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修羅戰場
1.
慧輕是在睡夢中被疼醒的。
麻醉劑的藥性漸漸過去後,後頸處傷口的疼痛慢慢清晰起來。
“我睡了多久?”她啞著嗓子問加百列。這一覺,睡得破碎,夢中她都覺得有什麽尖牙利嘴的東西在啄她的後背。
“三小時零五分鍾。”加百列回答。
“這麽久……”慧輕歎了一聲,試著起身。
窗外,一片漆黑,此刻應是淩晨。
“你需要喝水,再吃點東西,然後服用止疼片。”加百列端了一個托盤到她麵前,盤子裏放著一杯檸檬水,一塊蛋糕和一粒藥片。隻剩一條手臂的加百列做事仍然周到細心,一絲不苟。
“陸慎悉查得怎麽樣了?”慧輕一邊喝水一邊問,手臂抬起的動作牽動後背皮膚,她微微皺了皺眉,嘴裏不自覺的發出“噝”一聲,用力克製。
“查到下落了,你先吃完東西我再告訴你。”
慧輕無奈笑了一下,就著檸檬水吃掉蛋糕,然後吞下止疼片。
“我這邊查到,陸慎悠買了今天下午飛往塔拉斯的機票。”加百列說。
“什麽?她已經走了?”慧輕震驚,擱下杯子,一下子又牽動到傷口,疼痛。
“別激動,還沒有。我說的是,今天下午。現在是淩晨一點五十,距她的飛機起飛還有整整十六個小時。”
“她是自己一個人走的嗎?”
“看樣子是的。她的丈夫和孩子前幾天就已經回北美。”
慧輕點點頭,蹙眉凝思著。
“不行,我得找到她,問清楚一些事情。”她焦急地說。
“一定要找到她嗎?打電話問她不行嗎?”加百列問。
“當然不能打電話。”慧輕一邊說一邊飛速盤算著,“你能查到她的住址嗎?”
“她回國後一直住在帝國酒店。”
“我知道那地方,她給過我卡片。可是……”
“可是你不能去那裏找她。”加百列接上去,“因為那裏肯定被嚴密監視了。”
“是,所以我隻能去機場。”
“去機場?可是……慧輕,你身體還沒恢複。”
“我可以。”慧輕說著,支撐著站起來,“我還有十多個小時的時間。”
“這太危險了。”
“你要幫我,加百列,幫我買一張同一時間的機票,隨便去哪裏的。機場太大了,我找不到陸慎悉的,隻有進到候機廳裏麵,在登機口等她。”
“可是這樣,要抓你的人就會去機場等著你了。”
“是,我知道,所以我要你等到最後才買,等我到達機場之後。”
“慧輕,你為什麽這麽執著?”加百列看著她,此刻它真的像一個人類,一個關心她的家庭成員,她的長輩和導師。
“因為我不能辜負自己的使命,我有我想守護的東西。”慧輕哽咽著說。
“那是什麽?”
“也許是……這個世界,還有這個世界的人類吧。”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說出這句話。仿佛有一個聲音,在她心裏很久了,終於要做出忠於自己的表達。
“景坤的死與你無關,應該可以查清。你倒不如回到警局,找陳局說清楚,讓他幫你。全靠你一個人,怎麽行呢?你又要找陸慎悉破案,又要躲避警方對你的抓捕,這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不,加百列,你不明白,景坤被害,所有的證據都對我不利。在沒有其他嫌疑人的情況下,他們確實有理由將我羈押,並啟動審訊程序。”
“可是……”
“還有,想要製服我的人,擁有的權力和勢力,是你我都無法想象的,已經不能寄希望於陳叔可以保護我或者幫助我了。”
“那你抓緊時間休息一會兒,我也要去做一些事情。”
“你要去做什麽,加百列?”
“我去找回我的右臂。”加百列說著,展示出那個Emoji笑臉。
“那個芯片怎麽辦呢?如何讓他們繼續相信我在逃跑的路上?”
“我會處理的,交給我吧。”加百列說著,再次微笑。
慧輕欣慰地歎出一口氣,重新回**躺下,然後在自己的手表上設置了早晨7點的鬧鍾。
2.
慧輕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天已經蒙蒙亮了。
鬧鍾還沒響,她看了一眼床頭的鍾,6點15分。
“這麽早就醒了?”加百列來到她床邊,兩隻手臂已經都恢複了。
“啊,你的右臂,回來了?”慧輕微笑。
“是。”
“芯片呢?”
“我把它綁在了一隻鴿子的腳上。”
“哈,這樣。”慧輕笑了,“會不會暴露?”
“希望不會。”加百列說,“你身體感覺怎麽樣?好些沒有?”
“好多了。”慧輕撐著起身,下意識地伸手去摸摸後頸的傷口,“我要準備去機場了。”
“你確定你可以?”
“沒問題。”慧輕忍著後背隱隱的痛,開始穿衣服。她發現自己的協調性確實差了一些,像個剛剛來到這個世界的嬰兒一樣,對一些動作感到很陌生。
“我檢測到你血壓升高,心跳加速。”
“我沒事。”慧輕深深吸氣,費力地把衣服穿好,抬頭看著加百列,“我必須找到陸慎悉,你要幫我。”
加百列看著慧輕,沉默了一會兒,它的機身發出運行的聲音。
“好,我幫你。”過了一會兒它說。
“我的手機不能再用了,所有要通過網絡做的事情,隻能靠你了。”
“我明白。”加百列說,“我會替你在合適的時間買到合適的機票,我的右臂會陪你去機場。隻可惜我沒有黑客程序,無法入侵機場監控。”
慧輕笑了,“就算你可以,我也不允許。別忘了,我是警察,違法的事情我們不做。”她說著,伸手摸摸加百列的頭。
兩小時後,喬裝打扮的慧輕坐上了開往機場的大巴。
她戴了一頂假發,把齊肩的長直發藏了進去,變成齊耳的短卷發,再戴上一副框架眼鏡,整個人看上去完全變了模樣。
她提著一隻行李包,裏麵裝著加百列的右臂。右臂可以變成一架無人機自行移動,也可以當做一台微型計算機,由加百列的本體遠程操縱。
慧輕抵達機場的時候剛好中午。進入機場之前,她戴上了口罩和帽子。好在因為海外有爆發疫情,不少乘客都戴著口罩和帽子,她這副裝扮也不算顯眼。
果然如加百列所預測的,失去了芯片的輔助,慧輕感到自己的體能明顯下降了,走動片刻就氣喘籲籲,四肢酸軟,力量明顯削弱。她在航站樓的檢錄大廳找到一個偏僻的空曠處坐下來,一邊休息,保持著警惕,一邊通過加百列的右臂與加百列聯係。
加百列剛發來消息:
——陸慎悉已退房離開酒店,此刻應該正往機場趕來。
慧輕看了一眼時間,發消息說:
——再過半小時,你給我買機票。
加百列回複:
——收到。
約半小時後,加百列發來消息:
——我給你買好了16點15分科國航空飛往阿莫拉的航班KLM9197,比陸慎悉的航班NA8784晚15分鍾起飛,你的登機口在105,和陸慎悉航班的登機口緊鄰著,她的是104。你可憑機票信息進入候機大廳,在登機口等她。
慧輕微笑,回複道:做得好,感謝。我現在就去過安檢。
在自助值機台打印好機票後,慧輕憑機票進入候機大廳。過安檢的時候,機械臂被反複掃描了好幾次,確定隻是機械部件,才給放行。
剛過了安檢,加百列就發來消息:
——追兵已趕往機場,小心。
這在慧輕的意料之中,所以她並不慌張,還同加百列調侃一句:
——鴿子被抓住了吧?
加百列或許是聽不出慧輕的語氣,認真地回複道:
——沒有,鴿子安好,我做的事,不會出差錯。機票是用你的護照號買的,他們通過係統發現。
唉,這個可愛的大天使。慧輕笑了一下,回複道:
——我明白。
然後她把機械臂裝回包裏,往104號登機口走去。
她一邊走一邊想,但願能趕在追兵到達之前,見到陸慎悉。
3.
慧輕到達104號登機口的時間是下午1點半。
登機口乘客寥寥。慧輕找角落位置坐下,保持警惕,留意著整個環境。
她心中期望,陸慎悉早於追捕她的警方到達。隻要給她幾分鍾時間,讓她和陸慎悉說上話,得到她想要的信息,就可以了。
隻要她拿到確鑿信息,哪怕再被帶回警局也無所謂,她有信心說服陳彪重查陸天域案,景坤的死,她自然也可以洗去嫌疑。
此刻,據加百列說,陸慎悉和警方都分別在來機場的路上了。那麽就看他們誰先抵達了。但願陸慎悉能快一點。
半小時後,104號登機口附近的人漸漸多了起來,都是搭乘飛往塔拉斯航班的旅客。慧輕仔細觀察人群,陸慎悉沒有出現。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慧輕逐漸焦慮起來。她忽然想到,陸慎悉極有可能在機場貴賓廳休息,直到飛機起飛前才到登機口來。這意味著她能夠私下截住陸慎悉的可能性變得極小。她甚至有些動搖,是否應該直接給陸慎悉多打電話,就用這候機廳裏的公共電話打。可是這樣也會有風險,如果陸慎悉不願在電話裏多說,或者直接掛斷電話,她就一無所獲,還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就在慧輕猶豫不決之際,兩個男人吸引了慧輕的注意。他們穿著便裝,樣子普通,一般人看不出門道。但慧輕出於職業敏感,立刻辨識出這兩人的身份。第一,他們沒有拿任何行李。第二,他們穿深色衣服,相貌普通,扔進人海立刻消失。第三,他們看似無所事事,卻並不鬆弛,四下張望,顯示是在尋找什麽。因此慧輕斷定,這兩人絕不是一般的旅客,而是警方的派來抓捕她的特工。
看來情況比她預計得要困難,警方比陸慎悉更早來到現場。
為了暫避風頭,慧輕隻能走進女衛生間,在沒有攝像裝置的衛生間隔間裏摘下口罩和帽子,深深呼吸,讓自己鎮定,思考下一步的行動方案。
就在這時,加百列通過慧輕攜帶的右臂傳來消息:
——注意,陸慎悉剛剛到達機場。
這條消息給慧輕帶來一絲光明,她立刻回複道:
——大天使你好本事,入侵機場監控了嗎?
加百列說:
——沒有,我還沒有這個本事入侵機場係統。隻是剛剛監聽到陸慎悉的手機撥出一通電話,她告訴她的丈夫,她到機場了,很快要搭乘飛機回北美。
慧輕說:
——好,明白了,謝謝你,大天使。
加百列又問:
——你現在在哪裏?
慧輕答:
——此刻有兩名便衣特警在104號登機口附近,我估計還有更多警力布置在105號等我,我此刻在離104號登機口最近的女衛生間內。
加百列說:
——你打算怎樣接近陸慎悉?
慧輕如實回答:
——我還沒有任何計劃。
加百列說:
——我試試幫你。
慧輕問:
——你有計劃?告訴我是什麽。
加百列答:
——你就等著女衛生間內,千萬不要離開,就在那裏等陸慎悉走進來。
慧輕問:
——你如何做到讓陸慎悉走進衛生間?
加百列卻沒有再回複了。
4.
慧輕聽從加百列的建議,一直在女衛生間的隔間裏等著。
她留意著時間,保持警惕,聽著隔間外的動靜。
期間有人來敲她的門,是做衛生的阿姨,隔著門問:“有人嗎?沒事吧?”也許是發現這個隔間的門關著,裏麵卻沒什麽動靜,所以來探個究竟。
慧輕頓了頓,稍微變化了一下嗓音,說:“有人,沒事。”
那阿姨遲疑了一陣,走開了。慧輕卻忐忑。門外可以是任何人,這絕非一個可以久留的地方。可現在她除了信任加百列,也沒有別的選擇。
之後衛生間陸陸續續有人來,有人走,可是陸慎悉沒有出現。
慧輕當了這麽多年警察,職業素養過硬,可以通過腳步聲判斷來者的性別、身高、體重,以及大致的年齡和心理狀態。對於見過麵的人,以及和案情相關的證人、嫌疑人,她更是過目不忘,過耳不忘。
隨著時間慢慢流逝,一點一點逼近飛機將要起飛的時間,她越來越擔心加百列說的計劃能否實施。
眼看著離起飛時間隻剩一個小時了,陸慎悉仍然沒有出現。慧輕決定冒險走出去試一試。無論如何,陸慎悉總要搭乘那班飛機,總要來到登機口。
慧輕重新戴好帽子和口罩,推開隔間的門走出去。然而就在這時,她聞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水味。陸慎悉!
昨天早晨,她和陸慎悉在湖邊見麵的時候,陸慎悉身上就有這股香水味。與此同時,她聽到了腳步聲。正是陸慎悉,從外麵走來。
慧輕立刻轉過身去,假裝洗手,背對著衛生間的門口。
就在此時,陸慎悉出現在衛生間的門口。她穿著套裝、高跟鞋,挎著提包,戴著口罩和墨鏡,遮蓋不住貴婦名媛的氣質。
陸慎悉走進來後,四下看了看。整個衛生間此時隻有慧輕和她兩人,但因為慧輕背對著她,又戴著假發和帽子,她竟然沒有認出慧輕。於是她錯過慧輕身邊,繼續往前走,走向那一排排隔間,小心翼翼的,像是在尋找什麽。
應該是加百列引導陸慎悉來的,慧輕想,機不可失。她立刻轉身,朝陸慎悉走去。陸慎悉感到背後有人朝她快步走來,警惕地轉過身來,卻已猝不及防地被慧輕推進了第一個空著的隔間,門隨即關上了。
陸慎悉剛要放聲尖叫,慧輕馬上摘下了自己的口罩和帽子,做了一個“噓”的動作,壓低聲音說:“別怕,是我,林慧輕。”
陸慎悉看清了是慧輕,鬆了口氣,但仍然非常不高興,甩開慧輕的手,沒好氣地說:“你嚇死我了。你手腳不會輕一點?”
慧輕露出歉意,說:“我也是迫不得已,情況你都知道的。我需要聯絡你,得到更多的信息。可是現在一條安全的線路都沒有了,我隻能這樣地找你。這可能是我,也是你,最後的機會了。”
“是,你真是好本事,給我發的什麽亂七八糟的信息。”
“什麽信息?”慧輕不解。
“不重要了,反正我已經刪了,手機我也關了。現在你有話快說吧。我時間不多。你想問什麽,馬上問吧。”
“有保鏢跟著你嗎?在外麵等你?”
陸慎悉對這個問題避而不答,隻說:“有沒有人等我,我都不能在此久留。我的航班馬上就要起飛了。”
“我知道。”慧輕說,“我就是好奇,為何你今天的態度和昨天變了這麽多?昨天可是你先找到我,要告訴我天域集團的內幕。”
這句話顯然點到了陸慎悉的痛處,她吸了一口氣,說:“昨天我就告訴過你,我是一個母親,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的孩子。”
慧輕明白了,笑了笑,說:“是,你昨天找我,是因為你相信我能查清幕後真凶,能阻止一些可怕的災難發生,甚至能保護你的孩子,是吧?而今天,你受到了警告,有人讓你閉嘴,甚至也許拿你的孩子威脅你,是不是?”
就在這時,隔間外頭響起了一陣腳步聲,伴隨著幾名女子的喧嘩時。一群吵吵鬧鬧的青少年走進衛生間,用英語彼此交談著。
慧輕和陸慎悉在隔間裏,看著彼此,警惕著外麵的動靜。
在這一瞬無言的對峙之後,陸慎悉似乎想明白了什麽,看著慧輕,把嗓音壓得極低,快速地說:“長話短說,我父親的死,你找我哥去查就對了。”
“你哥是凶手?你有證據嗎?”慧輕也把聲音壓到極低。
“沒有。”
“那你的依據是什麽?我記得你曾經言之鑿鑿,陸慎悠才是凶手。”
“我當時……情緒失控,判斷錯了。”
“情緒失控就可以隨便說嗎?你現在又有什麽依據?”
陸慎悉看向慧輕,眼眶突然一紅,“因為仇恨蒙蔽了我的雙眼。這些年來,因為我母親的關係,我太恨陸慎悠了。我幾乎就沒有想過別的可能性,隻覺得一定是她,隻有她會做這種事。”
“可邏輯呢?明擺著,她從小像個公主一樣長大,陸天域待她不錯,也是有求必應,她何至於弑父?”
“你不明白,陸慎悠其實一直都缺錢,她一直找父親要錢,供養她那個音樂家男朋友。老爺子後來不肯再給她錢,她就問陸慎思要。”
“陸慎思待她似乎不錯。”
“為了要錢,她無所不用其極,知道陸慎思有那個癖好,就……”
“哪個癖好?”
陸慎悉看慧輕一眼,歎了口氣,“沒什麽,人都不在了,不說了。”
“所以,你現在就究竟有什麽依據指控陸慎思?”
陸慎悉沉思不語。
這時,外頭那些吵鬧喧嘩的青少年離去,又陸續來了兩三個進來用洗手間的女子,能夠聽到她們高跟鞋來回走路的聲音,開關水龍頭的聲音。
隔間裏,慧輕和陸慎悉都保持警惕,又緊張地對峙著。
慧輕繼續壓低嗓音,“是這幾天的新聞,讓你懷疑天域集團操控國際政局?”
“你不是也這麽懷疑麽?”陸慎悉說。
“可是,一家商業公司的賺錢項目,竟然可以撼動整個世界,製造這麽多災難?這聽起來不可思議。”
“不可思議嗎?”陸慎悉嗤笑一聲,“你可能不知道,林警官,世界各地都在建立虛擬戰爭實驗基地,配備了超級計算機,組成強大的中央信息處理係統。具體你得去查。”
“這一切,都是陸慎思幹的?”
“應該說,是我父親打下了基業。”
“可這跟你父親的死又有什麽關聯呢?”
“也許是他們之間有什麽意見不統一?”陸慎悠說著,聳了聳肩,“大佬們的世界,不總是這樣互相殘殺?‘虛擬戰爭’,連產品名字裏都帶戰爭二字。”
是了,“鬼手”所說的那個世界,應該指的就是虛擬戰爭的世界。這樣說來,一切都解釋通了,陸慎悉看起來並不是在胡說。
“你知道‘鬼手’嗎?”慧輕問。
“‘鬼手’?似乎是我父親曾經用過的網名。”
“你知不知道有什麽人,在你父親去世後,還在使用這個名字?”
“這我不知道。”陸慎悉一邊說,一邊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時間。
“那你告訴我你所知道的。”
“林警官,我不知道任何具體的事情,我也隻是直覺,一切是從我父親開始的,在我哥手裏得到了發展。我父親,他創造的不隻是一個遊戲模板,我相信,他創造了一個全新的世界。”
“就像上帝?”
“是的,就像上帝。”
“你說的那個虛擬世界,電子士兵所在的世界,除了那些數字人,還有整個世界需要的其他東西吧?我很好奇那到底是個怎樣的世界。”
“是一個虛擬但仿真的世界,有所有的細節。”
“所有的細節,全部是他一個人設計完成的?”
“起初,他有一些工程師幫他完成最初的工作。就像創造世界所需要的自然元素,就像蓋房子需要的磚塊。到後來,他完全靠自己,設定所有的規則。”
“所以,他是照著現實世界的樣子創造那個世界的嗎?”
“有可能,但我猜,也有可能那個世界是10年代或者20年代的樣子,畢竟,那才是他記憶中的黃金時代。”
“你猜?你從來沒有去造訪過?”
“他邀請過我,要為我在那裏建立一個身份,但我拒絕了。”
“為什麽?”
“我父親是個瘋子。”陸慎思說到這裏,諷刺地笑了一下,“我怕到了那個世界,發現重力隻有這裏的三分之一,我這人對失重有先天的恐懼。”
“好吧,所以,你父親會設計所有的規則?這也是很大的工作量。”
“事實上,他設計的程序,可以自我編程,自我學習,自我進化。比如,他先創造,然後他的造物,也學會了創造。他在虛擬世界裏創造的人物,在虛擬世界裏創造。你能理解這種套疊的關係嗎?”
“能,就像上帝創造了人類,人類又創造了工具,從輪子到汽車,從獨木舟到航天飛機,從計算器到計算機。然後人類又讓計算機去創造新的意識,新的存在。”
“是的,林警官,而且你一定知道某些計算機程序和計算機病毒的原理吧?它們和基因的演化一樣,到後來可以和它們的創造者分離,進行完全獨立、自行學習的演化進程。程序設計師隻是一個原動力,程序一經啟動,就會開始自由演化,無論創造者或者其他任何人都不再能掌握它的發展方向。”
陸慎悉說完,又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我說得太多了,我得走了。”
“請等等。”慧輕拉住陸慎悉,“你再說具體些,那些數字人,算是生命嗎?”
“那取決於你怎樣定義生命。”
“它們完全由計算機程序碼組成,但他們擁有自我的知覺、意識和記憶。它們也在思考,也在進化,完全獨立於有機演化的法則和局限之外。是這樣嗎?”
“是,你已經完全理解了這件事,林警官。”
“那如果我們刪除了這個程序,算是謀殺嗎?”
“你說呢?”陸慎悉笑了一下,“對不起,我得走了。”
“你是怎麽知道這一切的?”慧輕追問下去。
“早些年,我父親曾經考慮過讓我接手他的生意。”
“為什麽最後選了你哥哥?”
“是我自己放棄了。”
“為什麽?”
“直覺。因為我不想參加一場革命。”
“什麽革命?”
“資源和權力,是永恒的主題。”
“等等,我忽然想到了。”慧輕一邊思考一邊說,“‘鬼手’,會不會就是一種計算機病毒?計算機病毒在網上流傳的時候,會不斷自我複製數百萬到數億次。而那些電子士兵,會不會被‘鬼手’感染,進而自我複製?”
“哈,林警官,你有些開竅了。可我真的該走了。”陸慎悉伸手推門。
“難道就沒有人管嗎?”慧輕發出感歎。
“誰管?”陸慎悉回過頭,反諷地笑了一下。
“政府、聯合國……我不知道。全世界這麽多國家、這麽多政府,總有人知道些許內幕,會采取一定的措施吧?國際法?國際公共安全協議?”
“這世上總有陽光照不到的陰影。”陸慎悉說完,推開隔間的門。
機場廣播已經開始通知,飛往塔拉斯的航班開始登機。
“再見了,林警官,我們後會有期。”
“請再等一下。”慧輕拉住陸慎悉,我還有一個問題。
陸慎悉停下腳步,回身看著慧輕。
慧輕說:“你的父親和我的父親,曾經是同學,這件事你知道嗎?”
陸慎悉搖搖頭,“你父親是誰?”
慧輕說:“林正凡。”
陸慎悉一怔,少頃,緩緩吐出:“原來你是林少將的女兒,我聽說過他。”
“你知道些什麽,都告訴我。”
“我知道,林少將是‘發現者號’艦長。”
“他過世的時候,你也還是個孩子吧,你竟知道他的事?”
“嗬,那駭人聽聞的530爆炸慘案,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我那時大約九歲,隻聽報道說,飛船毀於一旦,林正凡是罪人,操作失誤……”
“你那年才九歲,竟對這種事情記憶深刻?”
“我父親當時在Y20人工智能第一研究所工作,我記得當時他指著電視新聞的畫麵對我說:‘我差點也上了那艘飛船。’”
“原來是這樣。”慧輕怔怔,不禁遐思。
這時,廣播通知再次催促飛往塔拉斯的旅客登機。
“我必須走了,林警官,再見。”陸慎悉推開門,走出隔間,往外走去。
慧輕無奈,望著陸慎悉的背影離開。
5.
陸慎悉的背影消失在衛生間門外之後,慧輕怔了幾秒才回過神來。
陸慎悉剛剛告訴她的一切,信息量太大,而她必須在短時間內快速理出頭緒,才能確定下一步的行動方案。
眼下,陸慎悉已經離去。她失去了唯一的線索和證人。陸天域、陸慎悠、周景坤,三條人命,一副亂局,僅靠她獨自一人,依靠手頭的信息和材料,要徹查並翻盤,似乎是太難了。
就在這時,機場廣播突然開始呼叫她的名字:“林慧輕女士,請您聽到廣播後,速到105號登機口登機,您所乘坐的科國航空飛往阿莫拉的航班,很快就要起飛了……”
慧輕嚇了一跳。她看了一眼時間,此刻離她所謂的航班的登機時間還有十幾分鍾,為何已經開始催促登機?又為何單獨催促她?這種情況隻可能發生在其他所有旅客都已經完成登機,而整架飛機的人都在等她的情況下。這怎麽可能?還有十幾分鍾才登機,怎麽可能隻剩她了,一定有詐。
慧輕知道自己此刻應該做的是,無視這個廣播,然後以最快的速度離開機場。於是她走出隔間,到盥洗台的鏡子前重新戴好假發、帽子、眼鏡、口罩。
廣播仍然鍥而不舍地響著,中文說完了又說英文。衛生間裏也有廣播喇叭,對她的呼喚就響徹在她的頭頂:“林慧輕女士,請您聽到廣播後……”
慧輕縱然受過訓練,心理素質不錯,此時也不禁感到焦慮,壓力迅速上升。衛生間裏又陸陸續續有其他旅客進來,出去。慧輕忽然有種錯覺,覺得現在一整個機場的人都在找她,都在看她。他們或許奇怪,這個名叫林慧輕的女士究竟是誰,為何買了機票,進了機場,卻遲遲不去登機。
慧輕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深吸一口氣,知道接下來恐怕有一場惡戰。想從機場脫身,沒有那麽容易。那些特警便衣早已在各大出入口埋伏等候她。
這時她忽然想到一個辦法。她重新回到一間空著的隔間,關上門,然後通過加百列的右臂給加百列發去一條信息:
——我已和陸慎悉完成接洽,現急需從機場脫身。
加百列回複道:
——需要我做些什麽?
慧輕說:
——你現在能追蹤到我的手機信號嗎?
加百列說:
——你的手機關機了,不在線。
慧輕把手機開機,然後問:
——現在呢?
加百列回答:
——看到你的位置了。你打算怎麽做?
慧輕說:
——我一會兒給你撥電話,你接通,但什麽都不要說,就讓電話一直保持通話狀態,不要掛斷,知道了嗎?
加百列立刻明白了慧輕的用意,回複道:
——啊,我明白了。我會照你說的做。希望你順利脫身。等電話落入敵手之後我會遠程銷毀芯片,抹除內容。
慧輕笑了:
——謝謝,拜托了。不過,那些人並不是真正的敵人,他們隻是錯把我當成敵人了而已。
慧輕說完,放下加百列的右臂,準備撥電話。
她打算等電話接通後,把手機調成靜音,然後走出去,把手機悄悄放進某個女人的背包裏。然後那些特工就會跟著這個通話信號,去追蹤那個錯誤的女人,而她則可以伺機脫身。
可是,正當她剛要撥打加百列的電話,還未撥出去之際,屏幕上突然跳出來一條信息,顯示來自——“鬼手”。
慧輕見到這兩個字,呼吸都停住了,瞪著“鬼手”兩個字,怔了怔,才點擊閱讀信息。
——不要耍滑頭,走出去,把自己交給警方。
“鬼手”的信息,竟然是這樣一行字,並且在結尾處,還有一個“壞笑”的表情。慧輕看著這樣的文字和表情,隻覺得背脊發麻。
“鬼手”,竟然又出現了,還是以這樣的方式。真的像個鬼,像個幽靈,無處不在。此刻他又是通過什麽在監視她呢?
慧輕環顧整個衛生間,這裏是根本不可能有攝像頭的。
啊,對了,就是通過她的手機嘛。她的手機有攝像頭。
她氣得用手指把手機前後的攝像頭都捏住,打算無視“鬼手”的話,仍舊按原計劃給加百列撥電話,製造虛假信號,並躲開警方的追捕。
可就在這時,“鬼手”又發來了第二條信息:
——照我說的做,不然一整架飛機的人都會死。
這條消息讓慧輕徹底怔住了。
“鬼手”這是什麽意思?它是認真地在威脅她?抑或隻是一個玩笑?
如果是認真的,它有這個能力嗎?它打算摧毀一架飛機?
慧輕僵在那裏,不知如何是好。她實在是不敢小覷“鬼手”的能力,它可以隨時出現在手機上,也可以隨時把和她的聊天記錄統統刪除,它遠程入侵她的手機,掌控她的一切。那麽它就有可能入侵機場指揮塔台的係統,甚至入侵飛機的操作係統。
“鬼手”和她的對話框裏,光標一閃一閃。她對著“鬼手”的兩句話,完全慌了神。
廣播還在不停地呼喚她的名字:“林慧輕女士,請您聽到廣播後,速往105號登機口登機,您所搭乘的航班,很快就要起飛了……”
105號登機口,一定已經有很多特工等著抓她了。
“鬼手”讓她把自己交給警方,這意味著“鬼手”應該已經滲透到警方高層。
不,不能跟警方走。“鬼手”會用一整架飛機上的生命來威脅她,就說明,她對“鬼手”來說很重要,她已經知道得太多了。如果聽“鬼手”的話,跟警方走,景坤的命運,就是她的命運。
可如果不照做,“鬼手”會不會真的做出什麽可怕的事?
慧輕感到自己心跳加速,血壓飆升。在她六年多的職業生涯中,她還從來沒有這樣狼狽過、失敗過。
就在她萬般緊張焦慮的時候,突然有人敲她的門。
她下意識地側身避開,身體緊貼著隔間的牆壁,以防外麵的人突然踢門。她能夠感覺到,這敲門的方式不同尋常,外頭絕對不是一個想上廁所的旅客。
她不出聲,凝神屏氣地等待著,同時快速盤算著有什麽東西可以被當做武器來使用。眼下看來隻有加百列的右臂。
就在這時,門外的人說話了:“林姐,是我。”
竟是朱紅的聲音。
6.
慧輕盯著隔間的門,有點不敢相信。
“林姐,是我。你快出來,我帶你離開這裏。”外麵確實是朱紅的聲音。
“我不能跟你回去,阿朱,不然這個案子就永遠查不清了。”慧輕說。
“我不帶你回警局,我是來幫你的。你先開門。”朱紅這樣說。
慧輕這時猶疑了,朱紅的聲音聽起來急促、誠懇,真像是專門來幫她的。
“聽著,林姐,沒有時間跟你細說了。你先開門出來,跟我走,我們離開機場再說。”朱紅催促道。
慧輕在心裏把事情快速捋了一遍,特工部門前來抓她,確實沒道理帶上朱紅,況且朱紅跟她這麽多年交情,不至於騙她。那朱紅為誰工作呢?
隔著一扇門的朱紅像是能聽到慧輕心裏的疑惑,簡單而快速地說:“我也是想破陸天域案,並且我也不信任局裏目前的做法。我是來幫你的,林姐。你相信我。我們一起走,出去了再想辦法。”
慧輕終於打開了門,顯然,把自己一直關在裏麵也是沒出路的。
門外的朱紅,見到慧輕,如釋重負。
“給你,換上,我有通道出去。”朱紅扔給慧輕一套機場保潔員的製服。
“可是,阿朱……”慧輕剛想問什麽,朱紅打斷她,“來不及解釋那麽多了,你快換上衣服,我們走。”
慧輕於是不再作聲,快速換好衣服。她走出隔間,朱紅已經把一輛準備好的清潔推車放到了她麵前,同時塞給她一張門禁卡。
“沒問題。”慧輕答道,同時心裏微微詫異,朱紅怎麽有本事安排這一切? 以及,她好似變了個人。平日裏她雖說有主見,但畢竟,還算是她的下屬。
來不及想這麽多了。她已經在朱紅的掩護下,推著清潔車,走出衛生間,走進候機大廳,走向那部電梯。廣播裏還在播報著她的名字。
手機又響了,慧輕低頭看了一眼,“鬼手”又發來一條信息:
——不要跟這個女人走,回過頭去,到105號登機口,向警方自首。
慧輕心跳加劇,十分緊張,但沒有放緩腳步,仍然按照朱紅的吩咐,往電梯走去。朱紅則在電梯不到的地方,與她分開,去搭乘手扶梯去了。
——你想讓一飛機的人代替你去死嗎?“鬼手”的信息又來了。
這次明擺著是死亡威脅了。
不是她死,就是一飛機的人死。
真的會這樣嗎?她感到自己的心在瑟瑟發抖,她從未有過如此彷徨、無助、恐懼、懷疑的時候。有一瞬間,她想幹脆投降算了,就把自己交給那些特警,看看會怎麽樣,說不定也不會怎麽樣,說不定到了警局還能跟陳叔一起把案情解開。如果真的遇到什麽不測,那去天堂和父親與母親相會,也沒有什麽不好。
她這麽想著,眼淚就湧上來了。
然而她沒有回頭,沒有停下腳步。她走進了電梯。電梯門在她麵前關上了。
“鬼手”的信息在這時進來:
——你會後悔的,林警官。
7.
電梯的角落裏有攝像頭。慧輕低著頭,按了一下B2的按鈕,沒有反應。她想起來,用朱紅給她的那張門禁卡刷了一下,B2的按鈕才亮了。
電梯下行至B2,門開了,外麵是停車庫。一眼望去沒有人。
慧輕推著清潔車走出去,然後把清潔車停放在一邊,從裏麵拎出裝著加百列右臂的提包,往停車場的金魚區走去。
整個B2停車庫靜悄悄,連一個人都見不到,著實有些反常和詭異。
慧輕腳步不停,走向金魚區A3,很快看到了一輛尾號MV的黑色SUV停在一個車位上,就如朱紅所描述。車子的燈沒有亮,也看不清裏麵有沒有人。
慧輕深吸一口氣,朝那輛車走去。
這時,她的手機又響了,她拿出手機看了一眼,還是“鬼手”的來信:
——一旦你上了車,你手上就沾染了358條人命的鮮血。
她再也無法忍受這樣的威脅,怒而給“鬼手”回複道:
——下地獄吧你。
回完消息,她迅速關閉了手機電源,然後快步走向那輛黑色SUV。
走近了,她看清駕駛室裏坐著一個人,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女子,很漂亮,一頭紅色短發,一張混血兒的臉。對方顯然也早就通過反光鏡看到了她,等她到了車前,後車門自動滑開了。
車子很新,車廂內散發著真皮座椅略腥的氣味,還有一股極淡的香水味若隱若現,這香水味有些熟悉,似乎在哪裏聞到過,但她一時又想不起來了。
“朱紅呢?”慧輕問道。
駕駛室內的年輕混血女子一直沒有開口說話,此時淡淡地從後視鏡裏瞟了慧輕一眼,就算作回答。
慧輕能感覺到混血女子的冷漠、孤傲,以及輕微的敵意。或許也不是敵意,可究竟是什麽,她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隻覺得車裏的氣氛令她不安。
有一刻她忽然懷疑自己,為何要坐上一個陌生人的陌生車,在這樣一個封閉環境裏,自己對情況一無所知,完全沒有主動權,就憑朱紅的一句話?朱紅脫離警局單獨行動,那麽她到底為誰工作?她此刻又在哪裏?
就在她有衝動想要下車的時候,朱紅趕來了,打開車門,坐上了副駕駛的位置。她回頭看了慧輕一眼,說:“太好了,一切順利。”
“我們走吧。”朱紅對混血女子說。
混血女子把車發動起來。
“等等,我們去哪兒?”慧輕問。
“到了你就知道了。”朱紅說著,笑了一下。
這個笑讓慧輕感到有點陌生。
“別到了就知道,你現在就告訴我,阿朱。”
“你不是想破案嗎,林姐,我幫你一起破案。”
朱紅話音未落,混血女子已把車駛出停車位,朝車庫外駛去。
兩分鍾後,她們的車順利駛出停車庫,駛上了機場高速。
一路上,沒有人說話。慧輕脫下身上機場保潔員的製服,扯脫假發和眼鏡,觀察著前座的朱紅和混血女子,猜測著她們的關係,以及她們此行的動機。
無論如何,她現在沒有別的選擇,隻能跟著她們走,等著看她們葫蘆裏賣的到底是什麽藥。不得已的時候,也隻能放手一搏了。
突然間,隻聽遠方“嘭”的一聲巨響。慧輕,連同朱紅和那混血女子,都嚇了一跳,車子的方向盤都晃了一下,幸虧被混血女子及時穩住了。
她們一起循著響聲的方向望去,隻見遠處一架飛機冒著滾滾濃煙從離地麵不遠的高度墜落下來,一頭栽在了地上,隨即又是“嘭”的一聲,發生爆炸,整架飛機被熊熊火光吞沒。
車上的三人都驚呆了,尤其慧輕,隻覺得渾身毛發豎立。
這……是“鬼手”幹的嗎?“鬼手”竟真的有這能力?竟說到做到?
它當時說什麽來著?358條人命。也就是說,它早就準備好了要對哪一架飛機下手?是哪一架飛機呢?哪一架?無數個問題在慧輕腦海中翻騰。
就在慧輕失魂落魄之際,隻聽前座的朱紅拿出手機,讀著手機上收到的訊息簡報:“Y20國際機場剛剛發生一起重大事故,一架飛機在起飛時發生機械故障,在起飛後離地麵約350米處墜落。據悉,這部飛機是北美航空飛往塔拉斯的NA8784航班,機上乘客連機組成員共計358人。事故造成的傷亡人數還未知。”
慧輕望著遠處的滾滾濃煙,閉上了眼睛。
8.
混血女子繼續駕車,仿佛是為了盡快逃離這多事之地,她一腳踩下油門,車子猛然提速,在公路上飛馳起來。
慧輕感到一陣眩暈,想要嘔吐,順手按下窗戶按鈕,想要打開後窗。
誰知窗戶剛開了一條縫,混血女子已經眼疾手快地按了前麵的鎖窗按鈕,迅速把窗戶玻璃重新閉上了。
慧輕還來不及問為什麽,朱紅搶先解釋道:“防彈玻璃,小心點好。”
慧輕內心一陣迷茫。小心什麽?車在高速路上行駛,還會被人狙擊嗎?難道有人在追蹤她們嗎?會是誰?她們在怕什麽?她們又為誰工作?
窗外,飛機失事的那蓬濃煙已經顯得又遠又小,慧輕望著那飛速遠去的事故現場,淚水湧上了眼眶。
無論那個在幕後操縱這一切的人是誰,是他,或她,或它,那都是一個魔鬼,一個極其可怕的對手。如果TA可以隨意摧毀一家民航客機,那TA就可以摧毀整個世界。
想到這裏,慧輕隻感到膽戰心驚,又聯想到近日來的世界巨變,有種末日將至的強烈的恐懼感。
“鬼手”,究竟是誰呢?
接連四起命案了。她的搭檔死了,陸天域死了,陸天域的兩個女兒也先後死了。現在陸家隻剩一下陸慎思,天域集團的控製者和運行者,他會是下一個受害人嗎?
抑或,他才是那個幕後真凶?
不行,現在第一要務,是要控製住陸慎思。即便不能拘捕他,也要監視他,調查他,他是最大的嫌疑人。
陸慎悉在上那架死亡飛機之前所說的話,句句都劍指陸慎思。條理已經非常清晰了,陸慎思才是整個局中的關鍵人物。
慧輕隻感到醍醐灌頂,對朱紅急促地喊道:“阿朱,我們去找陸慎思。最好再帶一點人,設法先把他控製住。他的安保很嚴,但我們一定有辦法。”
朱紅聽了,回頭對慧輕一笑,說:“為什麽?陸慎思怎麽了?”
“陸慎思是幾起命案的真凶。”為了讓朱紅答應去抓陸慎思,慧輕隻能先這麽說,把事情簡化。
“陸慎思是真凶?”朱紅又笑了一下,“你有證據了?”
“是。陸慎悉死前已經把一切都告訴我了。”
“陸慎悉死了?”朱紅吃了一驚。
“剛才那家失事的飛機,陸慎悉就在上麵。”慧輕慘然道,“我來機場就是為了和陸慎悉見麵,這你難道不知道嗎?”
“我知道你為了見陸慎悉拿情報,我猜你已經得到了情報,但我不知道,那架飛機上有陸慎悉。”朱紅仍然陷在震驚中,眼神中滿是恐懼和憂慮,“這……這難道是巧合嗎?怎麽會這麽巧?”
慧輕看著朱紅,總覺得她今天有些奇怪,和平日裏很不一樣。
車子開得飛快,已經下了機場高速,駛進了Y20市區。混血女子一直專心致誌地開著車,始終一言不發。
慧輕收攏思緒,讓自己努力振作,隻等著看她們究竟要帶她去哪裏。
與此同時,她後頸的傷口又開始隱隱作痛了。
9.
混血女子把車駛入了一棟建築的地下車庫。
這棟建築慧輕從沒有來過,也不認得。樓約七八層高,通體灰色,非常不起眼,也沒有任何標識,不知是做什麽的。像是一個倉庫或是年代久遠的國營單位辦公樓,也有可能是廢棄的大樓,慧輕心中猜測著。
車庫入口沒有保安,閘門自動識別車牌號後放行。車子駛入後,沿著下坡一直行駛,從B1,到B2,到B3,又到B4。開到B5的時候,慧輕感覺到不對勁了。她迅速打開自己的手機,果然,沒有信號了。加百列的右臂自然也離線。
“我們這是去哪兒?”慧輕警惕地問。
“放心,林姐,帶你見個人。”朱紅說。這時車已經下到B7層了。
“見誰?”慧輕對麵前這個朱紅感到非常陌生,語焉不詳,閃爍其詞,話裏有話,根本不是平日裏那個耿直嚴謹的朱紅。
“給我看下你的手。”慧輕說著,飛快地趁朱紅不備拉過她的左手,翻過來一看,手腕內側有一顆圓形的紅色胎記。是朱紅沒錯啊。
“哈,林姐,你想哪兒去了。”朱紅笑道,“我是阿朱,你不會認錯。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別擔心了,我們馬上就到了。到了你就明白了。”
說話間,車子已經沿著螺旋通道下行至B9層。
慧輕從來不知道一棟建築可以有這麽深的地下空間,猶如一座冰山,露出地表的隻是冰山一角,而建築的主體,深埋地下。
大約又行駛了兩三分鍾之後,汽車駛出了螺旋通道,來到一個廣闊的空間。這裏雖然沒有標記樓層數,但慧輕心裏一直默數著,知道這裏大約是地下21層到22層。也就意味著,她們此刻離地表約有七八十米了。
這麽深的地下空間,所有的網絡信號都被屏蔽了。
車子在空曠處停下後,朱紅和混血女子分頭下車,朱紅替慧輕拉開了後車門。慧輕跟著下車,一手拎著提包,裏麵是加百列的右臂。
朱紅看了一眼慧輕的包,想說什麽,卻沒說。
慧輕觀察著整個環境。這地方看起來有些年頭了,牆壁都是水泥裸胚,沒有任何裝飾,黑漆漆的。牆壁上每隔一段距離就裝著一盞方形壁燈,壁燈是非常古老的款式,發出那種質感粗糙的白熾光,劣質的工業感,像是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東西。可以推測,這棟建築、這個空間建造的年代,應是1970-1980,當初是用來做什麽的,令人細思極恐。
另一個空間出現了,一個和眼前這個空間截然不同的空間。
裏麵的那個空間,明亮、通透、通體白色,後現代主義的設計風格,高科技質感。兩個空間通過一扇暗門連接在一起,像是連接了一百年前和一百年後。
慧輕震驚地看著麵前的一切,又看看朱紅。朱紅給了慧輕一個眼神,示意她莫要大驚小怪,跟著走。
慧輕於是跟著朱紅和混血女子穿過那扇暗門,走進那個明亮的空間,通過一條走廊,來到了一部電梯前。奇怪的是,電梯上麵的樓層顯示卻是G。
Ground Floor,也就是“地表層”。
混血女子按下電梯按鈕,門開了,她們走進去。慧輕留意到電梯裏隻有兩個按鈕,一個是G,另一個則是Z。混血女子按了Z。
慧輕什麽都不問,因為要問的太多,已經問不過來,而她們也不會作答。
電梯開始運行,慧輕留意到,電梯的運行方向還是朝下。由於沒有樓層數字跳動變化,她根本無法知道她們又下降了多少樓層、多少距離。
她心中默默數著秒數,試圖計算出下降的距離。
朱紅察覺了,笑了笑,說道:“別數了,我告訴你,我們的下降距離是350米。我們大約會在58秒後到達目的地。”朱紅說完,下意識地瞟了一眼電梯角落頂部的攝像頭。
慧輕循著朱紅的目光望去,攝像頭的紅燈正亮著,有節律地一閃一閃,表示它正在努力地工作。
朱紅要帶她見的人,此刻應該就在那攝像頭後麵看著她,等著她吧?
很快,謎底就將揭曉了。
不僅是今天的謎底,恐怕也是整個四起命案的謎底。
慧輕下意識地捏緊了手中拎包的帶子。拎包裏,加百列的右臂顯得異常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