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在劫難逃02

5.

局長辦公室裏,慧輕和陳彪麵對麵坐著。氣氛凝重。

也許是因為在這位老上司、老家長麵前,一直積累壓抑的情緒終於崩潰,慧輕捂著臉痛哭起來。

“我知道,景坤是你至交。”陳彪安慰道,“他出事,我們都很難過。但因為接二連三發生命案,上麵下令嚴查。把你帶回來,是按規定走的程序。”

慧輕無言,點頭,克製情緒,抹去眼淚。

“所以,現在你能不能告訴我,早上你去找景坤,究竟為了什麽事?”

“這件事,我本來就打算叫上景坤一起來找您,跟您說的。”

“嗯,你說。”

“我懷疑,目前境外政局變動、瘟疫泛濫等等災情,都和天域科技有直接或至少是間接的關聯。陸天域的死、陸慎悠的死,也與之相關。”

這話出乎意料。陳彪凝神聽著。

“我懷疑,天域科技集團通過A.I. 操縱國際政局牟利,因此我想向您提議擬一份報告遞交國防部A.I.科技組,以防更糟糕的局麵出現。”

聽完慧輕的陳述,陳彪眉頭緊鎖,沉思著。

“不信你可以問陸慎悉。”慧輕繼續說,“她知道不少天域科技內幕,足可提供有力佐證。我近日來也得到不少情報,稍後我會整理成詳細資料,完成報告。”

“你有什麽情報?”陳彪看向慧輕。

“資料都在我的手機上。”慧輕說,“我的手機目前是關機狀態。因為一些原因,我不能呈交電子檔,稍後我整理成書麵材料呈給您看。”

“你說的這情況,不是小事。”陳彪緩緩道,“你可有把握,你的情報可靠,證據充足?”

“我以性命擔保,證據可靠。”慧輕說,“不過,我希望,能讓陸慎悉和我對接,配合我的調查。”

“這不可。”陳彪立刻搖頭。

“為什麽不可?”

“陸慎悉是陸天域的女兒、陸慎思的妹妹,天域集團的第二繼承人。如果案情真如你所分析,陸慎悉本人也有重大嫌疑,她的證詞不可信。”

“可是……”

可是什麽?陳彪看著慧輕,等著她的話。

“可是……我相信自己的直覺。”

“直覺?”

“我知道,陳局,一切都要講證據,我很快就會拿出證據的。或者你讓我再去一趟陸天域的半山房子。”

“這又是為何?”

“我要徹查陸宅那個智能管家。據我所知,它已連入互聯網,此刻也許無所不在。我覺得有必要把陸宅翻個底朝天,切斷那裏所有的電源……”

“慧輕!”陳彪打斷她。

慧輕怔愣住,看著局長。

“我覺得你此刻的精神狀態並不適合擔任這個工作。”

“我沒問題。”慧輕堅持,“你要相信我。”

“我相信你。但請你,先休息兩天。”

“不,我得去一趟陸宅,現在就去,越快越好,晚了可能就來不及了。”

“這兩天你哪兒也不許去,家也別回。”

“為什麽?”

“你就待在警局。”

“您真把我當嫌疑人?”

“我是為了保護你!”陳彪重重地說。

“保護我……”慧輕失神。是了,現在她也成了神秘殺手的目標,今早若不是她執意不吃那塊餡餅,此刻她也已是一具冰冷的屍體了。

然而她忽然間想到了什麽,問陳彪:“今天朱紅是怎麽找到我的?”

陳彪不語,看了慧輕一眼,隨即轉開目光。

慧輕目不轉睛地盯著陳彪,這個亦師亦父的男人,心中的恐懼和不安快速升騰起來。從小到大,這是第一次,她在這個男人麵前產生了巨大的不確定感。

“你們究竟是怎麽找到我的?”她再次追問,“我明明關掉了手機。”

陳彪仍然保持沉默。

慧輕感覺到一個巨大的秘密就在她眼前,等待著被揭開。

“你們是不是一直監視我?跟蹤我?你們究竟是怎麽做到的?”

“你聽我說,慧輕。”陳彪沉下嗓音,誠懇地看著慧輕。

慧輕不語,靜靜等著陳彪下麵的話。

陳彪頓了頓,說道:“在你小時候,我們給你皮下植入過追蹤器。”

“什麽?!”慧輕一下子從座椅裏站起來,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說什麽?!為什麽……在哪裏……?”她抬起自己的手臂,上上下下地看自己,慌亂又急切地追問,“你們怎麽可以這樣?在哪裏?植入了什麽?”

“你冷靜一點。”陳彪的語氣不變,一如既往的沉穩淡定,“你聽我說,我們隻是執行了標準程序。”

“什麽標準程序?”慧輕氣急敗壞。

“你能冷靜一點嗎?”

“好,我冷靜。你告訴我,什麽標準程序?是每個公民都被植入的標準程序碼?我以為這種事情隻有電影裏才有!這個國家究竟有多少秘密?”

“不是每個公民都有的,你別想多了。”陳彪說。

“那為什麽是我?我有什麽特殊?”

“因為你是林正凡的女兒。”陳彪鄭重地說。

慧輕呆住了。

“因為你是林正凡的女兒。”陳彪又重複了一遍,“你是重點保護對象。”

慧輕怔愣了片刻,緩緩道:“也是重點監視對象吧?”

“你要知道,孩子,我們都是為了保護你。”極其罕見的,陳彪用了“孩子”這個詞,慧輕不記得他曾經用過這樣的詞和這樣的語氣來跟她說話。

“我們是誰?就是您而已吧?”慧輕說。

陳彪歎了口氣,頓了許久,緩緩道:“當年我們失去了你的父親和母親,不能再失去你。”

“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慧輕說,“但現在,我希望把它從我身體裏取出來。”

陳彪看向慧輕,不言語。

“您知道嗎?我們現在要麵對的敵人,很可能不是人類。您這樣,是把我暴露在敵人的火力之下。”

陳彪連連搖頭,仿佛在說,這是無稽之談。

“請您相信我,我們的對手,凶殘又野心勃勃,它潛伏在互聯網上,無所不知無所不曉。我甚至感覺它已經潛伏在我的身體裏,掌握了我的一切。”

陳彪仍然搖頭,“沒有證據,這可能全是你的臆想。”

“不,我有證據。”慧輕急了,“我現在就可以給您看我的證據。隻要您把我的手機拿給我。”

陳彪看著慧輕,不動,也不作聲。

“您不是要看證據嗎?我現在就把我所有的證據都拿給您看。”慧輕喊道。

陳彪神色凝重,片刻後,拿起桌上的電話,吩咐外頭的人進來。

辦公室的門開了,朱紅把慧輕的手機送了進來。

慧輕拿到手機,按下開機,然後打開“迅聊”,想要調出“鬼手”和她的聊天記錄。可是她上上下下地翻動聊天記錄,竟然全都不見了。

“不會的……不可能……怎麽可能……?”慧輕眉頭緊蹙,焦急地翻找,沒有,什麽都沒有,沒有聊天記錄,連通訊錄裏“鬼手”的名字都不見了。

這時她想起來了,亞瑟給她發過郵件,於是她馬上進入郵件係統尋找之前的郵件。可是,亞瑟的郵件竟然也不見了。過去十多天來發生的事情,就像從來不曾存在,她幾乎要懷疑那一切隻是她自己的幻覺了。

“你們是不是動過我的手機?”慧輕質問朱紅,又看向陳彪。

“發誓沒有。”朱紅舉舉雙手,“你知道規定。”

“沒有人動過你的手機。”陳彪平靜地說。

“不信你去查監控吧。”朱紅補充道,“進了那道門,一切都有據可查。”她遙指窗戶外麵警局的大門。

慧輕看著自己的手機,思索著,像是終於悟到什麽,“好,好,”她灰心似地笑了一下,“這下更能證明我說的是事實了。”

陳彪和朱紅都看著慧輕。

“這個世界上,誰還有這個本事,不碰我的手機,甚至都不用開機,就能刪除我手機上的內容?隻有他,隻有他了。”

“你在說什麽?他是誰?”陳彪問。

慧輕深深吸一口氣,說:“陳局,我再次鄭重請求您授予我權限,繼續追查陸天域被殺一案,我一定讓真相水落石出。”

“這不可能。”陳彪斬釘截鐵地說,“陸天域案結束了。我說過很多次了。”

“我知道,這裏麵涉及太多商業、政治敏感問題,有些勢力不是我們一個小小警局撼動得了的。那可以,我不查陸天域案了,我查景坤的案子,總可以吧?上頭不是說要查清楚景坤的死嗎?你們今天帶我回來,不也是為了搞清楚這件事嗎?所以,請您授予我權限,讓我來負責查清楚景坤的死,好嗎?”

陳彪不語,和朱紅互相看了一眼。

過了片刻,他說:“我覺得你現在狀態不佳,還是先休息一下再說吧。”

“不,我不需要休息……”

“先帶她下去,讓她休息。”陳彪不由分說,讓朱紅帶慧輕走。

“不,陳局,你聽我說,現在情況已經很危急,再拖下去就來不及了,會死更多人的……”慧輕氣急敗壞地叫著。

“走吧,局長已經下令了。”朱紅不由分說地上來拖慧輕。

“你們都糊塗了,阿朱,你放開我,你們為什麽都不相信我?”慧輕掙紮。

“請你服從命令。”朱紅說著,用力扭住慧輕的手。

慧輕感覺到朱紅往她手裏塞進一個什麽東西,當即不再掙紮,不再說話。

朱紅帶著慧輕前往一間叫作“休息室”的房間,但慧輕知道,這是他們警局的“禁閉室”,專門用來扣留尚在被調查的嫌疑人。

“你先在這裏冷靜片刻。”朱紅給了慧輕一個眼神,然後離開,讓她獨自留在了房間裏。

門關上後,慧輕慢慢踱到牆角,背對著攝像監控,悄悄打開手掌快速看了一眼朱紅塞在她手裏的東西。

那是一張紙條,上麵用水筆寫了一行字:

8:00 P.M. 743891

慧輕隻看了一眼,就迅速記住了它,然後把紙條揉成一小團,塞進了衣服口袋裏。

6.

休息室是個套間,裏麵有床和沙發可以休息。

勤務人員送了些吃的喝的進來之後,門又關上了。

慧輕知道,此時一定有人從監控視頻裏看著她,觀察她。她索性大吃大喝一頓,然後在**躺下來,閉上眼睛休息靜思。

一閉上眼睛,她腦海中就浮現出了那張紙條上的字。那是朱紅的筆跡,她認得,字寫得非常潦草,顯然是在匆忙中寫下的。這行字是什麽意思呢?

8:00 P.M. 指的應該是今晚八點。那串數字是什麽?密碼?

慧輕看了一眼手表,此刻是下午三點多,距晚上八點還有好幾個小時。雖然她不知道幾個小時之後自己要麵對的是什麽,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這幾個小時她需要好好保存體力和腦力,迎接即將到來的不確定的挑戰。

她知道自己此刻是安全的。陳局和朱紅把她關在這裏,一方麵是遵照規定羈押她,另一方麵其實也是在保護她。她想利用這可以喘息的機會,好好睡一覺,閉上眼睛,眼前卻出現景坤的臉。

悲痛感頓然而生,她止不住地流淚。

景坤,她的好朋友、好兄弟,相識七八年的好戰友。曾有一陣,他還試探性地追求過她。她知道他一直愛她,隻是她從來不想開始一段戀愛。她以為他們會一起工作到五十歲、六十歲,做搭檔做到老,做到退休。她想象過看到他娶妻生子,想象過去參加他的婚禮,參加他小孩的百日宴……可是沒想到,他還未來得及娶妻,未來得及生子,未來得及做任何事,就走了。他才三十歲。活生生的一個人,這天早晨還好端端地活著,跟她說話,叫她林姐,陪她分析案情。可是現在這人突然就沒了。從今以後,再也不會有一個比她大一歲的男人叫她林姐了,再也不會有誰像他那樣默默地愛她、守候她,陪她一起工作一起破案了,她再也不會有其他拍檔了,因為這世上隻有一個景坤,而他已經不在。從今以後,也再也沒有人陪她一起去小野之家喝茶、喝酒了。他還欠著老何頭十幾把雨傘,他再也沒機會還了,因為他已經不在了……

慧輕越想越難過,忍不住痛哭出聲,不能自已。

她一邊哭,一邊在心裏發誓,一定要找出幕後真凶,為景坤報仇。三起命案了,再不找出這個凶手,她無法原諒自己。

或許因為前一夜失眠,緊接著又奔忙了大半天,到了下午晚些時候,她哭累了,真的睡著了一會兒。等她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她發現,天已經黑了。

抬起手腕看看時間,將近七點了。

休息室外麵套間的桌子上,擱著一盤飯菜,配咖啡和礦泉水。

倒是周到,慧輕笑了一下。非但給她送來了晚餐,還體貼地不叫醒她。

慧輕坐下來,摸一摸那杯咖啡,還是熱的。她把飯菜吃了,咖啡喝了,然後坐在那裏靜靜等待8點到來。

外頭聽著已經很安靜了。除了值班的人,其他警員應該都已經走了。照以往慣例,羈押在警局過夜的嫌疑人,就是她現在的待遇。門是電子鎖鎖上的,電子鎖由值班警員的指紋開啟。今日是誰在外頭值班呢?

她試著敲了敲門,沒有人應聲。過了片刻,門口的對講顯示屏亮了,外頭是一個她不認識的小警員,一個二十出頭的男孩。

“有事嗎?”男孩像是沒認出來她是誰。

“朱紅在嗎?”慧輕問。

“朱隊下班了。”男孩的口氣很官方。

“我得在這兒待多久?”慧輕又問。

“這我不清楚。”男孩公事公辦的態度不變。

“你叫什麽名字?”慧輕看著屏幕裏的對方。

“淩原。”

“編號?”

“95662。”

“好,謝謝你。”慧輕說完,掛上了視頻。

她看看手表,7點56分,距8點還有4分鍾。編號95662,顯然和朱紅留給她的紙條上的數字也沒什麽關係。那串數字究竟是什麽呢?

慧輕一邊思索著,一邊看著手表上的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

終於,時針指向了夜裏8點整。

慧輕凝神屏息,默默觀察周圍動靜,準備著迎接未知的發生。可是,似乎並沒有什麽特別的事情發生。

然而下一瞬間,隨著砰一聲響,整間屋子突然變得漆黑一片。

與此同時,外頭起了急匆匆的腳步聲。似乎傳來說話的聲音:

“喂,控製中心嗎?怎麽會停電?好,我去檢查一下。”

慧輕這才意識到,這應該是一場計劃中的停電。朱紅是想告訴她什麽呢?

這時她注意到,中央係統控製的門鎖由於停電而失效之後,備用電子密碼鎖的鍵盤亮起了一圈小燈。這是緊急情況備用裝置,密碼每日更新,會傳送到當值人員的電子信箱。她自己因為一直跑外勤,竟把這件事忘記了。所以,朱紅給的那串數字,應該是密碼了?

她立刻輸入了朱紅紙條上的數字:743891。

燈光跳動兩下,門開了。

慧輕閃身出門,隻見走廊一片昏暗,隻有應急燈亮著。

走廊裏空無一人,那值班的男孩想必去控製中心檢查去了。慧輕熟門熟路,快速穿過大廳,從警局後門離開。

她有一輛備用摩托停在車庫,但一瞬的猶豫之後,她選擇放棄。

摩托上有定位,有導航,一啟動便聯網,這真真叫作自投羅網。

不過她當即想到,她身上被植入的追蹤芯片仍未取出,那想要陷害她、抓捕她的對手,不管是人是鬼,終究還是有辦法找到她。

所以,她現在是和時間賽跑,要在敵人找到她之前,先設法把身體裏的芯片取出來。

要做這件事,她還是隻能找一個人,或者不能稱之為人,那就是:她的加百列。

7.

從警局回到住處,有將近十公裏的路程。

慧輕一邊往回跑,一邊留意著路上的來往車輛。

此刻隻有晚上八點多,但因為新聞消息中蔓延的恐慌情緒,路上車輛已經十分稀少,也幾乎看不到行人。天漆黑,空氣中彌漫著灰蒙蒙的霧氣,頗有些世界末日的意味。慧輕叫不到計程車,隻能加緊腳步,最終憑雙腿一路跑回了住處。

受益於平日的訓練,十公裏的路程,慧輕用了不到一小時就到達了。在跑步回來的路上,她把一件事情想清楚了:朱紅給她紙條,助她脫身,是陳彪的授意。

憑朱紅耿直刻板的性格,不大可能擅自設法放她走。那一定是陳彪的意思。但當時在陳彪的辦公室,他們之間並沒有私下的交流。可見陳彪一早就讓朱紅做了這一手準備。由此可以推論,陳彪對幕後黑手的情況也有了一定的掌握,甚至也許,掌握得比她更全麵。至少陳彪是清楚的,無論他們的對手是人是鬼,身在何方,現在已經沒有安全的網絡和線路可以使用了,唯一安全的交流方法,是最原始的白紙黑字。手寫紙條,是為了躲開網絡和係統的追蹤。陳彪暗中讓朱紅早做準備,助她脫離係統的監視,這也意味著,對手可能已經滲透到警局高層。

想到這裏的時候,慧輕隻覺得心頭生出一股寒意。

也就是說,從這一刻開始,沒有一個人是安全的。陳彪和朱紅悄悄做了這樣的事,如果被躲在暗中的敵人察覺,也許就成了下一個被攻擊的目標。

那麽現在,誰還能保護她?誰還能協助她?

思緒到這裏就打住了。慧輕此刻已經站在了自己家門口。她心中的懷疑和不安卻越來越強烈——她還能信任加百列嗎?她費了千辛萬苦,避開一切聯網監控設備,徒步回到這裏,可她怎麽能夠知道加百列有沒有被策反?加百列畢竟也隻是一台智能設備,一個程序,也許一個參數的修改,一條代碼的更新,就能讓它變成另一種完全不同的存在。如果,隻是如果,加百列已經被敵人滲透,她會不會前功盡棄?她會不會死在這裏?

正在她猶豫之時,門卻已經嘀的一聲開了,加百列站在她麵前迎候她。

“親愛的,你終於回來了。”加百列熟悉的聲音響起,“我還在擔心你。”它胸前的電子顯示屏上,那個Emoji笑臉一如往常。

慧輕一言不發,警覺地走進屋內。加百列為她端來熱茶和點心。

“你比平時晚了許多。”加百列說,“你的手機也一直顯示不在線,我聯絡不到你,我太著急了,你從我的地圖上消失了整整一天。”

“真的嗎?”慧輕喝了一口茶,抬起眼睛看著加百列,“我從你的地圖上消失了一整天?”她毫不掩飾自己的反問語氣。

“是啊,今天你的手機一直關機。”加百列說。

“原來你也會撒謊,大天使。”慧輕似笑非笑地看著麵前的機器人。

加百列看著慧輕,一時沒有說話,它圓圓的腦袋左右轉動一下,發出輕微的嗞嗞的噪音,像是在努力分析和處理慧輕的這句話。

“你是什麽意思?”加百列問。

“你說我是什麽意思?”

“你是在開玩笑嗎,慧輕?”

“你覺得我在開玩笑嗎?”慧輕反問道,背過身去,不看加百列,看著窗外的夜色和萬家燈火。整座城市仍然貌似一切如常,可誰知能維持多久,她想。

“我看不見你的表情了,親愛的,所以我無法估算你此刻的情緒,還有你的話中之話。”加百列說,“你是在諷刺什麽嗎?”

“實話實說了吧,加百列。”慧輕轉過身來,看著加百列頭上一亮一亮的指示燈,“你也知道我身體裏被植入了追蹤芯片,是嗎?”

加百列沉默了。

“並且,你也可以追蹤到這個芯片發出的信號,是嗎?”

加百列仍然沉默著,過了片刻,它圓圓的金屬腦袋往前稍微傾了傾。慧輕知道,那是它表示默認的意思。

慧輕慢慢走向加百列,走到它麵前,伸出手,輕輕放在它的胸前。

它的金屬外殼摸上去並不冰涼,而是接近人的正常體溫。慧輕記得,自己小時候,特別害怕孤獨,隻有加百列作伴,每次他去觸摸它,都覺得它太冰冷了。她從來沒有說過,但加百列每次看到她碰觸它時的表情,漸漸就明白了。後來它就自動調節了自己外殼的溫度,讓自己觸摸起來更像一個人。

一直以來,加百列都是她的朋友、她的親人、她的父母,她在這個世界最後的溫暖和依靠。加百列會背叛她嗎?

“那是什麽時候發生的?為什麽我從來都不知道?”慧輕沉靜下來,看著加百列,問道,“我的爸爸媽媽,他們知道嗎?”

“在你六歲的時候,有一次你得了急性闌尾炎,你還記得嗎?”加百列說。

“似乎是有那麽一件事。”慧輕努力回憶著,“那次陳叔把我送進醫院,做了一個小手術,我記得我睡了一覺,醒來就好了。”她伸手摸了摸自己右側腹部,“就是那一次嗎?做手術的時候,把芯片放進去了?”

“是的。”加百列說。

慧輕撩起上衣,看著腹部那個淺淺的疤痕,“就在這裏嗎?”

加百列沉默著。

慧輕抬頭看向它。

“不在那裏。”加百列猶豫之後說。

“那……在哪?”慧輕疑惑。

加百列沉默著。

“告訴我。”慧輕催促。

“在……這裏。”加百列說著,抬起一隻機械臂,指了指慧輕脖子後麵的一塊地方。

“什麽?”慧輕又驚又懼。

“在你的第六節和第七節脊椎骨之間。”

加百列的聲音平穩如常,但慧輕聽來卻覺得膽寒發豎。

“為……為什麽……”她幾乎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瞪大眼睛驚恐地看著加百列。

加百列靜默著,一時沒有回答。

慧輕走進衛生間,對著鏡子努力轉過頭看自己的脖子後麵,可是因為角度關係,她什麽都看不到。她試著用手去摸索那塊皮膚,似乎摸到了一道很細很小的疤痕。這麽多年了,她從來不曾留意過這裏竟然被動過手術。

加百列跟著走過來。慧輕從盥洗台的鏡子裏看著它,眼神裏滿是驚恐。

“因為隻有放在這裏才是最安全的。”加百列也從鏡子裏看著她,“你不會發現,也不會去動它。而且,也不會因為任何意外的損傷而破壞了它。”

是了,慧輕想,植入在手臂上或者腿上,都有可能因為外傷而損壞,還容易被她自己發現。而植在脊椎上,她根本看不到,並且如果那地方受傷,人不死也癱瘓,那麽芯片有沒有被損壞,也就無關緊要了。

“意思就是,人在芯片在,芯片亡人亡唄。”慧輕諷刺地說。

“不是這個意思。”

“就是這個意思。”慧輕哽咽了,心中出來一股真實的憤恨與委屈。

“其實,它對你有幫助。”加百列說。

什麽意思?慧輕不解地看著加百列。

“它除了有定位功能之外,還是一個微型仿生增強係統。”

“什麽?”慧輕難以置信地看著加百列。

“你從小比別的孩子跑得快,跳得高,平衡能力更好,肌肉力量更強,體育從來都得A+,進了警校也是優等生,攀岩如履平地,射擊百步穿楊,就是這個仿生增強係統在幫助你。”

“什麽……”慧輕發出震驚的感歎,說不出話來。

“生物力學。”

“原來我不是我,我是半個機器……”

“不,不,沒有這麽誇張。你還是你,獨一無二的血肉之軀,獨一無二的靈魂。”

“爸媽不知道吧?”慧輕忍不住落淚,“爸媽一走,他們就這樣對我?美其名曰保護我,改造我,監視了我二十多年。把我培養成一顆完美的棋子,每分每秒都在他們的版圖上。改造我的身體,把我變成半個機器戰士,是不是連我的所思所想他們都隨時監控著?”

“慧輕,你冷靜一下,真相不是這樣的。”

“那真相是什麽?”

“當時真的是為了保護你,我也答應了陳彪,保守秘密。保守這個秘密,也是為了保護你,慧輕,相信我。”

“相信你?”慧輕冷笑一下,“我都不知道自己還能相信什麽。”

“你能相信我啊,慧輕,我是你的大天使。”

慧輕怔怔地流淚,忽然慘笑,“可是你也會撒謊。”

“你可以相信我的,慧輕,請你,相信我。”

慧輕還是無動於衷,隻是流淚。

“我是林正凡少將最初也是最後的心血所創造的生命。我的使命就是保護他的女兒林慧輕。我願意做一切事情來保護她,幫助她,愛惜她,成就她,因為這就是我存在的意義,我存在的全部意義。請你相信我,慧輕。”

在加百列說完這番話後,慧輕拭去臉上的淚,看向它,說道:“那好,我相信你,在你幫我做完一件事之後。”

“你請吩咐,我一定全力以赴。”

“你幫我把我身體裏的芯片取出來。”

聽到這句,加百列停在那裏,好幾秒鍾都沒有反應。

慧輕看著它。

許久的靜默之後,加百列說:“這個手術非常危險,你有17%的概率會死。”

“這是我必須要做的事情。”慧輕堅定地說。

“就算能活下來的情況裏,你還有30%的概率會癱瘓。”

“即便是這樣,我仍要把它取出來。”

“這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慧輕。這些數字不是我隨口編造的,而是我通過複雜而精確的評估計算得出的。我強烈建議你不要這麽做。”

“可我不是你,加百列。”慧輕流著淚,用沙啞脆弱卻堅決的聲音說道,“我不是一個機器人,我是一個人類,活生生的人類,我不應該帶著一個芯片活著,我不應該被設定,被監控,被跟蹤,或者如你們所說的,被保護。”

“我知道,慧輕,我知道。可是,取出這個芯片後,即使你平安無事,你的各項能力也將大受影響。你的肌體已經習慣了這個仿生輔助係統發出的信號,你大腦主管運動的區域早已認得這個係統。所以,一旦你離開它,你可能連走路都不能馬上適應,你原先在警校學習的技能,也會丟失大半。再次撿起那些技能,需要你花費成倍的時間去訓練,去操練,慧輕……”

“謝謝你,加百列,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但是,你要明白,我本身就是一個不完美的人類啊。我以血肉之軀活在這地球上,這宇宙裏。於時間的洪荒之中,我是渺小而微不足道的一瞬間的存在,但哪怕是這一瞬間,我也要活出自己真正的生命,一個擁有自由意誌的生命。我不想變成一部被設定好的機器,不想變成一個係統裏的一串代碼、一塊版圖上的一個點。對不起,加百列,可是,你明白我在說什麽嗎?”

慧輕說到這裏,已經淚流滿麵。

加百列站在她麵前,一言不發,隻有頭頂的指示燈有節奏地一閃一閃,顯示它正在運行,思考,分析……

8.

廚房的不鏽鋼大料理台被清掃一空。

所有的燈都被打開了。

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

“一切都準備好了。”加百列說,“但是你真的想好了嗎?”

加百列的聲音在這一刻聽起來尤為低沉。慧輕看著它。她以前不知道它還可以改變自己的音色。它一直是一個平穩的、沒有情緒起伏的,機器人。

“想好了。”慧輕平靜又堅決地說。

“可是,我能再問一次嗎,究竟為什麽?”加百列說道,“二十多年了,你與它和平共存,它從未影響到你,也從未幹涉過你,而且,它一直在保護你,我是說,如果你遇到意外情況,救援會在第一時間趕到你身邊。”

慧輕不語。加百列說的也許是對的。可是,今日的環境與昨日已不一樣。可能已經有了一種別樣的存在,入侵了人類自以為傲的互聯網絡、智能領域,而她身上攜帶的芯片,無疑是一條連著網絡的鎖鏈。

但她怎麽能夠告訴加百列這些呢?

她隻是微笑,輕輕搖了搖頭,說:“你無須知道,加百列,請開始你的工作吧,別忘記,你說過的,你存在的意義和目的。”

加百列無言,默默地開始準備手術器具。

慧輕脫掉衣服,躺到“手術台”上,側臥著。

她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時間,“你隻有二十分鍾的時間,夠嗎,加百列?”

“我想夠了,我五分鍾就可以完成。”加百列說著,拿起了麻醉劑注射器。

“我不需要麻醉。”慧輕說。

“你說什麽?”加百列似乎沒有聽懂。

“我說我不需要麻醉。”慧輕重複一遍,“隻是一個小切口。”

加百列沉默了一下,說:“慧輕,你瘋了嗎?手術位置靠近脊椎,會很疼的。我評估過,你承受不住這種疼痛。”

“那你就采用局部麻醉,我需要保持意識清醒。”

慧輕說完這句話,加百列再次沉默。

慧輕苦笑一下,說:“你不是說,17%的概率會死嗎?萬一……我是說萬一……你技術失誤,我掉進那17%的概率裏,我總得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得有個心理準備,也好跟你道個別,不能在睡眠中糊裏糊塗地死了……”

“你是否已經不信任我了,慧輕?”加百列打斷她。

“我當然信任你。”慧輕說了句謊話。

她想,加百列應該懂得什麽是謊言,以及謊言在某些時候的必要性。

此刻,信任或者不信任,其實沒有太大的差別。無論是全麻、局麻,還是不用麻醉,她都已經把命交在了加百列手裏。

它難道看不出她此刻的猶豫、恐懼和不安嗎?它難道看不出她此刻在擔心什麽嗎?它難道不知道,在這個宇宙中存在著一種可能性,就是它被一個不知躲在何處的凶手修改了代碼,遠程操縱,最後利用它手中的手術刀殺死它的主人嗎?

是的,它手中的刀隻需稍稍偏斜一厘米,就可以切斷她的脊椎神經,令她立刻癱瘓。或者,無需這麽複雜,直接手起刀落,刺破她的頸動脈就可以了。

那麽,它還問她信任不信任它,有什麽意義呢?她願意讓它來做這個手術,就已經是信任,或者說沒有選擇了。

“我想告訴你,慧輕,你可以信任我,你永遠可以信任我,別忘記我告訴過你的,我存在的意義……”

加百列一邊說著,一邊在慧輕的脊椎上輕輕紮了一針。

慧輕還來不及說什麽,隻覺得後頸處一陣麻木感蔓延開來,像是有什麽東西勾著她一般,極其難受。

“我給你做了局部麻醉,你放心,你可以看到手術過程。”加百列說。

慧輕聽著它的聲音,卻覺得遙遠而模糊。慢慢的,眼前的景象也模糊起來。隻有她的意識還殘存。

她看到加百列拿來兩麵鏡子,一麵豎在她麵前,一麵豎在她背後。她看到加百列的一條機械臂拿起了手術刀,它的另一條機械臂變化了一種形態,從內部伸出極為精細的,肉眼幾乎不可見的一副鑷子。慧輕曾經聽說過加百列的這一功能,納米手術刀。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它使用這一功能。

慧輕看著加百列有條不紊地忙碌,切開她的皮膚。這手術說難不難,但說容易也不容易。若換成一個人類來為自己的親人做這個手術,說不定緊張得雙手發抖。然而加百列卻不帶情緒地處理著一切,每一個動作都精確、穩健、高效。

隻是慧輕什麽都感覺不到。這種體驗很不好,對身體失去支配,隻有頭腦還能勉強運轉。此刻,她感覺加百列仿佛擁有了靈魂,擁有了真正的生命,而她自己則成了它手中的一件沒有生命的物體。

“這個星球上儲量最豐富、成本最低廉的原料,二氧化矽,竟然成就了人類的科技之巔。”加百列說著,抬起手臂,凝視著它手中的鑷子所夾住的一片比指甲蓋還小還薄的金屬片,上麵還沾著血絲。

慧輕抬眼看著那東西,知道她身體裏的芯片已經被取出來了。

加百列把鑷子上的芯片小心地放進了一個托盤裏。

“我現在替你縫合。”加百列說著,從它的機械臂裏換了一支工具出來。

慧輕閉上了眼睛,長籲一口氣。這一關,算是過了。她應該不會死了。

“人類的第一台計算機,含有18000個電子管,6000個開關,7000隻電阻,10000隻電容,50萬條線路,占地170平方米,重達30噸,每秒可以運算5000次。”加百列一邊做著縫合操作,一邊和慧輕聊天,“經過幾代科學家和工程師的努力,30噸重的運算電路被微縮到了幾平方毫米甚至微米的矽片上,運算能力卻翻了幾千億倍,僅僅用了不到一百年的時間。不得不佩服人類的智慧……”

“你歇著,不要說話。”加百列安撫慧輕,“我和你聊天是為了分散你的注意力,讓你不要緊張,可能是我選錯了話題……”

“我沒事。”慧輕又笑了笑,說,“謝謝你。”

“好了,縫合完成了。”加百列放下手臂。

“好快。”慧輕讚歎。

“是,我用的是縫合膠。”加百列說,“比傳統縫合器的效果好,可以幫助細胞生長,十二小時內就能讓表皮恢複如常。

“從沒聽你說過,也沒見你用過。”慧輕說,“有一次我摔破膝蓋,也沒見你給我用這麽高級的玩意兒。”

“要把資源留到最需要的時候。”加百列說,“林少將告訴過我的。”

慧輕一陣哽咽,二十多年了,加百列還記得她父親說過的話。她都不知道父親還說過這樣的話。加百列是父親的作品,也算是父親的孩子。加百列和她父親相處的時間,比她還多。加百列擁有的和父親相關的記憶,也比她多。

她輕輕歎了口氣。

“好了,全部完成了。”加百列說著,用消毒液替慧輕擦拭傷口周圍的皮膚,“謝天謝地,手術成功。應該說,感謝林少將給我安裝的程序。”

“謝謝你,大天使。”慧輕疲倦地笑了一下。

“謝謝你的父親,是他在通過我,為你做這一切。”加百列說。

慧輕無言,聽著這句話,再度哽咽。

“你現在還不能動。”加百列又說,“麻醉劑的藥效還將持續一小時。之後你可以服用止疼片。大約四小時後你可以起來活動。表皮傷口恢複需要十二小時。你統共需要大約四十八小時才能恢複正常活動的體能。”

“知道了,謝謝你。”慧輕點頭,“但恐怕,我沒有機會照你說的做了。”

“為什麽?”加百列看著她。

“因為……我現在是一件重案的嫌疑人,我是從羈押中逃跑的,他們應該很快就會找到這裏來,我不能待在這裏,我得走了,我還得設法把案子查下去……”

“等等,你在說什麽?慧輕,你是嫌疑人?”

“是,景坤死了。”

“什麽?景坤死了?”加百列顯得非常震驚。好在它震驚的時候也不會失手跌落手中的手術刀。

“你今天沒有連接網絡嗎?”慧輕略疑惑。

“我有聯網,隻是,你知道的,我的信息收集模式比較古老,不是全息的,我隻會搜索我需要的內容,我並不是像上帝那樣全知全能地覆蓋,可為什麽,景坤………啊,我現在看到了消息,天哪,可憐的景坤……”

加百列話音未落,家裏的門鈴突然響了。

慧輕心頭一緊,沒有想到,這麽快就來了。她看向加百列,隻見它調出安保影像。來者共有四人,看上去像是警局的人,但都是生臉,恐怕未必是陳彪派的人,也許是更高層直接派來的。此刻他們在公寓樓下,大門外。

“別怕,我有辦法。”加百列說著,迅速抱起慧輕,把她抱進臥室,放在**。然後它回到廚房,把料理台全部清理幹淨,最後撿起那枚芯片,裝進自己右手臂的一塊卡槽裏。接著,那隻右臂脫離身體,變成了一隻小型無人機。

它操縱無人機從後窗飛出,緩慢下降,然後慢慢飛遠。

做完這一切後,加百列回到臥室。

慧輕躺在**,無力地看著隻剩一條手臂的它,苦笑一下,說:“這樣管用嗎?那幫人訓練有素,不會上當的。”

“我們也沒有別的辦法了,不是嗎?”加百列說著,右臂撐開,變化出一層金屬隔板,把慧輕卷了進去。

接著,它按動床底下的某一塊木板,地板移動起來,出現一個缺口,那是通往地下室的暗門。它帶著慧輕,滑進了那個暗門,靜止不動。

9.

慧輕躲在加百列撐開的金屬罩裏,隻有一排細小的孔可以用來呼吸。

她知道,在極端情況下,這些小孔也可以密閉,形成一個完全封閉的環境。加百列體內存有備用氧氣,可以支持保護罩內的人約四小時的呼吸。

雖然此刻的情形還到不了那一步,但慧輕躺在這個密閉容器裏,也很自然地想起了四歲那年的場麵。那次爆炸是她畢生的夢魘。爆炸奪去了她的父母、她的家庭、她童年全部的快樂。那一次,加百列救了她,但即便在它的保護罩裏,她也受了傷,經曆了中度腦震**後的漫長恢複期。

就在慧輕沉浸在過去的回憶中時,地板上方響起了腳步聲。顯然,那四名特派警員已經來到了公寓內。自然,破解防盜密碼對於這些專業警員來說都是小菜一碟,說不定他們也拿到了她和景坤抓捕陸慎悠時用的那種設備。

想到景坤和陸慎悠,慧輕心頭一陣難過。

她怎麽也沒料到,短短幾日,他們都已不在了,她自己也落到如此境地。

此時此刻,她奔走躲藏,警方破門而入,她已經完全成了那天被追蹤抓捕的陸慎悠。不知她接下來的命運會否和陸慎悠的有所不同。

她閉上眼睛,大氣不敢出,靜靜聽著幾名警員在屋中走動的腳步聲。

那幾個人之間並無交談,他們必定是在用眼神和手勢在交流行動部署。慧輕聽到他們走進客廳,走進書房,又走進臥室。此刻,他們巡視著空****的房間,慧輕聽著他們的動靜,氣氛緊張,心弦緊繃。

其中一人應該是發現了開著的後窗,以及,在他們的電子地圖上,那個代表著她的信號,已經從後窗方向離開,並朝著某處快速移動著。

正當慧輕打算鬆下一口氣的時候,往公寓門外走去的兩人中有一人停下了腳步。接著,他往廚房的方向走去。慧輕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此刻加百列和她在一起,確切地說,她躺在加百列的“懷裏”。可是她害怕極了。那個人是不是發現了廚房有異常情況?

先前加百列在極短的時間裏去收拾了廚房的手術現場,幾秒鍾的時間,根本來不及銷毀那些帶血的紗布之類吧?那人隻要肯多花一點時間,翻翻廚房的垃圾桶或者櫃子,就會發現這裏的秘密。屆時他們就不再會繼續追蹤那個遠去的信號了,而會在這個屋子裏徹底搜查她。

慧輕一動都不敢動,屏息凝神地聽著廚房那邊的動靜。

果然,那人走進廚房,打開各種櫃門查看,最後他還踩下了垃圾桶的開關,翻看垃圾桶內部。

慧輕絕望地無聲歎出一口氣,她稍稍轉過頭,想看看加百列。然而此刻她躺在它的“懷裏”,卻又什麽都看不見。她想,如果加百列是一個人,此刻躺在她身邊,和她四目相對,或許她還會更有勇氣一些。

就在她做好準備,打算接受剩下那兩人新一輪的搜查和攻擊時,廚房裏的那個人卻關上垃圾桶,走了出去,連同另外一人,離開了公寓。

難道他們竟沒有發現端倪?慧輕心中疑惑,但仍然不動也不作聲。

直到公寓門嘀的一聲重新關上,屋子裏靜了許久之後,加百列才帶著慧輕從地下室的暗門內出來,並且打開它的保護罩。

慧輕身上的麻醉劑還在發生作用,她不太能動。加百列把她放在**。

“他們沒發現嗎?”慧輕詢問。

加百列沒有言語,而是打開了它身上的一個儲存盒。

慧輕一看,那些手術後的血紗布什麽的全被它裝在了裏麵。是了,聰明的加百列怎麽會讓證據落到即將破門而入的檢查者手中呢?慧輕笑了。

“現在怎麽辦?”她問。

“他們應該會追蹤那個芯片一段時間。”加百列說,“我可以操縱我右臂改裝的無人機盡可能躲避他們的追蹤,製造假象。在他們發現之前,你想好應對的方法就行。我估計我們會有十幾小時的時間。”

慧輕點點頭,陷入了沉思。

加百列說過,她大約需要四十八小時才能恢複正常活動。但她等不了這麽久了。她不行動,那暗中殺害景坤的凶手就會行動。

“我現在需要馬上找到一個人。”她對加百列說。

“誰?”

“陸慎悉。”

“陸慎悉?陸天域的女兒?”

“是。”

“找她做什麽?”

“你現在需要休息。”加百列看著躺在**的慧輕。

“是,所以我需要你幫我。”慧輕提著氣說,“你幫我查一下,陸慎悉現在在什麽地方,我最後一次見到她是在警局,今天上午。”

“可是她身上沒有芯片……”

“我知道,你就盡量搜別的線索,通話記錄、酒店入住信息、信用卡消費記錄,等等。我手機上有她的資料,電話號碼、身份信息和照片。”

“好,好,我懂。我幫你查,你睡一會兒,養精蓄銳,那些人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回來,你先養傷。”

“好。”慧輕說著,閉上眼睛,把一切交給加百列去做。

幸好,幸好,加百列還是她的大天使。

如今,她完全依靠它,能不能查清案子,能不能活下去,甚至,能不能挽救更多人免遭幕後黑手的毒殺,就看加百列的本事了。

謝謝你,爸爸。慧輕在墜入夢境之前,心中默念。

謝謝你創造了我的保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