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刀槍不入

老話說,自古南茅北馬。山海關以南是茅山道士和龍虎仙師的天下,山海關以北是出馬仙的地盤——出馬仙不過山海關!

大仙兒們在山上修行的久了,要到人間來修煉——所謂滾滾紅塵錘煉道心,與惡鬥法鍛鑄法門。

但是這些大仙兒都是怎麽來的?清風煙魂是是死去亡靈修得;胡家是狐狸得法;風家、白家是刺蝟做仙;黃家是黃皮子修道;灰家是老鼠托生;常、蟒、柳、巳這四個姓氏,都是蛇蟒的出身。這樣的仙家怎麽入凡塵?

自然是要找一個在明麵上和人說話的人。這個人,就是“弟馬”。“弟馬”“弟馬”,顧名思義,既是仙家的弟子,也是仙家的馬。仙家下山來騎著弟馬修行,仙家能給弟馬指道,但路是弟馬走的,所以有個說法是“仙上人的身,人帶仙修行”。

仙家捉馬也不是看見誰捉誰的,若不是領堂大師父是弟馬的宗親長輩,那就是這堂口和弟馬有根骨仙緣。有了仙緣還不夠,人本是陽間活物,萬物之靈,畜牲和亡魂修行來的仙家無論如何也不能直接上身,故而要琢磨弟馬。能挺過來,或者有人指了路的,就可以出馬;若是沒挺過這一關,輕則家財散盡,重則病痛身亡。

仙家堂口也是有大有小,有的小堂口隻有一門六七個仙家,一個姓氏。而大堂口,多了能有幾百位仙家,從清風煙魂到白黃胡蟒,應有盡有!掌事的各門堂主,探路通信的貼身報馬,能武的打仙,會法的術仙,各司其職,各得其所。一般這樣堂口的弟馬,修行起來尋常人是趕不上的。

趙月月身上,背著的就是這麽一大堂的仙家。除了灰家,全了!

“師父,你說那個張大仙,他能答應給趙月月當領堂師傅嗎?”虎子問。

送走了趙家三口人,李林塘還沒回來。彭先生和虎子也不等了,做好了飯先吃著,給李林塘留一份就行。

“你為什麽會這麽想?”彭先生反問道。

“那還不簡單?”虎子揚著眉毛說,“那個姓張的無利不起早,他那樣的人,平白無故再不會幫忙呢。況且我聽人說,做領堂師傅是個辛苦活,弄不好會損失道行。我覺著呀,張大仙他就是答應了,也得是狠敲老趙家的竹杠。”

彭先生搖搖頭:“不會的,他一定得來看看。”

虎子津了下鼻子,問:“為什麽呀?這張大仙能聽您的話?”

“他不聽我的話,也得聽身上仙家的話。”彭先生說,“它們是畜牲出身,比咱們直來直往得多。仙家之間,隻要是沒結下梁子,按規矩就是得互相幫扶。這趙月月身上跟著的一堂仙家是頭一回下山,按理說不可能和張大仙身上的仙家有什麽衝突,所以我們可以放心地找張大仙幫忙。”

虎子咬了口鹹菜:“也就是說,趙月月一定能出馬了?以後就是神婆了?”

“未必。”彭先生說,“仙家和仙家之間路不一樣,如果沒有緣分,張大仙做不了趙月月的領堂師傅。況且領堂師傅隻是幫著立堂口,不是真就是師父了,修行還得靠那個小丫頭和自己的仙家相互打磨,不是那麽簡單的。”

“哦。”虎子應了一聲,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沒再追問。

彭先生卻是放下了碗筷,長歎了一口氣。虎子抬起頭:“師父你怎麽了?”

揉了揉額角,彭先生說:“曆來,仙家一城、一村,有一堂便是足夠了,現在仙家紛紛下山捉馬,恐怕是因為天下要大亂。”

“這也能看出來?”虎子驚奇道。

“這是有可能的,”彭先生說,“越是亂世,妖孽鬼怪作祟越甚。仙家有自己觀星演命的法子,和咱們是不一樣的,它們知道自己應該什麽時候下山。現在下山的仙家越來越多,恐怕是因為,東北整個要大亂了。”

“東北大亂?沒那麽嚇唬人吧……”虎子縮了縮脖子。

彭先生又歎了口氣:“有可能啊。許是妖孽作祟,又許是人禍橫行。其實這兩者是分不開的,人禍多了,妖邪才被滋養出來。”

“師父,”虎子頓了一下,緩緩開口,“咱們算是‘妖邪’嗎?”

彭先生沒想到虎子會問出這樣的話來,愣了半晌,說:“虎子,你覺得你想做個好人嗎?”

虎子想都沒想:“我想做個好人!像《水滸傳》裏的梁山好漢,殺富濟貧,快意恩仇!像《三俠五義》裏的禦貓展昭,懲奸除惡,揚名立萬!”

“好,你想得很好,”彭先生笑了,“但是這不對。你到底還是少年心性,問你這個問題,可能是太早了。我隻能告訴你,我不是‘妖邪’了,你師叔不是‘妖邪’,至於你是不是,要看你自己。”

說完話彭先生轉身出了房門,虎子惡狠狠咬了一口蔥,心想自己師父又說些玄乎乎的話,仔細想想又是啥都沒告訴自己。

虎子這一碗飯還沒吃完,李林塘就推門進來了。他也沒和虎子打招呼,一屁股坐到了虎子對麵剛才彭先生坐的地方。看著彭先生剩的小半碗苞米茬子,李林塘也沒嫌髒,自己動手添滿了,呼嚕呼嚕兩三口便把一碗粥都灌進了肚裏。

“嗝~”打了個長長的飽嗝,李林塘放下了碗筷,對虎子說:“沒事別下山了,昌圖府裏起亂子了。”

“什麽亂子?”虎子問。

“義和團。”李林塘說完就往外走,想必是去找彭先生了。

虎子聽了這話可有點坐不住了。師叔講的義和團那就是一幫土匪,不單單是殺洋人,也禍害百姓啊!小九和趙小狗他們可都在城裏呢!

在此之前虎子不是不知道義和團,可那些義和團離得近的都在盛京,在本溪,在大連,什麽時候也來昌圖了?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他們也來?

“虎子,你去趟城裏。”虎子收拾完了碗筷,彭先生便把他叫到了身前,“你把我的信給張大仙送過去,帶上刀,聽你師叔說城裏可能會亂。”

“不是……”虎子懵了,“師叔不是說城裏鬧義和團呢嗎?”

“沒事兒,”彭先生滿不在乎,“你又不是洋人,他們也不會把你怎麽樣。把你的刀帶上,以防萬一吧。”

虎子點點頭:“哎,好嘞。”

“哎~對了師父!”虎子剛要走就轉回身來,“我現在走去城裏,送完信可能天都黑了,我就不回山上了,直接去戲班子住。”

“也好,現在宵禁令還在,晚上你去找小九吧。”彭先生也同意了。

虎子揣好了信,把自己的苗刀用絨布套上背在身後,走了小半個下晌,到了城裏。

進了城虎子才知道現在城裏有多熱鬧,戲鼓樓門前的空場裏三層外三層的圍著人,裏麵傳來刀劍磕碰的聲音,人群也不時發出一片叫好聲。

“這也不像是義和團來了的模樣啊。”胡子心下疑惑想要擠到前麵看看,奈何人群圍得密實,虎子身小力輕,擠不到前麵去。

“哎!虎子!這兒呢!”一聲招呼從上方傳來。胡子仰頭看去,小九坐在戲鼓樓二樓的外廊圍欄上衝著他招手:“虎子,進樓裏來,這上頭看得清楚,可好看了!”

虎子聽了這話心裏自然是高興,急忙忙跑上了樓,卻在樓梯口和一個人撞了個滿懷。

“冒冒失失,像什麽樣子!”那男人身材纖瘦,五官清秀,沒留胡子不說,眉毛也剃的幹淨,“上樓就好好的走,跑什麽呐?”

這人言語上雖然是責備,但是沒有多少惱怒的意思。虎子看清了自己撞得是誰,立馬彎腰拱手打了一禮:“見過陳班主,陳班主您吉祥。”

原來這人是陳班主,小九的爹,戲鼓樓的台柱子!青衣唱得有聲有色,一招一式透著女子的陰柔嫵媚,絲毫不亞於京城裏或是天津街麵上唱得大紅大紫的各位老板。

“行了,小冒失鬼。”陳班主一笑,“上去吧,小九看著外頭雜耍呢。”

雜耍?被陳班主這麽一說虎子更是好奇。走到外廊,叫了聲小九,小九卻沒回頭,指給虎子看:“虎子,你看哪!”

虎子趴到外欄杆邊上,看下麵被圍得裏三層外三層的地方豎著一杆旗子,上麵標著四個大字“扶清滅洋”!原來這就是義和團的人。

這些人多是些精壯的漢子,都把辮子盤了一圈在頭上,拿筷子簪住。身上一水兒地紅色練功服,前胸後背各有一塊白補子,胸前寫著“扶清滅洋”,背上寫著“刀槍不入”!

那杆大旗下麵,正有人拿著一杆雙頭的長槍比劃,看架勢也是練過幾年的。

“眾位昌圖的鄉親父老,上眼了!”耍槍的漢子高喝一聲,旁邊便有人扔過來一個人頭大小的西瓜。槍尖一提,把西瓜穿了個通透,掛在了槍上。登時四周響起一片叫好的聲音。

“這有什麽呀?”虎子也爬上了欄杆,坐到了小九身邊,“拿著根燒火棍我都能把西瓜捅個窟窿,這還叫好呢?”

小九噗嗤一樂:“他們不是給這個叫好呢,你看著就知道了。”

“眾位上眼了,這個也是真家夥!”這漢子說完話,拉過身旁一個義和團的拳民,兩人相對站好,各自把兩頭的槍尖頂在了自己的咽喉上!

“嗨!”兩人同時悶哼一聲,一起向著中間使勁,那一杆槍眼看著彎了起來!圍觀的人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生怕驚動了兩人,讓他們“破了功”。

那一杆槍已經彎得不成樣子,可是兩人還在互相走進!隻聽得“哢嚓”一聲,那一杆雙頭長槍,打當間斷了開來,兩段槍身蹦出去好遠!

霎時間人群立時掌聲雷動,叫好聲不斷。拳民們全都舉起拳頭高呼著:“刀槍不入!刀槍不入!刀槍不入!刀槍不入!”

虎子心下覺得這也真是厲害,得有幾年的硬氣功底子,做好了萬全的準備才能這樣吧。這也當真是義和團裏厲害的人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