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電杆木上的頭顱
過去的是過去了,而未來的卻還有待於說明。那麽,這十二顆無價明珠以後的下落,究竟又怎樣了呢?
魯平當時,曾作進一步的探訪,據說:這十二顆的珠子,其中六顆輾轉落進了本埠一個大富豪之手——有人說:這富豪就是那著名的“蕾多花園”的主人周蓮舫——可是這些珠子,身價雖很高貴,而實際卻是一種不祥的東西。那位富豪,自得了這六顆珠子以後,不久,就因某種緣故破了產。於是這寶物便又從這富豪手裏落進了一個南京人的掌握。
這南京人的姓名,叫作梅放之,他是一個古董商販。此人起先原極困頓,後來,因為結識了一個同鄉的孀婦,靠著這孀婦的一些私蓄,漸漸由活動而獲得了順利的發展。
此人買賣古董,具有一種精明活潑而不入正軌的手段:他能把別人手內的東西,在一轉眼間,由真的一變而為假的;而同時,他也能把自己手內的東西,在一轉眼間,由假的一變而為真的。他既具有這樣一套神化無比的魔術,於是,不久之間,他這不很正當的業務,便有了一種意外驚人的成就。
據外界傳說,那神秘小枕中的六顆明珠,落進這位“大魔術家”手內的經過,也是憑著以前一貫的方式。因此,他僅僅費了一種細微的代價,便已輕輕易易,取到了那無價寶物的所有權。
那六顆寶珠,落到了這南京人的手內,他便專請了一個廣東巧匠,用精金打成了六架龍形的座子;六條龍,有六種不同的姿態,而在每條龍的一個仰舉著的前爪之中,高擎著一顆精光奪目的寶珠。不過,他對這事情,卻是守著絕對的秘密,在最接近的親友之前,也矢口否認有這麽一回事。
然而,這一個秘密,當時終於清楚地傳進了魯平的耳內。
讀者們是知道的,魯平的生平,眼睛裏麵,不能飛進一顆灰塵;而耳朵裏麵,也是不能雜入半粒細沙的。何況,這一次竟有那麽大的六顆寶珠,鑽進了他的耳孔!哼!你想吧,這位神秘朋友,他肯安逸嗎?
自從得了這個消息,立刻,我們這位神秘朋友,就在腦球裏麵,開動了“馬達”。他暗自計劃,用什麽方法,方能使那位南京大魔術家,把他這份名貴的禮物,客氣地送到自己的衣袋中來?
記著,當時魯平的計劃,還隻是腦球裏的計劃咧!不料,在這計劃還不曾開始策動之前,忽有一個出乎意外的消息,迅速地傳進了魯平的耳內。
這消息說是——那位古玩巨商南京人梅放之,在一夕之間,無端竟失了蹤。一連三天,簡直石沉大海,音訊全無。而同時,本埠各大日報上,忽又刊出了一則駭人聽聞的新聞,這新聞的內容說:
在本埠姚主教路的盡頭,一根電線木上,高掛著一個鮮血淋漓的人頭!有人指認這枚頭顱,卻正是那位古董巨商收藏了已有好幾十年而每天隨身佩帶著的“天然古董”之一。
從此,這梅放之三字的大名,便不再出現於本埠社會。
讀者又須知道,魯平原是一個很乖覺的人哩!他意外聽到了這一個很突兀的消息以後,最初,他也疑惑,這事情也許會是一個針對自己而發的煙幕彈。但,繼而一想:這顯然不可能,因為,自己的計劃,既然還沒有發動,那位南京朋友並不具有預知的能力,他何至於會窺破自己的秘密,而預先放出這一個具有掩護性的煙幕彈?當然,這是絕對不會有的事!不過,魯平雖然作如是想,可是,他對這一件事,暗中依舊破費了一番很細密的偵查。結果,卻依然毫無線索可尋——甚至,當時偵查的結果,連同那六顆珠子,竟也隨同它們的主人,而一齊不知去向。——於是,魯平對這一件將發動而未發動的“攘寶”計劃,隻得無形擱置了下來。日子稍久,他更因其他業務的忙迫,把這一筆賬,漸漸地忘到了腦後去。
以上,卻是十年前的一本未經清算的舊賬。
眼前,魯平為打聽隔壁四十三號這一家的內容,使他腦內頓又聯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件事。他疑惑眼前這一個梅望止,或許就是十年前曾把頭顱拿下來高掛在姚主教路電杆上的那個大魔術家——梅放之。因為:一則,梅放之與梅望止,這兩個名字,字音非常相近;二則,他雖打聽得隔壁這一家芳鄰,自稱是本地土著,可是,那一天,他在門口所聽到的那個中年婦人的語聲,分明含有南京人的土腔;三則,以前的梅放之,是古董商販,而眼前的梅望止,卻是一個從舊貨事業中起家的人物。這兩種生意,名目雖然不同,而實際卻非常接近。嗬!古董,不就是舊貨嗎?因著以上三種疑點,立刻使魯平疑到,這前後兩個姓梅的人物,或者竟是一而二的化身!
我們久已知道:魯平原是一個無孔不鑽的人物;他既已引起了疑念,當然,他立刻便要發揮他的“水銀式”的特性。於是,他躲在暗幕之後,便格外用心加以窺伺——雖然他在十年前,並不曾見過那個南京朋友——梅放之——的麵目,但是,憑著他這水銀式的本領,無多幾天之後,他便準確地查明:以前的梅放之,與眼前的梅望止,不出所料,果然是一個人的化身。
他不但偵查到了上述的真相,同時,他另外還查明了兩件很重要的事:其一,他查到當時那個梅放之,無緣無故忽然失蹤,其中果然隱藏著一種詐謀,而這詐謀,又果然是針對自己而發。原因是:當時自己有一個極親信的“部下”,在無意中,偶然泄漏了自己那個攘奪珠子的計劃,竟被那個南京朋友,預先得到了情報。他自問絕非魯平的敵手,因而,他竟仿效了烏賊魚的辦法,趕快放出了他的自衛的煙幕。
這是魯平在眼前所查明的重要事件之一。
其二,魯平又查明那六顆明珠,內中的三顆,梅放之在兩年前,已秘密脫售給一個猶太巨商;連著,這三顆寶物,又從猶太商的手內,以可驚的巨價轉售給了一個專事收羅中國國寶的英國人。於是,這三枚可憐的小東西,從此便永遠脫離了大中華的國籍,而成了漂流於異域的流浪者!至於餘下幸運的三顆,卻一直很妥密地保藏在這南京人的手裏。
以上,便是魯平在最近所查得的另外一個重要的消息。
魯平既發掘出了上麵許多出於意外的情事,他不禁感到了一種高興。在最初,他到這萍村裏來,隻是由於好奇心的驅使。想把這所“魔屋”中的怪事——那男女兩人的離奇失蹤案——加以研究,而揭開它的暗幕。不料,他自搬進了這座三十三號屋以後,這座所謂“魔屋”,竟真的成了魔屋。隻在短短的時期之中,許許多多不可索解的問題,卻像平民“軋米”那樣的接踵而來!最可疑的是:當前所發生的每一個問題,在問題的本身之外,都有一種橫生出來的枝節;而每一個橫生出來的枝節,又都是那樣撲朔迷離,不可究詰!不過,他所最想不到的,在眼前這一個問題的枝節中,竟會翻到一本十年前的舊賬,細算這本舊賬之中,似乎還有一些利益可圖。這無異一隻烤熟了的又肥又美的野鴨,無端飛上了他午餐的餐桌。像這種上帝賜予似的機會,送到了一個“抓機會專家”的手內,喂!你想,他肯輕輕放過嗎?
魯平愈想愈覺高興,當天,他便振作精神,準備進行他的一種奇妙的計劃。
這一天,他偶然走到陽台上去。他望見對方四十三號三層陽台上的神秘紙牌,已換了一種新的方式:在先前,這紙牌分為三個行列,而現在,卻已改成了兩行。那第一行的式子,依舊是“5”“A”“3”“3”,而第二行,卻已變為“3”“3”“A”“5”。這些紙牌,依舊一律是紅色心形,不過在第二行最後一張“五點”的紙牌之後,又添上了一個問句的符號,這符號是由一種五色的碎紙所粘成,大小略與一張紙牌的麵積相等。
就在這一霎時間,魯平的敏銳的眼角中,忽然閃出一種異樣的光華,同時,他的口邊也浮上了一絲異樣的微笑。
切實地說:他這一笑,卻是笑得非常神秘而不祥的。就在他這一笑之後,這一所萍村三十三號的“魔屋”之中,突然又發生了較前更恐怖而更不可思議的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