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卜筮之言
一聽說這算命的要給他們算命,狗子來了興致,往那小凳上一坐,說:“來來來,算命的你給我算算。算的準了還好,算不準了,別說你這一卦攤,就是個卦館我都讓你在昌圖府住不下去!”
狗子往常說話其實不是這樣的脾氣,今天算是給他拿著了一個能生氣的。當初就是因為算命的一句話,他就叫了這麽多年的“狗子”。雖說是賴名好養活,窮苦人家裏叫“驢蛋”、叫“狗剩”的也有的是,可是趙小狗這個財主家的孩子從小到大被人捧著的娃娃,最惱火自己的名字!在私塾裏一開始也是有人笑話他這個名字的,連先生都覺得“不雅”。這麽想來,狗子能不煩算命的嗎?
“小爺您看您這話說的是哪到哪啊?”那算命的在桌上鋪陳了筆墨紙張,滿臉堆笑說,“我是諸葛家門人!諸葛您知道嗎?諸葛亮!咱吃的就是這麽一碗飯,但凡要是說的不是了,您扯了我招牌我是不能說一個不字!小爺您是測字,還是算生辰?”
狗子也不跟他廢話,提筆蘸墨,寫了個“走”字,又把紙推了回去。張黎端起紙來端詳了片刻,又看了看趙小狗,說:“您這是擠兌我!不過沒關係,我也能看。我這個掛攤是雙旗豎立,在人家屋簷下,叫寶蓋遮庭,這是個‘肖’字。你又寫了個走,是驅之於外的意思,加在一起念個‘趙’!小爺您姓趙,我說的是對也不對?”
說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這算命的三言兩語竟是說的準了,這可嚇了這小哥仨一跳。狗子回頭看著這兩個哥哥,小九在虎子耳邊小聲問:“這是怎麽個法子?”虎子輕輕搖頭:“算命這個行當我不懂,我看不出來他是怎麽個路數。”
“是,我是姓趙。”狗子先是被說中了,心裏便是信了幾分,“然後呢?你接著往下說。”
張黎一笑,伸手要撚胡子,才想起胡子已經被自己扯了下去,便是咳了一聲說:“你這個字寫的大,占這紙一半得多,這叫中天之勢,你必定是生在一個富庶之家,童稚之時無慮無憂。”
“準!先生你算的準!”狗子一拍桌子,“那算命的你給我說說,我將來能長多高?”張黎又把那紙端起來,衝著陽光看了半天,說:“這位趙小爺寫的這個‘走’字中庭直長,筆鋒尖利開叉,您將來必然是身高過人,需長到五尺六寸才收得住!”
“哎,你們聽見了麽?”狗子喜笑顏開地回頭朝著虎子和小九顯擺,“我將來得長到五尺六寸那麽高呢!”
小九對這話嗤之以鼻,說:“這算命的講什麽你便是信什麽?說不準他就是信口雌黃,哄你開心做個消遣。”說著話他拎著狗子的後領把他拽到一邊,自個兒坐到了凳子上:“來,算命的,你給我算一卦!你給他測的字,你給我批一個八字怎麽樣?”
張黎換了張紙放,把筆墨往前一推:“來,您請。”小九結果筆,在紙上寫好了生辰八字,講筆放在了一邊,又把那紙推了回去。
“丙戌年辛卯月乙未日丁亥時,”張黎一手拿著這張紙,另一手不停地掐算,說,“這位小爺是清明節生人?”
小九眉頭一皺:“哪那麽多廢話,讓你算你就算得了!我算我什麽時候娶媳婦兒。”
張黎聽了一點頭:“得嘞!我解了個令,小爺您聽好:‘為人富貴不須愁,奈何入行下九流。命裏有時終須有,桃花赴池溪水柔。’”說話間這張黎就把這小令謄到了小九的生辰八字旁邊,把那紙疊好了遞了過去。
小九呆愣愣接過來,問:“我讓你算我啥時候娶媳婦兒,你做什麽詩啊?我再給你個鑼鼓點,你給我唱一段得了。這什麽意思你得告訴我呀。”
那張黎打桌子底下掏出個折扇,展開來扇麵是蘭花圖,有一下沒一下的扇著,柔聲開語:“這個話呀,前兩句就不用解釋了,就是你家吃穿不愁,你呢,卻隻能做下九流的行當。後兩句的意思啊,是說你你桃花運可以,喜歡你的人不少,但是呢,好多和你修不成正果。你自己得提防點這一段姻緣是桃花運,還是桃花劫!”
“你是說很多女孩喜歡我?”小九扒著桌子問。
“肯定很多人喜歡你啊!”張黎搖著扇子,笑得兩頰上的肉都堆到了眼睛裏去。
“你沒聽他說嗎?‘桃花赴池溪水柔’,”虎子什麽時候都不忘了言語上占小九的便宜,“《喻世明言》裏有句詩叫‘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心戀落花’,他是說你一輩子單相思討不上媳婦呢!”
“扯淡!”小九一拍桌子,“人家先生那個意思是說……說我是那流水!花瓣嘩啦啦就往我身上掉,我隨便挑。”
“挑什麽呀九哥?”狗子說,“喜歡你的姑娘你都娶了不就得了,還挑什麽呀?”
“那不成,”小九拍著胸脯昂著身子,“等我成角兒了,喜歡的我姑娘得從這兒排到山海關去,長得磕磣的我可不要!”
看自己把這兩個孩子哄得高興了,張黎也是樂得高興,又把頭轉向了虎子,問:“這位小爺,您不算上一掛?”
虎子心想也是玩玩,驅走了小九,自己坐到了對麵,說:“你給一個測了字,給另一個的八字批了桃花,我字寫的不好看,自己的八字也不知道,你給我相個掌、看個麵吧。”
“成!您說什麽是什麽。”張黎把折扇一合,“可是這位小爺您問什麽呢?財運、姻緣、仕途、吉凶、生養、死葬,你等給我說個道道出來。還有既然是不知道您的八字,我得知道您尊姓大名。”
虎子手肘拄在卦攤的桌子上,撓著自個下巴,說:“我家雙月懸空,下山威風兒郎輩!生養死葬不愁,吉凶自捏在手。但問開山何路,到陽間磕了多少響頭?”
說到這兒其實虎子已經把自己的名姓給報了。他說的是黑話,散修之間通傳的黑話。“雙月懸空”說的是一個“朋”字,取得是“彭”的諧音;“下山威風”說的是“虎”;兒郎輩,是講自己名字末尾還有個郎當,全名喚作“彭虎子”。
後麵的話是什麽意思呢?問“開山何路”,問得是自己父母雙親是誰;問“到陽間磕了多少個響頭”,是和前一句連著的,說的是他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要問一問自己的命格。
虎子看這人出口成章,測字批八字未必是精準卻是說得像模似樣,未必是有多深的道行,但應當也是散修道家的。跟他講黑話,是存了一份試試深淺的意思,若是聽不懂對不上,那就是一個很會察言觀色,能坑蒙拐騙的棒槌。若是能對得上,不論道行深淺,也是有人領進門的。
那算命的聽了虎子這一套詞愣了半晌,而後才問:“彭虎子,小道友?”
“你算你的,我不沾風水易數的門檻。”虎子心下有了定數,自是打開天窗說亮話。他先說了自己不是算命的,不為了砸場子來的,而後又問:“我說的您能算嗎?”
“我先給小友看看麵相。”張黎一樂,“小道友眉目周正長得喜人,一眼看趨勢有福之相。但是您……您眼中有寒光,陰氣很重啊……”
虎子笑了笑,點點頭示意對方繼續說。張黎又看了一會兒,嘬了嘬牙花子,說:“我再給小友您看看手相吧,您把左手給我看看。”
虎子把左手遞了出去,那張黎端起來又是仔仔細細看了得有一炷香的時間。時不時用指尖點著虎子手掌上的紋路口中念念有詞。
“看完了嗎?”虎子有些煩了,“你都看出些什麽來了?”
張黎聽了虎子的話,像是受了驚嚇一般打了個冷戰!再抬頭,虎子看得清楚,那叫張黎的算命先生腦門上全是細密的汗珠,嘴唇微微泛白還直打哆嗦。這一回虎子是認定了,給自己相麵看手相,確實是把這個算命先生嚇著了。
“對不住了您,”張黎仍是咧開嘴笑,“您這個相,我看不了。我這就收攤,以後絕不在幾位小爺的地頭出沒!”
說罷,手腳很是麻利地打桌子下麵翻出一個大口袋,把桌上的紙筆硯台往裏劃拉,也不管硯台上還有墨跡未幹,落進袋裏打濕了白紙。
收拾幹淨了桌麵,張黎便是要扯那係在桌腿上的旗子,一隻手扣住了他的手腕。順著手臂往上看,正是虎子。隻見虎子笑得一副滲人的樣子,打牙縫裏擠出話來:“先生高才,您看出什麽來了?與我答疑解惑呀!”這還不算,虎子打腰帶裏摸出兩錢散碎銀子來拍在桌子上:“照實說了,這就是你的!”
張黎眼睛盯在拿銀子上,咽了口口水:“小爺,我是真的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沒看出來!您鬆開手,我馬上就滾犢子!肯定滾得比兔子都快!”
虎子不知怎麽就發了狠,拉著張黎的手便是一抻!沒成想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夥子竟是這麽沒有氣力,被虎子一帶,上半身都滾在了桌上!虎子從袖子裏抖出一把兩指刃寬的匕首,“鐺”一聲釘在桌上,釘在了張黎腦袋旁邊!
虎子拍著張黎的臉說:“今個你要是不說,許我就廢了你一雙招子,廢了你的本事!”
張黎看這離自己眼睛不過半拳的刀刃,顫巍巍地開口:“我若是說了,小爺您那銀子還許給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