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彎 路

那幾年,葉林對“孤獨”這兩個字有切身的體會。為此,還走了一段無法言狀的彎路。

人總是在後悔中反悔,又在反悔中清醒,不折騰幾個來回,就不可能成長,也不可能前行。

遙麗去世後,他突然覺得人生一點意思也沒有,遙麗那麽好的一個人,說沒就沒了,把他孤孤單單的一個人扔在這個世界上。好長的時間,他下班以後都不知道自己該幹啥。那段時間,他最害怕的就一個人在家獨處,一在家心裏就特別空落。尤其是晚上,那種不可遏製的孤獨湧上心頭,無論如何也排遣不了。

人們常說時間可以衝淡一切,可總有些東西是地久天長海枯石爛的。天上比翼,地上連理,他們的愛情,雖不敢說是象山一樣執著、象海一樣深沉、象天空一樣廣闊,但他和遙麗兩個人是實實在在的互相愛著,誰也離不開誰。人們說時間可以讓一切蒙上灰塵,可總有些東西是揮之不去、曆久長新的。時光它總是在不停地走,回首之時不覺已是滿身塵垢,唯有一份孤獨守候。

當年他刻意躲著遙麗的時候,並沒有這種感覺,反而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硬骨頭漢子的感覺,他認為自己是個男人,不能因為自己的不優秀連累遙麗,當時躲開她不是嫌棄、不是遺棄、更不是拋棄,恰恰相反,是愛她、疼她、戀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為了讓她有一個更好的結局,有一個更好的歸宿。在這種心理狀態下,葉林不僅不覺得孤獨,反而有一種充實感,覺得一切都是應該的、必須的。可當遙麗真的離開他後,他心中所有的支柱全倒了。他覺得以前所做的一切是那麽的沒意義、沒必要,不僅沒有幫到遙麗,反而造成了今天的悲劇,與其這樣,還不如在前一段時間好好的陪陪她,讓她過幾天舒心快樂的日子。很長時間內,他有一種很強烈的悔恨縈繞在心頭,他恨自己所謂的隱身,恨自己沒有及時與遙麗聯係,讓她一個人孤獨地渡過那難熬的時光。還恨自己沒有在她生病的時候陪伴她、照顧她,讓她一個人忍受病痛的折磨。

他不能想過去,也不能看眼前,無論過去還是眼前,心裏都是空的。心愛的人走了,永遠的走了,留給他的隻是空虛、寂寞和無奈。麵對這一切,年青的葉林無所適從。

寧靜的夜晚,熟悉的空虛,揭開了心底裏孤絕的惆悵,寂寞繼續著寂寞,哀傷守候著哀傷。

為了排遣內心的寂寞,他特別喜歡往人多的地方去,哪怕就是蹲在路邊,看著街上車來人往,也比自己在家裏呆著強。很長一段時間,他下班後就在街上看街坊鄰居打撲克下象棋,經常忘了回家吃飯。幾個工友看他悶得慌,就常找他打撲克,開始時,他並不喜歡,覺得這有什麽意思,就那幾十張牌,顛過來倒過去,沒有新鮮感。可不打牌又悶得慌,湊合著玩吧。打著打著,就上了癮而且還玩上了錢。

剛開始的時候,隻是湊個樂,一毛兩毛的玩高興,可玩著玩著就收不住了,越打越大,由幾塊錢發展到十幾塊,後麵是幾十塊錢。賭博這個東西就是這樣,不沾它也無所謂,一但沾上,越玩越興奮,越玩越有吸引力,越玩越有興趣。不管贏錢輸錢,隻要不下大的決心,這個事情就戒不了。葉林就是這樣,他由開始的不喜歡、不以為然,發展到後來的離不開、斷不了。由於有了賭博,他忘掉了一切,每天都沉溺在賭博帶來的快感中。賭博讓他忘記了悲傷、忘記了孤獨,忘記了時間,也忘記了人生。那時的葉林下班後打,經常一打一晚上,星期天打,一打一天,甚至發展到上班時間也偷偷打,一天不打牌賭博,就好象不知道該幹什麽。葉林打牌賭博的最長記錄是從周五晚上開始,周六一整天,再加上周日一白天,連續四十八小時沒下牌桌。他記的很清楚,那天他從打牌的屋子裏出來時,臉是浮腫的,像是個剛出爐的大麵包;雙腿像灌了鉛,一步也邁不動;腦子像個實心大石頭,根本沒有轉動的可能;眼睛累的,說什麽也睜不開,看任何東西都是模模糊糊。他憑著本能記憶,摸摸索索的蹭回自己的小屋,像死豬一樣倒頭便睡,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

父母發現了他這個致命的毛病,多次勸解無效,車間主任也知道了這些事,對葉林提出多次警告,也不行。人一但沾染上賭博這種壞毛病,一句兩句勸解和警告根本不頂事。

必須有一個契機,能夠直接深入到他心底的契機,才能讓他回頭。這個契機在師傅孫立的幫助下,提前到來了。

葉林參與賭博玩錢後,師傅孫立把這一切全看在眼裏,心裏起了火,他在想著如何把葉林這個臭毛病給他扳過來。孫立這人表麵看上去打架鬥毆、逞強好勝,心裏卻是什麽都明白,他屬於大智若愚類型。從他嘴裏常聽到的是打打殺殺、爭來鬥去。其實,他鬼的很,隻要是違法犯罪的事他一律不幹,凡是不良嗜好他一律不沾。這到不是說孫立有多麽優秀、抵抗力有多麽強。關鍵是他的父親,曾經當過總廠副總工程師的老爺子,在孫立小的時候,給他講過一個真實的故事。他父親的表哥,孫立的表大爺,當年是一個非常優秀的知識青年,留學南洋,前程遠大,就是由於沾染上毒品和賭博,最後敗家敗產,妻離子散,晚年落得一個淒慘的境地。他父親反複告誡過他,人這一輩子,有兩樣東西絕對不能沾,一個是毒品、一個是賭博。孫立將老父親的話牢牢記住了,從來不沾這兩樣東西。不管車間的人怎麽叫,孫立就是一句話:“沒意思,不愛玩。”別人問他:“你喜歡什麽?”時,孫立把眼一翻,“我喜歡抽煙、喜歡吃肉喝酒,還喜歡打架,怎麽啦?”問話的人不吭氣了。

孫立當然不希望葉林沾染這些壞毛病,因為葉林是他的徒弟,葉林的好壞事關他的名聲和臉麵。剛開始知道葉林賭博時,他沒有太在意,覺得葉林是悲傷過度,一直愛著他的姑娘不幸過世了,誰遇上這事也受不了,他這是轉移悲傷,轉換思維呢,玩就玩玩吧,過了這階段就好了。可看著葉林是越玩越收不住,越玩越瘋狂了。開始是背著人玩,後來在人前也敢玩了,再往後發展到不僅下班後整夜整夜的玩,在班上幹活的中間也敢玩。他明著警告過葉林好幾回,可葉林都當作耳旁風了。

現在整個車間甚至全分廠對葉林已經是議論紛紛了,人們話裏話外的對葉林頗有看法,描述葉林用的最多的詞就是:頹廢、沉淪和失望。據說,廠長步長河聽說了這事後,對分廠機關的人說:“怎麽樣,狐狸尾巴露出來了吧?朽木就是朽木,朽木難當大任。他能偽裝一時,偽裝不了一世,現在可以確定的說,前麵他的那些表現都是裝出來的,一遇事就不行了吧?你們必須明白,朽木不可雕,一雕就露餡。”

聽到這些,孫立難堪的要死,他死也想不到葉林挺好的一個人一夜之間會變成這樣。不僅丟他自己的人,還丟全車間、甚至全分廠的人。長期下去,這個人就廢了。如果不給他改正過來,他師徒倆今後如何在車間裏混,怕是頭也抬不起來了。

孫立覺得這個事得認真對付了。

一天上班,在倒料工倒料的間隙,葉林和幾個工友手又癢了起來,趁著別人沒有注意他們,又偷偷的藏在工房裏賭了起來。

當別人把這個消息告訴孫立的時候,孫立想了一下說:“別急,捉賊捉贓,捉奸捉雙,讓他們先玩,呆會兒玩的正高興的時候,我再進去收拾狗日的!”

葉林不知道師傅已經憋足了收拾他的決心,一場改變他人生的大戲就要拉開帷幕。他隻是把全部心思都放在手中那副牌上了,今天手中的這副牌還可以,這算是這麽多天來最好的一副牌了。他想利用手中的這副牌翻翻本兒,近一段時間的手氣一直不好,起到手中每一副牌都臭,到今天為止,他已經輸得連飯錢也沒有了。

讓葉林沒想到的是,正到玩到關鍵時刻,反扣著的工房的門突然被孫立一腳踹開,他進來後,一把就掀翻了放在地上的撲克牌,回手對著葉林的臉上就是一巴掌,葉林還沒反應過來,臉上又挨一巴掌。葉林隻覺得臉上一熱,鼻子裏的鮮血湧了出來。孫立那打人的動作一氣嗬成,尤如行雲流水,當時就把葉林給打懵了。看著孫立痛打葉林,一屋子打牌的人誰也不敢吭氣,也不敢動。葉林奇怪,平時對他那麽好的師傅,今天竟然當著那麽多工友的麵痛打他,一點麵子都不給,他甩了一把手上的血,委曲地喊了一聲“師傅!”

孫立的頭上青筋暴起,眼睛瞪的像燈泡,“閉住你的臭嘴,別叫我師傅,老子不是你師傅!我怎麽瞎了眼,看上你這麽個不爭氣的王八蛋?”孫立臉色鐵青,用手指著葉林罵道:“你個爛泥、狗屎!虧你還在部隊當過兵呢,說出去丟死個人。學點什麽不好,非學賭博?從古至今,有多少人因為賭博傾家**產,有多少人因為賭博而走上了不歸之路?你別的不想、不在乎,可該為那個已經不在人世的可憐姑娘想想吧?你真它媽的有臉活在這個世界上,找個地方撞死算了!”

孫立的話像一把刀子直戳葉林的心底,讓葉林無地自容,痛徹心扉。此情此景,他羞愧萬分,淚如雨下。當著一屋子的人,他自己又揮手扇了自己兩巴掌。

見此,孫立扭身而去。他知道,這個問題解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