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相 悅

葉林再一次見到羅梅的時候,已經是半年以後的事了。那天,正是個下班時間。葉林騎著自行車,在一個路口紅燈處停下等綠燈。聽到路邊有人喊他,他扭頭一看,是羅梅。瞬間,葉林高興了,甚至有點激動。他見到知心人了。

好長時間沒見,羅梅越來越好看了。她穿著一件淺灰色的毛呢外套,頭上紮著個馬尾巴,青春活潑,時髦大方。再加上個子高高的,鼻梁挺挺的,眼睛亮亮的,咋看也是漂亮姑娘。

“你怎麽在這兒?”葉林將自行車拐了過來。

“我在這兒等公交車。”羅梅笑著,漂亮的臉盤上有一絲紅暈。葉林突然覺得羅梅特別吸引人。

“下班了?”羅梅問他。

“剛下班,你呢?”葉林對羅梅有一份天然的好感,她畢竟幫過他和遙麗。在那個年代有人幫一下,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所以葉林十分感激,也百倍珍惜。

“我也是剛下班,但回家要倒一次車,我在等車呢,忽然就看見你,你說這是緣分吧?”羅梅打量著他,笑著回答他。

葉林把自行車支在路邊,和羅梅站在一起。“我們的相識,本身就是機緣巧合,古人說的好:有緣千裏來相會,無緣對麵不相逢嘛。”

羅梅笑,“嗯,有詩人的氣質。”

兩人笑。

“工作還好吧?”羅梅問。

聽了羅梅的問話,葉林的臉暗了下來。現在這個事,已經成為他心中的痛。他知道在廠裏他又一次摔到穀底裏了,這次和部隊那次還不一樣。不管怎麽樣,在部隊畢竟時間短,畢竟有轉換的機會,因為一但複員,實際上就是轉換的機會。這次是在工廠,如果沒有特殊的情況,連轉換的機會也沒有,除非熬到步長河退休或者是提拔,從目前情況看他提拔的可能性幾乎沒有,但就隻能等他退休,可到他退休時,自己也老了,還談什麽發展,什麽前途?

葉林和人交往時最不願意提及的就是自己的工作,因為他的工作以及他目前的處境成了麻繩提豆腐——提不起來了。不要說和意氣風發的戰友們比,就是和一個廠裏的普通工人比,他也比不上了。那時的他已經走入人生低穀,什麽時候能爬出來,他自己都不知道。他隻知道一但被領導踅摸上,處境肯定越來越不好,人生道路肯定越來越窄了。步長河對他不是黨員這件事氣急敗壞,發誓絕對不讓他在六分廠舒服了,不管他幹成什麽,都要將他打回原地。由此可見,他今後的道路會很泥濘,人生也會很坎坷,前途基本無指望。

摔到黑井裏的葉林,從不在任何人麵前談論工作的事,甚至於誰要在他麵前提這事,他就會拔腳走人。可現在是羅梅提了這事,他不能由著性子來,一個是羅梅曾經冒著風險幫過他和遙麗,算是他們的恩人,他對羅梅心存一份感激和尊重;另一個羅梅不知道他悲催的現狀,人家不是故意的,也不是有意出他的醜,人家是出於對他的關心;第三個,他不知道為什麽,特別喜歡和羅梅在一起說說話,雖然他和羅梅隻見過一麵,但有一見如故的感覺,而且那種感覺還那麽強烈,比和多年的老朋友在一起的感覺還要好。所以,他不能撅羅梅,隻能如實說。

“環境很不好,條件也艱苦,我們車間是全廠最次的車間,一般人不會去。關鍵,關鍵是我也沒幹好,領導不待見。”葉林悶悶的說。

羅梅歎了一口氣,叮囑他:“多注意身體,注意安全,不要累著,也不要碰著。”

“好的,我會注意的。”葉林點頭。

羅梅又勸說道:“人的一生十有八九不如意,成大事者麵前都有坎坷,古今中外蓋莫能外,況且我們這些小老百姓?”

葉林點頭:“想不到你哲學水平這麽高。”

羅梅捂嘴笑了,“我不知道什麽是哲學,我隻知道人這一輩子不可能總是順利。”

“你說的非常對。”葉林看看羅梅,他發現羅梅笑起來特別好看,她的笑是那種天真無邪的笑,是那種發自內心的笑,當然,也是無憂無慮的笑。此時的羅梅正是人生當中最美好的時光,她年青漂亮,當過兵,工作單位好,工作崗位好,生活穩定,沒有理由不無憂無慮。隻是她也沒想到,在後麵的日子裏,她的人生也經曆了一段極其難過的日子,要不是葉林出手想幫,她的結局不會這麽好,也不會那麽快就渡過難關。

“尤其是你,我覺得今天的苦難對你來說不一定是壞事。”羅梅突然說了這麽一句。

葉林不願意聽了:“苦難對誰來說都不是好事。”

“不,”羅梅說:“對成就大業的人來說,苦難就是財富,就是經曆,也是激勵。”

葉林看看她,“你這是說我嗎?”

羅梅笑,“麵前隻有你,不是說你又是說誰?”

“哎喲,承蒙您誇獎,還成就大業呢,我能在崗位上順利點比什麽都強。”葉林也笑了,隻是笑的很無奈。

“你對你自己怎麽這麽沒信心,不是吹啊,我一見你,就覺得你不是那甘居平庸的人,你早晚會崛起的,隻是現在還沒到時候,現在是曆練你的時候,你千萬要挺住!”羅梅當時的這番話完全是出於鼓勵葉林的目的,是出於對他的同情,是有口無心說出來的,誰也沒想到,她竟然一語成讖。

“但願吧。”葉林也沒信,隻是覺得羅梅這番話是好意,也是吉利話。

一陣微風刮來,讓人感到一絲涼爽,微風將羅梅的一綹頭地刮在臉上,她用手優雅地將頭發撩到耳後。她這個動作讓葉林覺得那麽賞心悅目。

站了一會,羅梅試探的對他說:“小葉,過去的都過去了,你應該有新的生活了。”

葉林淒慘的一笑,“再等等吧,我現在不想考慮這個事。”

羅梅幽幽的說:“你主要是忘不了小遙。”

兩人無語。

公交車一直不來,他倆覺得奇怪。

葉林問她:“你每天都要等這麽長時間?”

羅梅說:“也不是,有時很快,但有時就沒準了。”

“你家往哪?很遠?”葉林問她。

“就在前邊的前進路。”

“不遠,這樣,”葉林說:“你要不嫌棄,我送你回去。”

“那怎麽好意思?你怪累的。”羅梅有些忸怩。

葉林說:“累什麽,我一個工人,天天騎車亂跑,你別嫌不好就行。”

“我不嫌。”說著,羅梅推了他一把,“走。”

葉林騎上車後,羅梅摟著他的後腰,跳上自行車。

當羅梅的胳膊接觸到他的身體時,他一激靈,隨即產生了一種異樣的感覺。這麽多年來,葉林沒有真正接觸過女孩子,與遙麗也隻是近距離的拉了拉手。此時,一個漂亮的女孩子摟著他的腰坐在自行車的後座上,讓他有一種夢幻般的感覺。

一會兒的功夫,前進路就到了。葉林覺得路途太近,還沒走就到了。

下車後,兩人意猶未盡,又在路邊聊了起來。

通過聊天,葉林知道羅梅在市紡織公司腈綸研究所當化驗員,這在當時是比較好的工作,葉林挺為羅梅高興。

聊了一會後,羅梅突然話題一轉,問他,“小葉,你和小遙是怎麽認識的?”

葉林看著羅梅,不知道該從哪講起。

羅梅眼睛裏閃著調皮的目光,“怎麽了,不好說?”

葉林說:“不是不好說,是不知道該從哪說。”

“就從你們第一次見麵說起吧,”羅梅調皮的看著他,“我想聽聽你這個敢於違反部隊紀律的家夥,是如何把我們小遙姑娘勾上手的。”

葉林歎了口氣,“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樣,我們的相識和相愛完全是緣分,沒有任何其它因素。”

“這個我到是相信,隻是想聽聽你們那美好的過程,你們在通話過程中,沒有說到。”羅梅又笑了。

葉林沒有笑,他從第一次和遙麗見麵說起,講他是如何被借到師醫院衛生隊,如何排練節目,如何和遙麗產生共鳴,如何兩情相悅,如何被項山底撞見,又如何在入黨的關鍵時刻,項山底發難,如何被要求退出現役。以至於到工廠後,受到的連累,導致現在種種不利的現狀。

當他說到遙麗病危,他與遙麗生死別離的那一段,眼淚不由自主的流出眼框。他雖然經曆種種不順,但他也是條硬漢,他覺得不管多苦、多悲催也不能在別人麵前掉眼淚。因為眼淚不值錢,人世間不相信眼淚。可此時,他控製不住了,因為又說到遙麗了。

羅梅聽著聽著,眼淚又湧上眼框,她掩飾地用手捂著嘴,不住地點頭。葉林見狀,將話語停下。

心與心的交流最容易被理解,也最容量引起共鳴。

與羅梅分手後,葉林突然有了一絲輕鬆,那是傾訴後的輕鬆,一種被人理解和同情的輕鬆。

從那以後,葉林隻要有時間,就到車站等羅梅。車來了,羅梅坐車走,車不來,葉林就用自行車帶她走。再後來,兩人連自行車也不騎了,葉林推著車,與羅梅一起走,他們走著,聊著。

漸漸地互相有了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