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師傅孫立

葉林的師傅孫立是一個極其怪的人,用現在的話說就是:奇葩。

在整個鑄鍛車間,從上到下,無論是圖紙,劃線,還是整模,他是技術最好的一個人,也是在工作中最不惜力的一個人。但他又是一個特別不好管的人,除非他從心裏服你,不然你就是廠長,他也不怕。一般情況下,他不來明的,他知道人家有權有勢,明的幹不過人家,他玩陰的,什麽招見不得人他就用什麽招。用當地人一句俗話說:這人是個“圪撂”貨。(意為性格怪,不好處)

葉林一到鑄鍛車間就跟著孫立當徒弟,車間的人知道這事後都在咋舌,人們覺得葉林這麽好的一個小夥子,跟上孫立可就毀了,讓孫立當師傅能教出什麽好來?可連葉林本人都沒想到,正是孫立這個貌似不著調的師傅,把葉林引上了正道。

孫立腦子聰明,性子狡詐,在艱苦的環境中練就了一身天不怕地不怕的匪氣。他從小就知道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關鍵的時候誰也指望不上,能指望的隻能是自己。誰都知道,在這種煙與火,塵與土的車間裏,工人打架是家常便飯。孫立長的瘦小,又是從農村來的,無論是穿戴還是說話都土的掉渣,車間裏的人根本就看不上他這土小二,剛來車間時沒少受欺負。但他不是那種吃了虧就不吭氣的人,相反,他吃了虧就到處嚷嚷,能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剛剛挨了誰的打,正當人們覺得這人有點二百五的時候,他會在下班的路上,拎著一根鋼管,攔住那個打他的人,兜頭蓋臉的往死裏打。他才不管你什麽要命不要命,哪不能打他打哪,一副打不死你不罷休的架式。俗話說: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誰見過這麽玩命的人?而且,他打架不是打一次拉倒,他是天天打,時時刻刻打,也許你正幹活的時候,孫立的棍子就打到你背上了,直到打服你,打怕你。在車間裏,他挨打最多,但打的人也最多。

他和一般打打殺殺的人不一樣,他不僅打你,他還踅摸你,不光動手,還動腦子。真是應了那句: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他一但踅摸住你,就放下別的事情,想盡一切辦法玩陰招治你。不把你治毀,治服,他是絕對不會罷休的。

當年車間裏有一個工長幾乎就是賴皮,誰的獎金他也想克扣,克扣了工人的獎金後就給操作台上的胖女人相好買吃的。你克扣別人的行,你克扣孫立的,孫立能幹嗎?本身他眼裏就揉不得沙子,又是從農村來的,對錢的稀罕程度超過車間裏的任何人,你還非得惹他。有一次發獎金時,現金和條上的數對不上,錢差了三塊。孫立就找到這個工長質問,工長劈頭蓋臉就罵了孫立一頓,說:“一張紙畫個鼻子,你好大的臉,敢過來質問老子?為啥扣你的錢?你它媽的上班時間吊兒郎當,晚來早走,出工不出力。昨啦,嫌扣了你的錢了?扣得少,下次再過來找事,老子扣光你!”

孫立一聽就火上了頭,拎起一根鐵棍衝著工長就打,工長的一幫兄弟見狀上前攔住孫立,按住他讓工長打了他兩個耳光。這個屈辱大了,孫立壓根就不是吃這種虧的人,但他看對方人多勢眾,知道現在打不過人家,於是好漢不吃眼前虧,抹了抹嘴角上的血,氣也不吭的扭身就走了。工長和他的一幫兄弟以為孫立害怕了,也就沒理他。

挨了打的孫立白天黑夜的琢磨,想了兩天後,想出了報複工長的辦法。他步量了工長從家裏到胡同拐彎處的距離,找到了一個可以準確打擊到工長的位置後,不吭不響地在家裏練習了兩個多月的扔磚頭,把胳膊都扔腫了。直到能夠一次性的、用磚頭準確砸到那個距離內任意擺放的一個核桃時,才對工長下手。兩個月以後,工長以為早沒事了,而且,在這兩個月裏,孫立既不惹事,也不吭氣,表現得服服帖帖,沒見他有任何不滿。結果,誤以為沒事的工長在上班的路上三天挨了三磚,頭上開了三個口子。流了那麽多血,竟然不知是誰幹的。後麵工長也感覺到應該是孫立幹的,但苦於沒有證據,也不能把他怎麽樣。為了查出是誰在背後整他,工長還讓他的弟兄悄悄埋伏在路上看是誰,奇怪的是,你有人時,就沒有磚頭了,沒人時就又有了,把個工長氣的快神經了。後來,葉林開玩笑的問過孫立,“你怎麽知道有沒有人埋伏?”孫立說,“那胡同特別窄,突然進來三四個人,隻有瞎子才看不見。”可見孫立有多聰明。

工長總挨磚頭也不是個事,就向廠保衛科報了案,並說孫立幹的可能性很大,保衛科長把孫立叫去談話,孫立把眼一瞪,“他非法克扣工人的獎金你們管不管,他耍流氓你們管不管?你們可以向車間的工人調查,我們丙班基本上都讓他扣過獎金。他還亂搞男女關係,用克扣下來的錢給他的情婦買吃的。”保衛科長一聽,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通過談話,保衛科對車間的事也略知一二了,嘴上不能說吧,心裏也覺得這工長該打,所以對這事查得也就不是很積極。

車間裏對這事更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工長這人在車間名聲不好,那時王強還沒來,老車間主任也知道他是個什麽人,而且工人一直對他有反映,現在他被打了,老主任也暗自偷笑,根本不可能為他的事上心。要是給別人,把工長整到這程度也就差不多了,可工長惹得是孫立,孫立這人屬糖稀公雞的,沾上你就沒完,不把你弄得草雞了絕不收手。所以,隻要工長來上班,隔三差五腦袋就是破的,除非在家休息。工長也親自問過孫立,“我這腦袋是不是你打破的?”

孫立把眼一瞪,“誰打的你,你找誰,問我幹什麽?你有什麽證據是我打的?”

孫立知道工長是不會善罷甘休的,他也糾集了十幾個人,時刻準備再與工長決戰。他想,不動手就不動手,再動手非把這工長打殘了,讓他再也幹不了壞事。

誰知道後來出現了戲劇性的一幕,工長覺得來硬的不行,就找了孫立的一個老鄉出麵說情,請了一頓飯,把克扣下的獎金全部退還,這事才算拉倒。通過這件事,孫立更覺得武裝鬥爭真是法寶,走到哪裏也離不了。從那以後,這工長變蔫了,為人也不敢咋咋呼呼了,後來,找了個機會調出鑄鍛車間。

孫立打人狠,琢磨人黑,但他不是傻子,他不僅懂得打架,還懂得為人。他打架下手狠,琢磨人心眼黑,但他在幫人時卻舍得出錢出力,實心實意。誰家裏有事,他第一個到位,婚喪嫁娶跑前跑後,打煤糕粉刷房,不偷懶不耍尖,幫人幫得真心實意。工友們出去吃個飯喝個酒,一般情況下他搶著掏錢。一個工友的孩子得了大病,他不僅幫著聯係醫院,還主動掏出二百快錢塞到工友的手裏,那時的二百很是個錢了,把工友感動的鼻涕一把淚一把,其它人也說孫立這人夠哥們。時間長了,人們覺得這人講義氣、夠朋友,慢慢的他把車間的人都籠絡住了。

再到後來打架時,他就不是單槍匹馬了,是團夥了,而他就是這團夥的核心。這時,一般人打架就打不過他了,因為這個團夥的心比較齊。

孫立的這一切,都被車間主任王強看在眼裏,他覺得要想在鑄鍛車間站住腳,沒有孫立的支持肯定不行,他實際已經成了車間工人的核心了。

王強來了以後,孫立對他還是挺尊敬的,孫立不是傻瓜,他打心眼裏知道,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能領導做對,除非這個領導總找他的茬。在車間裏,王強的話還是管用的,主要原因就是孫立支持。孫立知道王強以前是在生產科跑料的,彼此沒有說過話,但臉熟。孫立聽許多人說過王強的人性挺好,性格耿直,為人實在,尤其是聽說王強這次下車間來鑄鍛,是讓步長河偷梁換柱後強擰著來的,孫立就有幫他一把的想法。在車間裏,孫立對王強是維護的,誰和王強鬧騰他就收拾誰。剛來車間的頭幾天,車間一個二不愣因為工作分配,想和王強咋刺,王強正準備和他掰呲的時候,孫立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站到王強身邊,看王強要往上衝,孫立拉拉他的胳膊,示意他別吭氣,自己一步三搖的走過去,拍拍那二不愣的腦袋,輕聲說了一句,“咋了,皮肉癢癢了?”

那二不愣一看是孫立過來了,馬上就笑著說:“孫哥,我是和主任開玩笑呢。”

孫立眼睛並不看他,而是看著車間上方轟隆隆開過來的天車,嘴上陰陰地說:“開你娘個腿的玩笑,開玩笑先看清對麵是誰,這是第一次,以後再見你和主任膩歪,老子就一根根的拔光你頭上的屌毛。”

從此,車間裏沒人再敢和王強鬧事。

王強認為,孫立雖然演變為車間的核心,但他並不幹缺德事,也不幹損人利已的事,不僅不影響生產,反而督促人們完成生產任務多賺獎金,多少有點幫著維持秩序的意思。王強想,孫立這種人是陰陽兩麵人,搞不好就是一霸,搞好了用處很大。關鍵是如何用好、引導好孫立這種人。

王強多次想讓孫立當個帶班工長或者是值班工長,因為他無論是技術還是管理都有一套,但都被孫立推了,他說:“你看我像個當工長的樣子嗎?我生就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自己幹好也不容易,當工長就更不行了。不過,我向你推薦一個人,這個人行,他就是我徒弟葉林。”

孫立明明知道步長河看不上葉林,卻把難題扔給王強,他就是想看看王強有沒有處理特殊事情的才能。

王強心想,孫大爺喲,你徒弟的事,我又不是沒想過,是步廠長那裏通不過呀。隻是這次孫立向他推薦葉林後,又一次勾起王強提拔葉林的欲望。

不管廠裏同意不同意,這師徒倆必須有一個人當上丙班的帶班工長,現在的那個工長根本就管不住人,丙班已經亂成一鍋粥了,如果廠裏再說三道四,我自己也不幹這個破主任了。

王強心裏憤憤的想,我在基層苦幹,每天快累死了,分廠不僅不幫忙,還指手畫腳瞎搗亂,你們要是再不同意,你們來幹,我是它娘的幹不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