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 金魚皮高跟鞋

成雙的影子,擠進了那間電話小間。小間中並沒有人。

魯平搶先一步,抓起了電話聽筒,含笑說:“我給你代打,是不是撥二五一三二?”

“不是的。”這女子迅速地溜了魯平一眼。她把電話聽筒,輕輕從魯平手裏奪過去。“先生,不必費心,我自己來打。”

她以非常快捷的手法,撥了一個號碼。魯平隻看出第一個數目是“3”,末一個數目是“0”。

電話接通了。這女子握著聽筒說:“顯華嗎?我是亞男,我在鬱金香。”

魯平撇撇嘴,心裏在想,嗯,一個謊話,假使這個電話真的打給那個所謂姓白的,何必再說明鬱金香?

隻聽這女子繼續說:“我遇見了我的愛人了。他真愛我,他纏住了我,準備跟我談上三晝夜的情話哩。”

這女子向著那隻電話筒笑得非常之嫵媚,聽語氣,也是玩笑的語氣。但是,眼角間所透露的一絲嚴冷,顯示她的心裏,正非常緊張。

魯平估計,這女子也許是跟對方的人在通消息。他想,按照中國的語法,有時會把愛人加上“冤家”、“對頭”之類的稱呼,那麽,她的話,可能解釋為——“我在鬱金香,遇見了我的冤家了。”

他在一旁用心聽下去。

隻聽這女子又說:“我的那雙金魚皮高跟鞋,太緊,穿著不適意,你能不能順便給我去換一雙嗎?”

魯平在想,廢話!在眼前這樣的局勢之下,難道還有這樣的好心情,談起什麽高跟鞋與低跟鞋?而且,所謂金魚皮高跟鞋,過去,隻有豪華的巴黎,才有這種東西,在上海,好像並不曾有過哩。

那麽,這句話的真正的含義何在呢?

他的腦細胞在飛速地旋轉。

他想起,下層社會的流行語,稱事態嚴重為“風緊”,風緊的另一隱語,稱為“蛇皮緊”。由此可以推知,這女子所說的“金魚皮”鞋太“緊”,或許就是代表“蛇皮緊”三個字,簡單些說,她是在報告對方,事態很嚴重。

這女子又說:“這裏的空氣太壞,至多,我在五分鍾內外就要走。”

魯平想,她是在向對方呼援吧?她是不是在督促她的後援,在五分鍾的短時間內趕到這裏來?他想起這女子所撥的電話號碼,是“3”字打頭,一個西區的電話。而這鬱金香的地點,也正是在西區。假使自己猜測得不錯的話,那個通話的家夥,距離這裏一定相當近,可能在五分鍾內外趕到的。

他靜默地點頭,用心地聽。

這女子最後說:“抱歉之至,我不等你了。你要出去玩,多帶點鈔票。——嗯,好,明天見。喂,別忘記鈔票呀!”

又是廢話,要玩,當然要帶鈔票的,那還用得著鄭重關照嗎?

由於這女子的接連提到鈔票,卻使魯平憬然意會到這兩個字的可能的解釋。

過去,上海的市井流行語,把“銅板”兩字,當作錢的代名詞,以後又把“鈔票”兩字,當作了錢的統稱。另一方麵,在下層社會中有一種隱語,卻把銅板兩字暗指著手槍,銅板是動扳的諧音,寓有一“動”就“扳”的意思。那麽,這女子現在所說的“鈔票”,可能是指那種特別的“銅板”而言。換句話說,她是通知她的後援者,須攜帶手槍!

他冷笑地在想,鈔票,是不是指隔夜打過靶的那支Leuger槍?好極了!這是德國貨的軍用馬克呀!那麽,眼前跟她通話的這個人,會不會就是昨夜的業餘劊子手?

嗯,可能之至!

想念之頃,他見那個女子拋下了聽筒,含笑向他擺擺手說:“我的電話打完了,請吧,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