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噩耗傳來

葉林不知在這個小院門口轉過多少次了,這是遙麗的家。是她在部隊時,用他倆專門的愛情熱線告訴他的,那時他雖然還沒複員,但處境已經相當糟糕,所有可預期的後果都出現了。正是因為處境糟糕,他有意沒有告訴遙麗自己的住址,當時他在潛意識裏已經覺得配不上她了,他應該掐斷和她的一切聯係,讓她今後無論如何也找不到他。癡情的遙麗渾然不知,她告訴他自己住址的同時還告訴他:“不管情況有多麽的糟糕,不管生活有多麽不順,你一定要記住我和你說的這句話,保持聯係,隻要你還愛我,你就來找我,我在家等你。如果你不來,那就是不愛我、忘掉我了……”

複員後的第二天,他就騎著自行車找到她住的這個小院子。他在小院的門口的白楊樹下坐了好長時間,他反複考慮著如何處理他與她的關係,直到最後下了狠心才站起身來。那時,遙麗還沒有複員。但聯係已經中斷了,中斷聯係的是葉林。因為倆人約定,葉林回家後,馬上給遙麗寫信的,隻要她收到他第一封信,聯係就會一直繼續。但回到省城的葉林看著自己這一塌糊塗的境地,就狠著心沒有給遙麗寫信。

這下可苦了遙麗這可憐的姑娘,她是又擔心又上火,關鍵是情況不明。他這是怎麽了,出什麽事了?複員後這麽長的時間,為什麽就不能給她寫一封報平安的信呢?她甚至想,你就是不願意和我好了,也應該寫一封絕交信吧,可是什麽也沒有。

她想盡辦法聯係二團的紅山市老鄉,可惜的是,四年了,紅山市的兵基本上走光了。最後,她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地址,她試著往這個地址寫了一封信,幾天後,這封信被退回部隊,顯然這個地址是錯的。遙麗這個氣呀,除了氣還有傷心,她後來經常為這事暗暗流淚,身體日見衰弱。

遙麗複員後,為了尋找葉林,也曾騎車在葉林住的大致區域裏轉悠過多次,但這種找人法類同於大海撈針,概率太低了。盡管如此,癡心的姑娘還是來了一次又一次,轉了一圈又一圈。

遙麗想盡辦法找葉林,葉林卻想盡辦法躲遙麗。他雖說是躲著遙麗,但心裏又放不下遙麗,經常騎著車子到遙麗住的院子門口呆一呆。

幾年中,葉林不知來過多少次她住的這個小院子了,可他不敢進去,為的是不再打擾她了。每次來時,為了避免遙麗看見他,他隻是站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遠遠地看著小院裏進進出出的人們。有時他真羨慕這個小院裏的人們,起碼你們是和遙麗住在一個院子裏,不說別的,就是每天能看她一眼,也是幸福的。看著這些幸福的人們,葉林想想此時自己的處境,怎能用一個“不如意”就能解釋的清?

他有過多次進入這個小院的衝動,但最後都克製住了。進去幹什麽?說什麽?他想起遙麗的美麗、溫柔,想起自己這個工作生活一塌糊塗的複員兵,想起那首悅耳動聽的歌曲《赤誠花》,心中湧上陣陣悲哀。不配,真的不配!他配不上她。她應該尋找一個更適合她的、各方麵都優秀的人。她應該過幸福的生活、過無憂無慮在生活,而不是和他一起再走那人生的坎坷路。他愛她,正因為這樣才不能耽誤她、毀了她。他相信,隻要他不再去聯係她,時間長了,她就會習慣的,就會忘掉他這個微不足道的人。

他努力想忘卻,可怎麽也做不到。但他始終克製著想見她一麵的欲念。因為他知道一但見了麵,死灰必定複燃,舊情必定複發,越往下走,越無法擺脫相互間的吸引,到那時想要分開更會心如刀絞。不如現在這樣子,反正她找不著他,時間長了也就不找了。隻是他每逢想她時,就悄悄地騎著自行車到她家門口轉一轉,看一看門口那棵白楊樹,這棵樹是遙麗參軍走時栽下了,如今長高了,也長壯了……

一天早晨,一個學生模樣的小姑娘找到他家來了。他看著這姑娘,差點失聲叫出來,她長得太象遙麗了,個子到是不低,就是瘦弱了點,看那樣子也就十五六歲吧,應該是個高中生。那姑娘走到他麵前,久久地注視著他,漂亮的臉盤上全是冰霜,表情又陰又冷。“你就是葉林?”

“是,你是……”葉林覺得她這個年紀的孩子不應該是這個樣子。

“我叫遙遠,是遙麗的妹妹。”她依舊是那個表情。

“啊,快請坐。”他一聽是遙麗的妹妹,就準備拿橙子、到水。他想起來了,在部隊時,遙麗曾和他說過她有一個妹妹,很漂亮、很聰明,學習很好。

“行了!”她製止住他,用一種還很稚嫩的聲音問他:“我問你,你愛我姐姐嗎?”她的眼睛一直沒有放開他。

“這……我……”他被問懵了,不知該怎麽回答,尤其是麵對這個中學生一樣的小女孩。

她側過身來,目光停留在屋內一架老式的《鬆花江》牌的手風琴上,“我知道,你會毫不臉紅地說你愛她,對嗎?”

“這……”他有點吃驚,這孩子小小的年紀,嘴裏都說些什麽?

“你為什麽不去看她?連封信都舍不得給她寫?複員這麽長時間你連麵都不見,你好大的架子!別的本事沒有,玩失蹤卻玩的挺好,戰友誰也找不著你,你多牛,多偉大!要不是金教導員知道你的住址,人到死也見不著了,姐姐怎麽能看上你這麽個無情無義的東西,真是瞎了眼!”這孩子年紀雖小,說出的話卻是很傷人。

“不是……”這一連串的話語把葉林打懵了,他懷疑是不是來了一個神經病。可轉念一想,莫非出了什麽事?這個念頭一出現,他渾身就緊張起來,頭皮也有些發麻。

“怎麽回事?出什麽事了?”葉林的聲音都在抖動。

聽到葉林問她,遙遠的眼淚瞬間就流了出來,她這一哭,小女孩那柔弱無助的樣子出來了。她邊哭邊說:“我姐不行了,淋巴癌晚期,兩次手術了,術後病情惡化,已經休克多次。她在病中一直叫你的名字,你知道嗎?她在不停的叫你呀!”

“啊?”葉林五雷轟頂,頭發都豎起來了。他一把抓住遙遠瘦弱的肩膀,急切地問:“她在哪?現在她在哪?說!”

“放開我!你憑什麽對我這樣說話,早幹什麽去了?你這混蛋東西!”遙遠高聲嚷著,聲音又細又尖,震得葉林耳朵都嗡嗡響,她用力甩開他,哭著跑出去了。

遙遠出去後,他就像傻子一樣在屋裏呆站了好長時間,他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打蒙了,腦子裏一片空白,竟然想不起此時應該幹什麽。

直到院外的工友喊他上班時,他才猛然間清醒過來,騎著車子狂奔出去……

葉林騎著一輛破自行車像瘋了一樣,一家挨一家的在城市東南方向的各個大醫院裏拚命尋找,因為他知道她工作的地方就在城東南。可是他急傻了,工作的地方和看病的地方不是一回事。在中午一點鍾的時候,他已經將城東南的所有醫院全部轉完,沒有找著等遙麗,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汗,冷靜的想了想,按遙遠說的,遙麗病得那麽曆害,應該在市裏的大醫院裏。想到這兒,他又騎著車子返回市裏,繼續在各家醫院裏尋找。等找到這個腫瘤醫院時,已經是下午四點了。當他問清遙麗就在這家醫院時,雙腿軟的差一點坐在地上。他顧不得一天水米未進和身體的極度疲勞,抹了一把頭上的汗走進病房。

病房裏很安靜。遙遠和幾個人守在病床前,遙遠看他來了,用一種很意外的眼光看了他一下,低下頭叫遙麗,“姐,姐,他來了,葉林他來看你了。”

葉林拖著累得抽筋發硬的雙腿和一顆忐忑不安的心,慢慢走近遙麗。當他看見遙麗瘦得脫了人形的樣子和那慘白的臉色時,心如刀絞,淚水像泉水一樣遏製不住的往外噴湧。在遙遠的呼叫聲中,遙麗疲倦地睜開眼睛,當她看清站在麵前的人是葉林時,失神的眼睛裏陡然閃出一種特有的光亮來,“啊,你來了。”她蒼白的臉上露出美麗笑容的同時竟浮現出一抹紅暈,那是一位漂亮姑娘所特有的羞澀。她示意葉林坐在她的病床邊,用那支沒有插輸液管的手緊緊拉著葉林,用手指在他手背上輕輕的撫摸著,手指在遊動的同時,眼光一刻也沒有離開他的臉。屋裏的其它人見狀早已哭成了淚人。

遙麗看著他黑瘦的臉頰和蓬亂的的頭發,溫柔地對他說:“你瘦了,也黑了,看你這滿頭的汗。”說著,拿起毛巾就要給他擦額頭。

葉林再也忍不住了,他緊緊抓住她的手,眼淚如雨水般刷刷往下流,“對不起,真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想躲你,我來晚了,我真不是人……”

遙麗蒼白的臉上現出親切的笑容,“你看你,說什麽呢?這是我們複員後第一次見麵吧,別哭了,以後常來看看我,我會好起來的,別忘了,我是衛生員呀,衛生員是不會死的,等你以後身體不舒服時,我還要照顧你呢。”

“好,好。”他點頭答應著,淚水不停的往下流,此時葉林的眼淚就如同那噴湧的山泉,任什麽也攔不了,拿什麽也堵不住。淚水掉在病**,打濕了床單、枕頭,也落在遙麗的臉上,她沒有管也沒有用手去抹,隻是用清純的目光靜靜地看著他,那眼光裏有感激、有滿足、有回想、有信任、有期待、有眷戀……而唯獨沒有悔恨和埋怨。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了,葉林發現遙麗的眼睛疲勞了,無光了。每當眼皮沉重地合上時,遙麗都會努力地睜開,幾個回合後,她把眼睛睜大,讓他把頭低下來,愛戀地抬起纖細的手撫摸著他的臉,輕輕地對他說:“親我一下。”

聽了這話,他肝腸寸斷,痛不欲生。他俯下身,把嘴印在遙麗幹裂的嘴唇上,她滿意地閉上眼睛,盡情地享受這短暫的幸福……這是他第一次親吻自己心愛的姑娘,也是一生中唯一的一次……

一會兒,她輕輕推開他,用微弱的聲音對他說:“別忘了我,以後想我了,就去看看我栽在小院門口的那棵白楊樹吧,那就是……我……”說罷她永遠地閉上了眼睛。刹時,葉林隻覺得五髒俱焚,天昏地暗,一下子栽倒在她的床前……

如今,那棵白楊樹長得很壯實,可葉林卻永遠失去了一位始終愛戀著他的姑娘……

沒來的及道別,

你就輕輕地走了——

看著你的離去,

我的心也被雲朵收匿。

我心一直隨著你飄**,

沒有棲息的地方,

我知道你在遠航,

祝福一直在我胸膛,

祝你揚帆勇進,祝你乘風破浪,

無論風狂浪大,我始終在你身旁

你若是累了,我將為你鋪上新床!

你走的過於匆忙,

來不及穿上新嫁衣裳,

我不停向蒼天祈禱,

如果可以,來世做我的新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