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轉崗三車間

兩個月後的一大早，葉林進廠後，沒有像往日那樣向鑄鍛車間走，而是拐了個彎兒，到三車間來了。他剛剛調到這個車間當副主任。今天這是來上任。

事情的發展總是不遂人願。剛剛有一個良好的開始，瞬間就被人為的破壞了。

事情的起因是這樣的，六分廠三車間副主任騎自行車上班，快到廠區拐彎時，與路上行駛的一輛拖拉機撞在一起了，自行車被撞了個稀爛，人是右腿粉碎性骨折，住在醫院裏養病，一時半會好不了。車間裏少了一個領導，肯定會對生產有影響，三車間主任李健全就想著在本車間裏選一個和自己對勁的人提起來，名單一報到分廠，步長河就明白了李健全心裏的那點鬼把戲，心想，三車間已經這樣了，你還搞團團夥夥，再搞下去，全分廠都沒人能管住你了。步長河以李健全提的人歲數太大為借口否決了他提的人選。李健全心裏雖然不高興，但也沒辦法，畢竟老步比他資格老，威望高，他不敢和老步膩歪。可他心裏也不服氣，你嫌我提的人歲數大，你給我找一個年青人來。這幾天，步長河正為這事犯愁。把李健全提的人否了，他要求派年青點的人去，這也合情合理，可是派誰呢？誰能對付得了這個詭計多端的老狐狸？歲數大的沿且不行，年青人就更不行了。

步長河站在辦公室窗前，正想不起讓誰去的時候，忽然看見鑄鍛車間的王強亮著個大腦門朝分廠辦公樓走來，步長河不知道是那筋擰了，他突發奇想，讓葉林到三車間去。葉林不是年青嗎？他不是挺能嗎？讓他和李健全這個老狐狸呆幾天試試，看他們誰能把誰弄倒。

由於葉林在丙班的一係列表現，引起了步長河的注意，他心裏有了一絲警覺。他知道葉林這種人張力很大，隻要給一個平台，就肯定會有戲唱，但他人品不行，對不說實話、隱瞞實情的人，就不能給平台，或者是給他另外一個平台，讓他有勁沒處使，有戲唱不出來。

最近他聽到不少關於葉林的議論，心裏很不舒服，他看著嶄露頭角的葉林，突然產生了一個想法，如果不趕緊把這個小子壓住，他不定得瑟成什麽樣呢。現在，正好三車間空出一個位來，讓他到三車間去，將他放在一個水比較深的地方，慢慢的讓他自己淹沒，省得每天看著他心煩。

他不顧鑄鍛車間主任王強的強烈反對，一意孤行地將葉林調到三車間，美曰其名：車間副主任，我提拔他呢。鑒於此，王強心裏不滿意，也沒辦法，他不能擋著不讓葉林往上走。如果是那樣，他在鑄鍛就不好幹了。這麽多年，鑄鍛還真沒輸出過一個人呢，葉林在這兒，算是打了頭炮。

三車間是整個六分廠最小的一個生產車間，人員少。地位差，級別也比較低。車間主任是副科級。副主任連副科也算不上，隻是工人管理崗。所以，葉林到三車間根本不是提拔，充其量就是平調。

本來葉林不想來，一個是剛幹上工長沒幾天，屁股還沒坐熱呢，二是三車間很複雜，風氣也不好，車間主任李健全是全廠有名的老狐狸，老謀深算、詭計多端，一般人鬥不過他。他真不明白步長河是怎麽想到的，他一個沒有什麽管理經驗、隻當了兩個多月工長的人來這兒當副主任能幹什麽？還不是個擺設？弄不好連擺設也不是。

但這事由不得葉林，這是分廠廠長步長河定下來的事，誰能擋的住？葉林高興也好，不高興也罷，都得來上任。

因為是一個分廠，所以，三車間的幾個頭頭葉林都認識。這樣也就避免客氣，見麵後。大家相互寒暄幾句，接下來便是喝茶抽煙。

三車間主任李健全是個五十多歲的老頭，長的人高馬大的，他的長相中有一個很特殊地方，就是上眼皮比下眼皮長很多，他不抬眼看你時，上眼皮就會耷拉下來，怎麽看怎麽覺得他是在打盹睡覺。許多人都告過葉林，這種人難鬥。

葉林在鑄鍛車間當工長後，還算和他比較熟。就著聊天的機會，葉林和他說了些類似多多關照的話。李健全抬眼看看葉林，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都是自己人，那麽客氣幹什麽？”

隨後，李健全把車間的大致情況給葉林介紹了一番，李健全對他說：“這次，步廠長把你派過來，我也沒想到，我在這邊也聽說你的事了，鑄鍛的人對你評價不低，特別是在丙班當工長的這二個多月，幹的很好。老步既然把你派過來了，我的分析是他有意栽培你呢，好好幹吧，你大有前途。”

葉林完全沒想到李健全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是真情還是假意，葉林不知道，他隻能向李健全表一下態，“李主任，我是個新兵，什麽也不懂，來了就是向你學習的，你多指教，多幫助，我會竭盡全力幹好工作的。”

李健全微微一笑，“沒球事，咱們這地方好幹，後娘養的，不像人家其它車間這事那事的，咱們隻要糊弄著不耽誤生產，其它的都扯淡。”

李健全說的這話讓葉林答應不是，不答應也不是。

葉林真沒想到，在三車間的這段日子裏，李健全還真的沒有為難他，雖說不讓他管事，可也不找他的麻煩，對於他主動幹了的事，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的去就算，這讓葉林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起因是事情擰巴了，步長河最初的意思是想坐山觀虎鬥，讓葉林到三車間來，李健全定會好好“關照”他，因為葉林不是李健全那個圈子裏的人，李健全對圈外人從來都是不手軟的。可是出於尊嚴和麵子，他又說不出口，他想讓李健全去意會。可李健全不知道是聰明過頭了，還是狡猾過度了，沒有用心去體會步長河的真正意圖，誤會了步長河的意思，對步長河說的話全盤接受並認真照辦了。李健全原以為老步隻是讓葉林在他這裏過渡一下，另有用場呢。既然如此，老謀深算的李健全就覺得犯不著對葉林那麽吹毛求疵，過得去就算了，為公家的事得罪一個年青人幹什麽？萬一人家有一天崛起了呢？因此，葉林在三車間的日子相對平穩。

事實證明，信息對稱是十分重要的。

在他倆說話這期間，陸續進來五六個人，穿著工作服，戴著安全帽，一副工人打扮，李健全一一給葉林做了介紹，這些都是帶班工長和大組長，是車間的骨幹。這些人進來後，和李健全說了一些生產上的事後，跟著抽煙聊天喝茶。

屋裏暖氣很熱，加上茶缸裏冒出的熱氣，嘴裏噴出的煙霧，再加上熱烈的氣氛，辦公室裏熱氣騰騰的越發顯得暖和熱，和外麵寒冷的天氣形成了強烈對比。

時間過了一陣後，李健全扭過臉，對其中一個大個子壯漢說：“大梁，待會我們要和葉主任一起去看看那幾個老不上班的病號，你留下照看生產，幹的慢點不要緊，千萬別出事兒。廠裏要是有人來，你就照實說，啊？”

“嗯。”那人悶聲悶氣的應了一聲，拎起自己的安全帽，誰也不看，徑直走出車間辦公室。

又喝了一陣茶後，李健全看了一下表，側身對大家說：“時間不早了，怎麽樣，咱們也挪動挪動？”

“走吧。”大家隨聲附和著站起身來，有幾個人，邊走邊解工作衣上的扣子，像是要換衣服出門。

李健全見葉林有些雲山霧罩的不摸底，就靠近他小聲說：“你今天來上任，大家都挺高興，弄了一桌飯為你接風。大梁那小子嘴不牢，喝上點酒就胡說八道，所以這種事一般不讓他參和。

葉林說不出什麽來，隻是點點頭，心裏有點嘀咕。

出了廠門，一會兒的功夫就來到街上。站在馬路邊，車間文書小郭問李健全：“李頭兒上哪？

李健全說：“‘又一村’吧，那兒的菜味道很不錯。”

小郭麵露難色，“怎麽去呀？也忘了從廠裏弄個車。”

“真它媽的活人還能叫尿憋死？”李健全甩了一句粗話：“大馬路上跑的不是車？租一輛不就完了，能花幾個錢？還秘書呢，球也幹不了。”

大家都笑了，小郭雖然挨了罵，到也不在乎，反而跟著嘻嘻的笑。

就是十分鍾多一點的樣子，他們租的那輛麵包車便在一座三層高的建築前停下。這就是市內的豪華酒店？看著那略顯陳舊的建築，葉林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說實在，他在這個城市裏活了將近三十個年頭，卻一次也沒來過這“村”裏。

別看這家酒店外表不昨的，普普通通的樣子，到裏麵後才真正體會到什麽是豪華。他無法形容酒店裏那些高級的裝潢，雅致的擺設和服務小姐服裝的漂亮，隻是覺得眼有些花，行動有些不自在，像暈船暈車那樣。他稀裏糊塗的跟著大家往裏走，完全是山漢進城，一點也沒有“感覺好極了”的感覺。在一個錚亮的四周是屏風的檀色圓桌旁坐下後，每人眼前立刻出現香噴噴的熱茶。少傾，熱茶被撤掉，換上是健力寶、果茶、荔枝類飲料，“萬寶路”香煙和淋了香水的冒著熱氣的白毛巾。服務員小姐個個麵帶微笑，動作輕盈，說話慢聲細語，親切而不失溫柔，真讓人受寵若驚。葉林還從來沒有享受過這麽高檔次服務。

李健全揭開一聽健力寶，放在葉林麵前，葉林剛要謙讓，李健全已經按住他的手，對他說：“不要客氣，咱們是老熟人，你來了我甭提多高興了，現在就需要一個像你這樣的年輕人幫我。那幾個帶班工長人不錯，你和他們不太熟，就這個機會，你們互相熟一熟，聯絡聯絡感情，對以後的工作有好處。”說完還在他手臂上拍了拍，顯得很親切體己。

“哎，哎。”葉林心裏感激，一個勁的點頭。

這時招待小姐往每人麵前放了一個小碟，碟上有一雙筷子。筷子的質量看上去很好，乳白色的，很光滑，掂在手裏沉沉甸甸的，類似於象牙。奇怪的是。這筷子的頂頭上鑲了個黃燦燦的金屬小帽帽，看倒不是很難看，就是有點不倫不類。再細看，每根筷子上都很顯眼的畫有一行8字。葉林覺得有些蹊蹺，他在猜想這8是不是吉利的諧音？李健全這時已經饒有興趣拿起筷子，大聲嚷道：“好、好，我就喜歡這個，銀鑲金——事業興，八八八——發發發，聽著都耳順。”

“哦，”葉林不由自主地嗯了一聲，隨著大家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使別人看不出他是讚許還是反對。心裏卻說，俗氣，過了時的俗氣。這酒店老板看上去很精明，似乎把人們想發財和圖吉利的心理研究得很透徹，實際上任何事情你做過頭，就必然走向它的反麵。

坐在這裏，一種別扭的感覺悄悄地湧上葉林的心頭，他說不清這種感覺是哪根神經的延伸，剛來時的那種畏懼感和新鮮感**然無存。現在他才真正體會到，這家酒店就像是一個土的掉渣的村姑，不合時宜地穿上了一套新潮的西服，怎麽看怎麽不舒服。外表包裝很華麗，內容卻不怎麽樣。

紛亂中，葉林側過身來，悄悄問身邊的文書小郭。這一頓得多少錢？

“千數塊吧。”從小郭臉看不出什麽。

見葉林神情異樣，小郭湊到他耳邊說：“這才幾個錢，也就是一頓早茶的份兒，上回我們去吃海鮮燒烤，沒咋地就花了三千多。

“哪兒來的錢？”說完後，葉林有點後悔，這事真不應該問。

小郭沒接話茬，隻是很詭秘的一笑。

“李先生，請點菜吧。”招待小姐顯然和李健全很熟，把菜單放到他的麵前。大家把眼光瞄上李健全，李健全低聲和小姐開了句玩笑後，拿起菜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