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江女俠十三

第六十五回訪女俠驀地得凶音觀獸戲平空生悲劇

1

玉琴聽了,暗想今晚其勢不能得勝,好在我已明白了他們的底細,不如快些脫身回去,再作道理吧。遂將手中劍光望外一掃,跳出圈子。要想走時,似見薛素英右手向上一舉,便有一件東西很快地向她身上落下,她顧了上麵的鷹,避讓不及,左肩頭中著。她身上穿得很薄,覺得痛入骨髓,回頭一看,原來一隻飛抓,五個鋼指,早已嵌入她肉中。此時,薛素英見自己的飛抓已把玉琴抓住,心中大喜,便將手中繩索用力向懷中一拽。幸虧玉琴趕緊將寶劍向繩上一割,頓時擺脫身軀,回身疾走。

薛素英拽了個空,跌在屋上,險些滾下。雷真人連喊:“可惜,可惜!”便和孟公雄隨後追來,這時候,鄧氏弟兄各執兵刃,一齊上屋來助戰,把玉琴攔住去路。鄧駿挺著手中的一對短戟,見了玉琴便喊:“我們正在講起你,你卻來了。休要逃走,吃我一戟!”玉琴本想再戰,一則恐怕眾寡不敵,二則自己的左肩已中了飛抓,疼痛難當,況且背後又有雷真人等追來,所以不敢戀戰,虛晃一劍,望斜刺裏逃去。

眾人怎肯放她,隨後緊緊追來。其中要推雷真人和鄧騁的飛行功夫最好,緊緊跟著她。玉琴逃到牆邊,飄身而下,急不擇路,望西邊奔跑。此時,廟裏鑼聲大起,蔡浩早趕出廟來,傳令山上眾弟兄快捉奸細。玉琴用出平生功夫來,飛也似地望山下遁去。回頭看看山上,一處處的火把,夾著喊聲,一齊望這裏追來,而雷真人和鄧騁二人當先,離開自己不過二三十步,稍一遲慢,便被追及。她拚命跑到了水邊,向前麵蘆葦中擊掌二下,希望史興夫婦快把船來接應。哪知水麵上靜悄悄的,不見有人到來,她心裏大為驚訝,再向四周細細一看時,原來她慌忙間走錯了途徑,史興的船並不泊在這裏的蘆葦中,叫他們怎樣來接應呢?玉琴暗叫一聲苦,雷真人已和鄧騁趕至身後,仗劍大喊道:“小丫頭,前麵是水,你想逃到哪裏去!好好兒束手受縛,跟我回去。”

鄧騁也說道:“姓方的,今夜是你的末日了。”玉琴咬緊銀牙,圓睜杏眼,揮動寶劍,回身和二人重又狠鬥起來。但是肩上受的傷很重,且又失去了歸途,心中驚慌。苦戰了二十餘合,見背後追的人快要趕到,喊聲四起,火把如長蛇一般,映得山林盡紅。玉琴自思,今夜又要陷身匪窟了,隻得虛晃一劍,落荒而走。雷真人哈哈笑道:“不要走,這裏四麵都是水,你還有什麽地方逃生呢?”跟著追來,背後蔡浩托著鋼叉和鄧氏弟兄都已追來。

玉琴繞著湖邊奔跑,跑了許多路,隻見前麵茫茫大水,越走越不對了。追者四至,力氣已窮,不由仰天長歎。自知此番若被他們擒去,眼前都是仇人,決無幸免之理,恐怕再沒有第二個程遠來救護了。左右一死,不如投身清波,死在水中,倒也清清白白的。於是她聳身一躍,跳到了水中央,一個怒浪打來,把她卷到不知哪裏去了。雷真人不防到她有這麽一著,立定了身軀,對著水裏發呆。蔡浩、孟公雄、鄧氏弟兄等都已追來。孟公雄聞得玉琴已投水自沉,遂說便宜了那廝。蔡浩要想下水去搜尋,孟公雄又道:“我知道她是不懂水性的,到了這個汪洋大湖裏去,一定不會活了。何必多此一舉呢。”

眾人都說不錯,於是大家分著兩小隊,到山前山後去搜尋了。漸漸人聲與火光俱杳。月光照著湖波,夜間的狂風怒吼著,推動了波浪。可憐這位芳名遠播,俠義無雙的巾幗英雄,竟悠悠地作了珠沉,隨波而逝。

那夜史興夫婦在蘆葦中守候女俠回來。但是,等到四更以後,仍不聞水濱有擊掌之聲,心裏都有些不安。史大嫂遂對史興說道:“女俠去了好多時候,怎麽不見回來,大概凶多吉少。都是你沒有伴她同往,沒得接應。也許她雖欲回船,而迷失了途徑呢。”

史興道:“我本來要同她去的,無奈她一定要獨自去走一遭,否則我豈肯坐在船上打瞌睡呢?”

史大嫂道:“女俠雖然身懷絕技,劍術高強,然而山上的盜匪中很多能人。她獨自一個人闖入虎穴,當然眾寡難敵了。我們既然送她來的,怎樣辦呢?”

史興道:“不如待我也上山去探一下子吧。”史大嫂搖搖頭道:“一個去了沒有來,再要陪上一個嗎?拋下我一個人在此,如何是好?”史興道:“我們把船搖出去,在山下探望探望,再作道理。”

史大嫂點點頭,於是兩人把小船搖出蘆葦。月影已西,遙望山上有一帶火把,向這裏蜿蜒而來。原來,這時候女俠早已落水,蔡浩等到別處來搜查餘黨了。史興恐怕被他們瞧見,隻得將小船仍隱入蘆葦。

他仗著自己在水裏的功夫高深,回頭對史大嫂說道:“你當心了船,我要從水裏遊過去窺探情形。這樣好使他們瞧不出我啊!”史大嫂道:“你去去就來,看岸邊可有女俠的影蹤。”

史興便輕輕跳下水去,從水底泅到岸邊,在黑暗的地方探出頭來,向岸上看去,隻見岸上立著許多匪眾,持著火把,向四下裏照看。

其中有一個嚷著道:“我們跑來跑去,哪裏找得什麽餘黨,真是捉鬼了。大概早已逃去哩,不如回去歇歇吧。”

又有一個說道:“那個女子本領真好,膽量也大,一人敢到我們山上來。真是奇怪,她究竟和哪一個人作對呢?不知我們山上有許多英雄好漢,她一人哪裏敵得過呢?現在她投水而死,還是她的便宜哩。”史興聽了,心中不由大驚,好似把他的頂上澆了一盆冷水。一會兒那些匪眾都退去了,史興遊回來爬上船。

史大嫂問道:“你可窺探得什麽?”

史興把湖匪說的話,告訴了她聽。史大嫂將足一跺道:“哎喲!女俠投了水嗎,她是不諳水性的,一定要葬身在魚腹了。如此美麗,如此俠義的姑娘,竟逢到這樣悲慘的下場了!她隻身來此,無非是為民除害,現在卻反犧牲了自己。這個大仇,誰人代她去報複呢?”說罷雙手掩著麵,嗚嗚咽咽地哭起來。史興也淒然說道:“女俠不幸而死,果然是可惜的。我們將來如有機會,必要代她複仇的。你不要哭,哭也無益,我們不如把小船搖到別處去探一下,也許女俠雖然投了水,不一定死亡的。”

史大嫂道:“女俠既是不諳水性,到了這浩淼的湖波中,安有生還之理?不象我們都會水性的啊!”史興道:“且去找找看,也是沒有辦法而如此。”

史大嫂遂停止了哭泣,把船搖出去。見山上複歸靜寂,遂沿著山下向東邊搖過去。搖了不少水程,並沒有發現什麽。看看天上漸漸發白,東邊日光已隱隱欲出,那月亮遠在雲端裏,好象美人卸妝欲睡呢。史興找不到女俠的影蹤,隻是唉聲歎氣。史大嫂便對史興說道:“我們不要再做傻子了,女俠早已落水,當然不會活命,隨波而逝,叫我們到哪裏去找尋呢?再隔一些時候,匪船便要出來,我們不要被他們疑心才好,不如回去吧。”

史興一想,他妻子的話不錯,在此無益,不如回到西山去再說。於是掉轉船身,掛起一道短帆,駛回家去。他們回轉了家門,史興覺得異常乏味,史大嫂對史興說道:“女俠這番喪了命,都是我們間接害她的。因為我們若不答允將船送她上橫山去時,她也不能前往啊!”

史興道:“那些賊子,早晚必有惡貫滿盈的一日,我若在湖中遇見了他們的單船,一定不肯放過他們的。”

這天下午,他沒有出去打魚,在水邊閑步,心裏隻是想念著玉琴,無限惋惜。卻見有一艘客船,搖到西山來。船裏有一少年,步至岸上,見史興立在這裏閑眺,便向他探問道:“請問你,前天可有一女子從香山那邊到此嗎?”史興道:“那女子姓什麽?”

少年道:“姓方——”話沒有說完時,史興又道:“你可是要找荒江女俠嗎?”

少年聽了這話,麵有喜色道:“正是,正是荒江女俠。你怎樣知道的?可曾遇見她,她現在哪裏?”少年問時,船上又鑽出一個少年,跳到岸上來。

先前的少年回頭說道:“好了,我們得到一些線索了,這位漁哥兒知道女俠的。”後來的少年說一聲:“好。”便要叫史興快將女俠消息告訴給他們聽。

史興見近處有人走著,恐防泄漏。遂對二人說道:“此處不便細講,請二位到我家裏去一坐吧。”二人都說:“好的。”於是,史興引導著二人,走到他的矮屋裏去。

這兩個少年究竟是誰呢?當然是夏聽鸝和周傑了。他們二人,自從發現女俠所留下紙條以後,周傑當日便趕到香山,去探聽玉琴的下落。向各處船埠詢問,可有這樣一個女子前來雇船,到太湖裏去?有些舟子回答不知道,有些舟子卻說是有的,隻是他們不敢答應。後來不知她坐著誰人的船去的。

周傑探問了數次,明知女俠十分之九已入太湖,自己一個人可能到哪裏去找尋呢?遂回到木瀆客寓裏,告訴了夏聽鸝,商量可有辦法。夏聽鸝說道:“我們這番是奉陪女俠出遊的,卻不料生出這個岔兒。雖然是她自己要去太湖探險,但是萬一女俠有失,我們坐視不理,若叫天下人知道了,不要怪我們不義氣,笑我們沒膽量嗎?為今之計,我們與其在這裏坐守,不如再到香山去,詳細探訪究竟女俠坐了誰的船去的。若能逢見船戶,那麽女俠的行蹤總可知道一二了。”周傑當然讚成。

過了一宵,次日早上,夏周二人趕到香山去。再往各船埠逐一詳問,果然被他們問得一家船戶知道女俠是坐的丁三的船,據說到洞庭山去的,但是丁三的船還沒有回來。得了這一個線索,周傑就要坐了船追去,夏聽鸝卻主張在此等候原船回來了再說,免得在路上錯過,反而不能相逢。

這樣,二人便住在香山小客寓裏靜候。過了一天,丁三的船已搖回香山。二人得知,便去查問,丁三把女俠到洞庭西山的情形,詳細奉告,且說女俠和一個漁哥兒同去的。二人問他那漁哥兒姓甚名誰,丁三卻稱不知。二人遂要雇丁三的船到西山,去探訪下落。丁三隻得答應,便載著二人重又駛至西山。恰巧在停船的時候,史興正在湖濱閑眺。丁三便走過去,指著史興對二人說道:“岸上這個漁哥兒,就是引女俠去的,你們可去問他吧。”二人聽了丁三的話,周傑首先跑上岸來,一問就是。這真是巧得很哩。

二人到了史興家裏,史興又請二人上坐,史大嫂也出來相見,彼此通過姓名。夏聽鸝先將自己和女俠的關係告訴史興夫婦;史興夫婦遂將女俠夜探橫山,投水自沉的經過詳詳細細地告訴一遍。夏聽鸝和周傑聽得這個噩耗,當然知女俠已葬身魚腹,空留英名,心裏非常悲痛,大罵橫山湖匪猖狂無道。

史興也說:“女俠這樣好的本領,以前曾經過許多惡戰和危險,都能取勝,這是她自己講出來的。卻不料此次送命在太湖,豈是她意料所及的?我們總該想法,代她複仇才好。不過湖匪中很多能人,女俠尚且不敵,何況我們呢?所以我們夫婦二人,忍耐著這口氣,無處發泄。將來若有機會,必要殺上橫山,搗破匪窟的。”

史大嫂也在旁邊嚷著,要代女俠複仇。且說這樣一位又美麗,又勇武的姑娘,竟死於非命,真是非常可惜的。夏、周二人也為女俠灑了幾滴眼淚。

夏聽鸝又對史興說道:“我等雖然很願意代女俠複仇,無奈自己的本領有限,力不從心。但女俠尚有一個同門的師兄,姓嶽名劍秋,武藝高強,和女俠仿佛的。可惜,他們先前失散了,沒有同來。若得此人前往,引導著我們,方才可以冒險到匪窟去。又有他們的師長一明禪師和雲三娘,都是昆侖派的劍仙,天下無敵的,他們能夠來時,雷真人等便不足慮了。”

2

史興道:“那麽,我們到哪裏去找來這些人呢?他們若知道女俠身死的消息,必肯前來殲滅仇人的。”夏聽鸝道:“一明禪師和雲三娘,大概在昆侖山。不過,遠隔千萬裏外,一時怎能夠跑到那裏去呢?”史興聽了,歎口氣。

夏、周二人在史興家裏坐了一會,因為女俠已死,各人心中非常不高興,他們便要告辭。史興卻挽留道:“時已不早,你們斷不能再回香山。且在西山歇息一宵,明日再行動身吧。我們夫婦別的沒有奉敬,酒和魚是有的。大家難得相逢,不妨暢飲數杯。”夏、周二人見史興夫婦很是直爽,便點頭答應。

這天晚上,史興殺了幾條鮮魚,沽了七八斤酒,夫婦二人陪著夏聽鸝、周傑一同吃喝。這夜月色依然很好,史興多喝了酒,又是憤恨,竟大哭大罵起來。取了兩柄漁叉,要拖夏、周二人同上橫山去殺賊。幸虧史大嫂將他按住,對二人說道:“這個酒鬼,隻要喝醉了酒,就要做出什麽事來的。此後我不能讓他再喝了。”

史興雖然經史大嫂按住,奪去了魚叉,他卻仍要喝酒,隻得把他橫拖倒拽地拉進房裏去。推倒在**,回身出來把門鎖上。夏、周二人見了這情形,不能再留,遂告辭回船。史大嫂向二人道歉,送到門外,還聽得史興在房裏大嚷大跳呢。二人別了史大嫂,回到船上歇宿。想著女俠的事,深為扼腕。又覺史興夫婦也是奇人,不能把尋常的漁哥兒看待的。

次日清晨,二人起身,在船上吃了早飯,丁三便要開船。夏聽鸝惦念史興,要想到他家裏去探視,向他們告別。

卻見史興敞著胸,赤著腳,從岸上匆匆地跑來,跳到船上,對二人說道:“昨晚我喝醉了,多多失禮,抱歉得很。我是一個粗賤的人,諒你等不致於見怪的。”夏聽鸝道:“史大哥,你為人非常爽快,在酒後更顯出你的血性來,我等更是佩服。今日返舟,正要前來辭別。”史興道:“不敢當。我因為恐怕二位要回去,所以趕來相送。”

夏聽鸝道:“多謝美意,我們到了香山,便要回轉蘇城。我住在棗墅,你們夫婦倆倘然到蘇,千乞請來舍間盤桓。橫山方麵倘有什麽消息,也請你隨時通知。我們無論如何,此心耿耿,早晚必要想法代女俠複仇的。”

史興答應了,便道:“很好,蒙你們看得起我,將來倘到蘇城,必要趨前請安。我不敢耽誤你們的行徑,願祝你們一路平安。再會吧。”說畢,向二人拱拱手,回身跳上岸去了。

夏、周二人坐著船回到了香山,重賞舟子。歇宿一宵,次日便坐了船,趕回蘇城去。真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心裏好不懊惱。兩家的家人聞得此事,都為女俠可惜,不免怪女俠太好勇了。夏聽鸝常覺鬱鬱不樂,若有所失,馳馬試劍的豪興,也減去了不少。這個樣子過了一個多月。史興那邊消息沉沉,而湖匪的猖狂依然如故。

忽聽人說,閶門外邊從別地方來了一夥做獸戲的人,有各種表演,有些是滑稽突梯,有些是驚心動魄,大有可觀。

所以看獸戲的人,可說人山人海,熱鬧異常。夏聽鸝正是悶得慌,周傑慫恿他去看獸戲,於是二人帶了家人,一同前往閶門觀看。獸戲場的票價分作三等。頭等每座票價製錢二百文,在那時候可算是很貴的了。座位舒暢而接近,可以看得清楚。二等,每人賣一百文,也有座位,不過都是些長凳,而且距離較遠。三等,每人票價三十文,卻隻能立著看,而沒有座位。然而看的人,大都是二等三等,在頭等席上很少的。

因為吳人大半膽小,座位太接近了,比較危險一些,所以寧可遠些的。夏聽鸝等購得頭等座,入場後,揀著東邊的一排座位坐下。看獸戲的人源源而來。二等三等的,一會兒早已擠得滿了,有些人隻得到頭等裏來。此外,還有叫售食物的小販,擠來擠去地做些生意。夏聽鸝和周傑等坐定後,見場中地方很大,中間有一個黑色的大布篷圍著,大約裏麵藏著各種野獸了。旁邊一堆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或立或坐,都是獸戲團中的人。

到了表演的時間,先有幾個人打著鼓敲起鑼來。鑼鼓一響,看客的精神頓時興奮。隻見有一個人,從布逢裏牽出兩頭又高又大的狼犬來,一黃一白。到得場中,那人取過一麵小鑼,在手裏敲了數下,二犬便彼此猛撲起來,其勢甚猛,但並不咬傷。撲鬥多時,白犬被黃犬撲倒在地,算是輸了。

那人鑼聲一停,二犬並不再鬥,卻走過一個童子來,展開雙臂,將兩犬的前爪拉住,望上一抬,兩犬便在他的臂膊上,頭向下後股向上,倒立起來。一會兒童子的手一翻,一犬早翻到他的背上,一犬掛在他的胸前,童子擺了一個坐馬式,施展雙手,把兩犬忽然翻到前麵,忽然翻到後麵,忽而在上,忽而在下。這黃白兩犬,跟著他的手,翻來翻去的,好象風車一般。看得人眼花繚亂,大家喝起彩來。弄了好多時候,方才停手。

夏聽鸝瞧這童子,不過十歲上下的年紀。梳著兩條小辮子,麵目生得十分清秀;穿著一身藍布衫褲,腳踏草鞋,很是討人喜歡。這場過後,接著便有十二頭小白猿,各騎在綿羊的背上,在場中賽跑,跑得第一的猿猴,便有人去代它披上一件紅衣,算是得勝。後來,又排成隊伍,學著馬兵的操練,十分整齊。表演畢,循序而入,大眾看得很是滿意。

鑼鼓又響起來,有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牽了一頭黑熊出來,在場中叫黑熊表演各種動作。黑熊都聽他的號令,一些沒有錯誤。末後,那少年又和黑熊相撲為戲。眾人看得正是有味,黑熊的表演又停了。那少年便獨在場中,打了一套醉八仙的拳法,功夫著實不錯。

夏聽鸝見那少年麵貌生得很黑,臂上肌肉結實,象是個孔武有力的樣子。那少年回過去,換了一身黃色紙衣,頭上戴著一隻彩色的高帽子,和那以前奏技童子,手執武器,一同走出場來。那童子身上穿的是紅色的紙衣,頭上也戴著紙帽,形式甚是滑稽。少年手裏握著一管長槍,童子挺著一對鵝翎銅刺,兩人各使個旗鼓,對打起來,刺光槍影,殺做一團。

夏聽鸝瞧著,便對周傑說道:“這兩個年紀雖輕,倒也很有些本領,我們及不上他呢。”周傑點點頭道:“不錯,以我看來,那童子的武藝,比較那少年高強得多。你看,他手裏的一對鵝翎銅刺,左右拈刺,著實有幾路很好的解數。現在,他們不過是表演武術罷了,若要真的動手時,恐怕少年早已敗了。”二人戰夠多時,忽聽那童子口裏喝一聲“著!”

趁少年手中的槍沒有收回去的當兒,一刺橫飛而入,少年躲避不及,在他的滑稽紙帽上,早搠了一個窟窿。少年便跳出圈子,拖著槍走了。觀眾一齊拍起手來,那童子笑嘻嘻地提著銅刺,也走過去。夏聽鸝覺得這童子果然可愛,恨不得抱他過來,一問姓名。這時,有兩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坐著兩匹白馬,身上穿了一青一紅的衫子,先在場中跑了幾個圈子。鑼聲一陣緊一陣,而女子便立在馬上,作天魔之舞。一會兒二馬對奔,跑得相近的當兒,二女子各將身子一躍,大家交換了一匹馬。這樣循環換著,在馬背上如履平地,看得眾人呆了。鑼聲漸低,二人忽地把嬌軀倒豎在馬背上,雙足向天,嘴裏唱起歌來,唱得很是好聽。

等到唱罷,二人一翻身坐在馬上,向觀眾笑了一笑,退到後麵去。便有一個四十多歲的偉男子,發長如鬼,雙目的眼珠好象突出在外麵,形容生得可怕,手裏舉著一根很長的黑鞭,在空中揮著,呼呼有聲。從那帳篷中,引出兩頭乳虎來。先在場中走了一個圈子,徐徐到得場中。偉男子口裏發出一種口令般的怪聲音,那兩頭乳虎便相對著跳舞起來。

大眾看了不由好笑。這兩頭乳虎,竟象貓兒一般,馴伏得一些也不覺可怕。作罷各種表演,兩頭乳虎立著不動。偉男子展開雙臂,喝一聲:“來吧!”兩虎奮身一跳,早左右分立在他的臂上,那偉男子便向大眾帶笑說道:“眾位爺們,看得高興嗎?乳虎的表演尚不足觀,請諸位稍待一下,看大虎來了!”他說完這話,挺著雙臂,把兩頭乳虎托進帳篷裏去。

接著,便看他換了一身白色的衣服,臂上套著三個鐵圈,手中仍把那黑鞭向空揮著。便有一頭大虎,從帳篷裏跳將出來。偉男子隻顧把黑鞭不住地緊揮,口裏發出噓噓的聲音,那大虎方才跟著他一步一步來到場中。眾人瞧那虎,比驢兒還大,全身毛色斑斕,一對金睛突出,張開血盆也似的嘴,露出大舌和銳利的獠牙,果然十分威風,令人有些害怕。

那偉男子和大虎對麵立著,從臂上取下三個鐵圈,口中猛喝一聲,向大虎一一擲去。第一個鐵圈拋到大虎麵前,大虎伸出左前爪抓住,踏在地上。第二個鐵圈來時,伸出右前爪抓住,踏在腳下。第三個鐵圈飛到時,那大虎張開虎口接著鐵圈,銜在口裏。偉男子遂走近虎身,一手拉著虎口裏的鐵圈,順著勢旋轉。那大虎便跟著他,團團打著圈子,隻顧轉。

3

這樣轉了二十個圈子,方才停住。看那大虎,前麵雙腳踏住的鐵圈,仍沒有換動地位。偉男子便將鐵圈從虎口取出,又取出了虎爪下麵的鐵圈,拋在一邊。遂叫一個穿紅衣的小姑娘前來,他將手中鞭呼的一揮,小姑娘早跳到虎背上,騎著那大虎,在場中繞著圈子,慢慢兒地走。偉男子在旁邊揮著黑鞭,很嚴密地監視著。這樣走了兩個圈子,仍回到場中心。

紅衣姑娘下了虎背,偉男子又對她說了幾句話,她好象很勉強似的,遂向地上仰臥著,偉男子把黑鞭揮了三下,那大虎走過來,伏在紅衣女的身上,張開了大嘴,把它的舌頭,在她的麵上舔了數下。此時那紅衣女,麵色發白,閉著眼睛,一任那虎擺布。四周的看客,都很代她擔心,倘然那大虎發起野性來,那少女不是很危險的嗎?但是那大虎在偉男子指揮之下,竟很馴良得一些也不傷害,象和那紅衣女很親熱的樣子。

偉男子口裏又喝了一聲,紅衣女子遂將兩手抱住虎的前腿,那大虎也將雙爪舉起,好似扶她起來的樣子。紅衣女從地上立起來時,那虎也作人立,紅衣女望旁邊一跳,那虎方向地上一坐,昂著虎頭,向四下看看。紅衣女取出一塊手帕揩著她額上的汗,走開去了。

那偉男子又對大眾說道:“諸位爺們,方才瞧了這大虎,在那小姑娘的麵上舔著,大概很代那小姑娘捏把汗的。這個是危險的事情,但不是這樣表演,便不能出人頭地的。現在這個不算數,因為還不算危險到極點。待我把我的頭放在虎口裏,看它咬不咬。若是它要咬時,我這條性命算為了表演而犧牲。若是它不咬我的話,我的頭當然還生在我的頸上,我便要開口說話,請諸位爺們另外隨意賞幾個錢,給我晚上喝酒。”說畢,遂走過去,將虎的口上下擘開,又將自己的頭顱徐徐伸到虎嘴裏去。

那大虎張開著嘴,把那偉男子的頭整個兒地銜地口裏,卻並不下咬,不肯傷害它的主人。當然這是經過訓練的,不然怎肯冒這樣的巨險呢?隔了一刻,偉男子將他的頭縮了出來,吐了一口氣,帶著笑對大眾說道:“僥幸得很,我的頭還留在我的頸上,沒有咬掉。那麽,請諸位多多賞賜吧。”

他說著這話,便有兩個漢子,托著藤匾向大眾討賞。眾人便紛紛將錢拋在匾裏,不多時早已滿了。偉男子見了十分高興,便又說道:“多謝諸位的賞賜,待我再來冒險一下,給諸位爺們看個飽。”便又將虎嘴分開,將頭送進去,他此番格外賣力,盡把頭向虎嘴鑽入,於是他的頭又沒入虎口中。兩隻虎牙,碰在他的頸上,十分危險。

正在這個時候,不料觀客中有一個頑童,擲了一顆石子,斜刺裏向那大虎身上飛去。這一下,不知是他出於遊戲性質呢,還是被這恐怖的狀態激起了他的反常態度來呢?遂飛了這一石。但那大虎出其不意地嚇了一跳,虎口立合,喀嚓一聲,將那偉男子的大好頭顱頓時咬了下來,鮮血淋漓,這一遭他真的犧牲了,大概他夢想不到的。

全場的人立刻嘩亂起來,那大虎失了指揮的人,又見四麵的人都在**,於是大吼一聲,向人堆裏跳過去,想要衝出圍場。許多看客更是驚駭,大家回身拔腳急於逃命,東倒西跌,自相踐踏,救命之聲,不絕於耳。夏聽鸝和周傑也都十分慌張,惟有周傑帶得一柄寶劍,遂拔了出來,和夏聽鸝左右分開,保護家人。叫他們不要驚亂,此時要走也走不成了。

夏聽鸝折了兩根椅子腿,拿在手裏,瞧見獸戲團中,早有那個黑少年和童子,還有紅衣女等,一齊手執兵刃跳出,去追捕那虎。同時,西首頭等座裏,有一個壯士手橫寶劍,一飛身從眾人頭上躍過,去幫著攔截大虎。對麵正有一個小小土阜,那虎跑到了小阜上,見背後有人追趕,它就回轉身來,前麵的兩爪踞地坐勢,張大著一雙凶狠的金睛,虎視眈眈,專待敵人進攻。獸戲團中的少年和童子等,追到土阜下,見了大虎這個樣子,一時也不敢上去。

但是,那個壯士卻挺著劍,向大虎所在直奔上去。大虎見有人來捕它,狂吼一聲,向那壯士頭上撲過來。那壯士側身讓過,將手中寶劍舞起來,變成一道青光,滾向大虎身上去。夏聽鸝等眾人瞧得很是清楚,見那一道青光,在那大虎前後盤旋了數次,那大虎已被刺倒,骨碌碌地滾到土阜下,躺在血泊中,四爪向空中亂舞,一會兒便不動了。

眾人驚魂初定,秩序漸漸平靜。可是受傷的人,已不少了。許多膽子較壯的人,又一齊擁過來,爭看那殺虎的壯士和那死虎。夏聽鸝叫周傑保護著家人,自己立即跑到那邊去瞧看。那壯士已把劍插入鞘中,神色不變,走下土阜,對獸戲團中的人說道:“你們的大虎,已咬死了人,又突圍而奔,野性複發。

雖則有你們追捕,恐防一時難以馴伏,又去傷害人畜。所以我拔劍相助,把這虎斬了,使人心可以安定。不過對於你們,卻有損失了,不要怪我嗎?”

黑少年對那壯士說道:“我們在此地表演,無非想多掙幾個錢,哪裏知道闖出了這個亂子,把我們的團主都咬死了。我們還要這頭虎作什麽呢?這頭大虎是團主在雲南山中收伏來的,相隨數年,十分相熟,每次表演,沒有闖過禍。現在不知是哪一個頑童,拋了一石子,以致鬧出這個慘劇來。那虎惟有團主能指揮他,我等恐難製伏。承蒙先生仗義相助,斬了此虎,免得危害地方,累我們更要獲罪,真是感激之至。而先生的神勇,也是非常佩服的。”

壯士微笑道:“不敢,不敢!”正要回身走去,夏聽鸝對那壯士凝視了多時,瞧著他一種英爽的態度,威武中帶著秀氣的麵容,認得此人就是荒江女俠的同門師兄嶽劍秋。

這一喜,真可說得喜出望外了,剛要想上去見時,又見那黑少年喊出來道:“先生,慢走,慢走!請問你尊姓大名。你還認識我是誰嗎?”

劍秋聽了,回轉頭來,對他說道:“我姓嶽,但與你素昧平生,卻不相識。”

那黑少年道:“嶽先生,可記得當年張家口外騎花驢的童子嗎?我姓韋,小名阿虎,現在卻單名一個虎字了。我父韋飛虎,前在北方是一個有名的大盜。我母親那時在家裏,把迷藥放在濃茶裏,給了一位姑娘喝了,要把她殺害,劫去她的金銀。後來,都是我騎了那花驢出外,跑到了外麵來,遂被你撞見,趕去援救。我母親便死在你們手裏,我獨自逃了出來。也沒有遇見我的父親,嚇得不敢回來。一路行乞,到得北京,便逢見了我們的團主赤發鬼餘七,收我做他的義子。那時,他正在組織這獸團,便帶了我到雲南去。我從他學得不少武藝,隨著他到處奏技,做了漂泊江湖的人。現在我們的團主死了,往後這個團不知要怎樣辦法呢?”

劍秋聽了他的話,也想著這事,便微微笑了一笑,向韋虎說道:“如此說來,我是你的仇人呢!”

韋虎道:“嶽先生,不要這樣說。那時候我年紀尚輕,不知道什麽,眼看著我的父母作強盜,殺人劫物,一個月內不知要作多少次,不當一回事的。自然我的心也變成凶惡了。不過今日的我,已非昔比,知道我父母所做的,都是傷天害理之事。殺人者,人亦殺之。我一家父子離散,母親死在人家手裏,這真是佛說的果報,我能怪先生嗎?”

4

劍秋點點頭道:“你這話說得很是透徹,將來你的前途必很光明。可喜,可喜!此時你瞧許多人圍著我們觀看,我也不便和你多說話,你們一行人耽擱在哪裏?”

韋虎道:“我們一半人帶著野獸,露宿在這場中的。一半人卻住在渡僧橋旁的招商客寓裏,我也住在那裏。”

劍秋道:“很好,那麽我明天早上,到客寓裏來看你。雖然你們逢了這慘事,大約不致於就散夥的,但恐官府將要禁止你們續演了。我因那邊還有兩個朋友,不要冷落了他們。再會吧!”說畢回身就走。

夏聽鸝在旁邊立著,起先聽二人講話,自己不便就去招呼,隻得耐心等候。今見劍秋要走,連忙從人叢中擠出來,走到劍秋麵前,深深一揖道:“嶽先生,別來無恙,可認得昔日官澤渡相逢的夏聽鸝嗎?”

劍秋無意中逢到了韋虎,卻又來了一個夏聽鸝,起初不覺一呆,但他對於紅葉村的一幕,他心愛的金眼雕便在那時犧牲的,他永不會忘記。所以腦子裏想了一想,便答道:“原來是聽鸝兄,此番我剛到蘇州,還沒有到府拜訪呢。”

夏聽鸝道:“嶽先生言重了,今日我們重逢,真是巧極。因為我也急於找尋嶽先生,而苦沒有消息呢。”

劍秋頓了一頓說道:“聽鸝兄,你有什麽事要找我呢?”

夏聽鸝道:“你可知道荒江女俠,在前一個月裏曾來蘇北嗎?”

劍秋聽了,不禁大喜道:“我正要找她,她果然到此地來的嗎?那麽她現在何處呢?請你快快告訴我。”

夏聽鸝見劍秋問得這樣急切,暗想自己倘然立刻把女俠珠沉的噩耗告訴他聽,他驟聆之下,不知要氣得怎麽樣子。況且在這個稠人廣眾之中,也不便泄露這個消息,不如稍緩再詳細告訴他聽。便答道:“此刻女俠又到別一個地方去了。”

劍秋不由一呆道:“玉琴又離開這裏嗎?你可知道她到哪裏去的?”

夏聽鸝道:“知道的,隻是此時不便奉告,請嶽先生少停至舍間去,我可以細細告訴。”

劍秋點點頭道:“也好。”於是,夏聽鸝引著劍秋回到他的家人那邊,又介紹周傑和劍秋相見,周傑方知殺虎的壯士就是女俠的師兄嶽劍秋,果然名不虛傳,十分敬重。劍秋把手向西邊一指道:“我的同伴來了。”

夏聽鸝和周傑跟著他的手看時,見西邊走來一男一女。

那男的是個豐神俊逸的美少年,腰裏佩著寶劍,和劍秋在伯仲之間。女的是一位年輕貌美的姑娘,並肩走至劍秋麵前。美少年便對劍秋帶笑說道:“劍秋兄,我們看獸戲,誰料看出這種又滑稽又悲慘的事來,猛獸真不可以狎弄的。幸虧你大顯神通,立殲此虎,你變做殺虎太保了。”

劍秋笑道:“不敢,不敢!我恐此虎逃出去傷人,所以殺了它。”說到這裏,便指著夏、周二人代他們介紹,且說道:“我從這位聽鸝兄的身上,探知了玉琴的消息,可喜不可喜?”

二人麵上都有喜色,女的帶笑說道:“那麽,我們不致撲空,真是幸事。可是女俠在哪裏呢?”

夏聽鸝道:“請你們三位到了舍間,便可知道。”劍秋遂指著美少年說道:“這位是姓程名遠。”又指著女的說道:“這位姓蕭名慕蘭。他們和我一同來蘇尋找女俠的。”

夏聽鸝估料,這二人也不是尋常的男女,很表敬意。便叫周傑先送家人回去,自己招待著劍秋等三人同行。

這時候,場中觀客漸漸散去,韋虎扛著死虎,回入帳篷。團中人都在那裏收拾,莫不垂頭喪氣,談論著這不幸的事。劍秋等三人跟著夏聽鸝走回棗墅。

看書的讀到這裏,必定要發生疑問。因為那“踏雪無痕”程遠以前鏢打劍秋,是劍秋的仇人。而蕭慕蘭是衛輝府“雲中鳳”蕭進忠的愛女,她和韓小香客寓謀刺琴、劍不成,蕭進忠雖把琴、劍二人請到莊中,卻聽了琴、劍的話,到底沒有代韓天雄複仇,為自己出氣,所以她和韓小香負氣出走的。

她不但與劍秋站在相對的地位,而和程遠也是漠不相識,毫無關係的人。現在怎麽這三個人反會在一起走,而變作同伴呢?當然有一段離奇的遇合,可驚可喜。且待在下慢慢地寫將出來。

第六十六回代打擂台女兒顯絕技留居客地俊士結新知

1

蕭慕蘭、韓小香從莊中負氣出走,他們究竟到哪裏去的呢?蕭進忠的妹妹雖不能武,而有個姊姊名喚貞姑,也是個有武藝的女子。以前嫁給揚州地方一個姓平的鹽商,家道很是富有。姓平的名漱芳,自和貞姑結婚後,生下一男一女。

女名小玉,是姊姊。男名小英,是弟弟。二人從母親那裏都學得一些武藝。而周貞姑因喜歡小英之故,把平生的武藝盡傳授於他。所以小英的武藝,比起他的姊姊高強。後來,小玉遠嫁至浙江紹興的西麵紅蓮村,因為村裏有一個姓孫名天佑的,是一個美少年。他的父親以前曾在揚州做過一任縣吏,那時候和平漱芳往來親密,情誼頗篤,平漱芳見天佑溫文爾雅,是個濁世佳公子,心裏很是相愛,便要把自己的女兒許配與他。央媒出來說合,天佑的父親當然同意,兩家便擇了吉日,先文定了。

成婚後,在嶽家住了半個多月,便和小玉告別回去。貞姑嫁去了女兒,便想抱孫,平漱芳也欲早遂向平之願,就在本地代他兒子小英配定了一家親事,涓吉成婚。那時小英在弱冠之年呢。隔了幾年,平漱芳驟患中風,長辭人世。貞姑哭泣盡哀,得了胃病。

小玉在那時候,和她的夫婿孫天佑帶了他們的結晶物佩韋,一同前來服孝,一住數月,不料歸途中,孫天佑感冒了些風寒,回到紅蓮村便病倒。起初小玉還以為是纖芥之疾,沒有趕緊代他就醫,誰知後來病勢劇變,連忙請醫來診視時,已是遲了。小玉年紀輕輕守節撫孤,過著她的淒涼生活,一心一意把兒子撫養成人。佩韋幼時身體很好,為人也十分高傲,他的性情和亡父大異,卻喜歡習武。小玉遂指點他一二武藝,又代他請了拳教師,在家裏教授。希望佩韋的武術能夠造就,將來好去考武場,一樣可以博取功名。後來拳教師因故離去,而佩韋已學得一身本領,在鄉裏中頗有一些名望。別人代他起了一個別號,喚作賽燕青。貞姑看著心裏自然歡喜。

這時佩韋已有十五歲,鎮上有一鐵匠店,店主姓鄭,有一兒子名喚百福,很有臂力,特地在自己店中打了一根镔鐵齊眉棍,約重七十餘斤,常常拿在手裏亂使。有一年不知從哪裏來了一個行腳僧,恰巧瞧見鄭百福在店門前亂舞鐵棍,他看了說道:“這小子有了如此大的力氣,而沒有名師指導他的武藝,未免可惜。”

鄭百福瞧那行腳僧相貌奇怪,立在一邊觀看。又聽行腳僧口裏嘰咕著說話,好似譏諷他的樣子,他的性情生就好勇鬥狠的,所以掄開镔鐵齊眉棍,向行腳僧身邊逼去。行腳僧依舊屹立不動,鄭百福便使一個旋風,手裏的鐵棍已向行腳僧的頭上落下。說聲:“賊禿吃我一棍子!”說也奇怪,那行腳僧避也不避,撲的一棍正打在他的光頭上。

鄭百福滿擬這一棍總要把這賊禿打個半死,誰料棍下時,好似打在頑石上,反激起來震得鄭百福虎口盡裂。鄭百福自己也有些不相信,看看和尚頭上絲毫無恙,不覺心裏大怒,又罵一聲:“妖賊!”把手中棍向行腳僧的胸口猛力搗來,那行腳僧不慌不忙,等棍子到時,伸手一抓,早已抓住。輕輕向自己懷裏一拽,那根七十餘斤重的镔鐵齊眉棍,已到了行腳僧手裏。微笑了一下說道:“乳臭小兒,怎敢這樣無禮!”兩手把鐵棍一彎,這鐵棍早已彎成了一個圓形,變做數圈套在他的臂上。

店主十分願意,一口允諾。鄭百福在旁聽了,立刻向行腳僧拜倒。

行腳僧笑笑,一手扶他起來,說道:“隻要你虛心受教,包你一身武藝。”又將彎成數圈的鐵棍,拈在手掌中,隻一捋,早已變成一條鐵棍,卻長了數寸,還了鄭百福。

於是鄭百福立刻拜別了家人,帶著一個衣包,跟行腳僧走了。原來那個行腳僧名喚定慧,是少林派中的高僧。卓錫在黃山妙高寺中,一向不收徒弟的。此刻從普陀回來,路過這裏,見了鄭百福,忽然心動,便帶了他回去。

鄭百福到了黃山,起初很專心地跟從定慧學藝,定慧也把拳術武技挨著次序一一教導。隻是在寺中的生活很苦,鄭百福有些熬不住,看看已過了兩年。恰巧,有一次定慧因有要事,又要到嵩山少林寺中去走一遭。叮囑鄭百福好好在寺中自己練習,恪守清規,不得私自下山。但鄭百福在他師父去後,他在寺中感覺到十分無聊,所以和一個火工串通了,違背師言,偷下黃山。在附近村莊裏去飲酒吃肉,一飽饞吻。晚上來不及回山,便借宿在一家鄉民屋裏。那家有一個小姑娘,雖是鄉娃,而生得姿色美好。

鄭百福年紀漸長,食色天性,況又在醉後,不知顧忌。便去強握小姑娘的手腕,口裏說些不幹淨的話,任情調戲。小姑娘嚇得哭了,於是家人出來解圍,向鄭百福等責問。那鄭百福自恃武力,動起手來,把小姑娘的哥哥打傷倒地。鄰人聞得這事,動了公憤,遂鳴起鑼來。全村的鄉人,托著釘鈀,挾著自衛的刀槍,一齊趕至,把二人圍住。

鄭百福始知自己闖下了禍,遂奪過一柄槍,和那火工殺出重圍,回到山上去。鄉人探知是山上妙高寺定慧和尚的徒弟來此鬧事,遂靜候定慧回來向他理論。

鄭百福回至寺中再三思想,知道此事不妙,將來師父回山,一定要把自己嚴責的。遂不待定慧回山,偷下黃山,逃回故鄉。不肯把這件事告訴家人,隻說自己武術已成,無以可敵,定慧叫他下山的。家人不知底細,自然相信不疑。

鄭百福回鄉以後,豈肯安分守己?聽他人說起賽燕青孫佩韋武藝怎樣高妙,他當然不服。遂在村中搭起一座擂台,自稱少林嫡傳弟子,誰有人能把他打倒,願奉五十金為酬。他父親雖然不讚成他這個模樣,但是鄭百福非常倔強,怎肯聽從!他搭好擂台之後,請人寫了一副 大的對聯,懸在擂台左右。

上聯是:少林派著名無敵;

下聯是:紅蓮村惟我獨尊。

鄭百福擺擂台的第一天,紅蓮村附近的居民得知這個消息,一齊來瞧熱鬧。擂台的四周,站滿了許多人。鄭百福穿著一身黑色的短打衣服,身上係一個大紅彩球,露出一雙肌肉結實的手腕,向台下觀眾拱拱手道:“兄弟得少林嫡派真傳,願意和天下英雄一較身手。如有人能勝者,預備五十金奉贈盤費。如若給我打敗,便是自不量力,死而無怨。至於我們村中人,大都是無能之輩,請不要上台來自找苦吃。”

鄭百福在台上說這些話,滿露著一團驕氣,目中無人,明明是向佩韋挑戰。村人們聽了,自覺無能力和他一決雌雄,但又眼看著鄭百福這樣睥睨一切,各不佩服,都慫恿孫佩韋上去打擂台。

佩韋也站在人群中觀看,瞧了這副對聯,又聽了鄭百福的話,心裏也覺得此人自稱少林派,大吹其牛,非得把他打倒,使他丟臉不可。

他正在思量,旁邊又有人叫他上去,忽又聽鄭百福在台上繼續說道:“我們紅蓮村,一向受別處人欺侮,真沒有一個大膽的英雄好漢。現在我擺了擂台,當可一雪此恥。大概村中人除了兄弟,不見得有第二個人吧。”

2

鄭百福方才將話說畢,佩韋早忍不住,從人群中走前數步,飛身一躍,早已上了擂台,將手指著鄭百福說道:“姓鄭的,不要這樣自稱高強,我孫佩韋就是村中人,願意領教。”一邊說一邊脫下長衣。鄭百福對佩韋看了一下,點點頭道:“你就是別號賽燕青嗎?既然不服,我們不妨比試一回。倘有死傷,誰也不能怪怨的。不過我少林門下,不打無能之輩,諒你的本領平常,還是退下台去的好呢。”

佩韋不由哇呀呀地喊起來道:“鄭百福,你休要口出狂言,今天你既擺下擂台,賽燕青決意要和你較量!”遂使個金雞獨立之勢,等待鄭百福來攻。鄭百福狂笑了一聲,立刻使一個猛虎上山,將雙拳打向佩韋頭上來。佩韋望旁邊一跳,躲過了鄭百福的拳,右手一起,使個猿猴采桃來探鄭百福的腎囊,鄭百福急忙避過。又是一腿,使個金剛掃地來掃佩韋的足踝。

佩韋輕輕跳起,順勢使一蝴蝶斜飛式,掠至鄭百福身畔,一拳打向他的嘴邊,名為霸王喝酒。鄭百福將身子一跳,退後五六步,方才避過。他見佩韋身手十分靈捷,不愧賽燕青之名。不敢懈怡,連忙將他師父所傳的少林拳使將出來。雖然他在山上不過學得一小半,自己鬧了岔兒,逃下山林,沒有全學會的,然而已非尋常懂武藝的人可敵了。佩韋見鄭百福已變了拳法,拳勢大異,連忙也用出自己的本領對付周旋。

佩韋被人抬到家裏,口裏呻吟不絕,他的母親小玉一見如此形狀,便問道:“你莫不是去打擂台的嗎?我千叮萬囑,叫你不要去和人家較量,你偏偏不聽我言,背了我,偷出門去。現在果然被人打傷了,如何是好?你傷的什麽地方?”

佩韋答道:“傷在股際,那廝使的少林拳,孩兒自己不小心,被他打倒。”小玉遂叫她兒子睡到**,自己去取一個膏藥,代他敷在傷處,又說道:“這種膏藥,是我舅舅雲中鳳蕭進忠秘製的,你受的傷還算不重,隻要好好睡著休養,不久便可痊愈。此種膏藥,在你外祖母家裏存藏很多,以前幸我帶得數個在此,專治一切跌打損傷。隻是我希望你以後再莫要恃勇和人家鬥本領,外邊的能人真多呢。”

佩韋道:“母親之言不錯。但此次,那個姓鄭的擺設擂台,他的存心也欲打倒孩兒,所以在台上說了許多自豪的話,孩兒一時氣他不過,故上去和他一較身手的。現在孩兒敗了,雖自知本領不敵,然而胸中這口怨氣,怎能平消?望母親代孩兒出個主張吧。”

小玉道:“都是你自招其殃,我又有什麽主張。我的本領更是不濟事,況且又有年紀,無能為力了。”佩韋流了兩滴眼淚,說道:“這個羞辱,無論如何我將來必要報複的。否則,孩兒也沒有顏麵再住在這紅蓮村中了。”小玉聽了她兒子的話,略一沉吟,又說道:“那姓鄭的,果然也太可惡。我想,隻有遣人到揚州,去請你小英母舅前來,他的本領比我們都高強,隻要他能夠答應來的話,大概總可把姓鄭的打倒的。

再不然,我可去請舅舅蕭進忠來,不怕那廝猖狂了。”佩韋聽說,心中稍慰。於是小玉便寫了一封信,打發一個人立刻星夜馳至揚州,去請他弟弟小英到臨。孫家的下人奉了主人之命,不敢怠慢,不分晝夜兼程趕奔到得揚州平家。拜見了貞姑,送上小玉的手書。

貞姑讀了來函,得知自己的外孫給人打倒,女兒要請小英前往代為出氣,她心裏也很覺憤憤。隻是前幾天小英適患河魚之疾,至今未曾恢複身軀,如何可以立即前去呢?她正在捧著女兒的函發怔,裏麵走出兩個婀娜剛健的年輕姑娘來,一個身穿淡紅衫子的走上前問道:“姑母,這是誰來的信?”貞姑雙眉微皺,把這事告訴了。

那穿淺紅衫子姑娘立刻說道:“姓鄭的太欺了!既然表兄有疾,不能前往,我願到那裏去代出這口怨氣,順便可與小玉姊姊相聚一回。”

那姑娘又說道:“姑母放心,我去時當和小香妹妹同行,有我們兩個人,難道再不能把那小子打倒嗎?”原來這位說話的姑娘,就是蕭慕蘭,那一個就是韓小香。他們自從負氣出走,離了衛輝府,一時沒有別的地方可去,想起了她的姑母,所以投奔到此,在貞姑家裏一住數月,無事可為。

揚州上名勝亦已遊遍,又覺有些無聊起來。貞姑探知慕蘭離家的原因,勸她仍回家去,而慕蘭不願意即回,惹她的哥哥嫂嫂訕笑。恰巧小玉來了乞援的信,慕蘭得知後,立即毛遂自薦,願去一顯本領。貞姑知道這位侄女的武技已臻上乘,隻在小英之上,不在小英之下,有了她去,也許足以取勝,因此一口應允。當晚即叫來人歇宿一宵,明日動身。慕蘭、小香預備行篋,借此可以到浙江省去一遊。

到了次日,貞姑贈送了數十兩銀子,作為盤纏。二人帶了隨身寶劍和行李等,辭別了貞姑,又和小英夫婦道別。小英在昨晚已有他的母親把這事告知了他,他也極願意慕蘭等代他去走一遭。不過諄囑慕蘭見機行事,倘得勝了,適可而止,須要給人家一個退步。慕蘭含糊答應了,跟著小玉家裏的來人離了揚州過江來,一路朝行夜宿,急急趕路,別的地方也不敢逗留。這一天早到了紅蓮村。

慕蘭、小香和小玉還是在小時候見過麵,相見之下歡悅無限。小玉一向也聽得慕蘭身懷絕技,是她舅舅的愛女,蕭進忠一身本領都教授給她。小英既然有病不能前來,有了慕蘭更是好了。小香雖比慕蘭疏遠些,而且是個盜女,然而大家都是親戚,當然親熱。這時佩韋已能起身強行了,聽說慕蘭前來代自己出氣,喜不自勝。

母子倆設宴款待為二人洗塵,席間慕蘭向佩韋問起鄭百福,佩韋道:“那廝是鐵店裏的兒子,本有些蠻力,聞得前年有個行腳僧自稱少林派的,帶他到黃山教授武術。過了二年,那廝走回鄉來,自誇盡得少林秘傳,非常了得。因為村中惟有我擅長武藝,一心要把我打倒,所以搭了這擂台向人挑戰。我氣他不過,遂上去和他動手,那廝果然有些殺手拳法,所以我失敗了。現在那廝仍擺著擂台,氣焰更高,自稱神拳太保。這消息早已傳遍浙東。曾有幾處會拳術的人,也來打擂台,都不能取勝咧。姑娘明天若去和他交手,倒也要留心些。”

慕蘭也是個氣高心傲的女子,聽了佩韋的話,微笑道:“我理會得,決不吃那廝的虧,好在我這位小香妹妹,不是尋常之輩,我打敗了還有她呢!”小香把手搖搖道:“你不要說這話,姊姊倘然敗於那廝,我更是無濟於事了。”慕蘭道:“不要管他濟不濟,明日和那廝一交手,便知究竟。今晚我們且暢飲一番。”於是大家飲酒吃菜,直到夜闌方才散席。小玉引導二人至客房睡眠,一宿無話。

台口還放著一錠五十兩的元寶。此時擂台之前已站了不少人,都在閑看。有些鄉人見佩韋又走來了,且有女子同行,便暗暗指著他竊竊私議。

一會兒鄭百福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向台下拱拱手道:“我自擺設擂台之後,忽已過了半月,先後打倒了無數好漢,大概都已知道我神拳太保的厲害了。現在再以三天為限,過得三天我也要休息休息,因為既沒有人能夠勝我,我也不必再等了。今日請諸位不要錯過機會,有本領的人快快上來,與我見個高底。昨天整整一日,竟沒有一個人上來,怎麽沒有一個英雄好漢呢?”

說罷哈哈狂笑,笑聲未畢,隻聽台下嬌聲喝道:“姓鄭的休要口出大言,目中無人,我今天倒要領教領教。”

3

說著話早見有一個苗條身軀的年輕女郎,穿著淡紅衫子從人叢中聳身一躍,如飛燕穿柳般跳到了台上,正是蕭慕蘭,伸出纖纖玉指,指著鄭百福說道:“姓鄭的,你不要自負不凡,賽燕青乃是我的親戚,你把他打敗了,不過是你的僥幸,自稱什麽神拳太保,以我看來,可說是狗拳小了罷了!別人怕你,我卻要和你鬥數合哩!”

鄭百福聽了慕蘭的話,又對她全身上下熟視一回,哈哈笑道:“你是個黃花閨女,弱不禁風,不守在高樓,卻要來此打擂台,真是蜻蜓撼石柱了,你家鄭爺拳下留情,讓你回去罷, 免得在人前出乖露醜。”

慕蘭聞言,不由氣往上衝,冷笑一聲道:“你這廝敢是瞎了眼的,我既已到此,有什麽畏縮,快快交手!”遂卷起雙袖,一拳向鄭百福打去。那鄭百福將身子一側,舉起右手,想來抓住慕蘭的手腕,慕蘭早已縮回來。鄭百福見自己抓不著,便使個玉帶圍腰,要來擒住慕蘭的纖腰,慕蘭身子敏捷,使個金蟬脫殼讓過了,又是一拳向鄭百福頭上打去。

二人這樣交手了十數個回合,鄭百福方覺得慕蘭雖是女子,本領卻果然不弱。遂又使出他的少林拳來,雙拳一起一落,如雨點般的向慕蘭進攻。慕蘭暗暗點頭,遂也使出她父親教授的一百零八下天罡地煞拳來。小香、小玉、佩韋等在台下一齊看著,見二人狠命相撲,但見拳影倏忽,使人目眩。隔了良久聽得鄭百福一聲猛喝,慕蘭早已應聲而倒,鄭百福大喜,便踏進一步俯身下去,想將慕蘭一手提起,羞她一下,不防慕蘭乃是假跌,嬌軀突然鵲起,疾飛右腿,正踢中鄭百福的腰窩。

慕蘭雙足雖穿著緊緊弓鞋,但是鞋頭上都係著銳利無比的鐵尖,這一下裙裏飛腿正踢中鄭百福的要害,大叫一聲,立刻蹲倒著不能動彈,口吐鮮血,麵色慘白。

慕蘭自從擊敗了鄭百福,女豪傑的名氣傳播出去,又有一般拳術家,本是聞風而來打擂台的,但是到了紅蓮村,鄭百福早已倒台,未免掃興。又聞得打敗鄭百福的乃是女子,更是好奇心生,於是便有許多人寫信到孫家,要求和蕭慕蘭比武。慕蘭起初不欲多生麻煩,想置之不理,偏偏佩韋和小香極力慫恿,她也擺一座擂台以十天為限,和外邊人較量身手,顯些本領給人家看。慕蘭遂要和小香一同上台,彼此輪流應付來人,大家可以休息。

小香也是好勝之人,當然答應。佩韋十分高興,便在門外附近雇了工匠,也搭起一座很大的擂台。村中人一得這個消息,更是視為奇事,紛紛傳說。擂台已成,第一天是慕蘭,第二天是小香。也是照樣預備五十金為勝者所得。自有別處來的武士和國術家上台和這兩位姑娘角逐,可是兩天以來,先後上台比試的共有十數人,都被慕蘭、小香打下台去。

佩韋母子見了格外喜悅,慕蘭、小香的芳名更是馳遍遐邇了。第三天又輪著了蕭慕蘭,她立在台上向台下人說過幾句話,便叫人去打擂。當時便有一個身軀長大的北方男子跳上台來,和慕蘭交手,不到七八合,早被慕蘭一拳擊中了他的項頸,受傷狼狽下台。接著又有一個矮子爬上台來,要和慕蘭交手。慕蘭見了他的形狀不由笑道:“你這三寸丁也要來和你家姑娘較量嗎?”

矮子點點頭,兩下裏動起手來。矮子不知使的什麽拳,東一跳西一跳的,倒也是很靈活。慕蘭起初不放在心上,手中一個鬆懈,卻被矮子一頭鑽進,伸出右手,來一個銀龍探海,直探入慕蘭的**,想要一探那銷魂的所在。慕蘭急忙向後一跳,退下數步,險些著了矮子的道兒,被他探了寶去。臉上一紅,芳心著惱,立即舞動兩條粉臂向矮子上三路攻去。矮子慌了手腳,跳得更忙,被慕蘭得間兒抓住,提將過來擲於台下,說一聲:“矮鬼去吧!”

那矮子背心著地,“啪”的一聲,如皮球般彈將起來,說也奇怪,他好似一些不覺痛苦,趁著彈的勢力早已站起身,重又爬上擂台,嬉皮涎臉地對慕蘭說道:“鄙人拳力雖是不濟,然而背心卻生得特別之厚,摜不壞跌不痛的,所以鄙人不肯認輸,仍要再和姑娘一決勝負!”

矮子道:“須要你把我打得爬不起來,方才算輸,否則我一輩子不服的!”

慕蘭又氣又笑道:“生平沒有聽過這種辦法。”

矮子道:“我不管你聽過沒聽過,除非你把我打死了便罷。”

慕蘭大怒道:“好的!你既然一定要送死,那麽休怪我無情了。”於是二人又交起手來,慕蘭見矮子的拳腳都不是正軌,恐怕自己真的著了他的道兒,所以攻守進退絲毫不敢輕忽。

那矮子的拳術並不高明,所以又給慕蘭一把抓住衣領,拎將起來,狠命向台下一摔。這一摔使勁更重,那矮子跌了個四腳朝天,但他立刻又爬將起來,向台上笑笑道:“好厲害的姑娘,我矮子的背心雖硬也不高興給你再摔了。”遂向人叢中一鑽,頓時不知去向。

慕蘭看了心裏十分奇怪,觀眾一齊嘩笑。在笑聲中忽見有一美少年刷地跳上台來,杳無聲息,向慕蘭雙手一揖道:“鄙人路過此間,聽得姑娘擺設擂台,打過不少英雄好漢,十分欽慕,鄙人略習小技,偶爾有興,願和姑娘一較身手,倘若敗了請姑娘勿笑。”

慕蘭聽那少年說的話很是溫文,完全沒有虎虎之氣,又見他生得劍眉星眼,英姿俊爽,立在台上恍如玉樹臨風,確為生平罕見的美男子,不由暗暗欽佩。便答道:“休要客氣,極願領教。”

於是二人各自站定地位,彼此交手。慕蘭覺得這美少年出手便與眾不同,當然是個有本領的人。不可輕視。遂使出她的天罡地煞拳來,那美少年也施展平生本領和她對抗,拳來腳往,兔起鶻落,看看鬥到一百合以上,慕蘭見自己不能取勝,心中未免有些急躁。

美少年賣個破綻讓慕蘭一拳打向自己腰裏來,卻起個海底撈月要捉慕蘭的手腕,慕蘭怎肯被他捉住?一擊不中早已收回,正要變換拳法,不料那少年張開雙臂向自己身上猛撲過來,這一下來勢迅速而猛,不及避讓,早被少年一把抱住柳腰,輕輕托將起來。

台下觀眾齊喝一聲彩,這彩聲真如驚天動地。小香、佩韋在台後見了這情狀,非常吃驚,恐防那少年要傷害慕蘭,所以趕緊跑過來。少年的手一鬆,慕蘭早已跳下,臉泛桃花,對少年說道:“足下的拳術果然非常高明,諒必有名師傳授,今日我認輸了。台前的一錠銀子聊作程儀,但不知足下尊姓大名,可能見告?”

那少年聽了慕蘭的話,也微笑答道:“鄙人姓程名遠,路過這裏,恰逢姑娘擺設擂台,一時有興向姑娘領教。姑娘的拳術也是非常高深,我很佩服,方才我有得罪之處,請姑娘海涵是幸。至於那銀子我也不敢拜領,但請姑娘也將芳名見示。”此時佩韋在旁,見那姓程的少年態度和藹可親,遂上前和他相見,介紹慕蘭、小香,且將擺擂台的前因後果,告訴了程遠。

程遠被佩韋等招接到了孫家,小玉也早經人報告給她知道,大為驚異,所以親自出來迎迓。一見程遠相貌俊美,不由暗暗喝聲彩。程遠上前拜見了小玉。佩韋便叫廚下去預備一桌豐盛的酒席,在後花園思齊堂上宴請程遠。大家先在書房裏坐談,佩韋問起程遠的身世,程遠也就詳細奉告,隻是把自己在麗霞島為盜,以及偕同荒江女俠脫離虎穴的一層事隱過不提。慕蘭、小玉聽了,才知程遠是個無家可歸、天涯作客的奇人,都代他扼腕。

佩韋也將他們的家況約略奉告,但小香是巨盜韓天雄之女,卻也不能直言的。少停酒席已備,佩韋母子和慕蘭、小香一齊奉陪著程遠走到後花園來。

那後花園麵積雖不大,而構築得非常曲折清幽,是佩韋的祖父費了許多心思造下的。大家到了思齊堂上,分賓主坐定,程遠見酒席豐美,先向佩韋母子道謝,佩韋先向程遠敬了酒,然後一一斟過,舉杯暢飲,談些江湖上的事,彼此很是快活。

散席後,程遠便在園中坐了一歇,想要起身告辭。佩韋不肯放他便走,堅請程遠在此勾留數日,慕蘭、小香也在一邊挽留。程遠雖然心裏急於趕路,卻不知怎樣的軟下來點頭答應,遂叫人到鎮上小旅店裏把他的包裹和寶劍取來,並將飯房錢付訖,他就在佩韋家中耽擱下來,不覺變更了初時的宗旨了。

原來程遠自從在會稽旅寓裏被女俠棄了他而去,他心裏一氣便生起病來,動身不得,旅店老板代他請了一個醫生前來診視,服了數帖藥方才漸愈。他在病中時十分淒涼,頗恨玉琴存心誆騙,殊屬不情,自己不知怎樣的偏會墮入情網,受了玉琴的詭計。若給高蟒弟兄和怪頭陀知道了,豈不要笑掉牙齒!好忍心的玉琴,將來必要去把她找到,看她怎樣對得起我啊!又憶念起自己的亡妻高鳳,灑了幾點情淚。

等到病體完全恢複後,他就動身要到杭州去找尋女俠。剛才趕了一天路,恰巧途中聽人傳說紅蓮村有個女子擺擂台,本領高強,他聽了心裏不由一動。暗想莫非女俠在那裏嗎?但是計算日期已有多時,那麽女俠恐不會逗留在這裏的。他被好奇之心衝動,遂取道往紅蓮村來。到得村中天色已晚,他就住在小旅店裏,向人一探聽,方識擺擂台的乃是從邗江來的兩個姑娘,頓時失望。

然而自己既已到此,不得不一看究竟,所以次日他擠在人群中觀看,始知又是一位身懷絕技的姑娘,暗暗佩服,技癢難搔,遂上台去和慕蘭較量,最後他就用出他那一下貓捕鵲的絕手,果然取勝了,暗自慶幸。慕蘭等慧眼識英雄,將他款留住,打擂台的事也就宣告終止了。他在孫家一連住了好幾天,每日和慕蘭等閑談武藝,漸漸把尋找女俠的心淡忘了。

佩韋的母親小玉見程遠人品既生得豐采可愛,武藝又是超群,很想代慕蘭為媒,使他們二人締結良緣。因為二人的遇合很巧,也可以說是天作之合,然而這事必先得慕蘭同意,然後可以去和程遠說合,所以她乘慕蘭一人獨在的時候,就將這意思告知慕蘭,要征求她的同意。慕蘭自從和程遠見麵後,一顆芳心也不由**漾起來,隻覺得其人可愛,最好永遠廝守在一起,現在聽小玉說出這話,笑了一笑,不置可否,立刻回身便跑。小玉知道慕蘭已有意思,便追出房來,格格地笑道:“好妹妹,你敢是害起羞來嗎?將來你要謝我的大媒哩,不要走!”

慕蘭走得快,剛跨出院子,卻和一個人撞個滿懷,二人險些兒都跌倒,慕蘭定睛看時,乃是韓小香,連忙立定了說一聲:“對不起!”

小香道:“姊姊作什麽跑得這般快,大姊姊為甚追你?”

慕蘭道:“有什麽事你去問她吧!”小玉此時也走過來,說道:“我正要同她說笑話呢!”卻不肯直說,大家都回進去了。但小香早已聽得小玉口裏說著:“謝謝我大媒”的一句話,她的心中已估料到幾分,見她們不肯告訴,也隻好裝做不知,但是不知怎樣的心裏老大不高興,有些坐立不安的樣子。

隔了一刻,佩韋走進來,對慕蘭、小香說道:“現在我有些事要到人家去走一遭,程遠獨坐在書室裏,請你們二位出去陪陪他吧。”慕蘭聽了這話,跟著佩韋走了出去,小香卻推說要到房裏去更衣,所以慕蘭一人來到外邊。佩韋走出門去,慕蘭便走至書房中,見程遠正獨自坐在窗前看書。他一見慕蘭翩然步入,忙含笑相迎。慕蘭微笑道:“程先生一人無聊嗎?我們到後花園去走走可好?”

程遠道:“好的。”

於是立起身來和慕蘭走出書室,並肩緩步入後花園去。花紅草綠,景色鮮妍。二人走至一個魚池邊,俯視水底金魚浮沉綠草之間,忽在水麵吻喋,忽又悠然遠逝,很見活潑。二人觀了一刻,便在一塊太湖石上並肩坐下,大家又談起武藝來。從武藝上又談暗器,慕蘭自言善用袖箭,又說韓小香慣放毒藥鏢,百發百中,凡人中了毒藥鏢,過了二十個鍾頭,便沒有命活。

程遠說自己也用一種毒藥鏢,可是非到危險時刻不肯用的,因為彼此交手以真本領取勝,才是正道,若用暗器勝人,已失光明態度了。從前江南大俠九頭獅子甘亮,他用的飛鏢上係響鈴,發時便有一種叮零零的聲音,使人家防備,倘再不能躲避,隻好怪怨自己沒有功夫了,然而甘亮的響鏢仍是極難避讓的,足見他的本領遠出人上了。

慕蘭點點頭,遂說:“我的父親雲中鳳蕭進忠少年時慣用飛蝗石子,有一次他在夜間登屋巡視,瞥見後院中有個人影一閃立刻蹲下地去,我父親以為是有外人到了,腰邊恰係著石囊,遂取出兩顆石子覷準那人麵上飛去,隻聽那人啊呀一聲向後栽倒,我父親跳下地去細細一看,那人乃是莊中的莊丁。原來那莊丁因為便急懶得上廁去,便在園中拉屎,不料中了兩石子,雙目都給我父親打壞了,我父親沒奈何隻得給他一筆養老費,叫他回鄉去。從此以後,我父親發誓不再用暗器,便是我學會了袖箭,我父親也再三叫我不要輕發。至於小香的毒藥鏢,他老人家更是不讚成的。”

慕蘭道:“不錯,就是有一個荒江女俠和她的師兄邀了雲三娘前去把他們殲滅的。那時候小香適在我家,所以未及於難,她與荒江女俠有了殺父之仇,常思報複。有一次女俠等途過衛輝,被我撞見,我聽了小香之言,同往旋店行刺不成,後來慫恿我父把他們請到莊上,想要較量一下。可是我父親被他們把話激動了,沒有跟他們動手,放他們去的。因此我與小香負氣走到外邊來了。”

程遠聽了這一番話,想不到慕蘭、小香也和荒江女俠相識,有過一回惡感的,他就對慕蘭說道:“凡事當辨是非,斷不可意氣從事。韓天雄即為盜匪,被人誅滅,自是罪有攸歸,斷不能錯怪女俠等一眾人的。尊大人不肯和他們動手,不失光明的態度,你們負氣出外是不應該的。姑娘,我喜歡直言,並非我責備你啊!”

慕蘭把手掠著鬢發笑了一笑,答道:“程先生說得不錯,韓天雄生前犯案累累,多行不義,以致於此。我所以和女俠等作對,也是聽信小香妹妹的慫恿,又有些好勝之心罷了。其實小香惟有懺悔,她若要為父親複仇,那麽有許多被她父親殺害的人又向誰去複仇呢?此間,小玉母子雖然都是親戚,而因為她是盜女,未免就有些看不起她了。”

慕蘭說到這裏,在她的背後假山石畔卻有一個人悄悄地立著靜聽,麵上露出懷恨之色,就是韓小香。她因為心裏有些不高興,故走到花園裏來閑步散悶,卻聽前麵池畔石上有男女唧唧談話之聲,正是慕蘭的聲音,她便立在假山石背後偷窺出去,見慕蘭正和程遠對坐著絮談,心裏就是一怔,遂屏息靜聽。

聽得慕蘭正在講她的家世,一味說他們不好,和以前變了態度,不覺將銀牙緊緊一咬,說不出的妒與恨,歎了一口氣回身走去。然而慕蘭和程遠哪裏知道這一席話已給小香聽去了呢?他們意氣相投,正談得娓娓不倦,忘記了其他的一切。

第六十七回一夢太荒唐暗懷醋意飛鏢何突來別有陰謀

1

晚上,天空裏一鉤明月瀉出她的清光,下照到庭院中來。花影斑駁,境至清幽,一片一片的白雲向西麵移動著,倏而如美人,倏而如名馬,幻作各種奇形怪狀,時時在那裏變換的,這好似象征著人心的變態。程遠在日間和慕蘭後花園中一席清談,印上了心版,大家覺得甚是投契。後來在晚餐之前,佩韋的母親小玉特地又到書室中來見程遠,問起程遠可曾和人家訂婚。

明日佩韋得知了這個消息,喜孜孜地走到慕蘭房中去,恰巧慕蘭正和小香坐在一起閑談,佩韋便向慕蘭雙手一揖道:“蘭姨,恭喜、恭喜!”

慕蘭突然一呆道:“何喜之有?”

佩韋道:“我們要吃蘭姨的喜酒了,難道你自己還不知道嗎?我母親作大媒,你要請母親吃十八隻蹄子呢!”

慕蘭給佩韋這樣一說,不由兩頰飛紅,說道:“啐!你不要胡說亂道!”

小香在旁聽著,心中也不由一驚,假意問道:“你母親把慕蘭姊作媒給哪一個?我倒真的沒有知道呢?”

佩韋又笑道:“此人武藝高強,是個少年英雄,現在正住在這裏。除了他,蘭姨也不肯下嫁的啊!”

小香點點頭道:“原來是他!我也要向慕蘭姊討吃喜酒了。”

慕蘭忍不住立起身來把手搖搖道:“小香妹,你不要聽他造謠言,分明是有意來調侃人家。”

佩韋道:“誰來造你的謠言,你以後做了新娘子,我總得向你討喜酒喝的,否則我何不向小香姨恭喜呢?蘭姨一向很直爽,有男子氣,怎麽今日反倒有些靦腆起來,難道做新娘都要如此的嗎?”

慕蘭道:“你偏要多說,仔細我來擰你的嘴!”說著話,真的走過去伸手要來擰佩韋,佩韋雙手捧著嘴巴,說聲:“啊喲!”連忙逃出去了。

慕蘭也跟著追出去。惟有小香卻坐著不動,把手支著頭,呆呆地思想一會兒,咬緊牙齒自言自語道:“你不要在我麵前假撇清,你去和他作一對兒,我不來搶你的。隻是你不該背著我說我的不好,你自己算是清白的女兒,難道人家不是清清白白的嗎?即使我父親以前行為不正當,現在人已死了,你去告訴人家作甚,卻不顧親戚之誼嗎?這小丫頭倒如此促狹,我錯當她是好人了!”

韓小香這樣在房中恨恨地說,慕蘭卻一些沒有知道。她聽了佩韋剛才說的話,知道她的表姊小玉已代自己和程遠的姻緣撮合成功了,心中暗暗歡喜,未嚐不感謝小玉之美意。但她臉上卻裝得若無其事,走到小玉處來。小玉見了慕蘭,將她一把拉住,把嘴湊在慕蘭的耳朵上低低說了幾句,慕蘭剛要走時,小玉卻不放她走,隻說如何如何。

慕蘭道:“任憑你怎樣便了,但是我父親——”說到這裏,小香卻走了過來。小玉一鬆手,別轉臉來正要把這事告訴小香,慕蘭卻對小玉眨眨眼睛,小玉便不說了。

小玉笑道:“小香妹妹,你將來自會知道的。”小香哼了一聲,正想坐下來,慕蘭一握她的手說道:“我們到後花園去走走吧!”小香隻得跟了她同去。

走到那個所在,想著:“這就是慕蘭和程遠並肩而坐,喁喁清談之處,他們倆昨天說的話,大半都被自己無意中在暗地裏聽得,然而他們卻沒有覺察。慕蘭你瞞著我要和人家訂婚,態度何以如此不明,真使我懷疑了。我本來同你一齊到此打擂擺擂的,不過被你占了個先,你的本領未必遠勝於我啊!即如程遠打擂台那天,也不過湊巧輪著你罷了!彼此都和那姓程的是個初知,你卻施展狐媚的手段,將那姓程的**得傾向於你,尚恐別人要搶你的,所以背著我說我的壞話。你既然對我如此無情,以後不要怪我無情了。”

她一邊想一邊咬著牙齒,俯視著地上默默無聲。慕蘭怎知道小香心裏正在銜恨於她,卻帶著笑指點風景,挽著小香的手繞過魚池,走到假山上去眺望。小香瞧著慕蘭臉上得意的神情,她心裏卻是懷恨,誰高興陪著慕蘭遊園?推說肚子痛,趕緊走回房中去了。

小香到了自己房裏,便向**和衣而睡,她心裏對著慕蘭一半兒懷恨,一半兒妒忌。悶悶地不知睡了多少時候,忽見小玉走進房來,自己連忙起身。

小玉握著她的手,帶笑說道:“小香妹妹,我有一件事要問你同意不同意。”

小香道:“什麽事?”

小玉道:“我來代你做媒好不好?”

小香聽了不由一怔,她便含笑問道:“表姊你是不是戲言呢?”

小玉道:“誰來與你相戲?就是那個姓程名遠的,我看他真是個美郎君,所以,願代你們二人做媒,使你們倆成就良緣。”

小香帶著懷疑的態度問道:“是那程遠嗎?我知道表姊已代慕蘭姊作了媒,怎麽又來同我說,豈非明明向我戲言嗎?”

小玉道:“你還沒有知道嗎?慕蘭雖然願意,而程遠不知怎樣的偏不願意起來,佩韋問他究竟是何意,他說佩服小香妹妹的武藝高強,容貌秀麗,倒有意於你。所以,我就和你來說了。”小香聽了這話,心裏仍有些不信,隻聽房門外腳步聲,走進一個美少年來,不是 別人,正是程遠!

小玉指著程遠笑道:“你看他自己來了,你還不相信我的話嗎?”此時,小香別轉了臉不理程遠,倒有些害羞起來,程遠走上前對小香深深一揖道:“一向欽佩姑娘是天仙化人,難得相逢,真是佛說有緣,敢請孫夫人代我為媒,早遂求凰之願。不知姑娘能不棄我嗎?”小香見程遠這種殷勤的態度和言語,心裏不覺暗暗歡喜。小玉也在旁說道:“表妹,你看程先生這般誠懇,大概你總可以答應了吧!”於是小香點點頭,程遠又笑嘻嘻地走近她身邊來握她的手,小香把右手伸出來給程遠握著。

心裏卜的一跳,慕蘭麵上一團怒容,又對小香說道:“我和姓程的是一對兒,早已文定過了!你這不識羞的鬼丫頭,竟敢奪我的程郎嗎?”小香也勃然怒道:“什麽程郎不程郎,你問問他自己看,究竟是你的還是我的?現在他自己跑到我房裏來,向我求婚,並非我來奪去你的!你怪我做什麽?”

慕蘭遂對程遠說道:“程郎,我早已和你說過小香是強盜的女兒,你為何這樣沒出息,要和她勾搭呢?快快走罷!”說著話便上前將他們的手分開來,拖著程遠便走,一聲不響。

程遠正要跟著慕蘭同走,在這時候,韓小香憤怒到了極點,霍地從床邊掣出寶劍追上去,就向慕蘭頭上一劍劈去,隻聽喀嚓一聲,一顆血淋淋的人頭滾下地來。再向地上一看時,卻是程遠的頭顱,不知怎的殺錯了!不由口裏喊聲:“啊喲,不好了!”同時聽得耳邊有人高聲問她:“怎樣不好了!”睜開眼來一看,原來是一場惡夢。

2

小玉正坐在床邊一手握著燭台,對著她微笑。此時小香竟有些恍惚起來,小玉又道:“你敢是正在做夢嗎?”

小香隻得點點頭答道:“我剛才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跌入大河裏,因此喊起不好來了。表姊來此做甚?”

小玉笑道:“你睡得忘記了嗎?天晚了,我們要吃晚飯,因為不見你,所以尋到你房裏 來。”小香一聽這話,臉上不禁飛紅。

小玉不知她的心事,又說道:“快些出去吃飯吧,你為何這樣疲倦?吃了晚飯不妨由你睡到天明罷了。”小香遂一骨碌坐起身來,跟了小玉一同來到外邊用晚飯。見了慕蘭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也就不多說話。慕蘭見小香這兩天神情有些異樣,心裏暗暗奇怪,卻猜不出因 何如此。小香吃過晚飯,沒精打采地坐了一會,先回房去安睡了。這天程遠在外麵很想遇見慕蘭,但是從早上等到黃昏,不見她人倩影,暗想:“象慕蘭這樣豪爽的女兒,難道還要因此害羞嗎?好不奇怪!”

次日下午,他正和佩韋坐在書房裏閑談,佩韋告訴他說:“你們這頭姻緣有我母親為媒,又是彼此同意,當然是成功了。不過此刻蘭姨到這裏來打擂台,遠離家鄉,此時還須向她的家長稟明,方可成婚。因此我母親曾勸蘭姨早日回鄉,和你一同去相見。”程遠聽了,便問起慕蘭的父親雲中鳳蕭進忠,佩韋詳細告訴他聽,且說蕭進忠武藝雖高,很是愛才,象你前去一定能中雀屏之選。

程遠聽了笑笑。二人正談得起勁,忽見慕蘭翩然而入,程遠起立相迎,大有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樣子。慕蘭遂一同坐下,隨意閑談。佩韋因自己談了好一刻話,所以推說有事,先走出去。室中隻剩二人對坐著,談談湖海英雄的事,約摸過了良久時刻,隻聽窗外有人咳嗽一聲,慕蘭聽得出是小香的聲音,忙立起身來走出室去瞧時,見小香的背影已走入堂後去了,心裏不覺有些疑訝,且有些不快。回到書室裏,程遠便問外麵是誰,慕蘭道:“我也沒有看見什麽人。”程遠坦然不疑,仍和慕蘭談笑自若,又講了一回話,慕蘭方才告辭出來。

慕蘭卻淡妝素抹,別饒清麗。四人一路走一路講,已到了碧浪湖,但前麵有一個小小的湖麵,四周種著許多柳樹,在這暮春三月的時候,絲絲柔條早已綠了,隨風吹著搖曳飄拂,好似翻著許多碧浪,倒映入湖中,所以望過去水也綠得更可愛了,碧浪之名即由於此。

四人繞著湖岸閑步,芳草如茵,柳樹中見有數株紅桃,鮮麗可愛,落英飄墮袖襟。遠望湖後有一帶青山,如屏風也似的列著,這樣更見得風景幽美。慕蘭對著碧波對佩韋說道:“這樣好的湖卻沒有遊船,未免太沉寂了。倘若今天湖上有船時,我們可以坐了在湖中**漾,豈不是好?”

佩韋道:“此地風景雖好,隻惜太偏僻了些。所以,遊者罕至,土人也沒有船隻預備了。”佩韋剛說著,程遠將手向東邊一指道:“你們說沒有船,那邊不是有船來了嗎?”大家跟著他的手一看,果見有一艘漁船慢慢地向這邊搖來,船頭上立著個老漁翁,手裏撐著竹篙。佩韋便把手向他一招,老漁翁把船撐過來,問道:“你們幾位公子小姐相招作甚?”

佩韋道:“我們要坐你的船到湖中去一遊哩。”

老漁翁搖搖頭道:“我是打魚去的,假使給你們做了遊船,那麽我不是白白出來了嗎?”

慕蘭笑道:“漁翁,我們不要白坐你船的,你若載了我們去,少停自有酬勞,豈非和你去打魚一樣的嗎?”

老漁翁聽了笑笑道:“這樣也好的,你們下舟來吧!”於是四人一齊跳入舟子,漁翁回頭對他們又看了一看,說道:“咦,你們四個人跳到舟上來時怎麽我的船沒有顛晃?你們的身子怎麽輕得如此?好不奇怪,我有些不相信!”

程遠笑道:“你不要管他了,快些開船吧!”

漁翁咳了一聲嗽,便走到後艄去搖櫓。四人坐在舟中,真覺得舟搖搖兮輕颺,風飄飄而吹衣,春水綠波足以**滌胸襟。程遠和慕蘭更是有說有笑。小香一人坐在後邊,心裏很覺難過。這樣在湖中兜了一個圈子,因為湖麵不大,所以都遊遍了。

程遠便問佩韋:“這裏可有什麽古跡?”

佩韋答道:“碧浪湖邊隻有一個古墓,據說是以前梁山泊好漢浪裏白條張順之墓。”

程遠道:“聽得張順之墓在杭州湧金門,怎會這裏也有他的埋骨地?”

佩韋道:“古人的假墓本來是很多的,安知不是後人附會出來的呢?況且張順這個人,雖然《宣和遺事》上有他的名,然而他是不可考的,《征四寇》上所載的更是小說家言,不足憑信了。”

佩韋笑道:“那裏荒涼頹圮,不足留連,不比西湖邊上的古墓,都有人修理的啊!”

程遠聽佩韋說起西湖,便想起玉琴,遂說道:“他日若有便時,我必要去一遊。”

慕蘭道:“我和小香妹也沒有遊過,緩日我們不妨一齊前去。”說到這裏,回頭對小香說道:“是不是?大概你也很讚成的吧?”

小香點點頭,勉強笑了笑,說道:“也好。”

佩韋又問道:“現在大家可要遊張順墓嗎?要遊的話,前麵就好停船了。”

慕蘭道:“既然是個荒墓,一無點綴,我們不必去遊吧。”大家聽了她的話,都同意。於是回到原處,走上了岸。佩韋取錢謝了那漁翁,一同走回家來。

路過一處,有個小小土阜,土阜上有許多大樹,忽地從樹上飛出兩隻烏鴉來,在他們的當頭呀呀地叫了兩聲,直飛過去。小香一彎腰從地上拾起一塊小石子,把手向空中一抬,刷的一聲飛到上麵,便有一隻烏鴉一翻身落下來。佩韋在旁邊瞧著,喝一聲彩,且說道:“小香姨的眼功果然不錯,聽說你慣用毒藥飛鏢,北方那個著名的荒江女俠也中過你一鏢的?”

小香道:“這有什麽稀罕,外邊能此者很多,即如慕蘭姊的袖箭何曾不高妙?以前荒江女俠在夜間來窺探我們莊子時,確乎被我擊中一鏢的,可惜不知有誰解救了她,便宜了這丫頭,後來她再來的時候,可惜我不在家裏。”她說了這幾句話立刻縮住,似乎懊悔失言的樣子。所以又說道:“這烏鴉對我們叫得可惡,所以賞它一石子。你們不要笑我。”

慕蘭正要接口,恰巧樹林裏又飛出三頭烏鴉來,程遠即向地上拾起三塊小石子,翻身向上發出去,三枚石子如連珠般飛到空中,大家跟著向上瞧時,但見那三頭烏鴉不先不後一齊從空中跌翻下來,落在土阜之前。佩韋不禁又喝一聲彩,說道:“不料程先生的手術竟有如此神妙,恐怕《水滸傳》上沒羽箭張青也沒有你這樣技能了。程先生平日善於射箭呢,還是慣發飛鏢的?”

程遠道:“區區小技,何足道哉!我雖然有時也用飛鏢,可是我怎及人家的神乎其技呢?”

慕蘭帶笑指著程遠和小香道:“你們二人都會飛鏢,真是一個兒半斤,一個兒八兩,我的袖箭怎及得你們的高明。”

程遠道:“使用暗器也是以巧勝人,究竟是要有真實本領。”

佩韋道:“你們都不要客氣,我總是望塵莫及哩。”大家說說笑,走回了家門。程遠和慕蘭心裏都覺很快活。

次日早晨,程遠正坐在書房裏自思自想,想自己和慕蘭的婚姻,大概可以有成功之希望。我本來脫離麗霞島,目的在荒江女俠身上。可是女俠半途拋棄了我獨自一走,可知她人芳心不屬於己,這真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令人無限抱憾。不料我在此突然逢見了蕭慕蘭,也是一位女中英雄,且喜她對於自己很是鍾情,言語之間十分投合,那麽我不必戀戀於女俠了。他正在思想著,見一個小丫頭拿著一張紙條,笑嘻嘻地走進來,對他說道:“這是小香姑娘叫我送來的,等候回音。”程遠點點頭伸手取過條子一看,見上麵寫著道:

昨日在碧浪湖歸途中,飛石投鳥,甚佩技能之高。聞先生慣用飛鏢,百發百中,小香平時亦喜此道,不揣庸陋,擬於今日下午即在後花園中一較身手,借此可以領教。想先生為當世豪傑,決不示弱於小女子也。即乞賜知為荷。

此頌

台綏

韓小香

程遠看罷,覺得小香有意挑釁,其心不良,我何必與女子比較高低,勝之不武;萬一失手,那麽敗於婦人女子之手,也給人家訕笑。然若不答應吧,這條子明明寫著“先生為當世豪傑,決不示弱於女子”這兩句話,我不要被她看輕嗎?想了一刻,遂從桌上提起筆來,在那條子下麵批了“遵命”二字,吩咐丫頭拿回去複命。

此時他深悔昨天自己不該在小香麵前顯什麽本領,以致引出這件事來。外麵一般通武藝的女子真不好對付的啊!隔了一歇,慕蘭和佩韋走了進來,程遠便將這件事情告訴他們聽。

3

慕蘭很驚奇地說道:“小香要和你比鏢嗎?她用的是毒藥鏢,人家中了一鏢是有性命之憂的。”程遠笑道:“我用的不也是毒藥鏢嗎?她必要我和她比試,有什麽話可以推辭呢?隻得冒著險周旋一下了。”

佩韋道:“香姨和蘭姨一樣都是心高氣傲的人,當然這事的起因為了昨日途中飛石投鳥,程先生似乎勝過了她,所以她不服氣了。這事答應不好,不答應也不好。”

程遠道:“我想這事隻有答應,不過我心裏已決定宗旨,斷不傷害小香,一方麵自己格外留心一些,便可安然過去了。”

慕蘭道:“你不想傷害她,也許她有意傷害你的。大家使用毒藥鏢,總不是一件穩妥的事。”

佩韋道:“我倒有個穩妥方法在此。”慕蘭喜道:“你有什麽方法快說出來。”

佩韋道:“我雖然不會用暗器,而家裏卻也藏著數支鐵鏢,待我揀出三支,少停給他們二位使用。那麽萬一擊中,也不過普通之傷,沒有性命之憂。我想二位總是同意的,彼此比試見個高低就罷了,並無仇怨,何必要用毒藥鏢呢?”程遠點點頭。

慕蘭道:“好的,準照這個辦法便了。少停我們做公證人,可以在旁監視,但是這件事起因於小香,我很不讚成的。程先生要好好兒防備著,小香的暗算心計很工巧呢!”三人談了一刻,佩韋和慕蘭走到裏麵去,告訴了小玉。

小玉也怪小香多事,慕蘭又跑到小香房裏去見小香,便問起這事,小香道:“程先生的武術甚是精通,姊姊前番在擂台上已和他較量過身手,我卻還沒有和他一試。他既是善用飛鏢,所以我很願意與他比個勝負,難道姊姊不讚成嗎?

慕蘭聽小香如此說,隻得笑了一笑道:“我也並無什麽讚成不讚成,但恐你們萬一失手,受了傷,不是玩的罷了。少停我來作壁上觀吧。”於是她就回身走出,想小香的態度在這幾天裏大大改變,此次又約程遠比鏢,似乎不是偶然的事,心裏也就明白了數分,隻是不能明言罷了。

程遠問佩韋道:“就在這地方可好?”

佩韋道:“正是此間較為空曠。”程遠便和小香各個脫去外麵的衣服,走到草地中間立定。大家見小香腰際懸著一個黃色繡花的鏢囊,佩韋忙把他揀出的三支鐵鏢放在二人麵前,帶笑對二人說道:“今天你們比鏢,不外是遊戲的性質,但你們平日彼此用的是毒藥鏢,萬一二人中不論哪一個中了毒鏢,卻不是玩的。所以我將這三支無毒的鐵鏢供給你們使用,大概你們也讚成的吧?”

程遠接口道:“很好,當然我們是玩玩的,大家都不要受傷就是一件好事情。”

小香聽程遠這樣說,她心裏雖然不讚成,然而也不得不同意,遂向程遠問道:“哪一個先發鏢?”

程遠微笑道:“請姑娘先發也好。”

佩韋又說道:“我想你們不妨拈個鬮兒,以定先後。”

小香對佩韋緊看了一眼,說道:“那麽你將閹子來拈。”

佩韋道:“我隻消用一個製錢向空中一拋,倘然落下來是正麵的香姨先發,反麵的是程先生先發。”

程遠道:“不論先後總是一樣的。”

慕蘭道:“佩韋的說話很是公平,快拋吧。”佩韋遂取出一個製錢,望空中一拋,落下時恰巧是反麵。

程遠道:“如此卻要讓我先發了。”小香臉上有些不悅。程遠便從地上拿起那三支鐵鏢握在手裏,佩韋、慕蘭、小玉立在一邊看他們開始比賽。

小香本想自己先發當然可以占些便宜,現在自己卻要先讓人家打她三鏢,然後方可由她動手。她知道程遠的本領是不小的,故心中未免有些虛怯,硬著頭皮對程遠說道:“程先生請你發鏢吧。”說畢掉轉嬌軀,向西邊很快地跑去。程遠暗想,憑我的技能,又得了先發的機會,要勝她也不是一件難事。但是我在這裏客客氣氣,何必定要傷她呢?寧可人負我,不可我負人。

他如此一想,遂很隨便地向小香腦後飛了一鏢,小香將頭向左麵一側,那鏢便離開耳邊約有四五寸,很快地飛向前麵草地上落下去了。小香仍望前跑,前麵將要盡頭。程遠又是一鏢向她下部飛來,小香雙足向上一跳,又躲過了,回轉身來向斜刺裏便走。慕蘭等見程遠連發兩鏢都被小香很輕易地避過,明知程遠無心擊傷小香,否則他前日飛石投鳥的本領到了哪裏去了?程遠心裏也想,自己雖然不欲傷人,但也應該給小香知道一些厲害,倘然三鏢完全不中,她不要誤會我真的不會用鏢嗎。

小香跑了十數步,見程遠第三支鏢卻遲遲不發,心裏未免有些焦躁,轉頭來,說道:“程先生,怎樣不發啊?”程遠笑了一笑,說聲:“來了!”一鏢向小香臉上飛來,其勢甚疾,小香急避時,鬢邊戴著的一朵紅花已被擊落,那鏢恰從她的頰旁拂過,把小香嚇了一跳。佩韋看著,對慕蘭說道:“相差毫厘,真險哪!”

小香避過了程遠的三鏢,隻吃了一個虛驚,沒有受傷。現在要讓她發鏢了,心中暗暗歡喜,向地下把三支鐵鏢一一拾起。

程遠對小香說道:“三發不中,自覺慚愧,請姑娘高抬貴手吧!”說畢,回身便走,小香跟著追上去,覷個親切,一鏢發出,不偏不斜正向程遠頭後飛來。程遠聽得後麵風聲,回過頭來,伸手一接,早把小香那支鏢接在手中,向地下一拋。小香見自己第一支鏢已被程遠接住,不由兩頰飛紅,心裏又羞又惱。

這時程遠已跑到草地盡處,回轉身跑來,恰和小香相對。小香迎上去喝聲:“看鏢!”把手向左邊一招,程遠以為小香的鏢又來了,連忙向右邊一側,誰知小香隻喝了一聲,手中的鏢卻沒有發出。等到程遠向右邊避讓的時候,呼的一鏢,照準程遠頭上飛至。程遠避了一個空,知道中計,跟著小香的鏢已飛到腦門,不及回身接鏢,隻得索性向右邊一倒頭,小香的鏢恰巧從他耳邊拂過,落在前麵草地上去了。

佩韋在旁不禁又喊一聲:“好險啊!”慕蘭暗暗代程遠捏把汗,程遠險些兒中了小香的鏢,想小香果然厲害,便不敢大意。小香以為這一鏢總可擊中程遠的了,誰知又落了個空,心裏說不出的萬分焦急,於是聚精會神地想怎樣再發第三支鏢。二人在草地上繞了個圈子,程遠從西麵折到南邊,恰和小香成一三角形,十分接近。小香心生一計,並不跟著程遠追去,很快地扭轉身一鏢從橫裏向程遠心口飛去,程遠跑得快,那鏢已橫飛到他胸前,不及縮身停住,隻用手一撩,那支鏢又到程遠手中,這樣小香的三鏢也沒有擊中程遠。

程遠以為比賽終止了,便笑嘻嘻地說道:“完了。

小香姑娘的鏢法真是不錯。”緩步望慕蘭那邊走去,忽見慕蘭神色很驚惶地對他說道:“背後鏢來了!”心裏一驚,連忙回頭一看,果見一支鏢已飛到自己的頸後。這支鏢是出於程遠不料的,幸虧慕蘭喊了一聲,程遠雖不能用手去接,趕緊把身子向右邊一躺,滑了一個筋鬥,才把那支鏢讓過,爬起身來,回頭對小香說道:“我們各發三鏢,且喜各未命中,彼此無傷,以為幸事;不料姑娘三鏢發畢,又來這一鏢,險些兒著了你的道兒,難道這也是比賽嗎?”

小香臉上漲得通紅,囁嚅著說道:“我知道程先生躲避的功夫很好,所以又發了一鏢。本來是試試你的,果然被你讓去了。”此時佩韋、慕蘭、小玉一齊走上來,佩韋從地上拾起小香的那支毒藥鏢,雙手還給小香道:“香姨,請你收藏了吧!你這一鏢真是飛得出人意外的,若沒有蘭姨在旁呼喚,那麽程先生一定要中毒藥鏢了,豈不危險?”

程遠帶笑對慕蘭說道:“我要謝謝慕蘭姑娘,方才小香姑娘的這支鏢,實在是出人意料之外,我完全沒有防備的,若沒有你在旁喊一聲時,恰巧中在我的後頸,我還能有活命嗎?”慕蘭道:“小香此次要求和程先生比鏢,我料她不懷好意的,所以我對她很注意,她果然下起毒手來了,這樣暗算人家是極不應當的事,使我們對於程先生都有些抱歉。”

小玉說道:“小香妹妹怎麽存心傷人,不知她因何事而和程先生為難?”

程遠道:“大概前天我們打從碧浪湖回來時,她拾石投鳥,我一時高興也顯了一些小小本領,遂引起她嫉妒之心了。”

佩韋向慕蘭臉上瞧了一瞧,說道:“恐怕沒有這樣簡單的吧?”

程遠此刻也有些覺得,把手搖搖道:“我們不要研究了,好在我沒有受傷,她自己也很慚愧了。”於是佩韋收拾起地上的鐵鏢,程遠披上長衣,一齊走出園來。晚飯時,小玉不見小香出來同吃晚飯,遂叫女仆去喚她,女仆回報小香姑娘有些腹痛,不進晚餐了。小玉、慕蘭見小香如此態度,心裏都有些不悅。

黃昏時,慕蘭和小玉談了一回話,告辭回房,熄了燈,解衣而睡;但是睡倒了枕上不知怎樣的精神有些不安,一時不能入夢。想起日間程遠和小香比鏢的一幕,程遠的本領確乎比小香高強一些,他發的鏢都是很隨便的,明明無意傷害小香,而小香所發的都很厲害,程遠避讓得巧而且快,沒有被她命中,後來這一鏢,我瞧見小香從她的鏢囊裏拿出來向程遠偷發的,我不得不喊他提防了。

小香所以發這種狠心,要將程遠置於死地,是大有深意的。她對於我的樣子不是也有些芥蒂嗎?哦,大約她對於我和程遠的婚姻很有些嫉妒之心,但是一則大家是親戚,二則我為了她遠離家鄉,她反這樣對待我,豈非太狠毒呢?她想到這裏,心裏便有些氣惱,更不能睡覺,好容易挨到三更時分睡著了,忽又夢見程遠和小香正在後園比鏢,小香一鏢飛去,正中程遠的頭顱,仆倒在地。心裏一嚇,嚇出了一身冷汗,醒來時方知是夢,略覺安心,但是心頭上兀自突突地跳躍呢。細想夢景又覺不安,忽聽窗邊好象有人在那裏輕輕地撥動了窗,心裏一怔,連忙悄悄起身下床,黑暗裏麵摘下床邊掛著的雙刀,伏在床後,一聲兒也不響。

第六十八回煙雨樓老人談飛賊靈官廟雙俠救英雄

1

慕蘭既知刺客就是小香,卻不好追趕了。在屋上呆了一呆,同時對麵的黑影也不見了。她冷笑了一聲,回到房裏點上了燈,坐定後暗想,天上惟有人心最不可測度,韓小香昨天和程遠比鏢,有意偷發一毒鏢要傷程遠,她的狠毒已可窺見一斑。這一鏢沒有命中,反使她十分羞愧,惱羞成怒,她的一口毒氣自然要發泄到我身上來了。方才若不是我醒著時,我不是早做了刀下鬼嗎?唉,這種惡毒陰險的人,如何再能和她同在一起?我明天要將這事告訴大家知道,即日和她分離,諒她行刺不成也沒有麵目再來見我了。”

這夜慕蘭不敢再睡,一直坐到天明,梳洗畢下樓去見小玉。恰巧佩韋也在旁邊,慕蘭即將小香行刺的事告訴他們聽,小玉母子更是驚奇,卻說:“小香怎麽狠毒到如此地步!”

慕蘭道:“一個人殺機一動,殺心隨之而生,小香既欲傷害程遠,又要刺死我,真是一不做二不休,幸虧我們都沒有被她暗算著,今日看她再有怎樣的態度!”

佩韋說道:“她所以不顧一切下此毒手,當然是為了蘭姨將和程先生訂婚,這件事她是很有妒意的,你們不看她這幾天的神情大大地改變了嗎?”

小玉道:“人家訂婚和她有什麽相幹?既使她有些嫉妒,也不能動手害人啊!有其父必有其女,到底強盜的女兒也不會好的,我不敢再留她住在此間了,還是請她早些走吧。”遂自己跑到小香房裏去,想看看小香作何光景。不料小玉走到那裏一看,房中空空如也,哪裏有小香的影子?仔細察看,見小香的寶劍、鏢囊和衣服等物一齊不見了,好不奇怪,便去喊了佩韋、慕蘭進來一同視察。

佩韋便說道:“香姨去了。她一日之間做了兩件大大對不起人的事,還有何顏再在此間?無論行刺成功與否,她已決心要走了。”

慕蘭點點頭道:“你說得不錯,小香既然走了,這是最好的事,照眼前的情勢,我也不能和她相處在一塊兒了。”三人遂走到外麵去見了程遠,把這事告訴了他,程遠也說:“小香這種行動非但很惡毒,也是不合情理的。她自己知愧而去,也是很好,我們隻要時時防備便了。”

慕蘭臉上露出不悅之色,對小玉等說道:“我此番離家遠遊,也是為了她和荒江女俠作對,又和我父親負氣,現在她對我如此無情,竟欲把我置之死地而後快,我深悔當初輕信她言了。我也想回家去望望我的老父,他老人家必能原諒我的。”小玉道:“妹妹出來了好多時日,現在想念家鄉要回家去,這樣本合我的主張。我意欲請程先生一同陪伴回去,一麵待我寫好一封信給妹妹帶回,說明我為你們二人撮合的事,想舅父見了我的信,又親眼看見了程先生,這個美滿姻緣一定可以成功的了。將來請你們給個信兒,我們路途雖遠,也要來喝一杯喜酒的。”小玉說了這話,慕蘭和程遠笑了一聲,都沒有回答。

慕蘭道:“不敢當的,我們在此許多叨擾。”

小玉道:“妹妹說哪裏話來,此次妹妹南下,是我們請來的,且代佩韋出了氣,我們心裏非常感激的,沒有什麽報答你。”慕蘭道:“我們都是親戚、姊妹,何必客氣!”小玉笑道:“那麽我也隻好不說了。”到得晚上,慕蘭和程遠各自戒備,但是很平安地過去。料想小香已走遠,不敢再來嚐試了。

次日,慕蘭和程遠收拾行囊,準備動身。小玉卻忙著在廚下指揮下人做菜。到了午時,擺上一桌豐盛的酒菜,要請慕蘭、程遠,一同坐在上麵,帶笑說道:“你們二位是一對兒,先在這裏並坐了,喝個交杯酒兒。”慕蘭怎肯依從,於是程遠坐了首位,朝著外麵,慕蘭坐在左邊,小玉坐在右邊,佩韋坐在下首。

敬過酒,大家且吃且談,非常快樂。席散後,慕蘭便和程遠攜了行囊向小玉母子二人告別,小玉又把一封信交給了慕蘭。母子二人送至村口,叮嚀數語,方才分手。慕蘭和程遠離了紅蓮村向前趕路,這一天渡過了錢塘江,到了杭州。慕蘭以前和小香南下時,雖也曾路過這裏,卻沒有時間一遊西湖,程遠也沒有到過這裏。素慕六橋三竺之勝,不欲當麵錯過,因此二人商得同意,決定在杭州逗留數天,作一暢遊,然後再動身北上。

於是二人遂投了一家較大的客寓,放下行囊,歇息一宵。這一遭程遠和慕蘭因為將來要成為伉儷的,不用避嫌,大家住在一間房裏,不過各據一榻罷了。次日,兩人一早起身,便 出去遊湖,覺得山明水秀,心曠神怡,直到晚上方才返寓。次日又去遊山,興致甚好。有一天,在南高峰的石壁上,慕蘭指著一行粉筆書的字,對程遠說道:“你瞧,這是誰寫的?”

程遠一看這壁上的字乃是“琴去蘇,劍見即來”,但“即來”兩字已有些模糊了,心裏不由一動。慕蘭笑道:“琴是玉琴,劍是劍秋,明明是女俠留言在此的,她恐防她的同伴劍秋或要找她不著,所以如此,真是用心絕細了。”程遠暗想:“玉琴不忘劍秋之心於此可見,那麽以前我對她的愛慕不是太冤了嗎?無怪她要背我而走了,可是劍秋中了我的毒藥鏢又落入大海怎會尚在人間呢?玉琴,玉琴!你也太癡心了啊!”

慕蘭見程遠不響,便又問道:“你看是不是,怎麽轉起念頭來了?”

程遠道:“我正在辨認,果然是女俠寫的,世間哪有第二個琴與劍呢?這樣說來,女俠已經蘇州去了,不知劍秋又在何處,他們能不能重逢呢?”

程遠點點頭道:“你有這個心思,我當然讚同的。”程遠說這句話,也因他對於女俠已無戀戀之意,而再見一麵亦未嚐不願,所以讚成慕蘭的提議。二人在杭州暢遊數天,遂決定要去蘇州一行。程遠主張取道嘉興坐船前去,順便可以一遊嘉興的煙雨樓,慕蘭依著程遠的說話。

這一天,二人離開了西子湖頭,早到得嘉興,借宿在一家大成旅店裏。次日二人正想去遊煙雨樓,恰逢老天下起衇衇細雨來,慕蘭皺著雙眉說道:“天公怎麽不做美,下了雨我們如何出去?”

程遠道:“這雨下得不大,我們何不冒雨出遊?況且我們遊煙雨樓,得睹雨景,也許比起晴天來得好,不要怪怨老天吧。”

慕蘭聽程遠這樣一說,心中又起了勁。

於是二人購了兩柄雨傘,冒雨出去,在湖邊雇得一艘小舟,一聲欸乃,向煙雨樓搖去。船上有一個很年輕姿色秀麗的船娘殷勤招待,不住地把媚眼對著程遠斜瞄。程遠在杭聞人言嘉興的船娘十九很**的,今日見了果然名不虛傳。雨絲飄飄斜打到篷窗上,澄清的湖波受著雨點的輕灑,化作許多小圈圈兒,好似有無數遊魚在那裏仰沫。煙雨樓是在湖中的,二人舍舟登陸,走上樓去,在沿窗桌上飲茶小坐。

慕蘭憑欄望雨,見湖中輕煙細雨籠罩著水波,岸邊垂柳迎風搖曳,別有一番風景。一個侍者上前來,問二人可要吃些酒菜,程遠便隨意點了幾樣冷盤、兩斤酒,和慕蘭在煙雨樓頭淺斟低酌,賞那樓外雨景。樓上遊人不多,旁邊座上卻有一個老者和一中年男子,也在那裏飲酒。

那老者已喝得有些微醉,把箸夾了些菜在口裏緩緩咀嚼,將手一摸頷下短須,歎口氣說道:“一個人的命運真不可知的,你說好吧,好的也會變壞。我的大女婿趙興,在本縣當了幾年捕快,好容易今年升了捕頭,一家都歡喜,以為此後可以多撈一些油水,誰料現在逢到了這種棘手的案件,叫他怎麽辦呢?”

中年男子道:“這種事情真是少見的,莫怪令婿一時不能破案。你想來無影去無蹤的,如何去捉拿呢?”

老者道:“這種采花飛賊,真象小說書上所寫的了,我女婿雖然懂些武藝,卻如何捕得這種飛賊?前天晚上,他們在陸家巷要道口埋伏,忽見東邊驀地躥來一條黑影,大家連忙上前去兜捕時,那黑影已一躍而上,到了人家的屋頂。我女婿忙和兩個夥計登高去捕,那個黑影已一眨眼不見了。叫人家如何動手呢?

2

老者道:“除非有幾個被**的婦人見過那賊,別人又怎麽瞧見呢?據南門王姓婦女說,那飛賊有一個假麵具罩住他的真麵目,身上穿著黑衣,軀幹偉大得很,把人家婦女強奸後即去,且在黑暗中,所以不能認識出他的真相,但是摸索所得的,覺得那賊頭上的頭發甚多,蓬蓬鬆鬆地飄在兩肩,沒有梳辮。你想奇怪不奇怪?”

中年男子道:“真是奇怪,我想天下無不破的案,早晚總要水落石出,把那采花飛賊擒獲的。東城靈官廟裏王靈官聽人說是很靈驗的,令婿何不上那裏去求求簽,通通神?也許王靈官能夠在暗中幫忙的呢。”

老者道:“不錯,人的力量不濟事,隻好求神佛嗬護了,我想那賊總有惡貫滿盈的一日。”

程遠和慕蘭正聽得出神,中年男子一眼瞧著慕蘭,不住地向她上下打量一遍,又對那老者說道:“在這幾天裏,城中的姑娘們都嚇得躲在高樓上不敢出來了。隻要風姿稍美麗的走在外邊,不幸而被那飛賊暗中瞧著,那麽夜間必要光臨,一場禍殃就難免了,怎麽還有人大著膽出來遊玩呢?”

慕蘭聽了,知道那人是在說她,不由對程遠笑了一笑,隔了一刻,老者和那中年男子先去了。程遠便向慕蘭說道:“你聽得嗎?這裏竟有了采花飛賊,地方上的婦女平白地受人**,而且官中緝捕不得,一時難以破案。方才聽那二人說的話,可知那采花賊的本領必然非常高強,那廝仗著藝高膽大,肆無忌憚幹這種傷天害理之事,若不除去,公道何在?我想在此不妨逗留數天,暗地裏察看動靜,倘能幫助公家把那賊擒獲正法,也不負我們行俠仗義的宗旨,不知姑娘如何意思?”

慕蘭點點頭道:“也好,那賊若然撞到了我們手裏,一定不肯饒他。”二人吃罷了酒菜,付去酒鈔,下了煙雨樓,仍坐著原來的小艇回去。慕蘭在舟中向舟子問起飛賊采花的事,舟子們也講得有聲有色,說這事在嘉興城裏發現了二十多天,有三個良家婦女都因不肯被賊汙辱,而被飛賊用手指掐死的。縣令雖然加緊嚴緝,而不能破案,所以地方上的人十分驚惶呢。”程遠和慕蘭聽了,除暴之心更切,登岸時厚賞舟子,一路回轉客寓。那雨下得漸小了,程遠對慕蘭說道:“大概明天要放晴的,我們明日再到街上去走走,聽聽消息,倘然那賊瞧見了你,一定不肯放過的,我們可以將計就計,賺他前來,以逸待勞。”慕蘭微笑道:“不見得會有這般巧事的吧。”程遠道:“姑且試一試。”

果見路上絕少年輕貌美的女子,有些人瞧見了慕蘭,都很注意地看上一看。二人跑了許多路,也沒見有可疑的情形。從南城轉到東城的當兒,忽見那邊小橋上走下一個茅山道士,約有四旬以外的年紀,兩頰毛茸茸的,生著不少胡子,一雙棱角的眼睛旁邊有一刀疤,身穿灰色道服,走路時很似有些本領的人,而他的相貌也是顯現著凶惡之象,必非善良之輩。湊巧和二人側麵碰見,轉向東首的路上去,一眼瞧見了慕蘭,很注意地向慕蘭一看,走了數步又回頭望望。二人本要上橋去的,見那茅山道士的形跡有些可疑,慕蘭遂立定了,故意對程遠放高了聲音說道:“我走得力乏了,不如回寓去吧。”

程遠道:“好的,你本是不慣走路的人,回去吧,這地方也沒有什麽好玩。”二人說著話,回身便走,希望那茅山道士聽了他們的說話,若要回身來追躡時,十分之中有七八分光景了。但是當他們回身走轉的時候,茅山道士隻又望了一望,並不來追蹤,反而很快地向東城走去。慕蘭遂低聲和程遠說道:“此人不對吧,恐我們多疑了。”

程遠道:“無論如何那道士絕非善類,多少有幾分嫌疑,或者他身上可以找出一些線索來。他雖不來跟蹤我們,而我卻很想去追隨一下,察看察看。”

慕蘭道:“也好,我們一同去。”

程遠道:“你是女子,更易使人注意,不如由我一人獨去,即使被那道士見了,不致於生疑,所以姑娘不如先回寓吧。可認識途徑嗎?”慕蘭道:“認得的,那麽我先回去哩。”說畢拔步便走。

程遠也就回身去跟那茅山道士,遠遠地隔了數十步,且喜那道士並不回頭,舉步若飛,這樣走了兩條街,地方漸漸冷靜。在那邊沿著小溪樹林的旁邊,有一座廟宇,那茅山道士走到廟門之前,把手指在門上輕彈兩下,便有一個小道童出來開門,讓道士進去,廟門隨即關上了。程遠悄悄地走近廟門一看,廟上匾額有“靈官廟”三字,便想著煙雨樓頭老者所說的話了,他就想假意進去求簽,順便察看一下。繼思此事不妥,那茅山道士方才已見過我在路上和慕蘭同行的,此刻馬上一人前來求簽,這豈是偶然的事呢?我不如回去和慕蘭商量了再作道理。想定主意,遂又在廟的四周看了一回,覺得這靈官廟占地並不廣大,裏麵的屋子也不多的,不過地在偏僻曠野之處,兩邊沒有鄰舍罷了。

於是他一人尋路回去,見慕蘭獨坐室中,一手支著香腮,不知在那裏想些什麽,一見程遠回來便帶笑問道:“你回來了!可得到一些疑點?”程遠搖搖頭道:“沒有,此時還不能決定。原來那茅山道士便住在東城靈官廟內,我想明天和你一同到那邊去燒香求簽,看看廟中的狀況再作道理。”

程遠呆了一呆,又說道:“依姑娘心思,又怎樣呢?”

慕蘭道:“依我嗎?我想今夜我們倆就到靈官廟去一探究竟,倘然不是的,我們也死了心,何必去燒香呢?若然是的,我們便把他們破獲,為地方除害,豈不是好!”程遠道:“好,好!依你,依你!”於是二人在晚上吃過晚餐,熄了火,大家在屋子裏坐著養神。

二更過後,店裏已是十分靜寂,程遠便和慕蘭脫下長衣,都作短裝紮束停當,各人帶著兵刃和暗器,開了後窗,從屋上翻到店後,飄身而下,杳無聲息。程遠在前,慕蘭在後,施展飛行術,望東城走去。其時正逢月黑夜,數十步外已瞧不清楚。路過一處要道,見有兩個捕役守在屋簷上,東張西望地覘動靜,但是二人打從他們對麵過去,而他們一些也不覺得,二人未免暗暗好笑,這種不中用的東西,便是守到天明也無用的。不多時,二人已到得東城,靈官廟已在麵前。窺探廟中,隻有一二燈光照在牆角上,四下寂寂無聲。

隻遠處有斷斷續續的狗吠聲。程遠立定了,對慕蘭低聲說道:“我們且在外邊等候一下,倘若有人從裏邊出來,便更是好辦了。因現在時候還早,廟中尚有燈火,不如等到三更過後,再行入廟。”

慕蘭點點頭,於是二人便在一株大樹背後席地而坐,離開靈官廟不過五六十步,若然有人從廟中出來,那是很容易瞧見的,而他們卻被樹蔭掩蔽,不易被人瞧見。

二人守候了約有一炊許,廟中靜靜的哪裏有什麽人出來呢?慕蘭正要催促程遠進廟,忽聽小溪邊有很快的腳步聲,二人運用夜眼向外望出去時,見有兩條黑影一先一後向靈官廟趕來。到得廟前,當先的黑影聳身一躍,如蝙蝠般跳入牆內去了,後至的黑影跟著一躍也到了牆上,手中明晃晃地橫著一口寶劍,象是追趕前人的模樣,可惜天上毫無星月之光,瞧不清楚。接著又見那黑影也跳了進去,於是慕蘭一拉程遠的胳膊說道:“我們快去吧。”一邊說一邊立起身來,程遠也跟著立起,一閃身從樹後出來,一同走至廟門前,撲撲地早已跳到牆上,見裏麵正是一個佛殿,佛殿背後的院落裏有金鐵相擊之聲,料是有人在那裏動手了,二人忙躍至佛殿屋頂,越過屋脊向裏麵走去。果見下麵庭中,有兩個黑影在那裏猛撲。

二人不知是怎麽一回事,暫且不能下手,伏在屋上冷眼靜看。在這時候,後邊廊下一聲吆喝,又有一條黑影跳將出來,背後一個道童持著一盞黃色的燈籠。程遠借著燈光望去,見出來的那個茅山道士,身上也穿著短衣,手抱一對鴛鴦錘,喝聲:“哪裏來的小畜生,敢跑到祖師爺爺的廟裏來逞強!”又瞧那廝殺的一對兒,不由一怔,原來中間的一個頭陀,使著一支檳鐵禪杖的,正是怪頭陀法喜。

3

那茅山道士忍不住了,將手中鴛鴦錘一擺,跳上前說道:“法喜師兄,你且休息休息,待我來生擒他。”怪頭陀聞言,便把禪杖著地一掃,跳出圈子。茅山道士便舞動雙錘和那少年狠鬥,那少年毫不懼怯,把寶劍使急了,渾身上下化作一團青光,霍霍地隻向茅山道士要害處劈刺,幸虧茅山道士手中的一對鴛鴦錘也是疾若驟雨,毫不鬆懈。二人鬥了五十餘合,那道士虛晃一錘,跳出圈子,說道:“好小子,祖師爺殺你不過。”

少年也喝一聲:“妖道**僧!今夜我特來殲除你們的,往哪裏走?”踏進一步,逼上去時,隻見那茅山道士,把手中鴛鴦錘對著少年,錘頭與錘頭一磕,便有一股黃色的煙氣從錘頭裏鑽將出來,少年鼻子裏才聞到這股煙氣,咕咚一聲立刻向後栽倒,撒手棄劍不知人事了。

茅山道士哈哈大笑道:“饒你的本領高強,隻要遇到了祖師爺的迷魂煙,不怕你不跌倒。”怪頭陀趕上前,舉起禪杖要向少年頭上猛擊時,茅山道士忙攔住,說道:“你這樣一杖打死了他,倒便宜了這小子,我有好多年沒吃過人心,不如把他縛了起來,塞在神龕之下,沒有人能知道的,待我明天夜裏端整了美酒,取他的心來作下酒物吧。”

怪頭陀答應一聲,便叫道童取過一根繩來,把那少年緊緊縛起。這時候程遠在屋上看得憤憤不平,剛想拔出寶劍跳下屋去救那少年,卻被慕蘭一把拖住,程遠不明她的意思,隻得忍著不動。聽怪頭陀和茅山道士在下麵唧唧咕咕的,不知說些什麽話。隔了一歇,都到後麵 去了。程遠透了一口氣,回頭向慕蘭道:“方才我想下去救那個少年,你為什麽攔阻住我呢?”

慕蘭道:“那茅山道士錘頭裏的煙不知是什麽東西,果然厲害,你若下去動手,不要和嶽劍秋一樣被擒嗎?”

程遠聽了“嶽劍秋”三字,不由一呆,又向慕蘭道:“那個被係的少年難道就是昆侖門下的嶽劍秋嗎?”

慕蘭道:“正是。我方才詳細端詳,覺得必是此人。他手裏的寶劍舞成青光一團,這便是強有力的證據。因為以前我和他交過一回手呢。”程遠給慕蘭一提醒,也想出那少年果然是劍秋了。怎麽他以前中了我的毒藥鏢,竟沒有死,偏又走到這裏來呢?那麽我去救他好呢,還是坐視不救呢?他心裏正在忐忑,慕蘭又道:“下麵的一僧一道都有十分了得的本領,不知劍秋怎樣追這頭陀到此?我們還不明白真相。此刻他們已將劍秋擒住,藏在神龕之下,我們何不暗暗下去將劍秋釋放出來,然後一同去收拾他們呢?”

慕蘭道:“不如把他救出了廟再作道理。”程遠道:“好的。”遂把那少年扛在自己肩上走出大殿,望邊牆上一跳,慕蘭隱在背後,一齊躍出了靈官廟,回到那大樹下的原地方去。程遠放下少年說道:“此人受了迷香,一時不能蘇醒,我們用什麽法兒解救?”

慕蘭道:“不如去舀些涼水來,向他麵上噴數遍,看他能夠醒不醒?”遠道:“我們不妨試試,隻是沒有舀水之器,如何是好?”

慕蘭道:“那麽我們不如把他帶回客寓去解救,至於這裏的妖道、**僧,明天再想方法來收拾吧。”程遠聽了慕蘭的話,仍將少年負起,和慕蘭一徑趕回客寓。仍從後麵進去,神不知鬼不覺地到了室中,把少年橫身放在榻上,程遠便輕輕地出來,取了一杯涼水進來,含在口中,向少年臉上一噴,這樣噴了數次,那少年方才醒了過來。

在程遠出去取水之時,慕蘭已點下了燈,所以屋子裏微有一些燈光,那少年見了二人,不覺說聲“啊呀!”一骨碌翻身坐起,又說道:“你們是誰?我怎的在這裏?方才那個妖道到哪裏去了?”

慕蘭忙對他搖搖手,說道:“請你的聲音低些,不要驚動了人家。方才你在靈官廟被那茅山道士錘上發出的黃煙迷倒,是經我們冒險把你救出來的。這裏是客寓,不是廟中了。”

少年道:“如此說來,我真感激不盡了。我追那怪頭陀到了廟中,卻上那妖道的暗算,險遭不測。二位又怎樣前來相助呢?”

慕蘭道:“你可是昆侖門下的嶽劍秋先生嗎?”

少年一怔道:“在下正是,但姑娘怎會認識我的?”

慕蘭道:“嶽先生何以如此健忘?可記得衛輝府旅店內壁上飛鏢的一回事嗎?”

劍秋對慕蘭仔細看了一眼,點點頭道:“不錯,你就是蕭姑娘吧?別來無恙,卻在此地重逢,救了我的性命,慚愧慚愧。這位又是誰呢?”又瞧著程遠向慕蘭詢問。

慕蘭道:“他姓程名遠,正和我一同從紹興紅蓮村回到衛輝去的。”

劍秋想了一想,便向程遠問道:“足下可就是麗霞島上的踏雪無痕程遠嗎?”

程遠見劍秋向自己追詰,當然不得不承認。遂答道:“以前我錯聽高蟒兄弟之言,在那島上混了好些時候,現在已經覺悟,脫離那地方了。”

程遠聽了更是一怔,暗想:“自己和女俠的事,劍秋怎會知道?”好不奇怪。劍秋見他發呆,便將自己受傷遇救以及會同非非道人大破麗霞島,高虯授首高蟒逃脫的經過約略告訴了一遍,且說這是從島上盜黨那裏問出來的消息。

程遠聽了方才大悟,但是慕蘭又不明白起來了。程遠也就將自己的出身,以及在島上的來曆,除自己向女俠乞婚的事隻得隱去不提外,略述一遍,於是彼此都明白了。程遠因自己以前曾鏢傷劍秋,所以又向劍秋道歉,劍秋道:“彼一時,此一時,我也不能怪怨人家的。現在我們捐棄前嫌,宛如一家人了。

隻是那怪頭陀和茅山道士必須要去鋤滅,不容他們造孽作惡,貽地方無窮之害,況且我的驚鯢寶劍也丟失在廟中,落在賊手,也要把它想法取回。”

慕蘭道:“是的,這兩個人既非善類,亟當鋤而去之,隻是嶽先生怎樣和怪頭陀相遇,並知道他是采花賊呢?可能告訴我們嗎?”於是劍秋笑了一笑,低聲說將出來。

第六十九回曲巷去采花頭陀铩羽龍潭來盜錘妖道喪生

1

麗霞島一役,劍秋雖把盜魁高虯除掉,然而他的意中人女俠玉琴卻已不在島上,竟使自己大大失望,遂別了非非道人,回到大陸來找女俠。可是茫茫大地,向何處去找尋呢?

倘然江南不見芳蹤,那麽隻好回到曾家莊去,也許女俠會先到那裏去的,多少可以得些端倪,否則再上昆侖,無論如何必要把她找到。他想定主意,先到了杭州,舊地重來,情景不同,覺得一個人踽踽涼涼,很是沒趣。勉強打起精神出去遊玩,無意中在北高峰瞧見了玉琴留下的筆跡,方知玉琴已到蘇州了。

他心中一喜,宛似在黑暗裏找到了一線光明,連忙動身趕奔蘇州。但他途經嘉興,也曾到煙雨樓一遊,玩賞南湖風景。次日本要動身,但是聽人傳說城中出了采花奇案,雖有官中嚴捕,卻終不能破案,因此他如程、蕭二人抱著一樣的心思,暫且留居旅店,要一觀動靜,到底是什麽人在此幹這種傷天害理之事?

這一天,他踱到街上去散步,很留心地察看有什麽形跡可疑之人。忽聽前麵木魚響,有一個頭陀正在當街化緣,瞧著背後影很象在哪裏見過的,他就悄悄地、遠遠地跟在後麵,隻見那頭陀一轉彎走入了一條冷靜的小巷。望著側臉正是怪頭陀,心裏不由奇怪起來,暗想:“怪頭陀離了麗霞島卻跑到這裏來化緣嗎?聞得這頭陀非常好色,那麽這裏采花的案件也許就是那廝犯的了。我既已遇見了他,豈可輕易放過?”遂也踅入小巷去。

怪頭陀朗聲宣誦佛號,正在前麵一步一步地走。劍秋恐防自己被怪頭陀瞥見,恰巧旁邊有一垛高牆的嘴角伸出在巷口,劍秋便隱身牆角邊,偷看怪頭陀的動靜。隻見怪頭陀忽然停立在一家門前,手裏敲著木魚,抬起了頭,不知在那裏瞧些什麽。遂探出頭來,跟著向上麵看時,原來這人家前麵的短垣內有一座小小紅樓,樓窗開著,正有一個十七、八妙年華的小姑娘,伸出了半身,在窗口晾衣,所以那怪頭陀瞧得呆了。小姑娘已把衣服晾好,聽得街頭木魚聲,向下麵看了一看,把手掩著麵,說聲“怕死人也!”立刻把窗關上,不見了苗條倩影,怪頭陀又對那家門口凝視了一下,方才敲著木魚走向前麵去了。

到得晚上,他暗暗帶了驚鯢寶劍,出了客寓,跑到馬家,要想覓一個藏身之處。恰巧背後一垛風火山牆下麵有一道橫脊正好隱身,他遂從旁屋上躍登,伏在橫脊後。黑沉沉的又是月黑夜,人家決不會瞧見這地方有人的,而自己望出去,前麵幾重屋頂都在眼底,尤其是女郎小樓上十分清晰,裏麵還有燈光射出呢。

他靜伏了良久,不見一些影蹤,暗想怪頭陀若然不來,自己不是變做癡漢等老婆嗎?一會兒樓上燈光也已熄滅,大約樓中人也已熟睡了。他等候得好不心焦,正想立起身來吐口氣,忽然眼前似乎瞧見有一條黑影,從左麵飛到小樓上去。忙定睛看時,果見一個黑影站在小樓屋頂之上,好似向四周察看一下,但是自己這地方是十分隱秘,來人決不能瞧到的。

然而怪頭陀的飛行本領真使人佩服,怎樣上來的,自己也沒有覺察到,今晚我倒要好好地對付一下了。一邊想一邊見那黑影手裏橫著一件東西,大約是禪杖了,三步兩跳地到了屋簷前邊,使一個蜘蛛倒墜式掛身在簷上,向裏麵窺探。

劍秋乘此機會一躍而起,拔出驚鯢劍躡足跑至黑影處去,正一劍劈下時,那黑影已覺得有人趕來,一縮身早已翻起,把一支禪杖護住頭頂。劍秋的劍正砍在禪杖上,當的一聲,給那禪杖擋住。劍秋方欲收回劍時,敵人的禪杖已乘勢橫掃到他的胸前,劍秋忙向後一跳,退了數步,才讓過禪杖,喝一聲:“賊頭陀你在這裏采花害人嗎?可認得你家嶽爺。”

怪頭陀聽出劍秋的聲音,也說道:“好小子,前番便宜了你,此刻卻來尋釁,一定不肯輕饒你了。”怒吼一聲,把手中禪杖使一個泰山壓頂,向劍秋頭上打來,劍秋舞劍迎住,二人在屋麵上各奮神勇,拚命決鬥。

劍秋的劍雖已化作一道青光上下飛舞,可是怪頭陀的禪杖也使得神出鬼沒,一步緊一步,沒有鬆懈。但聽一片叮當之聲,辨不出誰勝誰負,此時樓中人大半驚覺,喊聲四起,有人高舉著燈籠出來照看。怪頭陀知道近幾天官中正在加緊緝捕自己,一旦露了真臉,此後將存身不得,於是虛晃一杖,跳出圈子便逃。劍秋豈肯舍棄?也隨在後麵緊追。

怪頭陀也在他處聚了數月,方到麗霞島的。後來鍾大椿殺死了河南巡撫的胞侄,官軍大舉進剿,接戰不利,他遂散夥南下到了嘉興。遇著舊時的夥伴在靈官廟作了茅山道士,勸他一同出家在此懺悔前孽。

鍾大椿一時無路可走,遂聽了夥伴之言,暫戢野心,作了道士。然而他哪裏肯真心修道呢?背地裏常瞞著廟中人到別處劫掠財物,變成獨腳強盜,又從人家得來一種秘製的迷人香煙,放在他特製的一雙鴛鴦錘頭之內,遇到勁敵當前力難取勝時,他就把雙錘一碰,透出這種迷人的香煙,把對麵人迷倒,所以他每次出去,無不得利而歸。他的夥伴知道了他的秘密,雖然有些不讚成,可是憚他凶猛,不敢說什麽。不久他的夥伴病故,鍾大椿便做了廟中之主,把舊人逐出,另收了兩個小道童,教授他們武術,將來可作自己的羽翼。他這樣在嘉興倒很逍遙的,沒有人知道他是個巨盜。

自從怪頭陀到了廟中以後,他心裏以為多了一隻強有力的膀臂,誰知怪頭陀的目標與他不同,專在婦女上用功夫,暗中出去采花。仗著他的本領高大,一般捕役不在他的眼裏。每天他借著化緣為名,出去物色嬌娃,隻要瞧見了美貌的婦女,他就記好了門徑,夜中便來采花,所以被他**過的婦女很多,而始終沒有破案。這一次他到馬家采花,卻不料和劍秋狹路相逢。他遂把劍秋誘至廟內,讓鍾大椿上前動手,方將劍秋擒住。他本欲立刻結果了劍秋的性命,隻因鍾大椿要吃人心,便讓劍秋多活一天,豈料屋上有人窺探,一乘間隙,便把劍秋救了出去呢。

劍秋陷身廟內,做夢也想不到救他的人卻是程遠和慕蘭,不但前嫌捐棄,心裏很是愉快。當夜大家不敢多說話,以啟人疑,將近天明時,劍秋辭別二人,從屋上躍出,回到自己客寓裏去,用過早餐,便付去房飯錢,又到二人寓中來,開了一個房間。遂走到程遠室中,和二人密談如何去破案的方法。他們不願意去報官,因為怪頭陀和那道士武藝高強,官中若去搜捕,必成漏網之魚,徒勞無益,反不如仍由他們前去下手,較為穩妥。不過那茅山道士的一對鴛鴦錘能夠施放黃色之煙,把人迷倒,這是最難對付的。

劍秋想了一想,對二人說道:“我們倘要把那鴛鴦錘盜到手,那麽非有煩慕蘭姑娘前去不可了。”慕蘭一怔道:“我的本領很是微薄,你們二位都較我高強,為什麽要我去呢?若我也象嶽先生的那樣失手了,你們也能來救我嗎?恐怕他們鬧過了一回岔兒,第二次不肯再疏忽了,我這一顆心卻舍不得送給那妖道做醒酒湯呢!”

2

劍秋微笑道:“我並不是叫姑娘勉為其難,不過我也有一種計劃。”程遠道:“劍秋兄有何妙計?請你指教。”劍秋道:“那怪頭陀既然荒**好色,茅山道士和他同黨也未必不好色的,我們何不以色為餌,借此下手,把他們雙錘盜去就是。請慕蘭姑娘今天一人趕至靈官廟去進香求簽,假意在那裏逗留,倘然他們要向慕蘭姑娘兜搭時,慕蘭姑娘不妨便在廟內和他們廝混一陣,乘機盜取雙錘。挨到晚上,我與程兄同來援助,裏應外合,不難剪除醜類了。所以我要請姑娘去走一遭。”慕蘭聽了劍秋這樣一說,便欣然道:“此計甚妙!

我就立刻前往,但你們在晚上必要趕來的,否則孤掌難鳴,我可要吃你們的虧了。”程遠笑道:“姑娘,你請放心,我們二人決不會使姑娘上當的!”劍秋道:“事不宜遲,午飯後姑娘即可前去,稍遲的時候也許他們要出外的。”

慕蘭點頭答應,於是三人又坐著說話。劍秋問起韓小香,慕蘭不好意思完全告訴出來,隻說和她因有了意見,負氣她去了。不多時已到午刻,大家用過午膳,慕蘭換了一件淡青的衫子,淡掃蛾眉,薄施脂粉,鬢邊插著一枝紅花,裝飾得比昨天更覺明豔。

程遠在旁瞧得出神,劍秋看了,心裏也不由想起女俠來。待到此事解決了,決定趕到蘇州去找尋她。慕蘭妝畢,又把一塊繡花手帕係在襟上,暗地裏帶了袖箭,以防萬一,對程遠說道:“此刻我一人前去,偽托進香,卻不能攜帶武器。少停你們來的時候,千萬不要忘卻了我的雙刀,必要帶來,好讓我酣鬥一場。”程遠道:姑娘放心,我一準帶上。”於是慕蘭又和二人說一聲再會,姍姍地走出店去了。

她在途中購得一些香燭、紙錠表示進香虔誠,循著昨夜的途徑,走到東城靈官廟門前,見廟門大開,她就信步走將進去。大殿上正有兩個男子在那裏燒香膜拜,那個茅山道士立在一邊招待。一見慕蘭步入,見她攜有香燭等物,知是來燒香的,連忙走過來說道:“大姑娘辛苦了,請坐,請坐!”

一個小道童端過一張椅子,請慕蘭坐下,接過她手中的香燭去點在神像之前,又把紙錠等物放在庭中衝天爐內焚化。慕蘭瞧著王靈官的神龕,不免暗暗好笑。又見那兩個燒香男子拜過神像,卻不回身退出,在殿上逡巡不走,一個頷有短髭的年紀已有五十開外,精神飽滿,目光銳利,向茅山道士問訊數語,然後走出殿去,由茅山道士陪著到一邊去坐吃茶。

她祝告些什麽呢?原來她說道:“大盜匿居,犯案未破,神廟竟作匪窟,神若無靈則已;神若有靈,今日今夜,妖道、**僧共受誅戮,毋使漏網。”小道童豈知其中的玄妙呢?慕蘭拜禱畢,立起身來。

恰巧那茅山道士已回至殿上,忙過來招呼道:“方才給那兩個漢子廝纏住,不能來陪姑娘,很是抱歉。這裏靈官廟的簽是非常靈的,姑娘可要求求?”

慕蘭見茅山道士肯和自己來兜搭,正中其懷,遂微笑道:“好的。”於是慕蘭又求了一簽,乃是上上簽,題名是《信陵君竊符救趙》。慕蘭暗喜,茅山道士又要領慕蘭到廟內各處去隨喜,她便跟著他走到一處處去,順便察看形勢,默記途徑。少停,那茅山道士把慕蘭引到後麵一間精室裏去吃茶。

那地方十分幽靜,外人足跡難到,因為那門是開在隱蔽之處的。坐定後,茅山道士對她笑嘻嘻地說道:“聽姑娘的口音,不是本地人,是從北方來的吧?我在昨天似乎在路上見過姑娘和一個少年走在一起的,不知姑娘尊姓,何以到這裏來燒香?”

慕蘭聽茅山道士向她盤問,自己早有準備,所以很鎮靜地說道:“不錯,我姓蕭,是河南人,此番跟隨我的表兄南下投親,不料那親戚又遷至別處去了,我要回鄉而表兄不肯,二人意見不合,爭鬧了一場,他竟拋別了我不別而行。煢煢弱女,作客他鄉,舉目無親,身邊又沒有多錢,怎能回轉家鄉,因此心中憂悶非常。聽得此間人說,東城靈官廟神佛很是靈的,所以特地虔誠跑來禱於神前,求神保佑我早回家鄉才好。”

茅山道士又問道:“你家中可有什麽人呢?”

慕蘭道:“我是自幼兒父母雙亡的,本是靠著嬸母度日,隻因嬸母待我不好,我遂暗暗跟了表兄出門的,不料表兄沒良心,中道相棄,竟使我進退兩難呢!”

慕蘭說到這裏,低倒了頭,將手帕去拭目,似乎很傷心的樣子。茅山道士見了這般情形,信以為真,遂說道:“如此說來,姑娘的身世是可憐的,孤零零的一個人怎能回鄉呢?我們出家人慈悲為懷,廟中尚有空屋,姑娘倘無居處,不如就請住在這裏。貧道本也是朔方人,出月將有一道友赴豫,姑娘倘然必定要回鄉的,貧道也好托道友護送姑娘同行,不過姑娘家中既已無人,嬸母又不可依,回去也是徒然啊!”

慕蘭黯然道:“不回鄉又怎樣是好呢?”

茅山道士道:“那麽請姑娘暫住此間可好?”

慕蘭聽茅山道士這樣說,遂順水推舟地說道:“你們廟中可留居女客嗎?恐怕不方便的吧!”

正在這時,室外忽然跳進一個人來,一把揪住茅山道士說道:“好!你們廟中暗藏婦女,膽大妄為,跟我到官裏去吧!”慕蘭起初不由一怔,及至抬頭看時,見一個頭陀形容醜惡可怖,頭戴金箍,雙目外突,滿布血筋,短髭繞頰,恰如刺蝟,必然是怪頭陀了。假作驚奇之狀,對茅山道士說道:“你們廟裏不都是道士嗎?怎麽來了一個頭陀?嚇死人也。”

茅山道士忙道:“姑娘不要驚恐,這是我的朋友法喜頭陀,因路過這裏,在此暫時借住的。”

怪頭陀聽了慕蘭的話,便嚷道:“小姑娘,你不要怕。我的麵貌雖然醜陋,但我對於婦人女子卻是很溫和的。小姑娘你從哪裏來的呢?怎會和我這位大椿兄在此喁喁私語?所以我胡亂喊了一聲,不過開開玩笑,你不要見我怪。來,來,來!我伴你去喝酒好不好?”

茅山道士見怪頭陀和慕蘭兜搭起來,便過去一拉怪頭陀的衣襟說道:“你跟我到外邊去,我有一句話要通知你。”怪頭陀遂跟著茅山道士,一掀門簾走至外麵庭心中去講話。

慕蘭輕輕掩至窗前竊聽他們講些什麽,隻聽茅山道士對怪頭陀說道:“你夜夜到外邊去采花,玩得還少嗎?這個雌兒,難得她自己送上門來,請你讓我享受一下子吧。”

怪頭陀道:“你一向說不近女色的,怎麽現在也動起心來了?”

茅山道士微笑道:“這個色字魔力很大,英雄難逃美人關,此後我也不再笑你好色了。”怪頭陀道:“既然你動了心,那麽你放心吧。我決不來奪你所愛,妄想染指的,隻是這個美人兒雖然秀麗異常,可是我瞧她眉目之間隱有殺氣,倒象諳武藝的樣子,你也不可不防啊。”

茅山道士說道:“你不要多疑,她這樣溫和美麗,豈有什麽本領?既使懂些拳術,我們又非無能之輩,卻怕這樣一個弱女子嗎?”

怪頭陀道:“我就是因為昨夜捉住嶽劍秋,忽然有人將他救去,所以心中惴惴不安呢。”

茅山道士又笑道:“休說一個嶽劍秋,便是荒江女俠來時,也逃不脫我的鴛鴦雙錘。他若再來時,我們立刻捉住殺卻,也不再想喝什麽醒酒湯了。你不要心裏不安,便是麵前放著千軍萬馬,我們也要殺他一個落花流水哩。”

慕蘭在窗畔,起初聽了怪頭陀之言,心裏有些擔憂,恐防被他們窺出破綻,後來又聽茅山道士的話,方才放心。一會兒茅山道士回身入內,怪頭陀卻不知道到哪裏去了。慕蘭假作餘悸未定之狀,說道:“這個奇怪的頭陀在哪裏?我見了他,不知怎樣的,心頭便要跳起來。我不要住在此間吧,我還是住別處去。”

茅山道士遂向左邊壁上輕輕拍了兩下,便露出一個小小門戶。說道:“姑娘請隨我來!”

3

慕蘭壯著膽,跟他走進門去,乃是一個布置精美的房間。茅山道士指著窗前一張椅子,說道:“姑娘請在此坐一回,我要到外邊去照料照料,此間斷沒有人來的,姑娘放心!姑娘倦時不妨在我榻上睡一回,少停我再來引導姑娘往別室去住。”

慕蘭答應一聲:“很好。”茅山道士回身走出,壁上複合不見門戶了,慕蘭知道這是道士暗設的機關。她雖在虎口,也不恐懼,鎮定心神。室內牙床,錦衾雖極富麗,卻隻有一樣東西使她特別注意,就是茅山道士所用的一對鴛鴦錘,正掛在床欄杆上。

自己此番冒險前來,目的就是此物,不由自主地走過去細細注視。見那兩錘頭上都有兩個小小彈簧似的東西,下麵有幾個線香小眼緊闔著。大約彼此碰動時,彈簧一縮,那迷人的煙便從小眼裏噴出來了。然而使用的人自己的鼻孔裏先聞上解藥,那麽不愁被迷住。她此刻見了她心上想竊取的東西已在手邊,很想在這時盜了雙錘,偷出廟去,豈不省力?

這樣一想,她從床頭上取下雙錘,握在手裏,頓一頓覺得也有七八十斤重。再一思量,又覺這樣盜了去是不妥的,一則自己出去,也許遇到了他們,動起手來反被他們包圍;二則即使被我乘間逸去,他們覺察之後便有預備,也許遁走他方,豈非打草驚蛇嗎?我還是忍耐些時吧。好在那廝已入我彀中,不怕怎樣了。

想定主意,仍把雙錘掛在床頭,才回身走到床前,隻見壁上一動,那個茅山道士已走了進來,手裏拖著一盤糖果食物,笑嘻嘻地對慕蘭說道:“姑娘可覺寂寞嗎?這裏沒有好東西吃,請隨意用一些。姑娘住在這裏,要什麽隻管說,不必客氣。”

慕蘭點點頭道:“謝謝你了。”茅山道士把盤放在桌上,那小道童又送上一壺香茗、兩個茶杯來,立即退出。

茅山道士遂斟滿了一杯茶,送到慕蘭麵前,說道:“姑娘請用茶!”慕蘭欠身答謝,茅山道士便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慕蘭閑談。他本是個粗莽之輩,現在雖然十二分地留著心,裝出斯文態度來敷衍慕蘭,而在慕蘭的眼光裏總覺他有一股獷悍之氣。便假意向他道:“那個可怕的頭陀呢?”

茅山道士道:“他到街上閑逛去了,姑娘放心,少停決不使姑娘再和他見麵就是了。”

慕蘭聽了這話,暗想:“你叫我不要和他見麵,誰知夜裏我倒偏要和他見見哩。”不多時,暮色來臨,茅山道士又回身出去,一會兒掌了一盞明燈前來,室中頓時光亮。他對慕蘭帶笑說道:“姑娘難得屈駕於此,廟中沒有什麽款待,我隻預備得一桌濁酒粗肴,願陪姑娘同博一醉,不知姑娘可能賞飲嗎?”

茅山道士聽了這句話,早已得意忘形,哈哈笑道:“難得,難得!”便到窗邊一拉繩子,說道:“我叫他們搬進來吧。”

隔了不多時候,便見那個小道童和一廚役,送進一壺酒和四個碟子來,端過一張圓桌,齊齊放在桌上,又安放下兩付杯箸,立刻退去。茅山道士便將燈移至圓桌上,向慕蘭一招手,道:“姑娘請過來喝一杯可好?”

慕蘭謝了一聲,便走過來坐下,先斟了一杯酒,雙手獻給茅山道士,道:“我先來敬三杯。”

茅山道士一邊口說不敢不敢,一邊早已接在手裏一飲而盡。慕蘭說:“喝得好爽快!”又斟滿了一杯敬過來,茅山道士又接過喝一個幹,接著慕蘭的第三杯又敬到了,他又湊到嘴邊衋地一聲喝下肚去。茅山道士已喝了三杯,遂還敬慕蘭一杯。慕蘭想要用酒灌醉了他,以便盜取雙錘,好讓程遠、劍秋二人來時,妖道、**僧一齊授首,所以自己也不能不喝一些。

不料飲得數杯時候,壁上叮零零地響起來。茅山道士連忙放下酒杯,對慕蘭說道:“有屈你獨坐些時,我去去就來。”一邊說一邊立刻從身邊掏出一個小瓶,去了蓋,倒出一些白色的粉塗敷在他自己的鼻上,跑到床頭取下兩個鴛鴦錘來。

慕蘭暗想:“不好,這鈴聲當然是報警之用,莫非他們已來了嗎?但是我到了此間,雙錘尚未盜得,怎生是好?唉!他們來得太早了,叫我怎樣擺布他呢?”

於是立起身子,把茅山道士的衣袖一把拖住,假作驚惶之狀,說道:“你拿了兵器跑去做什麽?”

茅山道士笑道:“姑娘有所不知,現在外邊時世不好,常有盜劫,不由人不嚴密防備。今夜大概外邊又到了什麽歹人,因此我必須自己出去抵抗。”

慕蘭道:“你去了丟我一人在此,強盜來時如何逃避呢?茅山道士道:“你不要驚慌,藏在這裏包管無人知曉,我去去就來的。”

慕蘭把足一蹬道:“不成,我要跟你去看看。”茅山道士道:“好姑娘,你耐心坐一會兒吧,我打退了強盜即來。”慕蘭把粉頰貼到茅山道士的胸前,嬌聲說道:“你不依我嗎?不讓我跟你走嗎?”

這時候一陣粉香直撲到茅山道士的鼻管裏,茅山道士情不自禁地把雙錘並在右手,騰出左手向慕蘭頰上摸了一下,說道:“姑娘必要跟出去時,我也隻好依你了。”遂又用手向壁上一按,現出門戶。慕蘭瞥見那小瓶正在桌上,便道:“這瓶倒很好玩的。”順手拿在手中,茅山道士急於出去,無暇顧及,沒有注意。他拉著慕蘭同在黑暗中轉了幾個彎,早聽得外麵金 鐵相擊之聲。

二人來到庭院中,早見那個怪頭陀舞著檳鐵禪仗,正和兩個人鬥在一起。小道童執著短劍,持著燈籠正在旁邊呆看。一見茅山道士跑來,高聲喊道:“師父來了!”

這時怪頭陀已專鬥一人,茅山道士挺起雙錘,正和那老者接住廝殺,那老者手中使一口刀,舞得上下翻飛,神出鬼沒,茅山道士的雙錘如何抵敵得過,虛晃一錘向後退下,那老者挺刀追來,茅山道士便把手中雙錘望外一磕,即有一道濃煙向老者麵上直噴過去,老者一聞這股煙氣,立即撒手扔刀,跌倒在地。同來的漢子一見老者跌翻,發了急,將手中檳鐵短棍格開怪頭陀,跳過來想要搭救時,茅山道士又將雙錘迎著他一磕,一股煙氣直透出來,那漢子也照樣跌下,毫無抵抗力。

慕蘭在後邊看著暗想:“好厲害的家夥,今夜我怎樣能夠得手呢?”一邊想一邊暗從懷裏取出一件小小東西,藏在手中仍是靜靜兒地站著。怪頭陀見二人跌倒,便要結果他們的性命,茅山道士又攔住道:“且慢!”怪頭陀道:“昨晚我們已將姓嶽的擒住,本待把他一杖打死,偏是你要留下他做什麽醒酒湯喝,以致被他漏網逃生。今晚何必再踏前轍?方才我因沒有出去,十分無聊,在庭中散步,忽見牆上有人影一閃,知道有人來了,以為又是那姓嶽的哩。連忙取了禪杖出來,他們已跳到下庭心正在摸索,我一邊吩咐小道童拉鈴報警,一邊攔住他們廝殺,不過這樣一來,有誤你好事了。”說罷一聲冷笑。

茅山道士道:“我並非不欲殺死他們,因為這二人是不認識的,不知道他們是否官中人來廟找尋線索呢,還是姓嶽的同黨?倘然是姓嶽的同黨,那麽昨天姓嶽的穩是被他們救去,然而今夜為什麽姓嶽的沒有同來呢?豈不使人有些疑惑?所以我想把他們弄醒過來問明白了,再行動手殺卻。”怪頭陀給茅山道士一說,也就無話可講了。

茅山道士正要吩咐道童取冷水來,偶回頭見慕蘭正向自己姍姍地走來,連忙說道:“啊呀!我隻顧廝殺,忘卻你了。姑娘且不要怕,現在強盜捉住,已無事了。”一邊說一邊帶著笑走到慕蘭身邊,想要安慰她幾句,不料慕蘭右手向他往上一抬,便有一點寒星,照準他的咽喉射去。茅山道士做夢也想不到慕蘭會有這麽一著的,猝不及防,無可閃避,大叫一聲向後而倒。慕蘭見自己用了袖箭,果然出不意地把茅山道士打倒,好不快活。

怪頭陀憤恨在心,一支禪杖使急了,呼呼呼的風雨之聲隻向慕蘭身上緊逼。慕蘭本領雖強,卻覺怪頭陀如瘋虎一般,自己一口單刀又不得手,久戰下去,恐防要吃他的虧,程遠等如何還不來呢?心中正在焦急,忽聽屋麵上叱吒一聲,一個人影箭一般飛下庭心,當先來的正是劍秋,大喝道:“賊頭陀!昨晚遭你們暗算,這一遭恐怕你性命難逃了。”怪頭陀見劍秋到臨,分外眼紅,大吼一聲,丟下慕蘭,接住劍秋拚命決鬥。慕蘭見劍秋已至,而程遠未來,心中不免有些疑訝,又不好詢問,遂過去將小道童擒住,奪下他手中的寶劍,喝道:“你快與我去拿些涼水來。”

那道童戰戰兢兢地答應一聲,被慕蘭押著走到後麵去舀了一大碗涼水出來,慕蘭接在手裏,含了一口水向地下迷倒的二人臉上噴去,又把瓶中的白藥倒在二人的鼻子上,二人各打了一個噴嚏,醒了過來。立刻從地上爬起,見怪頭陀正和劍秋鏖戰,那茅山道士已橫臥地上,倒弄得有些不明不白。慕蘭便把單刀還給老者,說道:“我們快快共捉**僧,不要放走了這個殺人的采花大盜。”老者說一聲是,便接過單刀,和慕蘭分左右向怪頭陀包圍,共助劍秋進攻。那漢子也從地上拾起短棍,使動棍子上前助戰。

此時怪頭陀力敵四人,手裏禪杖兀自不懈。劍秋見一時不能勝他,心中憤怒,咬緊牙齒,隻顧上下左右地劈刺。慕蘭和那老者也各施展平生本領,伺隙而進,又鬥了三十餘合,劍秋得個間隙,一刀直劈進去,喝聲“著!”看看已至怪頭陀頭上,怪頭陀的禪杖正被慕蘭的劍、老者的刀逼住,不及收回抵擋,急避時,左肩上著了一刀,狂吼一聲,霍地將禪杖向外猛掃,險些擊中慕蘭的手腕,慕蘭急跳過一邊,怪頭陀乘勢便向屋上一跳,已登屋頂,想要逃走。劍秋等人怎肯放他逃生,一齊飛身躍上,隨在後邊追趕。

那少年也跳上屋來同追。怪頭陀負傷奔逃,正逃至牆邊,想要逃出廟去,不防前麵屋上伏著一人,突然躍起一劍掃去,怪頭陀忙把鐵杖來格時,劍峰已到,削去了三個指頭,大叫一聲,禪杖早已拋了出去。

那黑影身手非常敏捷,飛起一足,正掃在怪頭陀的足踝上,怪頭陀立腳不住,一個翻身,早已跌到牆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