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堂口爭教
“誰問你這個了?”小九一撇嘴,“那可是殺豬拆骨的快刀,砍身上嘛事沒有,能是一般人物嗎?我問的是這怎麽個本事?”
虎子扁了扁嘴:“不就是說‘神打’嗎?這就是‘神打’的法門。”
“這就叫‘神打’!”小九不由得感歎了一聲,“這什麽‘聖母’真的就能刀槍不入了?”
“沒那麽簡單,”虎子解釋道,“‘神打’,要事先開壇作法請神上身,才能夠護佑一時,會一些神仙的拳腳功夫。而且肉體凡胎,哪裏能受得了滿天神佛被芸芸眾生供養起來的願力?多半是會折損陽壽的。若是能通修行的路子,誰會去學神打!如果說這個什麽聖母事先未曾作法,多半是受不了這一刀的。”
小九一拍大腿:“那也夠牛了!虎子你會不會?教教我,這作完法就能刀槍不入的本事,也不是一般人學得來的!你教會了我,以後這街麵上我也能橫著走了。誰再敢來我家園子鬧事兒,我大耳光子抽他丫的!”
虎子一拍小九後腦勺:“想什麽呢?且莫說你沒有這般的緣分,就算你有這個根骨,我也不能教你——我不會啊!況且‘神打’這東西折損陽壽,你家就你一根獨苗,你要是想要加入義和團,我立馬去找陳班主告狀去!”
“別呀!”小九著了忙,“你和我爹說什麽話呢!八字都沒一撇的事兒,我不過是隨便說說。”
虎子笑了笑:“放心,我不告你的狀。況且你也別信他們太多,那個義和團的聖母,你讓她挨上第二刀試試?”
小九大概猜到了胡子要說啥,半懂不懂的點了點頭。虎子也不再多話,打欄杆上一翻又回了外廊上,朝著樓梯口走去。
“哎,虎子!”小九這才緩過神來叫了一聲,“你到城裏幹什麽來了?不能單是找我玩吧?”
“哪能啊!”虎子正走到樓梯轉角,一仰頭回道,“師父差我到城裏送個信,今晚上許是回不去了,在你這住了。”
小九想都沒想,一點頭:“成!這回晚上咱也有個伴兒。”
虎子邊下樓邊回話:“誰跟你作伴兒?美得你!”
出了戲鼓樓的門,虎子抬頭看了一眼天色。時辰已經不早,他也不敢耽誤了正事,急忙忙向著城北走去。
穿過了集市,再過了河,離衙門兩條街左右的地方,有一個小院。
離遠看,院子雖說是不大,可正門也是朱漆起的門麵,紅堂堂的透著那麽份富貴。外牆是塊塊兩尺來方青石壘砌,端莊大氣。牆簷上沒有雕鏤獸形,說明這是一個平頭百姓的人家。可是簷梁瓦也不是尋常土瓦,那都是燒得透亮掛了釉的精致東西。此時日頭偏西,整個屋簷泛著亮,也是美觀得緊。
離近了一瞧可不行了。朱漆的門麵上已然有片片漆料脫落,斑斑駁駁。牆角長了狗尿苔,磚縫裏邊也鑽出了細草幼藤。掛了釉的簷梁瓦也有不少開裂脫釉,不單單是平日裏不仔細擦拭,更是損壞了也未曾更換。
這就是張大仙的家了。
“張大仙,您在家嗎?我是彭虎子,我師父差我來給您送一封信。”虎子拍了拍門,等了一會兒卻無人應答。
“張大仙!您在家嗎?”虎子心裏納悶:莫不是這張老頭還沒回來,自己撲了個空?
這張大仙是個大堂口的出馬弟子,按說要是在家的話門口應當有黃堂報馬看護,牆上盤著常堂的老蟒。這般做派一來是護弟馬一個周全,二是讓弟馬在看事兒的時候“未卜先知”取信於人。
上下打量了一番,虎子沒看到門外牆頭的布置,心裏更是認定黃大仙不在家,轉身便是要走,想著明天一早再來他家門口堵人。
可是還沒走出幾步,一隻似實似虛的黃皮子忽然從虎子背後飛也似的竄了過來,擋在了虎子身前。虎子吃了一驚,一抬手攥住了背上苗刀的絨套。
那黃皮子卻不再行動,一張口居然吐出來了張大仙的聲音:“小友,請彭先生來救我!快!”
說完這一句話,那黃皮子立即化成了一股青煙,消散不見。
聽到這黃皮子嘴裏發出張大仙的聲音,虎子卻沒有立刻轉回山上,而是在心裏思量:這張大仙現在定是在家,隻不過應是遇上了不小的麻煩事情。如今用了個黃仙的法術讓我傳個話給我師父求救,向來是十萬火急的事情。從這裏回到寺裏,就算自己舍得下錢租一輛驢車,來回也要個把時辰,指不定就到了宵禁的時候。
想到這兒,其實虎子心裏已經有了定奪。他也是學了一身本事,正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年紀,一身的技藝正愁沒地方施展,眼下是多好的機會!況且當下救人要緊,何必考慮許多?自己找了師父回來,說不定黃花菜都涼了。
於是虎子左右看了看,乘了個沒人瞅見的時機,向上一竄,腳在牆上蹬了兩下,越過了牆頭!下身落地的時候帶下來了兩片瓦,落在地上摔了個清脆的響!
這聲音也是沒驚擾誰,因為虎子四外瞧不見人。
院子裏正堂一屋,左右沒有廂房,而是兩塊果園,種著一些時令的蔬果,大多都還未成熟。
虎子也沒來過張大仙家裏,不過想來一入門看不見居所,那麽廂房應該是在後院了。進了正堂,虎子一邊抽出苗刀端在手裏,一邊四下打量。
正堂是主人會客的地方,一入眼先是對麵上掛著一幅山水,沒名沒款。左手邊是茶座桌椅,右手邊一個博古架上擺著一些擺件奇珍——有些是虎子看不出什麽年月的老舊壇壇罐罐,也有一些是一樣的玩意兒。
虎子對那些壇壇罐罐不感興趣,反倒是那精致的套娃和滴答作響的小鍾之類的東西,是虎子未曾見過的新鮮東西,不由得就多看了兩眼。
但是虎子倒是沒忘了正事,沒有多做留戀,端著刀,穿過正堂前屋向後趟了過去。
剛過了前堂,虎子就嚇了一跳!
與那幅山水隔牆相對的就是一張一人來高的紅紙,正裱在牆上,上麵密密麻麻的寫滿了人名。紅紙前放著一案供桌,上邊擺著瓜果麵點和一個香爐,香爐裏插著三炷香末柄,還散著青煙,是剛燒盡不久的樣子。這就應當是供奉滿堂仙家的“堂表”了,每一位堂內仙家都表上登名。
而供桌前坐著的,就是那張大仙!
他擺了個五心朝天的坐印,手托著一本經書,閉著雙眼坐在供桌前,頭微微揚起,正對著堂表。那經書是漢字寫的,單拎出來哪一個虎子也都認識,可是它們連在了一起,那就隻能是它們認識虎子,虎子認不得它們。
虎子不明所以,伸手在張大仙的眼前晃了晃,張大仙卻沒有反應。虎子又輕聲喚了兩句“張大仙”,仍是沒有得到回複。又伸手去探鼻息,張大仙氣脈悠長,全然不像是身上犯了什麽說道的模樣。虎子心下奇怪,仔細觀瞧,終於看見張大仙眉心上飛出有一條若有若無的金線,飄飄忽忽連著那出馬堂單。
張大仙的堂口是個清風堂,掌堂大主教是一位老碑王——這是好聽一些的說法。說的不好聽了,那就是個陰堂口,堂主以前不是個一心修行的上方仙家,隻是個凡人。這樣的堂口,往往掌堂大教主也有一堆的冤親債主、六親眷故,所以門前多有是非,很容易出什麽幺蛾子。
虎子看那張大仙的模樣,知道多半是堂口裏出了什麽大事。掌堂大教主壓不下去了,張大仙自身難保,這才向一個外人求助。
張大仙現在的樣子好像是在和自己堂口的仙家說話,這可讓虎子麻了爪。這種事他也是聽過沒見過,而且張大仙剛才還叫虎子找彭先生來救命,想必也是在生死關頭,可是虎子也不曉得這種時候該做什麽啊!
思慮一番,虎子想了想,幹脆就直接把張大仙叫醒問問直接。張大仙現在也不是作法,打斷了也對神魂沒什麽傷害。想到就做,虎子把左手搭到了張大仙的肩上。輕搖了兩下,張大仙沒醒,虎子卻覺得自己頭腦昏沉!隻瞧見眼前金星亂迸,腳下空****隻覺得像是踩到了棉花上,四肢無力,動彈不得。
虎子不知道出了什麽變故,隻是想著自己著了什麽道,用盡了全身的氣力攥緊了手裏的苗刀!
待眼前再恢複清明,隻見一個頭戴雁翎盔,身著明光鎧的壯漢站在身前不遠。那壯漢身後站著披堅執銳的兵眾數十,各個手中端著五花八門的兵刃,看神情都是如臨大敵!
虎子剛想要說話,那壯漢卻先開口,聲音喑啞,有如蛇嘶:“張繼祖!你好大的膽子!老子再怎麽鬧也不過是咱們堂口裏自家的事,你找個外人來,是要壞了堂口裏的規矩的!”
壯漢說完這句話,虎子背後傳來一個聲音:“常秋,你好不要臉,你圖謀教主之位就是以下犯上,翻堂子的事兒,你跟我們講規矩?我張田柳就真的那麽好欺負?”
虎子循聲望去,說話的是一個穿著短衣幫漢裝的老人,麵色青白,鬼氣森森。張大仙就盤打了一個五心朝天的姿勢,捧著一本佛經坐在那老人身後不遠,身周環繞著各色各樣身著前朝服飾的那男女女百來號人,看著也是黑壓壓一群。
張田柳,虎子心下念叨了兩句這個名字,猛然想到,這個名字不就是張大仙家堂單上的第一個名字嗎?也就是說,這個老頭就是張大仙家的掌堂大教主,老碑王!
想到這兒虎子額上汗就下來了——自己好像是闖了什麽禍事,人家自己家裏翻堂子,自己跟著裹什麽亂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