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謀明妃誤飲鴆毒酒

迎順帝強匹鸞鳳儔

卻說阿魁汗死後,他的兒貴由,自幼便是個病鬼,雖然嗣了位,卻天天在病中度生活,所以接位還不到三年,已是嗚呼哀哉了。貴由既死,和林頓時混亂起來。那時,寧王崔必特,魯王忒耐,都已亡故,崔必特無子,隻忒耐有兩個兒子,長的叫別木哥,次的喚作忽必烈,他們兄弟兩人,都帶兵在外,聽得阿魁的死耗,因有貴由在那裏,大家倒不做別的思想。後來,聽得貴由也夭殤了,別木哥的參軍育黎花進言道:“主子新喪,朝事無人主裁。爵爺可領兵直搗和林,以保舉新君為名,到了那裏,將大兵駐在城外,爵爺可輕騎入城,召集諸王,推舉新主,其時和林沒人支持,忽然來了大兵,眾心當然要惶駭起來;又聽得爵主叫他們議事,諒諸王也不敢不到,那麽叫他們推舉新主時,他們還能夠去推別人嗎?這大汗的高位,爵主豈不唾手而得?然後再頒敕布告天下,這樣冠冕堂皇地做去,誰也不敢說半個不字咧!”別木哥聽了,不覺大喜道:“參軍的話不差,就趕緊去做吧!”別木哥立刻整起隊伍,望著和林進發。

但朝裏自貴由死後,阿魁汗的晉妃那馬真努倫,居然出頭監國。一班文臣留人傑、劉複等,極力地諫阻。那馬真努倫憤道:“你們既自稱讀書,難道不知道唐武後的故事嗎?”耶律楚材見說,正要發話,猛見左丞都喇門,帶劍上殿,滿麵怒容地說道:“幼主新喪,朝廷無主,帝後垂簾,古有定製。誰敢異議,即為不臣!”說著把兩隻眼睛,向四麵亂射。諸臣見都喇門這樣說,曉得他暗裏有人張膽,大家落得做個人情,便都麵麵相覷,啞口無言。原來那都喇門是阿魁汗的嬖臣,平日出入宮禁,和晉妃那馬真努倫,彼此眉目留情,幹出些暖昧的事情來。阿魁汗深寵著都喇門,雖然時常見他和晉妃有些不尷不尬的形跡,心上卻毫不疑惑。又經晉妃暗中的護持,都喇門的潛勢力,漸漸地布滿朝中。凡皇族親貴,蒙漢大臣,投他門下的十有七八。阿魁汗病劇的當兒,晉妃和都喇門終日閉宮密議。晉妃又傳諭侍衛官,把阿魁汗私寵的蕃婦,先行攆了出去。還偽托上意,將喇麻大師等,刑杖遠戍。其實這些都是都喇門的主張,他恨往時喇麻大師等奪寵,所以乘機報複。阿魁汗在朦朧中,近侍傳給他這個消息,氣得阿魁汗幾乎發厥,因此挨不上幾天,便生生氣死。都喇門見阿魁汗已死,竭力慫恿晉妃垂簾。但有太子貴由存在,不能不令他嗣統。幸喜貴由短命。立不到兩年多,就隨著阿魁汗同赴泉台去了。當時物議沸騰,說貴由是都喇門謀斃的,以沒有證據,無以指實。都喇門見嗣君也駕崩,便一心勸晉妃臨朝稱製,自己差不多是晉妃的丈夫一般,還愁大權不在握嗎?晉妃受了都喇門的蠱惑,竟不計利害,把聽政的主見,在當殿發表。都喇門恐皇族大臣有人出來反對,是日令禦前衛士,暗裏防備著。自己卻帶劍上殿,力排眾議。蒙漢朝臣,畏他的勢焰,誰肯來投鼠忌器呢?晉妃察知眾人不敢違拗,大著膽登殿受賀,拜都喇門做了輔政右丞相,赤顏為左丞相。晉妃坐朝,都喇門為旁坐,國家大事,生殺臣工,完全是都喇門作主,晉妃好象木偶一樣,赤顏也不過附和而已。

這樣的過了半個多月,別木哥和忽必烈兄弟兩人,先後引兵趕到和林。晉妃聽了,大吃一驚,忙召都喇門商議。都喇門說道:“他們雖然帶兵到此,到底關著嬸母和侄子,諒他也不至相逼。即便他們有什麽舉動,也須敬到了咱,才好去幹哩。”晉妃點點頭,果然,依著都喇門的話,靜待著別木哥、忽必烈的動作。第二天早上,別木哥和忽必烈,隻帶五六百騎進城,首來謁見晉妃,問了貴由病歿的情形。這裏別木哥和晉妃、都喇門談著,一麵忽必烈已把皇族諸臣邀集,當場命開議會。眾人的心上,巴不得這樣一來便不約而同地舉別木哥繼大汗位。忽必烈大喜,隨即上殿,代表眾意,扶別木哥正位。晉妃慌得不知所措,要想發話時,忽必烈喝令衛士將晉妃扶出。別木哥既做了大汗,自有眾臣上前叩賀。別木哥怕都喇門有變,仍稱為右丞相。因朝政兵權,盡在都喇門一人的手裏,別木哥初踐大位,不得不敷衍他一下。那都喇門跋扈性成,不知自省,他見別木哥尊敬他,還當別木哥懼怕自己,照常地作著威福。這時的晉妃,冷處宮中,覺得異常地寂寞,便私下向都喇門求救。都喇門正躊躇沒法,忽然妻子白茉得病死了。都喇門並不悲傷,轉樂得手舞足蹈地說道:“有了有了,隻有委屈晉妃一點罷了!”於是親自進宮,和晉妃斟酌,也就是一種婚姻的問題。晉妃慮族中幹預,都喇門豎著大拇指道:“咱不去議別人也罷了,有誰敢議咱哩?”兩人秘密定了主張。到了吉期那天,都喇門叫擺起大丞相的鹵簿儀仗,來宮中迎那晉妃。堂堂大汗妃子,卻傲丞相夫人去了。

原來別木哥的意思,以猶子關係,嬸子嫁人,親侄不能去阻攔伯嬸母的,這個罪名,隻有去加在都喇門的身上。別木哥本要殺都喇門,一時不待機會。現趁他迎娶皇妃,說都喇門目無君長,汙蔑帝後,令漢大臣劉複擬罪。劉複據律上章,擬了一個“立決”,那煞風景的別木哥,下諭把大丞相兼新郎的都喇門拿獲了,連訊也不訊,由武士推去砍了。可憐,那位皇妃而丞相夫人的晉妃,依舊弄得冷枕孤襲,反在名節上留了汙點。思來想去,不值得極了。她乘著相府裏紛亂的當兒,解下衣帶,和鹹鴨似地掛了起來。等到府中人察覺,晉妃早已玉殞香銷了。

別木哥在大汗位九年,也沒甚政績可紀。別木哥逝世之後,便由兄弟忽必烈繼統。那忽必烈是忒耐的次子,生得麵方耳大,口闊頭聳,說起話來,好似空山擊著石磬,又清越又洪亮。他在八九歲的時候,族中有個善風鑒的,說忽必烈有人主之度。別木哥在位的當兒,很優遇著忽必烈。這時既登了大位,重用宋朝的降將劉整、張弘範等,拜伯顏做了大元帥,封博羅、阿術為左、右大丞相,中統二年,命伯顏大舉入寇宋朝,破了濟南,至元三年,元將張弘範進兵襄陽,呂文煥舉城投降。襄陽既陷,江南日危。這時的宋朝,賈似道當國,度宗非常地昏庸,一切全聽賈似道去做,把宋朝的江山,斷送了一大半。度宗死了,幼帝㬎接位,年紀還不過四歲,由謝太後臨朝聽政,仍拜賈似道做了太師丞相。元兵主將伯顏,已破了江寧、鎮江,宋廷才著急起來,革去賈似道的官職,下詔令各處勤王。江西提刑文天祥,鄂州都督張世傑,領兵入衛。但大勢已去,元兵順流下來,張世傑陣亡,文天祥被擒,宋丞相陸秀夫,見帝㬎被擄,再立益王昰為嗣皇帝。帝是病死,又立廣王昺。元兵進攻崖山,宋兵走投無路,陸秀夫背了幼帝昺,投海死了。宋代到了此時,好算是完全亡國。自太祖趙匡胤開基,到帝昺止,共三百二十年。

元世祖滅了宋朝,便定都燕京,改國號作元朝。過了幾十年,世祖忽必烈病死,因太子真金早夭,由皇孫鐵木耳接位。那時鐵木耳的從兄八剌,見鐵木耳登了帝位,心裏很是氣不過,便和丞相張九思商議,暗中籌畫謀害鐵木耳的法子。世祖在日,除燕京的宮殿外,在開平又建起了紫霞宮,預備遊幸時駐駕的地方。因此當時稱燕京為中都,開平為上都。講到那個上都的所在,這座紫霞宮造得畫棟雕梁,十二分的華美。鐵木耳本來也是個酒色之君,宮裏七十二嬪妃還嫌著不足,常常到外麵去選民間的秀女,充他宮裏的貴人。八剌乘著機會,密陳鐵木耳道:“昔日世祖,建宮上都,原為後代嗣君,做臨幸的佳地;現在陛下身登大寶,為天下之尊,不在此時遊宴行樂,難道深羈宮中受罪嗎?”鐵木耳聽了,心上早有些活動起來,奈礙著右丞相伯顏,不好過於胡行。八剌又來進言,鐵木耳歎口氣道:“你的話,深合我心。但大丞相伯顏,他事事終要諫阻,俺看他是先帝托孤的重臣,倒不能不稍為優容一點。誰知他大權在握,竟要來幹涉俺的舉動了,真是無可奈何他哩!”八剌見說,不覺哈哈大笑道:“陛下貴為天子,卻忍起一個臣子來,豈不是笑話嗎?”於是鐵木耳便傳下諭去,叫禦鑾處準備往幸上都,令八剌和禦史大夫完顏明等隨駕,著右丞相伯顏暫時監國。這道諭旨一出,伯顏聽了這個消息,大驚道:“皇上受了奸人的蠱惑,輕易離開京城,不是授隙於人嗎?”當時便匆匆地進宮來,卻被宮門侍衛攔住,不許他進去。急得伯顏在宮外亂跳,任你什麽樣的說法,侍衛隻是不放他進宮。伯顏沒法,隻好退了出來。

第二天鐵木耳車駕已經起行,才出得京城,早見伯顏俯伏路旁。鐵木耳對於伯顏,原有三分畏懼的,這時勉強停了鑾輿,鐵木耳親來扶起伯顏道:“丞相有甚麽事,自去照行就是了,何必定要麵陳呢?”伯顏忙跪下,重又叩頭說道:“老臣並沒有別的要事,隻求陛下車駕暫時回宮。”鐵木耳道:“俺此去巡幸上都,不日就回京城的,丞相可無須阻擋。”伯顏道:“陛下車駕遠出,京中人心惶惶,萬一緊急的事發生出來,老臣可肩不起這擔子。”鐵木耳大怒道:“你教百姓們作亂嗎?”說著喝令起駕,一班阿諛的賊臣,擁著鐵木耳如飛般地去了。剩下赤膽忠心的伯顏,呆呆地跪在道上,直待車駕瞧不見,才長歎一聲,立起身來,垂頭喪氣地回去了。

鐵木耳到了上都,就在紫霞宮駐蹕。那宮裏的妃子,都是侍奉過世祖的,雖是半老佳人,卻風韻猶存。鐵木耳卻也照常臨幸,今天這個,明天那個,左擁右抱,好不快樂。這裏鐵木耳天天和宮女們廝混,真有樂不思蜀之概。八剌見鐵木耳已入了圈套,忙令飛騎召張九思到上都,密商謀篡大位,並允許張九思事成之後,列土分疆,子孫封王拜相。張九思卻想出一個法子來,令八剌在寓中設筵,請鐵木耳駕臨,叫作君臣同樂。鐵木耳很相信八剌,自然一點也不疑。酒到了半酣,八剌令扮好十八個美女出來。嫋嫋婷婷的,在筵前舞蹈起來。鐵木耳已有幾分醉意,看了這許多絕色美女,不覺眉開眼笑,坐立不安了。八剌在美女中選出兩個最妖冶的少女,叫她執著酒壺,去鐵木耳席前侑酒。那女子笑了笑,回身就一個侍女的手中,奪過酒壺來,滿滿地斟了一杯,遞給鐵木耳道:“陛下飲了這一杯,做一個萬年的天子。”鐵木耳笑道:“好口采!俺便做個百年天子也好了,還想萬年哩!”說罷,就少女的手裏,咕嘟咕嘟地飲個幹淨。那少女斜瞟了鐵木耳一眼,又斟了一杯上來,鐵木耳笑道:“這杯叫甚麽呢?”少女掩著口,格格地笑道:“那可說不出來了。隻算它是個團圓酒吧!”鐵木耳也微笑點頭,一口氣喝幹了。這般地接連三四杯,鐵木耳覺得頭昏眼花,身體兒有些支撐不住,忙放下那個女子,倒身向桌上一伏,呼呼地睡去了。誰知這壺酒裏,八剌暗放鴆毒在裏麵,鐵木耳哪裏知道呢?過了一會,鐵木耳連呼著腹痛,八剌恐他發作起來,趕緊叫幾個禦侍,把鐵木耳舁進宮。鐵木耳其時已痛得縮成一團,才得進宮,已是七竅流血,大叫失聲,一命嗚呼了。鐵木耳自登位到被毒死,共做了十三年皇帝。

八剌見鐵木耳死了,便和張九思、完顏明等,把消息瞞了起來,吩咐宮中內外,不許走漏。一麵便召集手下逆黨三千人,連夜趕往京都。誰料逆臣,偏偏天不容他,早有一個小禦侍,逃出上都,連滾帶爬地跑到都中,去丞相府中告變。伯顏聽了大吃一驚,不禁頓足歎道:“皇上能容納咱的苦諫,何至有今日的變亂?”當時匆匆入朝,召集王公大臣,把鐵木耳被殺,八剌來襲燕都的話,對眾人宣布了。眾大臣聽得,個個麵如土色,半句話也說不出來。隻有幾個武臣,主張領兵去討八剌。伯顏說道:“咱們此刻不必去打草驚蛇,隻有以逸待勞,他自會來投羅網的。”說著,令禿不魯率兵千人,在京城左邊埋伏;著阿裏不花領兵一千,在城的右邊埋伏;達劄兒帶兵馬三千,離京城半裏外駐屯。但聽得京城內炮響,就領兵一齊殺到,不怕逆賊不授首。伯顏分發停當,自己領了禦軍,在城內守著,專一等八剌到來。

那八剌率領著三千逆黨,打著禦林的儀仗,同完顏明、張九思,以及幾個將士,飛奔地望京城進發。到了城下,隻見城門緊閉,靜悄悄地連人的影兒也看不見。八剌疑惑道:“難道不成他們已得知消息了嗎?”張九思說道:“咱們這樣的迅速,什麽會給他們知道呢?且莫管它,前去叫開城門,咱們賺進了城,就不怕他們了。”八剌點點頭,便一騎馬直奔到城下,大叫:“城上的守將聽著。皇上今日回鑾,禦駕離此不及半裏了,快報給大小臣工,出城迎駕!”八剌連喊了幾聲,才見城上一聲鼓響,立出一個老兒來,但見他白發如霜,銀髯垂腹,正是大丞相伯顏。八剌怔了怔,忙拱手道:“鑾駕將至,丞相為什麽不去迎接?”伯顏冷笑道:“皇上在哪裏?為何不先令飛騎報知?”八剌扯謊道:“已有禦侍來傳諭,怎說不曾有?”伯顏厲聲說道:“既是聖駕,你後麵帶著許多人馬做甚麽?”八剌見說,曉得有些不妙,待回馬下令攻城時,忽聽得城內連珠炮響,城外金鼓大震,人馬遍地殺來。八剌大驚道:“咱中了奸計了!”回顧張九思等,叫軍速退,早已來不及了。左有禿不魯,右有阿裏不花;達劄兒從正麵殺來,伯顏自領五百禦林軍,從城中殺出。四方麵的人馬,把八剌、張九思、完顏明等,團團圍住在中央。八剌的人馬,本是些烏合,怎經得官軍的一對仗,便各自抱頭逃命。八剌喝止不住,就揮著大刀,拚命地衝殺。正殺開一條血路,要打馬出去時,當頭碰著禿不魯,一枝長槍,似蛟龍般地望著八剌刺來,八剌忙用刀架住,兩人就在陣前大殺起來。那完顏明和張九思,也敵住了阿裏不花。達劄兒舉著雙錘,飛馬助戰,還有四五個將士,圍住了伯顏廝殺。老丞相伯顏,雖然八十多歲的人了,他那一根九節槊卻還不老,看他力戰五將,愈戰愈精神抖擻,大喝一聲,槊起處兩將翻身落馬,三人中一將扭槍刺來,伯顏讓過,輕舒猿臂,把那將拖住勒甲,望地上一擲,兵士上前,繩穿索綁地把他捉去了。還有兩個將士,自知不是敵手,飛馬落荒而逃,伯顏就馬上按住了槊,拈弓搭箭,一箭射去,一將又應弦墮馬,被兵士們獲住。那一個卻逃得遠了,伯顏趕不上他,回馬來助阿裏不花。張九思獨戰阿裏不花,本已有點費力,怎經得伯顏一條槊,好似生龍活虎一般,一個失手,被阿裏不花砍在右臂上,隻得伏鞍逃走。阿裏不花隨後追去,伯顏便幫著達劄兒,來鬥完顏明。那完顏明是元朝有名的猛將,他因怨恨朝廷不加爵祿,所以和八剌同謀,想爭一分土地。這時他力戰伯顏和達劄兒,全沒一點懼色,那一口九環大刀,使得呼呼風響,竟沒一點兒空隙。伯顏和達劄兒,雙錘一槊,也是十分的厲害。不料那阿裏不花殺了張九思,從斜刺裏飛馬殺來,一槍望完顏明搠去,完顏明萬不料有人暗算,忙閃躲過去,腿上早中了一槍,這裏達劄兒的錘又從當頭打下,完顏明架開錘,伯顏的槊又突然刺來,完顏明不覺“哎呀”的一聲,腰裏著了一槊,那鮮血似潮般地流出來,左臂上更吃達劄兒打了一錘,阿裏不花的槍尖,正搠在完顏明的咽喉裏,任完顏明怎樣的英雄,也有些禁不住了,一個筋鬥,跌落馬來。八剌方和禿不魯殺得難解難分,回頭見完顏明墮馬,心裏一慌,手也鬆了,刀法未免散亂,禿不魯乘間一槍,刺在八剌的馬眼上,那馬便直立起來,將八剌掀落在地,恰巧達劄兒的一騎馬馳到,飛起一錘,把八剌打得腦漿迸裂,一縷魂兒,望閻王殿上去了。伯顏指揮軍馬,一陣的戰殺,把八剌的三千人馬,殺得七零八落,積屍滿地。

伯顏這才鳴金收軍,自和達劄兒等,策馬緩緩地進城,早有文武大臣,出城迎接進去,到寧安殿裏,伯顏居中坐下,眾大臣上前參見畢,伯顏首先說道:“現在禦駕在上都賓天,國內無主,須早明大位才是。”裏多親王見說,便起立道:“皇上並無嗣子,繼統的事,還須老丞相謹慎從事。”伯顏說道:“儲君未定,倘就皇族中選擇,本非外姓臣子所得妄言。但老夫受先皇倚托之重,今日不得不從權行事了。就咱的主張,永王答剌麻次子懷寧王海山,寬宏仁德,頗有人君的氣度,咱意欲迎立為君,不知列位意見怎樣?”眾大臣齊聲道:“丞相的主見自是不差的,任憑英斷就是了!”伯顏見眾意相同,便派左丞相赤裏烏,持節去迎懷寧王,入都嗣位,一麵就在京師,替鐵木耳發喪。

那懷寧王海山,是答剌麻的次子,答剌麻是世祖的太子真金幼子,算起來海山是世祖的玄孫哩。鐵木耳嗣統,封海山做了懷寧王,令出居綿州。海山的為人,性極和婉,待人接物,也是很謙恭。參軍留不哥,常說海山有人君之度。一天留不哥壽辰,請海山赴宴。海山見是留不哥的事,自然如期前去,他隻帶了三四個從人,到了留不哥家裏,見州尹杜卜等一班官吏,把他迎接進去。當下堂上擺起筵宴來,燈紅酒綠,大家就一杯杯地歡呼暢飲。酒到半酣,便有四個蒙古的歌女,打扮的紅紫青綠,一邊唱歌,一邊便替海山斟酒。那海山本是個初經女色的少年,見了這種豔麗活潑的歌女,怎不心動呢?又加他有了酒意,兩隻眼珠兒不住地瞧著四個歌女,那歌女給他瞧得不好意思起來,隻得低著頭微微地一笑。杜卜在一邊,已看出海山的用心,因附在他的耳朵,輕輕地說道:“王爺如瞧得起這幾個歌女,咱明天就叫他們送去,伏侍王爺如何?”海山見說,隻是笑著不答,臉兒不禁熱辣辣紅了。杜卜曉得海山的臉嫩,就喚過一個侍女來,向她講了幾句,那侍女笑著進去了。過了一會,卻見進去的侍女,已扶著一位美人兒,姍姍地走將出來,她人還不曾到席前,一陣香味兒先已隨著風直吹過來。那美人兒走到海山的麵前,便似風吹柳枝般,飄飄地行下禮去,低低地叫了一聲“王爺”,她這一聲好似初出穀的春鶯,覺得尖脆柔婉,令人聽了,真是心醉。海山見她行這樣的大禮,慌得立起身來,還禮不迭。因忙迫中忘了嫌疑,竟伸手去攙她的玉臂。那羊脂玉般的粉臂兒,又嫩又是膩滑,觸在手裏,真和綿團兒一樣,怎不叫海山魂銷呢,他握著美人的玉腕,幾乎愛不忍釋,引得那美人嫣然地一笑,忙把手縮回去,趁勢立了起來。海山回頭見杜卜看著他微笑,覺自己酒後失儀,一時很是慚愧。那美人起身去坐在席旁,一手執起酒壺,便替海山斟酒。海山正在遜謝時,忽見留不哥走出來,向杜卜丟一個眼色,留不哥便來陪著海山,杜卜忙離席,領著那美人,姍姍地進去了。海山因不見了美人,好似失了什麽珍寶似的,舉止應對,不免乖張。忽聽得堂上鼓樂齊鳴,杜卜已匆匆地出來,一手拖了海山便走。跑到堂前,隻見紅燭高燒,一個華服的玉人,已立在那裏,杜卜便推海山上前,和那美人並立了,高唱一聲“拜”,那玉人早跪了下去,海山也不知不覺地屈下膝去。不知海山和那美人怎樣,再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