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覺 醒

人的轉變都是有過程的，葉林之所以轉變，師傅的那句話起了關鍵的作用：“你該為那個已經不在人世的可憐姑娘想想吧。”

這句話的份量太重了，像一塊巨石壓得葉林喘不過氣來，又像一把利劍，直戳葉林心底。

當天晚上回家後，葉林一個晚上沒有睡著，翻來覆去一直在想這件事。越想越覺得自己不是人，遙麗對自己那麽好，自己做了那麽多對不住她的事，她臨終都沒有說一句埋怨的話。她把生命中的愛和溫暖全部給了自己，自己卻如此的不珍惜。她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自己竟然因為她的離世，而墮落到這種地步。無論什麽理由，都不應該做出這種丟人的事，如果讓她知道了該會多麽傷心。

夜幕降臨了，幽藍幽藍的天空中點綴著無數小星星。他躺在**，呆呆的望著窗戶外麵黝黑的天空，心慌得無法入眠，滿腦子都是一個模糊了的人影。

黑夜讓孤獨變得深邃，深邃讓孤獨在黑夜中升華。

葉林反複想，本來自己可以就此振作起來，像遙遠告訴自己的那樣，去好好工作，好好的學習，好好的進步，去迎接新的生活。可自己都幹了些什麽？這麽大的一個人了，怎麽還不如一個孩子？

葉林流淚了，流的不是傷心的淚，而是悔恨的淚。他恨自己不爭氣，恨自己不是人。他一邊流淚一邊罵自己。

黑夜，將一切遮蓋，就算眼淚放肆的滑落，也沒有人知道，更沒有人能聽見。

葉林和父母不住在一個院子裏，他是住在離父母約六七百米遠的另外一個院子裏。這裏有一個很小的、隻有十四平方米的房間。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房子緊張到讓人無法想象的程度，能有這麽一個小房子讓多少人眼紅眼氣眼饞。這個房子是葉林的表姑夫文革後落實政策，全家搬走時留給他們的。當葉林的表姑兩口子臨走時過來告訴他們這個消息時，全家高興的無以言表，就像中了大獎一樣。有了這個房子後，充分解決了葉林一家的困局，葉林大了，兩個妹妹也大了，三個大齡異性子女與父母長期住在一間屋子裏是非常尷尬和不方便的。有了這間小房子後，這個問題總算解決了。而葉林也願意一個人住，一個人住自由，省得每天聽父母嘮叨。

葉林是個當過兵的人，他不喜歡髒，也不喜歡亂，盡管房子不大，但他收拾的整齊、幹淨，尤其是被子，疊得非常整齊，四年兵的經曆已經使他的行為形成慣性，被子不疊整齊他就不出門。對他這一點，父母還是放心的。

經過一夜的折騰，當他推著車子走出門時，朝陽已經升起在天空。一片陽光直瀉下來，讓整個清晨都明亮起來。他迎著有些刺眼的陽光，騎著自行車向廠裏走去。

每一次淚水，都是一次蘇醒；每一次磨難，都是生命的財富；每一次創傷，都是一份成熟。每天的太陽都是一樣的，但人已經不一樣了。

走在路上葉林還在想，一定要改頭換麵，重新做人！

他決心戒掉賭博，考一個學校，開始新生活。當時人們時髦考電大、上電大，葉林也想試試。

不試不知道，一試，才深刻地體會到人們常說的那句話：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當他與廠裏六個人一同參加電大的考試後，才知道自己的學業全荒廢了。考試的結果沒有懸念，一同去的五個人全考上了，就他下來了，而且分數差得很遠。

這時，他才體會到什麽叫丟臉，什麽是敗興。盡管廠裏沒人提過這事，可他在相當長的時間裏都抬不起頭來，那感覺比賭博時讓人抓住都難堪。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隻要一提到考試，他臉上都是火燒火燎的。

為了爭口氣，也為了掙回麵子，他報了廠裏的青工補習班開始上課。那時在補習班學習都是下了班以後事，本來上一天班就夠累的了，下了班要聽課，課後再寫作業，沒有點毅力的人根本堅持不下來，有許多人都半途而廢了。但葉林沒有，他經過一係列的打擊後，漸漸成熟起來。他覺得人就得趁年青學點東西，不然將來後悔都來不及。

補習班的老師姓郝，五十多歲了，原先是總廠技術處的工程師，因為和現任的處長合不來，就主動提出到廠裏青工補習班擔任老師。郝老師最大的特點就是抓的緊，認死理，不講情麵。他不管你家裏有什麽事，沒寫完今天的作業，你就別想走。

郝老師不管晚上幾點，也不管你已經餓成什麽樣了，必須寫完作業才能回家。他常說的一句話就是：今天拉的屎，就必須今天擦屁股，等到明天再擦算怎麽回事？每天講完課後，他就坐在教室門口，把一支腳支在門框上堵著門看著你們寫作業，你交了作業，放你出去，你沒交作業，對不起，回去繼續寫。開始時，葉林和參加學習的人一樣，恨透了這個過分死板、不講任何情麵的所謂“老師”。

補習班的班長也代表大家向郝老師提過建議，能不能不要搞的太晚，大家都是有工作有家室的人，明天還要上班。郝老師一句話就把班長撅到南牆上去了，“怕累可以不來，怕影響工作也可以不來，學習是是自覺自願的事，我又沒有求著你們來。”當時把大家氣得差點把郝老師暴打一頓。

時間一長，大家慢慢的感覺到這樣的好處了，由於每天寫作業，所學到的知識就得到了充分鞏固，也為下一步繼續學習打下基礎。人都是有慣性的，不管什麽事，隻要開頭堅持住，慢慢的人們就習以為常了，時間一長，大家就把寫作業這個好習慣堅持了下來，既促進了學習，又鞏固了學習的成果，也提起了學習的興趣。後來，幾次在總廠參加考試，他們分廠總是名列前茅。這讓大家學習的信心大增，對老師的好感也與日俱增。

葉林和別的學員不一樣，他心中有一份希望，有一份寄托，也憋著一股勁，所以他學習的勁頭比誰都大。下班後的學習自是不用說，回到家裏後，匆匆劃拉一口剩飯，就又拿起課本複習明天的課。父母看到他這樣，雖然感覺他很累，但還是很欣慰。

兩年以後，他向郝老師提出想考考工大，郝老師對他說：“雖然你進步比較快，但考工大還是有問題的。這樣吧，以後每逢星期天你就到我家，我給你把數學補補，一年後，你再去考，應該差不多。”

就這樣，那一年的葉林已經分不清是白天還是黑夜了，下了班就去學習，通常是十點以後回家。為了保證考試，在老師的建議下，他向車間請了一個月的假複習功課，在那一個月裏，葉林覺得人生隻剩下兩件事了，吃飯、寫作業，寫作業、吃飯。在郝老師的幫助下，他考上了紅山工業大學企業管理大專班。收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他背著人哭了好長時間。哭過之後，他拎著燒雞、烤鵝、香腸、豬蹄、肘子，另外，又買了兩條“紅塔山”香煙，郝老師煙癮很大，平時盡抽一毛多錢的爛煙。拉著師傅孫立一同去郝老師家，孫立一聽是這事，心裏高興了，“好，好事！我去，我陪你去，去了我們好好喝一盅。”他拿了兩瓶“劍南春”和葉林一起來到郝老師家。

郝老師一開門，葉林就給郝老師鞠了一躬，把郝老師嚇了一跳，“你這是幹什麽？”

葉林眼含熱淚，“郝老師，考上了。”

“考上了？”郝老師確認。

“考上了。”葉林點頭。

“好！進屋。”郝老師也興奮了，他一看來的還有孫立，忙說：“老孫，稀客呀。”

孫立拱手，“郝老師，我是陪著徒弟過來感謝你的，你勞苦功高！”

郝老師不好意思了，“這說哪去了，還是他自己用功，他不用功，我再幫他也沒用。”

孫立說：“沒有你這個恩師的幫助，靠他自己是不行的，這個我知道，所以你就別謙遜了。”

大家笑著進門，郝老師這才發現葉林手中的東西，“你怎麽買這麽多東西？家裏什麽都有，你瞎花錢。”

孫立打圓場：“他是專門來謝你的，我是蹭飯的，他買點東西是應該的。”

葉林忙說：“那酒是師傅的，好酒。”

郝老師說孫立：“老孫你這麽客氣可就不對了。”

孫立說：“今天是小葉的好日子，我們誰也不能再客氣了。現在借貴方一塊寶地，我們喝酒慶祝。”

郝老師把老伴叫出來，老伴又埋怨了他們半天，就準備飯菜去了。在準備飯菜的過程中，三人坐下喝茶，郝老師和孫立都對葉林說，考上學校這隻是萬裏長征走的第一步，今後一定要振奮精神，努力工作，然後再找個姑娘成個家。

葉林十分感謝老師和師傅，說了許多感激的話。

由於葉林拿來的東西許多都是半成品，飯菜很快就上了桌。葉林把酒倒上後，舉杯感謝郝老師，又舉杯感謝了師傅。他們三人就著葉林考上學校這個話題，喝著、聊著，不知不覺兩瓶酒見底了。此時三人已經喝高了，但郝老師不幹，非說今天心裏高興，又拿出一瓶“洋河大曲”，等這瓶酒喝到一半時，三人中有兩個人都吐了，盡管喝吐了，但心裏都很高興。

從此，葉林和郝老師也成了好朋友。葉林成為領導後，在許多方麵對郝老師和師傅照顧得很好，這是後話了。

他經常想，假若沒有師傅那一記耳光的提醒，假如不是碰上一個不講情麵的郝老師，他的人生會是怎麽一個樣子，他自己也說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