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張家往事
義和團在昌圖府折騰的這一遭,可是驚動了上頭!他們燒了教堂不算,還把眼瞅著要蓋完的火車站扒倒了一大塊,鐵軌也給掀起了兩裏路出去。上頭對他們可是大加褒獎,稱“拳民忠勇,神功威風”!
昌圖的府城裏打掃得差不多了,義和團就開拔去下了一個地場,先到府城周邊的村鎮,在繞路奉化,得把昌圖府四縣一散州走得遍了才行。義和團這一走,昌圖府還算是安穩了一些,畢竟前幾天人心惶惶,那義和團是隻殺洋人和假洋鬼子,可是誰也保不齊他們會不會拿你當假洋鬼子啊!
倒還是說,有一個人是讓義和團找上了家門還囫圇活下來的!誰呢,張大仙!
張大仙家裏頭洋玩意可是不少,既然義和團要殺二鬼子,那不拜洋教卻收著鬼子東西的呢?也不知道這張大仙是得罪了誰,反正就是有人把他家裏擺著各式各樣洋貨這件事捅到了義和團那去!
張大仙雖說是剛翻了堂子,卻也是大堂口的弟馬,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那些學了幾日義和拳就自以為刀槍不入的小蝦米哪裏是張大仙的對手?離張大仙家門還有老遠,得了貼身報馬傳信的張大仙就在門口等著了。義和團本想著收拾個神漢用得著多少人?結果十二個漢子都被撂翻到了張大仙家門口。
張大仙家在什麽地方?離著衙門口不遠,正是行人如織的地段。趕上了義和團的掐起夥來尋人,自然是有不要命的跟著看熱鬧。結果張大仙剛撂翻那些拳民不到兩炷香的功夫,那個被喚作聖母的帶著百來號人來了!
義和團這幾日不是沒砸過人手,可是讓一個人打倒了一群的可是頭一遭,這場子要是不找回來,義和團的臉麵可就掉在張大仙家門口了!
“哪個是張大仙!知道是我義和團的人,不束手就擒也就罷了,還打傷了我家兄弟,出來報個路數!”聖母沒發話,她身邊那個鐵塔似的賽天罡開了口。
院門開了條縫,張大仙側著身子打裏邊劃了出來,一看眼前這陣仗是心裏一驚,麵上卻是笑。他把手裏的珠串挽到了手腕上,衝著這邊一拱手:“諸位,適才就有幾個貴團的拳民來與我說要殺了我以正天理。怎麽?是想這麽多人,一起‘正天理’嗎?”
“這位張大仙是吧,”聖母擺擺手攔下了舉拳的賽天罡,說,“你這麽好一身本事,何苦做二鬼子?你要是進了我義和團,以前的事情既往不咎,咱們一起殺洋人,匡扶大清可好!”
張大仙搖了搖頭:“這位……聖母啊……您來昌圖府第一天,我便是在戲鼓樓前得見您一身的好本事。我對您這位神打的高人那是欽佩不已。但是您剛來昌圖府沒多久,您也不知道我這麽一位小人物,我不是靠著拳腳的本事打贏貴團的拳民的。我是個出馬仙!跟您走不到一路!若是您請好,我現在就把家裏的洋玩意全砸在這街麵上,自此跟洋人一刀兩斷!您想啊,我是出馬弟子,我身上可都是咱大清國修煉出來的地仙,我做的了二毛子嗎?”
那聖母聽聞此言皺了皺眉頭,麵色顯得不太好看。她摘了披風遞到了賽天罡的手裏,活動著拳腳,說:“就算你不是二毛子,你傷了我們家兄弟這梁子今天不挑了也說不過去。既然你是出馬的弟子,我與你過上兩手,你若是輸了,給我家兄弟磕頭認錯。你若是贏了,我和你拜了把子,就算你不是我義和團的人,打明天起也是我白花的兄弟!”
張大仙可不是看不出高低的人。這聖母帶著百來號人堵了他家門口,他打贏了還能有好?十個八個人,他張大仙不放在眼裏,可好虎架不住一群狼,這麽老些人一人一個大嘴巴都能把他抽的姥姥都不認識!
更何況,家裏剛翻的堂子還沒捋順,那可是差不多整個的兵馬堂都在堂單上出了名了,到今個他還沒有個領兵王呢!要是早些日子還算事好辦,直接讓常秋占了竅,一個區區靈根薄弱練神打的還真不被張大仙放在眼裏。現在可不行!仙家的法術不能用來對付凡人,可是論起拳腳來哪一個都未必是請神上身的這位聖母的對手。
晚丟人不如少挨一頓打!張大仙倒也是光棍,又作了個揖:“聖母您別介,小人才疏學淺,仙家的本事沒學著幾成,確實不是您老人家的對手。剛才來我家問話的弟兄我瞧著也是沒再過來,您老帶他們受了,我給您磕上幾個頭,就當我是賠禮道歉了!”
說完話張大仙也不等別人作何反應,直接一撩起長衫前擺,“噗通”一聲就跪在了當場,當著義和團眾人,也當著街口上看熱鬧的老少爺們,“咣、咣、咣”磕了三個響頭!
“後來呢?後來怎麽著了?”看小九拿捏著不說,反而是端起茶水抿了一口,虎子催促著問。
“虎子哥你別看他嘚瑟,後來的事我說。”狗子接過話頭,“那個什麽聖母的,被張大仙嚇了一跳,反說張大仙磊落,當場就燒黃紙宰公雞,在大街上拜了把子!”
“沒打起來呀?”虎子臉拉了下來,“那你們還說得神神叨叨的,多沒意思啊!”
小九放下茶碗,撚起個花生來指著虎子說:“虎子我告訴你,你要知道張大仙以前幹什麽的你就覺著這事兒出奇了!”
“他不就是個弟馬麽?有什麽好稀奇的?”
“那他出馬以前呢?幹什麽的你知道嗎?”小九又問了一句。這下虎子犯難了,他不是昌圖土生土長的,再往前的事也沒人告訴,他隻知道來自打他們師徒來昌圖府起,張大仙就是做這一行的了。於是虎子就問:“那張大仙以前到底是幹什麽的?”
小九瞅著虎子問了,這才一樂,說:“這張大仙說是他家以前也窮,沒像現在住的這麽好的房子,打他爹往上捯飭六七輩,也都就是將就著沒上街要飯。”
“那他哪來的錢?”狗子問,“他家房子看著比我家房子還好呢!”
“狗子你別打岔,聽小九說。”虎子輕懟了一下狗子胳膊,又轉頭對著小九,“你說,你接著說。”
小九又說:“別著急,聽我慢慢講……”
這張大仙雖然是家裏窮,但是人家膽子大!一個人,找著朋友借了點盤纏,說要去北邊做生意!他這個朋友既是可憐他,也是打發他,給了他半吊不回頭的錢,便是讓他往北去了!
張大仙一路走,居然就挺到了海蘭泡,在那兒做起了老毛子的買賣!據說是跟當地的地痞搭上了線,從老毛子那邊往回偷運各種洋貨。一開始是套娃、懷表一類有錢人喜歡的稀罕物,再後來心眼活泛了就開始運福壽膏!
“一來二去,八年的光景,也著實掙下了一番家業,那年回府城的時候也很是風光!”小九點著桌子說,“找人起了個看著不大,卻是著實值錢的宅子不說,還給了他當初借錢給他的朋友不少的銀子!”說到這,小九四下看了看,轉回頭壓著嗓子說:“這個小酒館就是他那個朋友拿錢盤下來的,也就是這裏的老板。這間小館張大仙占兩成幹股!”
“那他現在怎麽窮成這樣?”虎子問道,“他給人看事兒那可是吃拿卡要的把勢,沒有一點有錢人的氣度!”
“這事兒你應該比我們明白啊!”小九故作誇張地說,“磨得呀!仙家磨弟馬是怎麽個事?張大仙命裏不該有,他家先人的堂口,磨掉了萬貫家財,磨跑了老婆孩子!”
虎子聽了小九的話都不覺一樂,聽這張大仙倒黴,虎子覺得是個挺開心的事情。
義和團走了得有小半個月了,虎子打坐修行的功課被彭先生給停了,於是每日早上練完了外家功夫,一整天可著他撒歡,就是偶爾不回山上,隻要是打了招呼,彭先生也是不管的。
以前哪有這麽鬆快的時候,虎子現在也是玩得開了,有事沒事就往山下溜達。這家小館子虎子與狗子、小九三人吃得慣了,也是日日在此廝混。
“小二,拿碗清水來!”
虎子要了碗清水,打袖子裏掏出一個紙包來,打開來裏麵疊的整整齊齊是數張畫好的符紙。他取了一張點在水裏,那紙符遇水竟燒了起來,化成了符灰漂在水麵上。
虎子端著碗沉吟了一會兒,皺著眉頭一閉眼把那摻和了符灰的水都咽下了肚子。
“滋味怎麽樣?”小九還開著虎子的玩笑。虎子也是不惱,齜牙咧嘴地回道:“你嚐嚐不就知道了麽?”
這符紙,就是彭先生給虎子開的藥。到底管什麽?彭先生沒說,虎子也沒問,反正是每日午餐後與水吞了便是。
狗子招呼著小二算賬,查了查,共是八個大子兒。
這幾個孩子說起來都不算是窮人家。彭先生是有錢的,可是彭先生不曾與虎子拿來花銷,虎子也不傻,彭先生一個給人看事兒沒有正經營生的,錢多了才是出事了。小九是戲鼓樓的少班主,那戲鼓樓即是戲院也是科班,養著不少賣身來學戲的子弟,能沒錢嗎?隻與狗子?他家是昌圖府數一數二的富戶,若不然哪來在這麽個年月喂了個小胖子出來?
八個大子兒,放到窮苦的人家那也得是一日的飯夥錢,這幾個孩子卻都是不心疼。狗子和小九是平日裏大手大腳慣了,虎子卻是因為那五兩的銀錁子在手,也過了把富戶的癮,這兩天走到什麽地方做什麽花銷,都是虎子掏得錢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