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上山
爺爺的那一番話成為了我後來的人生中難以磨滅的印記。不僅僅是對山的態度，更包含了對大千萬物的謙卑與恭敬。
以至於後來在課堂上，我總會不由自主的走神，滿腦子都在琢磨爺爺的那些關於山的獨特見解。
於是上學已然成了我的噩夢，那些鼓噪的課堂和那些與我格格不入的同學，都令我越發感到厭倦，恨不能立刻奔回屬於我的大山之中。
在無數個日夜期盼中，終於迎來了我夢寐以求的寒假。
沒有人能明白我是有多麽迫切的想回大山。
下了車，我沒有第一時間跑回家裏，而是往爺爺家趕去。
大老遠的就能看到爺爺拄著木拐杖，手裏拿著煙袋，遠遠的在迎著我。
我有好多話想跟爺爺講，可話到嘴邊，卻覺生澀，爺爺笑眯眯的看著我，直拍著我的肩膀，有些自豪的說：“一季不見，我小孫子又長大了許多咯。”
那一晚，他又對我講起了山中的許多趣事，比如會倒著走的白熊，膽子奇大的金貓都敢往人身上竄了，諸如此類，他講了多少，我便聽了多少，瞪大著眼，一個字都沒拉下。
直到天色已晚，他才催促我趕緊閉眼。我卻嚷著還要聽他接著講那隻金貓後來的著落。
他見我這麽大的興趣，突然開始發愁，末了起身又點起了一鍋煙，直到他將那鍋煙掐滅他才轉過身認真的看著我，問：“林兒，爺爺不是非要勸你，可你一個半大的孩子一個人上山，我始終放心不下。”
“爺爺，你不知道我現在跑的有多快。即便是山路，我也能跟那白獐比上一比。”
爺爺眯著眼，談過腦袋，問我：“你以為光跑的快就行了嗎？白獐是跑的快，還是丟了小命？大山裏，處處都是陷阱，一不留神下一秒就是懸崖峭壁。”
“爺爺你過來...”我拉著爺爺，湊到他耳邊輕聲說：“忘了告訴你，我好像最近又融入了一種血脈，不知道是白鼠的還是那金絲猴的。”
“哦？”爺爺來了興致，翹首以盼，“那你說來聽聽。”
“前段時間有一次體育課，老師讓大家自由活動，有幾個同學在玩單杠，拉著我過去比試，我本想讓他們這些小渣渣輸的服氣，沒想到我一站到單杠下麵，就感覺那單杠隨時就要歪倒，於是我就認了慫，躲到了一邊。可沒想到就在下一秒，我身後叫嚷最厲害的那個家夥抓起單杠一個遊**，連人帶單杠從半空砸了下來，當場就給送醫院去了。”
“也許隻是意外呢？”爺爺將信將疑的問道：“還有沒有其他事兒？”
“有，當然有。”我急切的說道：“要僅僅隻是這事兒，我肯定會以為自己想多了。就在回家到客車站的路上又發生了一件事，本來我已經買票了上了那輛車，但是剛坐下，突然我又感覺到不對，這車好像有問題，可我又說不出哪裏有問題，當時一種很惡心的感覺讓我就想遠離那輛車，後來我把票退了換了下一輛車。也就是之前的那輛車還沒拐出客車場，不知道什麽原因就側翻了，一車人傷了不不少，而我原本的那個座位更是被壓的變型了，後來...”
“等等。”爺爺伸手打斷了我，嚴肅的問道：“你是說，你能提前感覺到危險？既然能感受到危險，為何不阻攔那司機”
“爺爺，你真是個好人。”我捋了捋他的胡須，歎道：“哎，我怎麽能跟司機說，那司機太厲害了，張牙舞爪的攆我別礙事。就這破人，害的我回家整整耽誤了兩個小時呢。”
“我明白了...”爺爺看著我若有所思的說道：“你猜測的沒錯，那就是白鼠的血脈了準沒錯。大山中的野生白鼠可不比外麵，這小家夥機靈的很，人們要逮他，在哪裏逮他，他都能知道。你既然融合了這種血脈，我就放心了許多。好了，趕緊睡覺，爺爺明天帶你到山腳下。”
第二天天還未亮，外麵下起了小雪，爺爺起的很早，背著我好像在準備一些東西，我也就沒睡意了，一溜便爬到他的背上。
他轉過身，將棉襖披在我身上，用暖的發燙的手捧著我的臉，而後拍了拍我的屁股，笑道：“天還早，再多眯會兒，養足了精神再說，今天不巧下起了雪。上山的事來日方長。”
“不幹！”我一聽就不高興了。“說的好好的，怎麽就變卦了，爺爺你是小狗嗎？”
“沒大沒小。”爺爺故意黑著臉，下一秒就變笑臉了，說道：“這外麵你看似下著小雪，可那深山處此時可是白雪皚皚，雪中的大山，最不喜歡被人打擾，他也要冬眠啊。”
“他睡他的，我走我的。我又不會打攪他。”我一張小臉拉的可長，直逗的爺爺笑出了聲。
“行了，我就知道執拗不過你。這林區的雪可不比外麵，這裏一下就至少是十天半個月的下個沒完。趁著雪還沒下大，你進去走走也好，不過有一點你小子給我記住咯。”
“好好好。”見爺爺應了我，我那管什麽要求，都提前一股腦的給答應了。
“還是之前我走的那條山路，進那座溫山，但是爬到山頂就不能翻梁子了，給我原地返回。記住了嗎？”爺爺一邊說著，一邊從口袋拿出了一張似用黑墨在獸皮上畫的地圖。我接過一看，當時就樂了。
這一看就是爺爺很早就為我準備的，原諒他老人家識字不多，能寫出來的字也就寥寥無幾，居然在地圖的某些地方畫出動物，乍一看，什麽山貓，山豬，小熊貓啊諸如此類畫的很是詳細，細數之下竟有十幾種之多。一些特別的地方，還用X給標記了下來。不用看就是不讓我去的地方。
吃過早飯，天已大亮。爺爺背著一用麻袋做成的背包走在了我的前麵，而我則一邊記住地圖，一邊跟著他慢慢往山的方向走去。
大約走了一個多小時，我們來到了山婆住的山腳下。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王山婆，她雖然表現的很是熱情，臉上擠滿了笑容，但依然不能遮掩她那有些醜陋的麵容，臉上坑坑窪窪，脖子下麵長了一個大寶，駝著背，怎麽看怎麽別扭。
“老左頭，這是你孫子？十二年前的那個叫什麽來著？”王山婆一直盯著我看，開口卻在跟爺爺講話。
我撇過頭，剛想說點什麽，就被爺爺拉了過來，一臉嚴肅的看著我說：“孩子，於情於理，你當給王婆婆行跪拜禮，當初若不是他為爺爺指點迷津，也沒有你今天能站在這裏。”
我看著爺爺沒有笑容的臉，又看了看一副理所應當表情的王山婆，也沒多說什麽，對著她跪了下去，行了三叩，意為再生父母。
她滿意的扶起了我，看著我，歎道：“不枉你爺爺當年為你冒犯山神爺爺。你能活著便是極好。”
“王婆婆。”爺爺開口問道：“山神爺爺這冬在家嗎？”
“估計不在吧。”王山婆皺著眉頭，說道：“倒是好久都沒給我拖過夢，也沒見有新鮮小肉了。估計是出了遠門。”
“哎，還真是不巧。”爺爺有些惆悵的點起了煙袋，吸了兩口，說道：“你也知道，我是不能再上山了，這孩子哭著鬧著非要上山，本尋思著托你給山神爺爺帶句話，這可咋辦。”
“這麽大點孩子，你就放心給放進去？”王山婆從爺爺懷裏把我拉了過去，一臉疼惜的像是私人寶貝似的，皺著眉頭對爺爺說道：“山裏的那些事，你又不是不清楚，這大冬天的遇到別的還好說，要是萬一遇到狼群了怎麽辦？”
“狼崽子咋了？”我不服，從王山婆懷裏掙脫出來，“狼崽子跑的難道比白獐還快嗎？”
“這...”王山婆一聽，有些費解了，望向爺爺，爺爺則笑著對她點了點頭。
爺爺這看似漫不經心的點頭，直把王山婆給驚的要從板凳上跌了下來。她趕緊又把我拉到他麵前，又一遍開始仔細的打量我，半響問道：“怕冷不？”
我看了爺爺一眼，見爺爺也點頭了，便說道：“不怕，不僅不怕冷，還不怕水，跑的比白獐還要快，腦子還比白烏鴉好使，哪裏有危險，我還能比白鼠還雞賊。你說！我上不上得山？”
“這......”王山婆聽得頓時語塞，臉色都有些不正常了。半響才回過神來，好像被人偷了家當一般難過的說道：“哎，老左頭，我可不知道咋說你了......”
“啥意思？”我不解，問道：“憑啥這麽說我爺爺？”
“過來！”爺爺伸手，“別沒大沒小的。王婆婆這是為你好，別不識好歹。”
“哎，也罷。”王山婆擦了擦渾濁的眼角，抬頭看著我說道：“這孩子有這番造化，那也是他的命，上山的事，老左頭你就不必太操心了，依我看，命都走到這兒了，這山也攔不住他。若是真的攔住了，這不還有我嗎？我王山婆幫你看著，你盡管放心。”
“就等你這句話了。”爺爺站起了身，對著王山婆作了一揖。“大恩不言謝，老左頭欠你兩回了。若我還能回報，定當萬死不辭，若是沒機會了，就讓這孩子替我報答你吧。”
“可不是為了報答。”王山婆擺了擺手，笑道：“十二年前，我就稀罕這孩子，要不也不會冒那麽大風險不是？童子命啊，那都是天上思了凡塵的童子童女，被降臨到凡世的，出生多為夭折命，即便活了下來，十八歲前也活得艱難，隻是十八歲這個關頭，能過，就會一生無憂，不能過，塵歸塵，土歸土，各自算賬。這個忙，當初我就幫了，也算是有緣，現在他走到這裏，我豈有坐視不管的道理？”
王婆婆的一番話，雖然我聽得雲裏霧裏的，但至少有一件事我是聽懂了，她確實曾經真心幫過我，以後她還是會幫我，對於這樣一個待我好的人，盡管她樣子難看了一些，我便再也沒有任何理由去反感她。
“王婆婆，這小子油嘴滑舌，但是心眼不壞，你的話他都聽的真真切切的。你放心，這孩子將來一定不會讓你失望。”
“那就好，那就好咯。”王山婆樂嗬嗬的還是盯著我看，直看我都有些不好意思瞅她了。
“那你看，幾時上山為好？”爺爺又問道。
“這你是老行家了，怎麽問我？”王山婆笑道。
“哎。”爺爺歎了口氣，說道：“畢竟十幾年沒上過山了，不知道現在這大山什麽脾氣，你是這裏的守山人，問你自然妥當。”
“那我算算。”王山婆說著話就閉上了眼睛，單腳顛地，身子突然一顫一顫，口中念念有詞，半響睜開眼睛，對爺爺說道：“就是此時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