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lon 裏麵太熱了一點。”

楊師長除了外套,再解外衣。他當了軍閥幾年,忘記了在鄉間因為風雪載途,不知凍死了多少人的事實了。

他把外套和外衣掛在椅背上,他的那種舉動便引起了梨花的煩厭。因為椅背上掛著衣服,室內的裝飾美便失了調和。

“門首不是有衣架麽?”

她苦笑著要他把衣服掛到衣架上去。

“麻麻胡胡,麻麻胡胡。”

“有什麽可以麻胡的。掛在那椅背上,多難看。”

梨花作色起來向他說。他才把衣服送到衣架上去了。他回到電爐麵前來時,不禁要拿出一方手巾來揩額上的汗。

梨花所等的好象不是這個人,但她也不驚異這個人之來訪。老實說,她希望他來,尤其是希望他帶款來。但在一方麵,她又有幾分怕見他。她剛才坐下來,視線便和楊師長的碰著了。或許是她的神經過敏,他的眼色比平常有點不同,她的胸裏也登時起了一陣暗雲。

“他今天恐怕要提出什麽難題來呢。”

她當下這樣想。他替她租了這樣宏偉的邸宅,每月還支出不下千元的用費給她,他的最後目的是什麽,當然她早知道了的。

“可憐他追求了自己幾年啊。也為自己用出三萬多塊錢了。不再滿足他的要求,他定會斷絕自己的生活費了。到那時候,梅苓和其他的朋友合湊起來,或許有五百多元的供給。但仍不能過從來那樣舒服的生活。怎麽樣好呢?”

今天她又向他要求加雇一個西菜的廚子。

“啊,啊。”

他隻是微笑著,不象往時那樣作徹底的肯定的答複了。但在從前一有要求,他就“可以,可以,沒有問題,沒有問題”的回答。

他還在繼續著微笑。梨花忽然感著一種苦悶,沉默下去了。在他倆間便起了一種不純的空氣。梨花又象有了覺悟,她也不能不有這種覺悟。她雖然有了覺悟,但仍然感著一種不安。

梨花最害怕沉默的。於是勉強地說了些關於中外的電影的話來給楊師長聽。楊師長也故意裝出津津有味的樣子,一麵盡注視她的有雙峰微突的胸部。

她說了許多話,感著疲倦了,忽然又沉默下去。她隻等楊的發言或動作了。但楊還是沉默著,隻在注視她。他覺得無論在她的肉體上,說話上,或在性格上,都有一種新鮮味,是他在從來所接近過的女性身上所不能發見的。

他相信自己的經濟之力是不難征服她的。在不久的將來,她的身體定歸自己之所有。於是他又感著一種快慰,同時也增強了他對她的固著力。

他倆仍然沉默著。她知道楊師長是盡在注視她的臉。她真不知要裝出如何的表情來才好。她不能惱怒,也不能憂鬱。若裝出過於溫柔的表情,則更加危險。她隻裝出一種平凡的表情,略加以微笑而已。

“梨花,你搬過來後,一切都齊備了吧。”

楊師長開口了。

“大體好了,不過,……”

“不過什麽?”

給楊師長一問,她又羞得雙頰發紅,低下頭去。

“有什麽,盡管說來。客氣什麽呢?”

“……”

她仍然低著頭。

“不過什麽?快點說來。”

“不過手裏又沒有了。”

她此刻才抬起頭來,向他作了一回媚笑。

“就用完了?那才嚇人啊!”

“多買了些用具和裝飾品。”

“五千元就完了?”

“五千元有多少呢?什麽物事都貴了。金價高了,洋貨漲了價。”

“我近來也拮據得很。”

“那我向他們借去吧。”

梨花趁勢沉下臉來說。

“笑話笑話。你要用,就當衣服也要籌措出來給你。你此刻要多少?”

他忙賠著笑說。

“隨你的便吧。”

“五百元夠麽?”

“可以的。”

楊師長又走到衣架前去,從外衣的內袋裏取出一本支票簿來,再從後褲袋裏檢出一個小方形的水晶圖章,就在一張麻雀台上寫了一張五百元的支票交給梨花。梨花接過來,撩起衣角,把支票塞進大腿部的長筒絲襪的伸縮帶底下了。在這瞬間,楊師長趁勢摟住了她的頸項,要親吻。她忙一翻臉,他便在她的臉上狂吻。

“可以了吧。”

梨花笑著推開他,同時感著一種羞恥。

“自己和賣笑婦有何區別呢?”

他像不肯就這樣地甘休,待想進行第二步,忽然聽見樓梯上又有人上來的足音。

Salon 的門扉給外麵的人推開了,站在門首的正是李梅苓。

楊師長恨極了,登時沉下臉孔,不和梅苓招呼。幸得梅苓是外交家。

“楊師長,幾時來的?”

他笑著解除了外套,向楊說。

“唔,唔。”

楊取出一個煙鬥來,插上淡巴菰,呼呼地在吸起來,把臉翻過一邊,不理梅苓。

最歡喜的是梨花,她正在無法抵抗楊的時候,梅苓會跑了來解圍,真是喜出望外。

“你又走了來做什麽?”

她說了後才後悔,於是看了看楊的臉色。

“我們想開一個跳舞會,在明天晚上,多請幾位青年們來樂一樂。Mr.李是幫忙我辦這件事的。Mr.楊,明天晚上你也來參加吧。”

“誰和你們這些無恥之徒一起鬧!”

楊氣憤憤地說。

“啊呀!是什麽意思,你說的話?”

她驚異地問。

“我的話是不求別人理解的。”

“你這個人才可笑。”

她笑著說。

“我是可笑的人。但我不要騙人家的錢!”

當著梅苓的麵,梨花給楊這樣地一說,十分難過,她的臉色登時紅了一陣又白一陣。

“誰希罕你的錢!”

“不希罕時,把那張支票還我!”

她氣極了,忙再撩起衣角,從絲襪底下抽出那張五百元的支票來,丟到地氈上麵了。楊師長把支票拾起來,沙地一響撕成兩段,再折著一撕,成四片了。

“再會!”

楊師長走近衣架前去取衣服,梅苓不便看著他們鬧,忙走進她的寢室裏去了。楊看見更加氣惱。

“我出錢給你養姘頭麽?”

楊師長臨出 Salon 時,這樣罵了一句。"……”

梅苓當時感著一種難堪的侮辱。但是到了這個局麵,也隻好笑罵由他了。

楊師長走後他再走出 Salon 裏來。

“遲早有這麽的一天,叫你早和他斷交,你又不相信我的話。”

“不要睬他,不久他又會來的。”

梨花嘻笑著說。

“……”

梅苓覺得梨花太無恥了。但不便有什麽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