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生死難辨

從掌紋麵相,當真能看穿一個人的過去未來嗎?虎子是不信的。因為他總是覺得要是看一個人的手相、測一個人的八字就能知道那個人未來過去的種種,那不就是說一個人將來是什麽樣的人,能幹什麽樣的事兒是板上釘釘的了麽?那大家都混吃等死好了,反正什麽都不幹命裏該是你的就會是你的,那活著還有什麽意思呢?

可是現在又不由得他不信,都擺在了眼巴前了,要是再說死不認騙得了別人騙得了自己嗎?

虎子仍是扣著那算命先生的手腕,小九和狗子看見虎子這副模樣許是動了怒氣,一時也不敢上來勸阻,隻好由得他。

“這位彭小爺,若是我說的不錯,您打小就能看見各種不太幹淨……或說是尋常人看不見的玩意兒。”算命的一句話,就唬住了彭虎子。

說狗子出身富貴,看他穿衣打扮和那姑娘家一樣的手掌便是看得出來。說小九“奈何入行下九流”那是因為小九一上來就自報了家門,指著戲鼓樓的招牌說這是他家門口。可是到了虎子這一折,開口就是能看見“髒東西”,這可不是尋常給人算命卜卦的先生敢說的話,若是沒有十成十的準頭,這話說出來是要砸自己招牌的。

張黎看虎子不說話,但是眼珠直勾勾釘在了自己身上,便是知道自己說著了,心裏又提起來些。他緩緩開口:“小爺您……我是真的算不出來您仙鄉何處,也不知道您父母何人。實話跟您交代了,我也是個二茬杠子學本事的,肚子裏沒什麽正貨。剛才算的那二位小爺,是連蒙帶猜,沒多少是能靠得準的。但是您這個手相麵相……能看出點兒東西來。”

“你說說,我聽著呢。”虎子稍微鬆了些手,把刀從桌子上拔了下來,掖回了袖子裏,再一提手,踹了一腳桌子,讓張黎又坐了回去。

瞅見了虎子這利落的身手,張黎算是死了奪路而逃的心思。他歎了口氣,說:“彭小爺您好本事,我認栽,我知道什麽說什麽。可有一樣講好了,我說完了您可得放我走,咱不帶翻臉的。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鬧市口裏您生了火打殺了我一條賤命算不得事,您要是為這吃了官司那多不值當不是。”

“你少說廢話。”虎子皺著眉頭說,“我不是讓虎狼吃了心肺,你說話若是有理有據,解了我心裏的疙瘩,我自然不會為難你。你要是與我扯謊編白,我也犯不上在這兒弄死你。聽懂了麽?”

“得嘞,您聽好了。”張黎說,“您這麵相是副好麵相,靈台通透、虎目劍眉、兩耳耳垂圓潤,這是富貴的麵相。但是您這眼睛裏頭不太對勁。您眼白泛灰,雙目靈動卻鋒利傷人,這是煞氣濃重的模樣。”

“這就把你嚇著了?”虎子“哼”了一聲,“你接著往下說。”

張黎又想了一會兒,說:“您年紀輕,看著也就十三四,這煞氣,不像是殺人無算的匪子的模樣,更像是……從娘胎裏帶出來的!”

虎子眉頭皺得更緊了,說:“你接著往下說。”

張黎點了點頭:“彭小爺有別於他人的地方,是這個手。”

“手怎麽了?”虎子問。

張黎指著虎子的手說:“您這個是斷掌,就是手上有一條橫線,把手掌分成了兩半。這個本是吉祥的,俗話說‘男兒斷掌千斤兩,女子斷掌過房養’,說的就是男子斷掌是福相。但是您這個又有些特別。”

虎子自己也知道自己是斷掌,也聽說過關於斷掌的說法,卻從沒在意過,這算命的卻說他這裏有些說道,不禁讓虎子好奇。他問:“我這斷掌有怎麽個說法,你講講。”

張黎答道:“手心手背應當是兩種顏色,打小指這邊側麵看,能看見兩色交界。常人手背和膚色一樣,掌心偏紅,兩色交接的地方模糊不清。但是小爺您掌心雖是紅色,卻是暗淡,兩色交界的地方,涇渭分明,能看見一條線!”

“這有什麽講究?”虎子聽了算命先生的話還特意抬起手看了看,又抻過狗子的手對比了一下,發現當真和那個算命先生說的一模一樣。

張黎又說:“掌心泛灰,就是說您體內陰氣極重,已不是常人的樣子。手心手背兩色交界分明,是說您體內陰陽分離。再加上斷掌的手相,也就是說……我說了您可不許翻臉的!”

虎子捏著卦攤的桌沿,一字一頓地說:“你若是不講,我才是要翻臉!”

張黎咽了一口唾沫,說:“陰陽協調,則無疾無諱,陰陽失衡,則體虛成病,像您陰氣這麽重,而且還陰陽分離的……應當是個死人了!”

“放你娘的屁!”虎子還沒說話,小九就拍著桌子罵上了,“你個癟犢子玩意兒狗嘴裏吐不出象牙,這麽個大活人坐在你跟前兒,你愣說人家是死的!你眉毛底下那倆窟窿眼塞了驢毛了嗎?你也說了光天化日,有光天化日出來逛大街的死人嗎!”

“不是……咱不是講好不翻臉的嗎?”張黎苦著臉拱手告饒,“我就說吧,我實話不是,不說實話也不是。咱們有事說事,這位彭小道友當真就是這麽個手相,到哪也是這麽個說法。要不然我看了我跑什麽呀!”

聽到這虎子想通了一件事。這算命先生先是聽了他的切口,知道了虎子也是在世修行的,和他一路,然後看了虎子的手相,覺得虎子應當是個死人……那算命的把虎子當成上了人身的老清風,他看破了這件事,就得被那老清風留下命來,所以才急著收攤,才不敢說話,是怕虎子這個“清風鬼”殺人滅口。

可是虎子還是想不明白。這算命的應當是和他沒打過照麵,沒必要誆騙他。他一個大活人,怎麽在算命先生眼裏就成了被清風上了身的死人?

這一瞬虎子想到了他師叔李林塘的話裏話外,想到了師父要自己每日未時飲下符灰水,更想到了那日他自己對血肉陽氣的親近!也許自己在師父和師叔的眼裏,和在這算命先生的眼裏一樣嚇人?

如果自己真的是被上身的人呢?這個想法在虎子的腦袋裏過了一瞬就被拋了出去。沒見過那個陰魂能隨著一個身子長,虎子神魂進過張家的堂單,他有自信自己神魂和身子是一體的,絕沒有什麽外物進來。

那為什麽自己就是天生的陰陽眼?那為什麽自己修煉這鬼家門的功法進境比自己師父當年快上那麽多?為什麽彭先生停了他修行的課業?為什麽師父不肯把話對自己挑明?虎子不覺問自己。

這事已經成了虎子心裏的一塊疙瘩,他裝作沒心沒肺的樣子混著日子,可不是說他真的就能把這事情放到了一邊。這算命的三言兩語把虎子心裏好不容易壓下去的事情又挑了出來,自是讓虎子心裏好不舒服。

可是虎子又能拿他怎麽樣呢?虎子很想遷怒於張黎,把自己這幾日的火氣在這算命先生身上好好撒一撒。可是他知道人家真真是沒做錯什麽,憑白無故攤上自己小哥仨這麽三個催命的小鬼兒,已經是夠倒黴了,何苦再因為自己的事情難為人家呢。

況且話說回來,能對上切口,能說出些東西,那就是真的是有老師傅領進門的。保不齊到時候論街坊輩分,自己要叫一聲師兄的,何苦把臉皮撕破呢。不如算了。

虎子心裏想的旁人可沒法知道,坐在虎子對麵的張黎看著虎子臉色變了幾變,那真的是提心吊膽!一顆心懸在了喉嚨口,生怕桌對麵被自己說破的老清風惱羞成怒一掌打過來!

但見虎子打鼻孔裏長出了一口氣,伸手攔住了要掀桌子的小九。他對張黎說:“這位先生,今兒是我們小哥仨閑了找您的消遣,這是我們的不是。您……算的不算錯,我說好了不翻臉,就當真不掉臉子。算是我們對不起您。”虎子把桌上那些散碎銀子綽到手裏,撿出來一半又放到桌上。

他說:“我不是什麽清風老鬼,也不是煙魂碑王。街坊輩論,我叫你聲師兄,你算了,雖說是沒算出全須全尾的錦鯉,可是魚頭過了壺口,給您這個算是卦金,也是向您陪個不是,以後見了麵。別念我們哥幾個的過錯。”

“您這是哪的話呀!”張黎雖是笑著,卻更是把身子往後蹭了兩下,手卻是不閑著,把那三五粒足有一錢的銀疙瘩揣到了自己腰包裏,“師弟明白人,您把話說透了我不是就不害怕了麽?天下修士是一家,都奉的是三清在上。難得遇見了,那都是緣分,不打不相識嗎。”

虎子看他往後躲閃,就知道他沒十成十得信自己的話,也不與他再多糾纏,站起身來朝著狗子和小九說:“你們回戲鼓樓吧,今天耍得乏了,我得回山了。約好了,等你們倆再有閑工夫,你們來尋我,咱們上山打鳥去。”虎子說完這話轉身便走,沒再言語了。

狗子和小九也想不通虎子一時間犯了什麽癔症,聽完算命的一番話竟是換了個人一般。小哥倆看虎子這般做派也沒好在搭茬,悻悻奔了戲鼓樓偏門。

張黎一看這三個小祖宗散了,一直提在嗓子眼的心總算是落回了肚子裏。他伸手一摸腦門,抿了一巴掌汗水下來!而後緊忙收拾東西,心下打定主意:再也不來這兒擺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