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人頭滾落
義和團,原本是叫做“義和拳”的,脫胎自白蓮教。那白蓮教以前喊的口號可不是“扶清滅洋”,而是“反清複明”!
再後來洋人來了,甲午海戰敗了,世道可就變了。朝廷本是要“師夷長技以製夷”的,結果“自強”、“求富”的三十五年光景,隨著海上的炮火,隨著那威風八麵的軍艦一起沉了。
白蓮教一看,這不行!先別忙著反清複明了,這倭人都能欺負大清朝了,再過兩年大清朝就得黃攤子,那咱們還怎麽複明啊?於是,打著“扶清滅洋”口號的義和團,便粉墨登場了。
那義和團打頭的是誰呢?不知道。沒有!
義和團裏都是些什麽人?首當其衝,是一些巫婆神漢。洋人開了醫院,蓋了教堂,洋和尚、洋尼姑們帶著藥匣子下鄉看病,把這些人的生意擠兌黃了。原本鄉下地方缺醫少藥,得了病能拖就拖,畢竟進城看大夫是要不少的花銷的。拖不過了,便是試試偏方驗方土方子,吞香灰、活蚯蚓下鍋、經了霜的的紅毛丹一類,什麽方子都有。
再不行,那就去找那些巫醫。這些巫婆神漢未必是真有本事,隻要是能忽悠,熱熱鬧鬧跳上一場,唱上一陣,好不好各安天命!好多其實就是肉身上的疾病,哪來的那麽多事情惹到不幹淨的東西,敲敲打打這麽一送,沒送走鬼怪,卻是給這家人家出了殯。
洋人來了可倒好,吃藥看病不要你錢了,隻要你信洋教!小玻璃瓶裏倒出兩個神仙丹來,吃了身上就不疼了!雖說沒能治病,可是也沒能害人性命,更何況有些病是真的被這些洋和尚給治好了。那麽誰還要那些巫醫神漢做什麽呢?
神漢巫婆們丟了飯碗,於是就揭竿而起!與那些之前做了“白蓮教”的不謀而合,成了義和拳的主力。這也是為什麽義和拳裏有幾個說得上話的,卻沒有一個扛把子——你會的那一套我也會,誰能服誰呀?幹脆,入了義和拳的,就全都兄弟姐妹相稱,沒有什麽太多的規矩。
但話又說回來,叫做“鳥無翅不飛,蛇無頭不行”,那怎麽辦?各地設有各地的壇口,壇口掌事的,就被叫做“大師兄”。打這起,義和拳算是成了氣候。
洋人到底是洋人,給人看病也是為了忽悠別人信教。為禍鄉裏的事情做得是隻多不少!走到哪兒都是大爺,官府還不敢管。當時有一說法,說有教堂的地方就有教案,有洋人的地方就有民怨!
再後來,又有一些做小買賣的、織席紡布的、種田種果的、走貨押鏢的人進了義和拳。沒別的,要麽是讓洋人的工廠擠兌黃了生意,要麽是讓洋人官府霸占了田地,要麽是通了鐵路丟了飯碗……總而言之,都是些被洋人逼得走投無路快活不下去的苦哈哈。
前些年春天,剛過完年沒多久,山東直隸那一茬子,義和拳翻了天。好家夥!拆鐵路、砍電線杆、殺洋人、屠教民,成千上萬的義和拳民猶如蝗蟲過境一般,把在華北瘋長起來的洋人差不多啃了個幹淨!
當時的山東巡撫是毓賢。他一看這家夥好生了得!遂招安拳民,稱之為“鄉團”。到了這個時候,“義和拳”才變成了“義和團”。身為朝廷重臣的剛毅下來考察了一番,上書太後老佛爺說:“團民忠勇有神術,此果倚以滅夷,夷必無幸。”於是就有了“官團”。
官團是受朝廷看顧的,朝廷領著打仗,吃的也是官家的糧餉。那有官團,自然就有“私團”,甚至還有“假團”。不少頂著義和團名義的,是也學著義和團,跟洋人拚命。可還有不少,是傍著義和團的名聲為非作歹!不是洋教民?我看你是你就是!吃你點東西還敢要錢?睜大眼睛看好了,爺爺我是義和團!
義和團到了昌圖府以後,安生的跟貓冬的耗子似的。他們幹了最大的事情無非是去街頭賣賣雜耍,再或是喊喊口號,教孩子們鬥洋人的童謠。涵捕頭這邊樂得輕省——刑房典吏可是與涵捕頭知會過,說是下來的這一支義和團是“官團”,上邊打過招呼的,是要是不鬧的太大,就許了他們隨意,這支義和團不單是要在昌圖府城這裏鬧,還要去到昌圖府下轄的遼源、奉化、懷德、康平這些縣州,未必會在昌圖府城留上太多的時日。
向來是隻聽得惡名,沒見過惡行,涵捕頭哪成想義和團還真就在昌圖府殺人了,不單單殺洋人,還要殺大清國人!
看著自己麵前這一個個提刀端槍凶神惡煞,再瞅瞅倒在血泊裏的兩個洋人,涵捕頭冷汗順著腦門就淌下來了。原本以為隻不過是誤殺了幾個清國人,現在一看,分明就是要挨個弄死,自己一個衙差,多半是不被他們放在眼裏的。況且綠營的兵丁可還在這兒,他們也是要殺這些老百姓的嗎?
“諸位,怎麽著了!”涵捕頭笑著迎了上去,“大好哇!義和團果然神功!這洋人在昌圖府威風了不是一天兩天了,義和團的各位活神仙卻是手到擒來啊!”
一個開了衣懷袒胸露乳的漢子迎了上來,說:“那是自然,我們義和團是神仙受法!打殺兩個洋人,還不似切瓜砍菜?”
“呦!這不是涵捕頭嗎?什麽風把您給吹著來啦?”一個瘦高的男子走了出來。他個頭大概到涵捕頭肩膀,穿著一個到小腿的藍褂,外麵套了一件短號衣,號衣正中寫著個“兵”字。不是旁人,正是車疤子。
“你還不認識吧,我給你介紹介紹!”車疤子湊得近了,抬手一直那大漢對著涵捕頭說,“這是聖母旗下第一號大將,諢號‘賽天罡’!那兩個洋人,一個是讓槍打死的,另一個,就是讓這位英雄擰斷了腦袋!”
車疤子又轉回身對那個“賽天罡”說:“這位是我們昌圖府的涵捕頭,祖上好幾代起就都是吃的官門飯碗,刑門典吏換了好幾任,人家是鐵打的捕頭!”
“涵捕頭來這裏有事?”那賽天罡聽韓捕頭好像也是號人物,咧開大嘴打了招呼。涵捕頭汗還沒淌完呢,怎麽敢說是有事?這樣的架勢,自己這一班衙役捕快,不夠給人家塞牙縫的!
“沒事!”涵捕頭仍是笑著,“我對義和團神威,仰慕已久,今日特來見識一下貴團的威風,好紓解一下被洋人欺辱的怨氣!”
“好!我輩中人!”那賽天罡停了更是樂得合不攏嘴,打旁人手裏拎過一口大刀,把刀柄往前一遞,“今日讓你也痛快一下!你那官刀不能隨意拔出,我這裏的刀借你用。那裏還有幾個洋人婆娘,涵捕頭宰一個出出氣!”
涵捕頭先是一愣,然後退後了半步,伸了自己的粽子手,說:“我右手受了些傷,不大方便。我……我就不來了吧……”
“您這是看不上咱們呐!”車疤子尖著嗓子說,“刀是快刀,你左手拿了照樣能殺人。”說著,車疤子把那刀接了,塞到了涵捕頭手裏。
涵捕頭握著刀,還沒反過味來,義和團的一個漢子便是抓揪住一個洋尼姑的頭發把她拖了過來。沒人理會那洋尼姑的掙紮和哭喊,一個年輕的女孩向一塊臭肉似得被摜在了涵捕頭身前。
涵捕頭咽了口水,一班衙役、捕快沒一個敢上前,車疤子狠狠打了個哈欠,賽天罡瞪大了眼,說:“這可是洋人!您動手吧。”
那洋尼姑也是自知將死,慌亂間的她忘了自己學過漢話,隻是不停地拿母語哀求著,她跪伏在地,手扒著涵捕頭的褲腿,額頭放在了涵捕頭的鞋麵上。涵捕頭看了看賽天罡——那人的手搭在腰間的匕首上——又看了看腳下的洋女人,深深呼了一口氣。
手起刀落!涵捕頭就這麽把一個活生生的女子打後背上捅了個透心涼!再猛然一扒刀,那血隨著刀起飛高了八九尺,濺了涵捕頭滿頭滿臉!
“好漢子!”賽天罡讚了一聲,“我賽天罡認你這個朋友!”
涵捕頭喘著粗氣,任血水從臉上向下滴。腳下那個洋女人已是沒有了出的氣,眼看就要死了,涵捕頭提了腳退了兩步,再一抹臉,聞到一股熱騰騰的腥味,刺得他直反胃。
“準備行刑!行刑!”賽天罡喊了兩聲,一幫義和團的拳民脫了上衣提了刀,一個蘿卜一個坑地站到了那些跪著的人身後。人群發出了一陣絕望卻微弱的哀嚎,一股騷臭的味道飄了出來——好多人下的尿了褲子,屙出了屎。
“叫你們死個明白!”賽天罡站前人群前喊道,“洋人該死,那是天經地義,你們這幫二毛子,死的也不冤枉!你們信了洋教,是數典忘祖,你們連祖宗都不認了,你們還是個人?這是不孝!你們跟著洋人欺壓咱們大清的百姓,枉顧王法,是不義不忠!你們該死,哪都沒的說!我們挑了個你們什麽‘做禮拜’的日子,與你們一鍋端了你們路上也好有個伴!”
“饒命啊英雄!饒命啊!”
有人不住的磕頭,也有人麵如死灰跪在那裏認了命。義和團的刀斧手們,把跪在地上的男人的辮子都繞到了那些人的前胸,露出了個光溜溜的後頸來。
“扶清滅洋!”賽天罡高喊著!
“刀槍不入!”義和團的刀斧手們應和著,並隨著話,手、起、刀、落!
四五十柄明晃晃的鋼刀斬下,四五十人頭滾落!這其中有老有少,這其中有男有女。四五十個斷頸皆噴出血來,個個揚起近兩人高,結成了映天的血幕,比那燒著教堂的火紅上許多。
刀斧手們就站在這血幕裏,看著無頭的屍身一具一具的倒下,刀尖指天,一聲又一聲的高呼著:“刀槍不入!刀槍不入!刀槍不入!刀槍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