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山道

轉眼就到了小學升初中的畢業考試。不出意料,我考的一塌糊塗。

為此當初的那個視我為寶的體育老師沒少被我爹娘指著脊梁罵。雖然暗地裏我也覺得我的成績差跟他脫不了幹係,但實際上,歸根結底都怪我自己,性子太野,在課堂上根本就做不坐,腦袋裏天馬行空的不知道在亂想些什麽。

照畢業照片的時候,體育老師非要挨著我,一隻粗壯的大手在我身上不安分。要不是我打不過他,定要讓他當眾出醜才是。

分別時,他挺舍不得我。拉著我,非要讓我認他為幹爹。我口不擇言的說,我有爹,還有二叔,幹嘛要多個一個爹?

他聽後挺尷尬,抱了抱我,在我耳邊說,木林,你不是一般的孩子,別看你體育老師沒多少文化,看人很準。今後你走出這片林區,如果還記得老師,一定要來看看我。

我聽後隻剩下得意,卻沒有絲毫感動。卻要安慰他說:“老師,我一定會好好做人,不辜負您的辛苦培養。”

他把我推開,又要打我,“臭小子,記住了。將來不管走到哪裏,都是咱們這片林區出去的孩子,如果以後老師能在電視上看到你跑個百米冠軍出來,你一定給老子記住,別人采訪你的時候,你要說你的啟蒙老師叫張德天。記住了沒?”說著揚起了手掌,似乎我不點頭,他那巴掌就要狠狠的落了下來。

其實,很多年後,我開始更多的接觸人情世故,漸漸的懂得了當年老師對我的那份情誼是多麽的難得。

遺憾的是,後來我找過他,他卻因一場事故,全身癱瘓,我隻能遠遠的看著他,什麽也做不了。

那時的我,多後悔當年沒能多抱緊他。

我的考試成績跟縣重點中學一點關係都沒,甚至連普通中學都懶得要我。為此老爹沒少揍我,有時看著看著不爽就要追著我揍。二叔幸災樂禍的一點手都沒搭,有時還煽風點火,信口開河說我學習差是因為天天在學校跟小女孩談戀愛。

嗎的!

就不該私藏那幾封情書被他發現。可關鍵是,盡管我私藏的那幾封情書我是很心動,但那個女孩從來都是被我秋風掃落地般的帶過。

年幼不該有的裝逼心理啊,萬惡啊,萬惡,想想多美好的事,卻被自己壞了氣氛不說,還得挨打,多麽不值。

爹打也打夠了,摔下碗說,幹脆不讀了,回來跟老子幹養殖業。

什麽養殖業......不就是五六頭豬,十來隻雞鴨,還有幾隻山羊嗎?

我娘一聽不行了,吼著我爹:“你個要死不跌活的,你狗日的自己沒出息,還指望著兒子跟你一樣,隻能跟畜生說說心裏話?”

娘的話雖然尖酸刻薄了些,可她是護犢子心切,口不擇言,意思是讓爹徹底斷了念想。

書還是要讀,混也要混個初中畢業。所以我還是就近讀了一所可以預想到的充滿各種新土匪的破爛初中。

臨進學校的前幾天,我去了爺爺家。

他抱著我,明顯已經開始抱不動了,憋的脖子都有點紅腫,我看著心疼,可又隻能讓他抱著。

“林兒爺爺老咯,怕是再過幾年,你就見不到爺爺了。”

我明知道爺爺是說笑的,可是忍不住還是鼻子一酸,抱著爺爺,磨蹭道:“爺爺,你教我打獵吧,我學會打獵了,也能找到那四白之物,不管你多老,我都可以救你。”

“傻孩子,你以為那些東西那麽好尋,我跟你說,這都是命,那日我尋四白之物,說來奇怪,那些東西都在往我身邊湊,就連一向狡猾的白獐都站著不動讓我放血,你說怪不怪?”

“我才不信呢。”我哼了一下鼻子,爺爺嗬嗬一笑,又說道:“王山婆子也許說的沒錯,你一生會坎坷不止,但爺爺更相信,老天爺讓你活了下來,定然有他老人家的深意,就算是坎坷不止,誰又能說那一定是禍不是福呢?”

“可...”我鼻子有些堵,話到嘴邊,卻說不下去,其實我想說的是,可就因為我,爺爺你瞎了一隻眼睛,折了一條腿,還永遠不能上山了。

爺爺懂,所以憐惜的輕撫著我的腦袋,問及我上學的時。

在得知我爹的意見時,氣的他又要追過去收拾他那不成器的兒子,看他那吹胡子瞪眼的樣子,不像作假,我趕緊攔住,說了我娘的話,他這才氣消了一些,點頭說:“還是你娘懂事,哎,說起來,你爹那麽大個爺們兒,怎麽就不如你娘見識遠。”

“爺爺,我不是讀書的料,我真的想跟你學進山的本領。”

爺爺又將我抱到懷裏,輕聲說道:“別人都覺得你不是讀書的料,但唯獨爺爺可以肯定,你隻是沒用心,你非但不比他人笨,而且還聰明了許多。就拿你上次給我讀報的事來說,一目十行,過目不忘的本事,爺爺是看在眼裏的。如果爺爺沒猜錯定是那白烏鴉的血液早已融入你的身體了,隻是你自己還沒有察覺。”

“白烏鴉?”我抬起頭疑惑的望著爺爺。

“白烏鴉是一種非常聰明的鳥類,他們喜歡藏食物,不管藏在哪裏,也不管藏多久,他總是能輕而易舉的找到。”爺爺解釋道:“所以,林兒,你試試把心用在學習上看看,如果爺爺說的對,你就不要在跟爺爺談進山的事兒了,如果爺爺說錯了,你下次回來,我就教你山裏的玩意。怎麽樣?”

“好!”我應道,彎起小拇指要跟爺爺做拉鉤的遊戲。爺爺哈哈大笑,跟我拉了手指。

由於小學養成閑散的學習態度,導致我即便進了初中,也都很難做到如爺爺所說,把心用到學習上。

其實爺爺已經說對了,通過那些最苦澀難讀的曆史書,我能倒背如流就能印證爺爺所說不假。

原來在不知不覺中,我早都可以過目不忘了。

可這個秘密,我沒有告訴任何人,因為在潛意識裏,我希望自己不要學習好,這樣爺爺就會輸,就會教我進山。

所以考試的時候,很多我知道答案的題目,我故意填錯,成績單一下來,我的座位如願以償的被分到了教室最後麵靠門的位置。

我坐的心安理得,理直氣壯。沒有絲毫感覺對不起別人。

隻因為我心裏一直有一個小秘密,一個連爺爺都未曾告訴過的秘密。

那便是,當年山神害的爺爺如今這麽悲慘,我發誓如果他是真的存在,我一定要尋他討個公道。

我要問問他,我是否當年就該死。

而我活到如今已經足以證明當年的我,並非是冥差名單上的人。他不願施手便罷。

為何還要對那樣一個好的老人,下如此重手!

你是山神,我小林敬你,給你點上三隻香。而後捉你去將我爺爺治好。

但若你真的是披著山神的妖魔鬼怪,我發誓,窮盡一生,定要讓你灰飛煙滅!

......

當我拿著全班倒數第三的成績單找到爺爺時,爺爺沒有罵我,也沒有責怪我。隻是意味深長的看著我,直看的我有些心虛,可我還是硬著頭皮,頂著他懷疑的目光,不屈不撓。

然後,爺爺放棄了。放棄了他頑固。一天下來,沒說一句話,抽了整整半袋子煙葉。

再次出現在我麵前的時候,爺爺突然變得精神了許多。

“林兒,爺爺沒辦法陪你上山,但是以後你上山的時候爺爺可以在山腳下等你。你已有一身他人不知的本領,爺爺其實並不擔心。唯獨擔心的是你心中的那點小九九。”

爺爺的話讓我大吃一驚,可我還是強作鎮定,表示聽不懂他的話。

而他也並未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纏,說道:“林兒,你來告訴我,山是什麽?”

“啊?”我摸著腦袋,吞吞吐吐的回道:“山...山...就是一堆土堆起來的...山嗎?”

“錯了。”爺爺難得嚴肅的說道:“山可以是一堆土堆起來的,也可以是一堆樹堆起來的,甚至可以是一堆死人堆起來的,乃至這世上看的見,摸的著的都可以堆成山。”

“爺爺,你說的怪嚇人的。”

“嚇人?”爺爺嗬嗬一笑,說道:“這就把我林兒給嚇住了?我可不信。爺爺要教你上山,第一節課就是要教你識山。首先我們所接觸最多的山便是如你所說用土或石頭堆積成的山,這樣的山萬萬千,可若是你單純的認為他隻是土推積的便錯了。一座山,他存在了多久,沒人能準確道出,所以在座山上,堆積了多少數木,多少動物屍體和人的屍骨,我們都不盡得知。”

爺爺見我聽的認真,便繼續講道:“所以一座曆史悠久的山,他絕非死物。他是有靈的。這些靈又是萬千生靈集合的靈,所以山的脾氣,人們很少能夠摸透的。”

“最簡單,也最直觀的辨識方法就是通過山上的石頭紋路,以及上麵長什麽植物,跑什麽野獸,山的走勢來判斷這座山的脾氣。”

“不對啊。”我打斷爺爺的話,問道:“那既然山有脾氣,那還要山神幹嘛?”

“山神也是山中的一員,他違背不了山的本意。他們依附於山得以長久存活,其實算來,他們也隻是在為山跑腿。”爺爺歎息道:“所以當年對於山神的懲戒,爺爺早已不放在心上了。那是爺爺應得的報應。”

“我不管!”我執拗的撇過頭。

“林兒,這世上在你看來還有很多道理是看不完全的。”爺爺憐愛的看著我,輕聲說道:“但爺爺是講理兒的人,講了一輩子理兒,爺爺雖然被山神懲處,但是換了你。這是個理兒,說的通。”

“我不管!”我依舊不看爺爺。

“好吧......”爺爺長歎一口氣,他總是別扭不過我。說道:“你有你的執念,爺爺不怪你,走上山去,溫和的山,你當溫和對待。遇到烈山,你當繞行。遇到陰山,當行人事。這裏麵學問很大,爺爺慢慢教你。”

“那爺爺救我時那座山是什麽山?”我終於扭過頭,看著爺爺問道。

爺爺想了想,回道:“那是一座性情很溫和的山,隻是當時救你,爺爺脾氣暴躁了許多,讓他忍無可忍,最終才至於此。”

“烈山又當如何判斷?”

“首先石頭的紋路清晰可見,甚至有的石頭幹裂成塊,但久不跌落,山上草木稀少,雖也有動物路過,但不會長留。此處便為烈山。舉個比較出名的陝西的華山,便是烈山。一般烈山性子剛烈,攀附之人切記莫口出狂言,惹了眉頭,會有大凶。路過此等山,能繞行當繞行,如果非過不可,可行拜山禮。征得山神同意,方能萬全過山。”

“陰山呢?”

“陰山多為埋骨之山,比如我們這邊那臥崗山,一般這種山風水偏好,人家都願意將此山作為百年之後的定居之所。陰山性子也較為隨和,萬物都可落在他的身子裏,陰山學問比較大,爺爺也知道的很少。隻是據老一輩傳下來的說法陰山也有禁地,再好的風水,觸了禁地,整個山就會變了脾氣,所有葬在山上的靈魂都要受到波及。所以行人事,是說落此山的後生,最好要尋懂風水的大師點個頭。不然觸了眉頭就不好了。”

“林兒,這裏麵的學問,光說,是永遠也說不完的。隻有身臨其境,才能真正感受到大山的仁慈和威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