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在劫難逃

1.

父親和母親,和陸天域竟然是同學。

慧輕從來沒有想到,事情背後還有這層曆史。

那麽,這一切究竟是偶然還是巧合呢?陸天域的案子竟是由她去調查的。還有,陸慎思知不知道父輩們的淵源?

慧輕在父親的電腦前坐了將近一宿,天快亮時才關機去睡覺。

她想再尋找一些其他的線索。可奇怪的是,其他所有照片裏,陸天域再也沒有出現過。仿佛從2012年11月20日那一聚之後,陸天域就消失了。

淩晨時分,慧輕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會兒, 直到天大亮了才醒。

她是被手機的震動聲吵醒的,半夢半醒之間,把手機從床頭櫃抓過來看。

三條消息,都來自周景坤:

——林姐,看新聞了嗎?中非多國發生暴動,卡基亞那引爆核彈。

——歐洲突發瘟疫,未知病毒肆虐,超過十萬人出現症狀,醫院爆滿,醫療資源嚴重擠兌,民眾恐慌,實際感染人數可能呈幾何增長。

——十七個國家同時宣布進入緊急狀態,關閉邊境,停止一切國際航班,以應對突發的疫情與核汙染。

慧輕驚呆了,一下子就清醒了,坐起來。

她顧不上回複景坤,先打開新聞軟件,隻見鋪天蓋地的消息滾動浮現——暴動、政變、核爆、瘟疫……整個世界仿佛一夜間滑向深淵。

然而再往下看,還有一條不起眼的消息:

——天域科技股票開盤漲停。

這一條短短的新聞淹沒在鋪天蓋地的信息流中,絲毫不引人注目,大概沒有多少人會在意它。

然而慧輕因為多日來沉浸在陸天域案中,對天域科技四個字十分敏感,一眼便看到。這消息著實讓她吃驚。在全世界一片負麵消息的同時,天域科技竟是為數不多的正麵消息之一。

這時慧輕不禁想起,陸天域出事後的那幾日,天域科技股價大跌,牽連五大科技巨頭市值一夜蒸發8000億聯合幣。接著陸慎思力挽狂瀾,推動國際業務,帶領公司回到正軌,局勢漸漸穩定。

然而今日漲停,又是因為什麽利好消息呢?為何世界多國多地同時爆發惡性事件,科技企業還能一枝獨秀?

她自己讀了新聞詳情,大致是說天域科技早有一款實時數據軟件,通過智能動態模型,提供安全指示,也就是說,每個人都可以實時查看自己周邊人的健康狀況,就像導航一樣,比如你在一棟百貨大樓裏,拿著手機,可以看到周圍的人都是一顆一顆的綠色小點,如果有一個人出現發熱或者咳嗽症狀,那個人會變成紅點,你就不要靠近對方。疫情爆發之際,這款軟件已被幾十個國家購買。

災難財!慧輕在心裏罵了一句。

但她的直覺告訴自己,事情可能還不止如此。

以及陸天域的案子,背後一定有更大的隱情。

想想看,一個人去世,可以令整個科技世界動**,幾千億聯合幣蒸發,足以說明他地位之重。所以他的死,絕不會那麽簡單。

這個已經結束的案子,絕不可能是因為一個女兒貪圖那麽一點財產就殺了自己的父親,那麽簡單。

慧輕放下手機,起身想喝水,卻發現手邊沒有檸檬水。

她這才想起來,昨夜加百列休眠後,她拔掉了它的充電樁。

天!她閉上眼睛,笑歎一聲。原來自己已經完全依賴智能機器人了,這麽多年了,加百列一直是她最好的夥伴、仆人,以及信息來源。可是從昨天開始,她竟然不再信任它了。

慧輕把加百列重新接上電源,過了片刻,加百列才“蘇醒”。

“早安,親愛的。昨晚睡得好嗎?”加百列像是絲毫不記得昨夜的對話,也不記得慧輕讓它“死”過一回。

“不錯,謝謝,弄點吃的吧。”慧輕說。

“好,馬上就來。”加百列答,“需要我給你讀讀今天的新聞嗎?”

“哦,不用了,來點音樂就可以。”

“好的,親愛的。”

加百列說完,轉身進了廚房,一邊準備早餐,一邊播放輕輕的鄉村音樂,是慧輕一直中意的歌單。說是準備早餐,其實就是用水杯和盤子到自動飲料機和麵包機前按動幾個按鈕,然後把盤子對準食物出口,再撒上調料。

慧輕遠遠看著加百列忙碌的背影,心裏想著的還是陸天域的案子。

如果陸慎悠是替死鬼,那背後正主究竟是誰?陸慎思?

“鬼手”、亞瑟,究竟是人是鬼?

如果他們真的是智能程序。他們無疑是互聯網上的流氓,不,互聯網上的暴君、恐怖分子。他們可以監控每一個人的對話,通過每一個人的手機攝像頭監視這個世界。他們知道這個世界上發生的所有事情。他們可以瞬間改動一個人銀行賬戶上的數字。更甚者,他們可以改掉一個人的犯罪記錄。

誰敢鄙視他們沒有實體?誰敢說他們沒有靈魂?他們可以操控這個世界。他們也可以毀滅這個世界。想想看,如果他們入侵了國防安全係統,也許他們可以同時觸發這個全世界所有的核彈頭……

想到這裏,慧輕忽覺渾身一顫。有沒有可能,這所有的事情都關聯在一起?世界格局大變,會否是天域科技在幕後操縱,從而牟利?

亞瑟也好,“鬼手”也好,他們畢竟還是為人服務,也許正是它們在幫助某些新納粹實現他們的政治抱負,那麽陸天域的死,也是其中的一個環節了。

想到這裏,慧輕即刻穿上衣服出門。

“親愛的,你走了?不吃早餐了嗎?”加百列趕到門口。

“來不及了,你放著吧,我回來再吃。”慧輕說完匆匆離開。

雖然是一個工作日,但大街上顯得十分空曠,車輛稀少。

慧輕戴著摩托車頭盔,摩托車載著她在街上飛馳。

不能打電話或者發消息,她必須趕去找景坤,當麵和他商量。

因為突發的瘟疫,摩天大樓的巨幅LED廣告變成了紅十字背景,附字:

——疫情來勢洶湧,請做好防護隔離,避免聚集。

慧輕不為所動,用力踩油門,一人一車如箭穿越城市中心。

2.

“什麽?上報國防部?”景坤瞪大眼睛,滿臉錯愕。

“噓,你小點聲。”慧輕嗔他一眼。

“你沒事兒吧,林姐?”

“你手機關了吧?”慧輕答非所問,環顧尋找景坤的手機。

“不是,林姐,你到底在想啥呀……”

“我問你手機關沒關?”

“關了關了。”景坤略有不耐煩。

兩人站在景坤公寓的客廳裏說話。

陸天域案結束,景坤休假兩天。慧輕來找他的時候,他剛起床。

聽完慧輕說的關於世界局勢和天域科技的猜測,又聽她說要把情況上報國防部,景坤隻覺得不可思議,說:“林姐,國防部,誇張了吧?”

“你也不看看現在外麵的情況多誇張。”慧輕說。

“不是,林姐,我就是轉點新聞給你看看,你當新聞看看不就得了嗎?咱們都是普通公民,還能怎麽樣?傳染病爆發,咱就在家待著唄。核彈也不是在咱們這兒爆炸的。我就是給你轉了幾個新聞而已,沒想到你竟然跑我家來了……林姐……你……你到底在想啥啊?”景坤摸著腦袋。

慧輕看著景坤傻傻的樣子,忽然笑了出來,“你一早就給我發消息了,怎麽到現在才起床啊?”剛才一進門她就急著把心裏的猜測和想法都說了出來,才注意到景坤此時還穿著睡衣,頭發也亂糟糟的。

“哦,今天又沒事幹,不用起床,躺在**刷手機啊。”

“電子依賴症。”慧輕嗤笑一聲。

“是啊,不辦案子也不用早起的日子,躺在**看手機上的各種消息可以看到中午……”景坤自嘲地笑。

“人人都被手機控製了,一刻也離不開。”慧輕發表評論。

“是,沒轍了,都上癮了,人機一體化嘛。對了,你吃早飯了嗎?”景坤說著,走進廚房,打開冰箱,拿出兩盒速凍的方便食品。

“沒心情吃。”慧輕說,“我相信我的直覺,就算不立即上報國防部,也應該跟陳局說一下這個事。”

“跟陳局說什麽呢?核爆、疫情、政變,都不是在我國境內發生的。”景坤說著,把兩盒食物放進智能電子烤爐。

“全球一體,高科技犯罪無國界。”慧輕說。

“林姐,你有沒有覺得,你的猜測太瘋狂了?”電子烤爐裏食物劈裏啪啦地響,飄出陣陣香味,景坤看向慧輕,“你說這些事都和天域科技有關,你有證據嗎?”

慧輕怔怔盯著電子烤爐裏灼熱的光,說:“我會有的。”

叮的一聲,早餐好了。景坤打開烤爐,捧出兩塊餡餅。

“喏,吃點。”他遞給慧輕一塊。

“不吃。”慧輕皺皺鼻子,“方便食品,聞著就是工業合成的味道。”

“別這麽挑。”景坤咬了一口手上的餡餅,“這好歹還算食物。你知道嗎,以前我被派到邊境維和的時候,部隊發一種叫能量膠囊的東西,像黃豆那麽大一粒超高密度的壓縮食物膠囊,吞下去會在胃裏慢慢溶解脹開,可以滿足一天的能量需求。直到現在我看見黃豆之類的東西都想吐。”

慧輕噗的笑了出來,“我聽說過這種東西,太不把人當人了,當機器嗎?每天充一下電,加一點油就好了。”

“所以,將就吃點吧。”景坤又把另一塊餡餅往慧輕麵前推了推。

慧輕皺皺鼻子,搖搖頭,表示拒絕。

景坤“嘁”一聲,說:“想吃人做的食物,得開車十五公裏去‘小野家’。再說了,你不也一直吃加百列做的方便食物嗎?”

“加百列是加百列。”

“有什麽不一樣?都是機器。”景坤不以為然。

“好了,你快吃吧,吃完跟我一起去見陳局。”

“真要去?”

“當然。”

“林姐,你可別坑我了。陳局都說了,陸天域的案子封檔了,咱就別再惹事了行麽?還有,你好歹算是他半個閨女,你說什麽做什麽都不要緊,我可就沒這麽幸運了。我要是說錯半句話,他說不定罰我去離島守監。”

“不會的。”慧輕說,“陸天域案你和我一起查的,咱倆一起去,更有說服力,我現在就是要陳局同意我們重新查這個案子。”

“可是……”

就在這時,屋子裏突然響起了音樂,是景坤的手機鈴聲。

“你手機竟然沒關機?!”慧輕又驚又氣。

景坤顧不上向慧輕解釋,回到屋內,從床頭櫃上拿起手機,看到來電號碼,猶豫了一下,把鈴聲關成靜音,不接。

“怎麽了?是誰?幹嘛不接?”慧輕站在臥室門口看著他。

“推銷電話,不用接。”景坤答。

“你剛才竟然騙我,說手機關了!”慧輕嚴厲地說,“要在工作時間,你這就是嚴重瀆職!”

“對不起,對不起,林姐,這不是休息時間嘛?”景坤賠笑,作求饒狀。

“周景坤!你怎麽回事?”慧輕生氣地看著他。

“唉,林姐,我剛才就偷懶了那麽一下。”景坤撓頭。

“你還沒有意識到形式的嚴峻嗎?”

“不是啊,林姐,我當時就想,手機放在裏麵房間,應該沒關係的吧,哪有這麽誇張啊,我倆在這裏說話,離好遠,沒關係的啦……”

慧輕看著景坤懶懶散散、得過且過的樣子,與以往幹練、聽話的他,判若兩人。

“算了,你今天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慧輕說著,轉身離去。

“哎,林姐,你別生氣啊……”景坤追到門口。

“我沒生氣,我是在工作而已。”慧輕回身,平靜地說道。

她又看了一眼景坤邋遢頹廢的樣子,加了一句,“洗個頭,洗個臉,起來做點運動,弄點真正的食物吃,別沉迷於玩手機了。”隨後離去。

景坤訥訥的,看著慧輕在他麵前關上門。

門關上後,他長歎一口氣,捂住臉,怔了半晌,走回臥室,從床頭櫃上拿起手機,看了一眼剛才的來電信息,上麵赫然顯示三個字:陸慎悉。

3.

慧輕走出景坤的公寓樓,將手機重新開機,見有一通未接來電提醒,是一個陌生號碼。她撥回去,一個女人接起了電話:“你好,林警官。”

“陸小姐?”慧輕吃驚,電話那端竟是陸家二姐,陸慎悉。

“林警官,你有時間嗎?我想跟您麵談。”陸慎悉開門見山,語調平穩,語速卻略快,像是有要緊事。

慧輕猶豫了一下,知道在電話裏什麽都不便說,於是回答:“可以,一小時後在中心公園的湖畔咖啡廳見如何?”

“沒問題,到時見。”陸慎悉說完,快速掛上了電話。

慧輕趕到湖畔咖啡廳的時候,陸慎悉已經坐在那裏。

或許因為這天新聞裏滲透的恐怖氛圍,往日熙熙攘攘的湖畔咖啡廳此刻空空****,隻有陸慎悉一個人坐在室外湖邊的遮陽棚下,戴著口罩和墨鏡。

見到慧輕走過來,陸慎悉摘下墨鏡,笑了笑,說:“你在電話裏提議到這裏見麵,我就知道我找對人了。”

“怎麽說?”慧輕拉開椅子在陸慎悉對麵坐下。

“你看這寬闊的湖麵,你看這寂寞的樹林,你看這一張張空著的座椅,此時此刻,在這座城裏,還有別的什麽地方比這裏更適合密談嗎?”陸慎悉微笑。

“你找我有什麽事?”慧輕問,沒有理會密談二字。

“我是先找了周警官。”陸慎悉說,“可惜他沒接我電話。”

“你找了周景坤?今天早上嗎?”

“是,就在一個小時前。之前我父親的案子,周警官同我聯絡的,所以我有他的號碼。可惜他沒有接我電話,我隻好找你了。”

慧輕回想著早晨景坤拒接的那個電話,原來是陸慎悉打的。可是景坤為什麽要當麵撒謊隱瞞?他以前從來不這樣的。周景坤怎麽了?

“林警官?”陸慎悉見慧輕恍惚,輕輕叫她。

“哦。”慧輕回過神來,“你說吧,你找我們,想說什麽?”

“想說說今早的那幾條爆炸性新聞。”

“你說非洲核爆和歐洲疫情?這和我們暫時沒什麽關係吧?”慧輕故意這樣輕描淡寫,想聽聽陸慎悉會怎麽說。

“很快就會有關係了。”陸慎悉說。

“好吧,我看到了,你已經戴上了口罩。”有錢人都惜命,慧輕心想。

“我建議你也戴上,林警官。”

慧輕笑了一下,轉臉看向寧靜的湖麵。一隻白色的鷺鷥掠過水麵,飛往對岸草叢。此刻天地和諧,似乎並沒有什麽大事發生。

“西方世界偏愛末日預言,我對此不感興趣。”慧輕笑道,“陸小姐你有話請直說吧,找我到底為了何事?”

“為了我哥哥的事。”

“你哥哥?陸慎思?”慧輕心中震動。陸慎悉剛剛說出的話,正中她下懷,與她今日淩晨的猜測不謀而合。但她努力克製著,不把內心的震驚流露出來。

“我現在有點懷疑,我父親的死……可能……和我哥哥有關。”

“什麽?”慧輕表情凝重,“你是說……”

“我哥哥未必就是凶手。但我想,這所有的事情,都關聯在一起。”陸慎悉說出這些話顯然有些艱難,但她似乎是下定了決心要說。

“你能說得具體些嗎?”

“我想,你一定剛聽說過‘虛擬戰爭’吧?”

聽到“虛擬戰爭”這四個字,心裏咯噔一下。

“天域科技目前最掙錢的業務。”陸慎悉說。

“我……略知一二。”慧輕說。

“那時候你調查我父親的案子,就沒問過我哥哥關於‘虛擬戰爭’的具體內容嗎?要知道,我父親去世前,最關心的事情就是‘虛擬戰爭’。”

“之前見你哥哥的時候,我問過他,但他說,那隻是公司的業務之一,似乎不想多談。”

“他當然不想多談。”

“他還說,他隻是個商人,隻對成本和利潤感興趣,對計算機不感興趣。”

“他說什麽你就信?”陸慎悉一臉漫不經心的冷笑,“讓我來告訴你,陸慎思是個什麽樣的人吧。”

慧輕看著陸慎悉,這個嗓音低沉的三十四歲的女人,口罩上方的一雙鳳眼,此刻顯得尤為犀利而冷豔。

“他七歲開始就天天坐在計算機前;九歲學會編程;十一歲破解第一個係統;十四歲黑進學校的資料庫竊取考題;十七歲,他黑進一個著名色情網站,竊取了約百分之三十的用戶信息,並將之公布於眾。”

“他是怎麽做到的?”

“隻能說,天賦異稟吧,或者,隻要有技術和經驗,根據虛擬貨幣交易所留下的個人信息,查到那些賬戶背後的人,也不是難事。”

慧輕無言,點點頭,聽下去。

“事件發酵後,掀起滔天巨浪,輿論嘩然,多少夫妻為此離婚。那些收費會員中不僅有教授、企業家、人氣明星等社會知名人士,更包括某個世界頂級著名籃球明星。誰也想不到,那些道貌岸然的所謂成功人士竟然都是那個色情網站的頭部用戶,並曾經觀看一些涉及性侵和兒童色情的非法視頻。”

“搞出這麽大的事,陸慎思……後來被抓了嗎?”

“你猜呢?”陸慎悉詭笑一下,“二十一世紀黑客界的最大懸案。”

看來是逃脫了。慧輕暗暗感歎。

“可他為什麽隻竊取百分之三十的用戶信息,而不是全部?”慧輕問。

“因為……”陸慎悉說到這裏又笑了一下,“他當時迷戀一個東瀛女優,視之為女神,但那個網站上有一些用戶對那位女優出盡猥瑣下流的言語。他選擇性地將那些對他女神不恭敬的用戶拎出來公布於眾了。”

“這……很有個性。”慧輕也忍不住笑了,“但這是犯罪。”

陸慎悉看了慧輕一眼,“他那時還未成年。”

“那也有相關法條懲治這種互聯網少年犯罪。”

“林警官果然黑白分明。”陸慎悉笑道,“成年未成年,其實都沒差。老頭子給他兜著呢。我告訴你的這些事,這世界上就沒幾個人知道。全世界所認識的陸慎思,是那個品學兼優的天才少年,多次獲得聯大七星獎學金,二十六歲拿到博士學位,二十八歲進入天域集團高層參與決策與管理,三十五歲當上天域集團首席執行官。”

“你告訴我這些是為什麽呢?”

“因為你是警察,我隻能信任你。”

“信任我?”

“信任你能夠查明真相。”

“關於什麽的真相?”

“關於一切,我父親、陸慎悠,以及……”

“真相已經查明了。”慧輕打斷陸慎悉,“陸天域案早已封檔。”

“那是官方說法罷了。你呢,林警官?你內心怎麽想?”

“我秉公辦案,聽差收隊。現在你家族事務與我再無瓜葛。”

“那你為何今天來見我?”陸慎悉看透一切似的,朝慧輕笑了笑。

“不如你先回答我,你和陸慎思一母同胞,為何要在背後拆他的台,說他的壞話?”慧輕不喜歡陸慎悉看透她心思的樣子,反守為攻。

“因為——我有孩子。”陸慎悉眼神重重地看著慧輕,語氣也重重,“因為我是一個母親,所以我不願意看到這個世界這麽快地毀滅。”

“毀滅?你什麽意思?”

“陸慎思現在所做的事情,有可能把我們的國家、我們的民族,乃至整個人類,帶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你是說……那些政變、核爆,還有瘟疫的出現,都和他有關?”

“我沒有證據,我隻是猜測。但我明確知道的是,虛擬戰爭,和他有關。”

“虛擬戰爭?到底是什麽?”

“你手機帶了嗎?”陸慎悉不答反問。

“放心,關機了。”慧輕從口袋裏掏出已經關閉的手機,擱在桌上。

“我就知道我找對人了。”陸慎悉笑了笑,也把自己的手機拿了出來,擱在桌上,屏幕也是黑的,“其實你早就警惕一切電子設備了吧?”

“談不上早就,也就是最近,我聽到一些風聲。”

陸慎悉點點頭,望向湖麵,忽然輕歎一聲,“你要知道,林警官,我此刻告訴你的事情,如果被我哥哥知道,他說不定會殺了我。”

“不會的,你是他嫡親妹妹。”

陸慎悉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說說‘虛擬戰爭’吧。”

“虛擬戰爭,說白了,就是電子士兵之間的戰爭。”

“電子士兵?”

“是,你知道那種技術嗎?把人腦數據上傳到計算機。”

“可以想象,但未曾親眼見過。”

“電子士兵,就是把每一個士兵的大腦數據上傳到一個超級服務器上,把人腦數字化,製造出大批數字人、數字戰士。然後,在係統裏模擬出地圖、武器,乃至整個世界,一個跟真實世界高度相似的虛擬世界,讓那些數字人之間進行作戰,用以代替實際作戰。”

“這是鬧著玩嗎?”

“不,這是國家之間為了避免實際人員傷亡而采取的一種特殊協定。陸慎思他們在做的,就是這個生意,為那些需要通過戰爭來解決爭端的國家提供虛擬戰爭的軟硬件資源和技術支持。”

“可是,這所謂的‘虛擬戰爭’不就跟電子遊戲一樣嗎?”

“你可以把它理解為,國家和國家之間的,超級電子遊戲。”

“能算數嗎?結果會有效嗎?”

“當然算數,當然有效。”

“可既然是遊戲,一切就是虛擬的,如果有一方不服遊戲結果,要在現實中動武,怎麽辦?這個虛擬遊戲的約束力在哪裏?”

“虛擬戰爭的價值,是在不死人的情況下解決糾紛,所以各國參加虛擬戰爭的數量和裝備必須與本國實際國情相匹配,比如該國隻有五萬陸軍,那麽遊戲中就隻能有五萬陸軍,每個身份證對應一個虛擬軍人,死亡後不得再上戰場。武器裝備同樣如此,十艘戰艦,在遊戲中同樣對應,被摧毀後就不得再上戰場。所以虛擬戰爭的結果應該和實際戰爭的結果相近。如果不服,那麽就實操一下好了,在虛擬中輸掉的一方,如果還想在現實中去挑釁,基本等於自己找死。”

“聽上去是沒問題。可是,既然是虛擬的,就可以作弊,對不對?比如修改數據,修改武器參數。由誰來監督呢?你哥作為程序的開發者畢竟隻是商人,他們還要負責監督過程的公正性和結果的有效性嗎?”

“不需要強化監管,虛擬戰爭的受益方應該是國家和人民,而不是商人。最後戰敗方到底服不服,跟商人無關,就看戰敗方自己敢不敢冒險。很大程度上這是自願的事情,就和從前各國的軍事演習一樣。”

“明白了。”

“另外,‘虛擬戰爭’程序有一個控製中樞,相當於電子法官。所有簽署這個協議的參戰方,都要認可這個‘法官’。另外,虛擬戰爭國際監督委員會會執行具體的監管,還有各國情報機構,也都會排除代表,相互製衡。”

“問題是各國軍方,那些真正的軍人、真正的武器,會如此遵守規則嗎?”

“人類社會,公約還是被普遍認可的。虛擬戰爭,就是公約的一種。”

“所以,我國也參與其中嗎?”

“當然,據我所知,天域集團有專員常駐國防部專項實驗室。”

“我明白了,今天你找我,想說的是,近日來國際危機頻現,加上你父親離奇死亡,都和這個‘虛擬戰爭’有關?你哥是幕後黑手,在操縱政治?”

“我也隻是猜測。”

“如果你有懷疑,如果你有害怕,為什麽你來找我,而不直接去找你哥對峙?那畢竟是你哥,你直接問他不好嗎?”

“因為……”陸慎悉看向慧輕,正要說下去,她的目光卻忽然落在了遠處什麽事物上。

怎麽了?慧輕順著陸慎悠的目光回過頭去,一看嚇了一跳。

兩個人穿著製服的人正朝她們走來,竟是朱紅和她的助手Ada。

慧輕震驚地直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她沒有告訴過任何人自己來這裏見陸慎悉,一路上也留意著沒有任何尾隨。是怎麽暴露的行蹤?難道她的手機被局裏監聽?不可能啊,她早有準備,在手機上加了一道密,正常情況下手機無法被任何人追蹤。那朱紅怎麽找來的?還有,朱紅找她做什麽?

朱紅到了麵前,慧輕隻見她神色凝重。

還未等她開口問什麽,朱紅先說:“林姐,現在跟我回局裏。”朱紅說完,看了一眼對麵的陸慎悉,沒有說什麽。

“出什麽事了?”慧輕滿臉困惑。朱紅算是個鎮定的人,很少有此刻這樣的沉重和焦慮。

“回局裏再說。”朱紅這樣回答,又看了陸慎悉一眼。顯然,她不打算當著陸慎悉的麵透露任何信息。

“你們怎麽找到我的?”慧輕又問。

“回局裏再說吧。”朱紅加強了語氣,顯現出平日一貫的強硬和幹練。

“陸小姐也跟我們一起走一趟吧。”朱紅又對陸慎悉說。

“我?為什麽?”陸慎悉錯愕。

“去了就知道了。”朱紅說完,轉身就走,留Ada站在那裏看著慧輕和陸慎悉兩人,等她們一起跟上來。

慧輕看了陸慎悉一眼,也不說話,自己跟上了朱紅。Ada還留在那裏等著陸慎悉聽話地跟她們走。

慧輕心裏亂亂的,此刻隻覺得自己和陸慎悉像是突然成了朱紅要抓捕的嫌疑犯。這一切都太奇怪了。於公於私,朱紅和她交情都不錯,今天她這般神秘地殺到麵前,又這麽凶巴巴地對她,是怎麽了?

慧輕低著頭緊跟朱紅的步伐,一時也顧不上多想了。她隻想快些跟隨朱紅回到警局裏,搞清楚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

4.

回到警局,朱紅直接把慧輕帶進了審訊室。

慧輕隨身攜帶的手機等物件一並照規矩放在了外麵。

Ada則帶著陸慎悉進了另一間審訊室。

“怎麽回事?發生什麽事了?”慧輕滿心困惑。

朱紅在她對麵坐下,緊盯著她,像是要看到她眼睛裏去。

“到底怎麽了?我是做錯什麽事了嗎?景坤呢?你有沒有把他也叫回來?我覺得你不如把景坤也叫回來,我們開個會,我正好有些情況要跟你們商量。”

“周景坤死了。”朱紅突然說。

慧輕呆住了。

“今天上午10點13分,急救中心接到一名男子的求救電話,說自己身體不適,呼吸困難,可能是食物中毒。十五分鍾後,救援人員趕到,男子已經身亡。急救中心證實男子身份後,很快與我局聯絡。我帶人趕去現場,確認死者就是我司警員周景坤。我到達現場的時候,他身體還有餘溫……”朱紅說著,哽咽了。

她拿出幾張打印的照片放到慧輕眼前。照片上,一名男子倒在地上,其中有一張麵部特寫,表情痛苦,死狀可怖,正是景坤。

“這……這怎麽可能?”慧輕不忍卒睹,閉上眼睛,淚水湧出。

“據景坤公寓樓監控錄像顯示,他死前見的最後一個人,是你。你在今天上午9點35分進入景坤公寓,約在10點08分離開。你離開幾分鍾後,景坤就出現食物中毒症狀。從他打給急救中心的電話來看,他的求生欲望非常強烈。可惜他所中之毒是一種烈性神經毒素,最終失救。”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慧輕一邊說一邊搖頭,渾身顫抖,淚水潺潺而下……

“你振作一點。”

“不,不,我不敢相信。景坤……怎麽會……這怎麽可能?我早上才見了他……”慧輕痛哭出聲,喃喃自語,精神出現恍惚。

“你振作一點,林慧輕!”朱紅大吼一聲。

慧輕呆在那裏。

“你現在是第一嫌疑人。”朱紅湊到慧輕麵前看著她,“我也相信不是你,但你得振作起來,讓我們得一起麵對現實,查明真相。”

“真相……?”慧輕淚眼迷茫。

“引起中毒的是景坤吃下的餡餅。餡餅出自Jason’s。根據景坤的信用卡消費記錄,那是他前一晚叫的外賣。餡餅本身沒有問題,問題是,誰投的毒?”

“不是我。”慧輕本能地辯解。

“我知道不是你。”朱紅說,“但你怎麽證明不是你?”

“我需要自證嗎?我為什麽要害景坤?啊?景坤是我最好的搭檔,我們一起共事六年了。我為什麽要害他?”慧輕有點激動。

“你今天早上去找景坤,是為了什麽?”

“關於陸天域案,我有一些新的線索。”

“什麽線索?”

“這個說來話長,回頭再談。”

“所以,你覺得,景坤被害,與陸天域案有關嗎?”

“有關嗎?”慧輕有些恍惚。

“你發現沒有,景坤也是食物中毒,凶手的作案手法和陸天域案幾乎一樣。”朱紅說著,緊緊蹙眉,“可是,陸天域案的凶手已經死了。”

“陸慎悠不是凶手。”慧輕說。

“是不是她都已經死了。”朱紅說,“現在的問題是,誰向景坤投毒?以及,為什麽?”

慧輕低頭沉思著。餡餅店的人、送外賣的人?

“已經派人去追查Jason’s門店及昨天的派送員,他們與景坤無冤無仇,沒有作案動機。”朱紅說,“再說誰會這麽傻,在自己製作和派送的食物裏下毒?”

“你把陸慎悉也帶回來了,是為什麽?”慧輕抬起頭看向朱紅。

“今天早晨陸慎悉給景坤打過電話。”

啊,對,景坤手機上最後一通來電就是陸慎悉。所以陸慎悉也有嫌疑。

可是,陸慎悉打景坤電話不接,轉而就打給她了。陸慎悉不像凶手。

慧輕捧住頭,腦中一團亂麻。

“所以我想,比誰投毒更重要的,恐怕是……什麽時間投的毒。”朱紅繼續分析,“我們看了所有的監控。外賣派送員昨晚8點半送達。當時送到景坤家的餡餅有四塊,也就是說,景坤昨晚吃掉兩塊,吃完之後安然無恙。那麽,是誰,在昨晚到今晨這段時間內,對剩下的兩塊餡餅做了手腳?”

“不是我。”慧輕臉上掛著淚,克製著心中的痛苦,努力回憶著,“我記得,當時他從冰箱裏拿出那兩塊餅,放進電子烤爐加熱。熱完之後,還問我吃不吃。他當時遞給我一塊,我嫌那東西不好吃,加上也沒胃口,就沒吃。”

“所以你看,證據對你十分不利。”朱紅說,“四塊餅進家門,景坤前一天吃了兩塊,無事。早晨你去找他,他吃了剩下的餅,你離開,他死了……”

“最後剩下那塊沒有吃的餅,拿去化驗了嗎?有毒嗎?”

“正在驗,估計快有結果了。”

慧輕抱住頭,又突然抬起頭,“我要見陳局。”

“別忘了,你是嫌疑人,林姐,你現在不便見他。”

“為什麽?”

“因為眾所周知,他是你的養父,要避嫌,林姐,你傻了?”

“我沒殺景坤。景坤死了,我是最痛心、最自責的,我後悔今天上午不該去找他,也許就是因為我去找了他,所以他才死了……”

“你這話什麽意思?”

“我……”慧輕一時也解釋不清楚這其中的關係。但她隱隱有種感覺,景坤應該是知道了什麽,或者,是她自己告訴了景坤什麽,才給景坤引來殺身之禍,這樣想的話,她自己此刻也危險了。

就在這時,有人敲審訊室的門,朱紅讓進。進來的是鑒定科的安娜。

安娜看朱紅一眼,又看慧輕一眼,俯身到朱紅耳邊說了一句什麽。

慧輕覺得這場麵簡直可笑。在今天以前,鑒定科的人有任何情報都是向她匯報。而現在,她竟成了嫌疑人,被審視,被審問,被懷疑。

“化驗結果出來了,剩下的那塊餅,也含有劇毒。”

慧輕隻覺得渾身一陣炸冷,仿佛此刻空氣中有千萬支毒箭一齊射向她,無所遁形的恐懼感將她包圍。

“如果事實真的如你所說,林姐,那麽,你今天是逃過一劫。”朱紅說。

慧輕怔怔呆著,還是覺得周身發冷,她下意識地抬起雙臂抱著自己。

過了許久,她才慢慢地說:“有沒有驗出來,那究竟是什麽毒?”

“是一種化合物。”朱紅說。

“一種化合物?”

“對,一種全新的化合物,在任何資料中都沒有記載,沒有命名。”

“這怎麽可能?”

“對其分子量和化學式分析之後,初步判定它接近黑曼巴的毒液。”

“Black Mamba,非洲最可怕的毒蛇。”

“是,但毒死景坤的,卻又不是黑曼巴的毒液,而是,你已經知道的,一種全新的化合物,就像是,天外來的。”

慧輕聽著朱紅的話,默不作聲,低下頭冥思。

天外來的?地球之外?宇宙之中?

她緊緊蹙眉,百思無解,許久,痛苦地閉上眼睛,抬起手捂住臉。

此刻,在審訊室的另一邊,陳彪正看著屏幕上的慧輕。

他托著下巴,若有所思,一雙精明的眼睛緊盯著畫麵。

過了片刻,他放下胳膊,對站在身邊的警員說:“帶她來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