,代他們一一安排好,又設筵送行。

劍秋哈哈笑道:“我們倘然原舟回轉時,又何必多此一行?不要被淮安城裏的人民笑掉牙齒,說我們沒有膽的嗎?我既在祝知府麵前誇過口,無論怎樣險惡,必要前去冒險一探。你們壯著膽子,不要退縮。有我們四個人在船上,決不至於使你們吃虧。隻要你們當心駕舟便了。”舟子聽了劍秋的話,自然也沒得話說,依舊向前駛去。果然浪花愈大,小舟顛簸不已。

忽見前麵白浪中有一艘小舟飛也似地劃向前來,船頭上立著人,嗤地一聲飛來一枝響箭,掠過船去,這就是水寇行劫時所發的暗號,叫來船停下,不得逃避,否則便要殺傷。

劍秋等不睬不理,隻顧向前駛去。對麵的小舟已近,隻見船頭上站著一個黑衣道人,相貌可怖,真是最巧沒有的事,便是劍秋前夜在關帝廟內擊走的那個永安道人,劍秋遂指點給玉琴等觀看。

此時永安道人也已瞧見了劍秋,不由心裏一怔,便指著劍秋道:“原來是你這小子!我隻道是什麽客商過此。我與你們無怨無仇,前晚你們忽然到我廟裏來,有心搗亂,是何道理!你那虯髯黑麵的同伴裝神作鬼,刺死我的兄弟,我還沒有報仇,你快叫他來吃我一劍!”

劍秋哼了一聲道:“你這害人的東西,作惡多端,逢著我們,死期已是不遠,你可知道我等是誰嗎?”

永安道人問道:“你等好生無理,殺了我弟,又到這裏來,真是不知死活的!”

劍秋冷笑一聲道:“你家嶽爺和荒江女俠一向在江湖上鋤強誅暴,濟困扶危,今天特來剿除你們這些草寇,管叫你們一個也沒有命活。”道人聞言十分忿怒,一聲狂吼,舞起雙劍,催動坐下船,徑奔劍秋。劍秋也揮動驚鯢寶劍上前抵住,兩個人便在湖上酣戰起來。

程遠抱著百裏寶劍,瞧那道人的雙劍使得龍飛鳳舞,本領不小,劍秋雖然抵擋得住,自己未免有些技癢,遂叫舟子把船迎上去,一擺寶劍相助作戰。玉琴和慕蘭一個兒橫著真剛寶劍,一個兒抱著雙刀各立在船頭上觀戰。那永安道人劍術雖高,怎敵得過劍秋、程遠兩位生龍活虎的英雄?自己知道難以取勝,三十六著,走為上著,口裏呼哨一聲,回船便逃。

看看已追進龍門灣,那道人的小舟劃得十分快,劍秋等的船隨後追去,程遠心急,吩咐兩個舟子努力搖舟,所以他的船不知不覺離開了劍秋等的船已有兩丈多遠,追了一程,前邊湖麵又稍狹,兩旁有些蘆葦,劍秋等見程遠的小舟忽然左右晃了兩晃,一個翻身船底朝了天,程遠和捕役舟子早已一齊落水。

蘆葦中鑽出一艘小船來,有幾個水寇撲通撲通跳下水去將程遠等四人從水裏捉了起來。劍秋眼瞧著程遠被擒,大喝:“寇盜,快快放下人!”

那水寇見劍秋船近,又是呼哨一聲,把船劃入蘆葦中去了。

劍秋追到程遠失利的所在,見湖麵上隱隱橫著一條長索,知道這是水寇特地埋伏在此的,等到程遠舟至,隻消將繩子絞起,自然不免傾覆了。

這時玉琴、慕蘭的船也已追到,玉琴忙問:“怎的,怎的?”慕蘭見程遠失陷,玉容變色,心裏異常發急。劍秋指著水裏的繩子對他們說道:“就是這個東西絆翻了程遠兄的坐船,我們的船也難以過去,待我除了這障礙物再說吧。”

遂俯身橫倒在船舷的一邊,坐的船慢慢的湊上去,劍秋覷準了繩子,把驚鯢劍向水中一揮,那長索早已斷作兩截。

劍秋立起身來,下令前行,三舟安然而過,慕蘭說道:“程遠不知被他們拿到哪裏去了?我們怎樣想法去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