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屋頂上的血漬

那出事的一天晚上,時間已是相當的晏。事情是這樣的:——大約在將近九點鍾的時候,萍村第三條的村道裏,忽然發生了一種重大的騷擾。當時,每一座屋子的門口,都簇擁著三個一堆五個一群的群眾,在那裏嘁嘁喳喳,曆亂地議論。這些人的臉上,滿布著一種緊張而詭秘的神情!並且,每一條疑懼的視線,都投射到了那座鬼氣森然的三十三號屋子上!

這是什麽事情呢?

有人一打聽,方知這一座三十三號的“魔屋”之中,竟又出了事情,並且,這一次的情形,較前格外離奇而嚴重得多!

原來,在這一天之中,竟有好幾名的人口,又在這一個可怕的地點,成群結隊地失了蹤——事後,大眾立刻發現這離奇駭人的失蹤的事件,又和這三十三號的“魔屋”有關——在那失蹤者的名單上,列於第一名的,那是三十四號中的幸運女神——那位梅姍姍小姐;第二名,是這位梅小姐的心腹使女——小翠女士;第三名,是四十三號屋中的一顆活的夜明珠——那個年方十五歲的柳雪遲少爺;還有第四名,卻是三十三號魔屋中的單身居戶俞石屏畫師。

現在,讓我們把數目總結一下:一加一,成二;二加二,得四。以上這一小隊的失蹤者,共計竟有四名之多。——再算上最初失蹤的無名男子和第二次失蹤的女伶白麗娟,四,再加二,總計是六。嗬!可怕呀!在這一座神秘的魔屋之中,連前帶後,竟有六個不同型的人物,活生生地被吞咽了下去!

可是,你怎麽知道,那後來失蹤的四個人,也是被這座三十三號的魔屋,吞咽下去的呢?

別急!且聽筆者細述下去:——

先說那四個人的失蹤的情形,雖然各不相同,但那失蹤的時間,卻前後相差無幾。這是這事件中的第一個可疑之點。

第一名失蹤者,那位梅小姐,她是這萍村附近一所金陵女中的普通學生。依往常的習慣,每天下午,她是八點鍾,已過了晚餐時間,卻還不曾回家——這是平常從未有過的事,因之,梅家的家人,立刻惶急起來,差人到學校中去查問,據說:這天她是請了早退的假,約摸在三點半鍾時,早已提前離校。自從那時候起,這一位幸運女神的嬌小的影子,便不複再出現於眾人眼簾之前。

其次,那第二名失蹤的使女小翠,她在下午約摸四點鍾的光景,梅家有人差她出去買些小東西,自此竟一去不歸。

複次,說到第三名失蹤的柳雪遲,這一天,他放下了午餐的飯碗,就離家出外。臨行,也曾告訴他的母親,說是約定一個同學,同到大光明去看電影。但事後去問那個同學,卻根本沒有約看電影的這回事,並且這一天,那個同學,連柳雪遲的麵也不曾見到過。

最後一名的失蹤者,那情形是更神秘了!新搬進這座三十三號屋子的畫師俞石屏,這人並無家眷,孤零零一人,獨住在這一宅可疑的魔屋之中。左右的鄰居們,在未曾出事之前,對他本已有些訝異。但據他自己告訴人家說:家眷是在鄉間,一時不及搬出來,因而自己先來看守這所屋子。因為他是孤身一人,所以出事的這一天,他畢竟是何時失蹤的?並沒有人能夠提供準確的時間。不過,這天晚上,大約在七點鍾左右,有人走過這三十三號屋的後門,曾於一瞥之間,見這畫師,在二層樓後部的小型陽台上,探了一探身子——這一個畫師,自從搬進這萍村以後,身上一直穿著一套深灰而帶細格的舊西裝;頸子裏,老是拖著那個黑色而蓬鬆的大領結——這好像有意表示出他是從象牙塔內走出來的身份似的——因為有這兩種特殊的記識,所以輪廓非常好認。——當時那個走過這屋子的人,就在這畫師在陽台上探出身子的一瞥間,曾聽得這畫師的嘴裏,清楚地喊出過一聲“救命”!不過,那喊聲並不十分高。據事後的推想:那時候,好像在他的身旁,正有什麽人在遏阻他的發聲,而不讓他有自由呼叫的機會。尤其可疑的是:這人不但聽得這畫師呼喊“救命!”同時,他還聽得二層樓的長窗之內,另有許多哭喊嘈雜的聲音;這聲音中,包括著好幾個人:內中有一個,好像是很年輕的女子;又有一個,好像是一個男孩或者是將成年的童子;還有幾個聲音,卻聽不清楚。總之,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這許多的聲音,都像是在呼救!當時,這人為好奇起見,曾在這座魔屋之前,站定了一二分鍾,準備細聽下去。可是,那二層樓上,自從那畫師探身發喊之後,那小型陽台的長窗,立刻就緊緊關閉,同時窗內的燈火,也迅速地完全熄滅!一霎時間,那樓頭已變成寂寞無聲,而又漆黑無光,簡直像是一座墳墓一樣!

當時,這一個經過三十三號屋外的人,想到了這座魔屋裏麵過去所發生的種種怪事,再看看當前那種陰氣逼人的景象,立刻,他的背部感到了一陣冷水直澆似的感覺,一時隻覺毛發飛立,再也不敢站在那裏,更作一秒鍾的停留。

可是,當前所遇到的事情,實在太奇怪了,他還疑惑,這是由於自己平時對這屋子的恐懼心理而引起的神經過敏,因此,他當時並不曾把自己所遭遇的奇事,立刻告訴人家。直等兩小時後他聽得三十四與四十三號兩家屋子都傳出了失蹤人口的消息,他方始說出了他兩小時前的經曆。由於此人這種恐怖的陳述,大眾便立刻疑惑到,那三個人的失蹤,或許又和這座神秘的魔屋,竟會有些關係也說不定?

於是,梅柳兩家的家人,急急便去查究。他們走到這座屋子的門口,隻見裏麵既沒有一絲燈光,也沒有半點聲息。用力打門,也不見裏麵有人答應。最後沒奈何,隻得破門而入。不料,到了裏邊,尋遍了這屋子的全部,非但不見半個人影,甚至,這屋子裏竟是全部空闃,連家具也不見一樣。嗬!這真奇怪之至呀!難道這魔屋中的無形的魔鬼,在吞咽下了人口之後,竟連家具什物,也一並吞嚼了下去嗎?

在這種奇特的情形之下,當然也不能放棄搜尋的工作,大家細細一找,在二層樓的前後各部,卻有些細小而可注意的東西發現了。

第一件:在二層樓的樓梯口,找到了一支翠綠色的沒有筆帽的女式自來墨水筆,筆杆上刻有M. S. S. 三個大寫的英文字母,這正是“梅姍姍”三字的縮寫。

第二件:連著又找到一支五顆小鑽所鑲成的梅花形的別針,這東西是被發現於二層前樓的門後。經柳家的家人指出這是柳雪遲的東西。今天出外時,還見他把這東西,插在他的一條綠條子的領帶上。

第三件:在同室的窗檻上,發現半條撕碎了的黑色大領帶;起先,沒有人能指出,這是什麽人的東西?但,後來經那村口的司閽一認,他立刻說:這正是住在這間屋子裏的那位孤身大藝人的特別商標。

除了以上三種極可注意的東西之外,最後找到的,卻是一小包的絲線,與一小封的繡針,是梅家在白天差那使女小翠出去購買的東西,這兩種東西,卻是在二層樓浴室中的白瓷缸內發現的。

上述許多東西,在這可疑的空屋中被發現後,這可以完全證明:那張失蹤名單上的前三名人物,無疑地,他們今天都曾到過這宅三十三號屋裏來,那是絕對不容否認了。

可是,經過一種證明以後,而成串的問題,卻也隨之而來了。

第一:那三個年輕的男女,他們為什麽要到這座魔屋裏麵來呢?

第二:他們到這魔屋中來,是自動而來的呢?還是被迫而來的呢?

第三:假定說是被迫而來的,那麽,逼迫他們的是誰呢?用什麽方法,逼迫他們的呢?

第四:他們到過了這所空屋中之後,現在,又到哪裏去了呢?

第五:這屋子中的主人——那第四名的失蹤者——為什麽也不見了呢?

第六:以上這一小隊的失蹤者,眼前,他們還是活著,還是已經死了呢?

第七:這座魔屋裏麵前後所發生的種種鬼氣森然的事件,究竟是出於人為的呢?還是,真的竟有什麽無形的魔鬼,在那裏作祟呢?

以上種種問題,當時任何一個最聰明的人物,也都不能提供一個比較接近的答案。

總之,一切的問題,簡直都已成了最神秘的問題!

然而,我還要請讀者們定定神,讓筆者再報告你們一件最可恐怖的怪事!

當時,那大群的“魔屋探險者”,在這可疑的空屋之中,自底層搜索到二層,自二層搜索到三層,最後,又自三層樓,搜索到了屋頂鋪著士敏土的露台上。

這裏,有一些東西,直鑽進了手電燈的光圈以內,使人一見之下,簡直要做到惡夢而睡不熟覺!

快說!這是什麽哪?

首先被發現的,在露台的一隅,被拋擲著一枚枯幹的貓頭,那是全黑色而用一種什麽香料熏過了的;凶醜的一雙貓眼,在電筒的光線之下還像活的一樣!這東西,很像是一種未開化的黑人們所崇奉的妖物!是誰把它遺留在這神秘的空屋裏的呢?——此外,還有咧!

在一個種植盆景用的腰圓形的瓷盆子——這是這裏全部屋子裏所遺留的唯一的器物——裏,有著一些黏性的流液,細看,啊呀!那是血呀!因這瓷盆的底部,有一個漏孔,卻使這可怕的血液,已在光滑的士敏土上,流成了一大灘。在這漆黑一片的所在,有幾個人,腳下已踐踏到了許多。以上所發現的事物,已足使人混身冷戰。然而最可怕的東西,卻還並不在此!

在這血液還不曾流盡的盆子裏,赫然有一個小小的東西,刺進許多戰栗的視線。膽大些的人,拿起來一看,那是一枚一寸多長的連齦脫下的帶血的牙齒!當然,這絕不會是人類的牙齒。但,卻也並不像是獸類的牙齒。嗬!這是何種動物的牙齒呀?嗬!這就是魔鬼的牙齒麽?

“嗬!快逃哪!”有一個膽小的家夥,這樣狂喊了一聲。他帶奔帶喘,滾一般的逃出了這可怕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