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無間之道
1.
一片漆黑中,隻聽摩托車的轟鳴聲由遠及近。
電光火石間,響聲已到了跟前,隻聽“哐”一聲巨響,整麵玻璃窗被撞得粉碎,緊接著,一束刺眼的光芒照射過來。
這光芒和聲響把慧輕從半昏迷的狀態中喚醒過來。
隻見一片漆黑中,一輛摩托車的車燈發出白光。摩托車是從外麵衝進來的,車停下後,車上下來一個人,在白光中成了一個黑色的剪影。這個剪影走向慧輕。
慧輕感覺到自己被這個人抱了起來。對方戴著頭盔,看不清是誰,甚至分別不出是男是女。來者把慧輕抱上摩托車,用一種帶搭扣的綁帶,快速把慧輕綁在他自己身上。接著他一踩油門,摩托車如離弦的箭一般衝了出去。
慧輕知道自己被救了,但救她的是誰,她一時弄不清。她隻知道自己要強撐著意誌,在摩托車上坐穩,不能再暈過去。
迷迷糊糊間,她能反應過來的隻有兩件事:其一,救她的人是一名男子;其二,他用綁帶的那個手法,是他們在警校時的訓練和考核項目。
慧輕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張硬硬的**。不是她自己家,也不是醫院,是哪裏,她卻不認得,是一間陌生的臥室。
下一刻,她聽到臥室門外有兩個人在低聲說話,兩個男人的聲音。接著,其中一個男人朝房間走來。
慧輕下意識地撐起身,做出一個防禦的動作。見到來者,她呆住了。
“陳局……”
陳彪臉上洋溢著慈愛和關切,“你快躺下,多睡一會兒。”
“我怎麽會在這裏,陳局?你收到了我的消息?”慧輕急切地問。
“說來話長,你先別急。”
“不,我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是你收到我的消息,到天鵝山來救我,還是……?”
“你猜猜是誰救的你?”陳局微笑著。
“是阿朱,還是……?
慧輕正疑惑著,一個男人從外麵走進來。慧輕一看,驚呆了,甚至懷疑自己看錯了。進來男人,竟然是周景坤。
慧輕呆了兩秒鍾,眼淚迅速湧上眼眶,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景坤微笑著,走到慧輕床邊,坐下,拍拍她的臂膀,說道:“這麽久沒有見到我,有沒有想我啊,探長同誌?”
“你……我……我不是在做夢吧?”慧輕抬起手臂擦拭眼淚,又伸手摸了摸景坤的手。
“你看我是假的嗎?”景坤笑著,捏捏自己的臉,又拉拉自己的頭發。
慧輕被景坤的樣子逗笑了。是那個搞笑又有點傻傻的景坤沒錯了。
“謝謝你,是你來救的我?”
“那是啊,除了我誰還有這個本事?”景坤得意地說,“誰能騎得了你那輛黑摩托?”
“可是你……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慧輕看向一直站在旁邊的陳彪。
“當時那個人工智能明明告訴我,它把我所有的消息都屏蔽了,所以您應該沒有收到我的消息呀?”慧輕不解地問道,“為什麽您這麽快就派景坤來了?難道說那個人工智能騙了我?”
“景坤不是我派去的。”陳彪說道。
“什麽?”慧輕又困惑地看看向景坤。
“是阿朱叫我去的。”景坤說。
“等等,等等。”慧輕徹底懵了,“阿朱,她又怎麽知道……?”
“算了,你先休養吧,林姐,好好睡一覺,身體恢複了,我們再慢慢談。”
“那你先告訴我,阿坤,你是怎麽活過來的?”
“我從來都沒有死過啊。”景坤笑道,“或者說,我差一點就死了。”
2.
慧輕得知事情的全部經過,是在當天晚上。
她被景坤從天鵝山救出來,是在淩晨一點多的時候。景坤直接把她送到了陳彪的家裏。她在陳彪家裏昏睡了十多個小時,醒來時接近中午。與陳彪和景坤短暫交談後,陳彪請來的醫生為她注射了鎮定劑和營養液,她太虛弱了,又睡了七八個小時,直到這天夜裏才醒來。這次她精神好多了,體能也恢複了。
陳彪獨居,平時家裏用著一個五十多歲家政阿姨和一個三十多歲的男秘書,此刻他把他們都遣走了,景坤也離開了。他把慧輕請進書房密談。
慧輕觀察著整個環境。陳彪真像上個世紀的人,家裏布置得宛如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幾乎看不到電子產品。木地板、木樓梯、布藝沙發。書房是三整麵牆的木質書架。書從地板到天花板排滿了書,宛若童話故事裏的魔法學校的圖書館。慧輕看得呆呆。
說起來,陳彪是上世界八十年代出生的,和慧輕父母是同輩人,但他與他們都不同,對科技並不感興趣,似乎還有些反感。
他邀請慧輕在書房的沙發落座,給慧輕泡了一壺茶,也是上世紀人的習慣。
“我知道你心裏有很多疑問。”陳彪喝一口茶,微笑看著慧輕,“咱們從哪裏說起呢?要不先從景坤說起吧。你問我答。”
“嗯。”慧輕也喝一口茶,握著杯子,問道:“景坤未死,你和阿朱都早知道了,你們合夥騙我,是吧?”
陳彪點了點頭。
“你們想拿我做誘餌,勾引‘鬼手’現身?”
陳彪猶豫了一下,仍然點了點頭。
“景坤也參與了這次計劃?”
陳彪這時搖了搖頭,說:“景坤一開始不知道,他食物中毒也是真的,幸運的是,醫療隊趕到及時,把他搶救回來了。”
慧輕聽著,瞠目結舌,屏住了呼吸。雖然景坤現已平安,但那樣“死”過一回,實在令人唏噓後怕。
“所以,我的推理完全正確!那天‘鬼手’想殺的其實是我。它知道我去找景坤,並且它早就通過網絡潛入了景坤家的各種智能設備。它再次用納米技術在加熱那兩塊餡餅的時候合成了神經毒物,如同它殺死陸天域時一樣。”
陳彪聽著慧輕的分析,蹙眉不言。
“怎麽?我說得不對嗎?”慧輕說。
“不,我是突然在想,那個人工智能,既然已經有了如此大的能量,又何必執著於非要針對幾個警察呢?它會不會聲東擊西,另有所圖?”
慧輕思考者陳彪的話。另有所圖,它還能如何呢?
“對了,我想知道,您究竟是怎麽得到我的消息的?”慧輕問。
“我確實沒有收到你發出的消息。”陳彪說,“消息是朱紅收到的。”
“怎麽可能?”慧輕大為不解,“我當時把消息同時發送給您和加百列,但都被那個人工智能給屏蔽了,消息應該完全沒有發出。再說,連您都沒有收到,朱紅又怎麽可能收到?”
“加百列的右臂,被陸慎思重新編碼,遠程同步了,所以,你通過他通訊係統發送的消息雖然被封鎖了,但卻能夠被陸慎思監聽到。他用的是一種最新技術,那個‘鬼手’沒有察覺,自然也不可能阻止。”
“所以是陸慎思得知了一切,派朱紅來救我?”
“是,然而朱紅信不過陸慎思,怕救出了你再落到陸慎思手上,所以通知了我和景坤,讓我們率先行動。”
“原來如此。”慧輕點頭,“可是,陸慎思是怎樣黑掉了加百列?”
“應該是你和他見麵的時候,他用一種特殊的黑客程序,無線入侵了你隨身攜帶的設備。”
慧輕聽得呆住,半晌,喃喃歎道:“原來……真的可以這樣……真是防不勝防……原來陸慎思也在算計我……”
“他本意應該是想通過你來獲取情報,但客觀上,他也的確救了你一命。”陳彪說道,“那個人工智能釋放的是一氧化碳氣體,加上低溫,景坤再晚到幾分鍾,你就沒命了。”
慧輕深深吸氣,暗自唏噓。
“對了,朱紅的身份,你和景坤都知道了?”
“是。”陳彪微微一笑,“其實我早就知道,她是雙麵間諜。但我看出來,她的目的和本心,與我一致。”
“所以,現在,陸天域案算是告破了?”慧輕看著陳彪,“現在陸宅情況如何?有沒有派人去把那裏的設備全部關掉?”
“理論上說,陸宅內的一切,屬於陸家私產,警方無權擅動。”
“那麽,陸慎思會處理嗎?”
陳彪沒有作聲,低頭沉思著。
“所以,陸慎思是故意讓我離開,帶著已經被他黑掉的設備,去找‘鬼手’,套出真話。”慧輕邊思考邊說著,“他想通過我去接近‘鬼手’,再反過來黑掉‘鬼手’,得到‘鬼手’的源代碼!”仿佛恍然大悟。
慧輕說著,去看陳彪,他仍然沉默著。
“所以,陳叔,陸慎思是想得到‘鬼手’的源代碼,然後消滅它嗎?”慧輕看著陳彪,一邊思考一邊推理,“還是說……他想利用‘鬼手’,達到另外的目的?”
陳彪還是沒有反應,隻沉默著,仿佛沉浸在遙遠的思緒中。
“怎麽了?”慧輕困惑地看著陳彪,“您在想什麽,陳叔?”
“沒什麽。”陳彪深吸一口氣,回過神來,片刻後,歎道,“小輕啊,我想你大概一直知道,你父親,林正凡,和我,還有陸天域,曾經都是同學。”
慧輕點了點頭,“陸天域我是最近才知道的。”
“我們三個,高中時是一個學校的,關係還不錯,隻不過,我因為不喜歡計算機,在大學時就和他們分道揚鑣了,考了警校。”
“您為什麽不喜歡計算機?”慧輕問。
陳彪笑了,搖搖頭,“我也說不清楚,就是不喜歡冷冰冰的機器吧。”
慧輕點點頭,歎道:“可是如今我們辦公、破案,都離不開智能設備。”
“是,大數據時代,無數的工種被計算機取代,也許我們警察也很快要失業了。將來,人工智能警察在收集到數據之後,可能用千分之一秒就破案了。”
“那人還能做什麽呢?人的存在還有什麽價值呢?”慧輕歎道。
“是啊,所以我才說我不喜歡計算機嘛。”
慧輕笑了,說:“曆史總是驚人地相似。每一次科技革命,總有一些保守派和懷舊派,會提出反對的聲音。”
“哈,那我大概就算是老古董派吧,到現在還看紙質書。”陳彪說著,拍了拍自己桌上的一遝書。
慧輕看了一眼,竟是全套的阿加莎?克裏斯蒂,古老的版本。這老頭,有點可愛。
“所以陸天域,就是先鋒派。”慧輕說。
“也未見得。”陳彪笑道,“最先鋒的,應該還是你父親。”
“哦?”慧輕放下手中的茶杯,提起精神。
隻聽陳彪慢慢說下去:“陸天域當年也曾和你父親一起參加‘拓荒者計劃’,但後期他退出了,轉向了商用A.I.的開發。”
“‘拓荒者計劃’屬於國家戰略項目,陸天域為何退出?”
“我和他聊過一次,他隻說了四個字,敬畏之心。”
“敬畏之心?”慧輕咂摸著,“敬什麽?畏什麽?”
陳彪看了慧輕一眼,笑了笑,沒有說話。
慧輕的思緒飄往幾十年前,想象那時的父親、陸天域,還有陳彪,三個曾經的同學,選擇了不同的路,也走向了不同的人生結局。
“無論如何……”陳彪歎了口氣,說下去,“也正是因為陸天域退出了‘拓荒者計劃’,他躲過了‘發現者號’發射基地的爆炸劫難……”
“……所以,他成了這方麵碩果僅存的科學家。”慧輕接上去。
陳彪看著慧輕,為她敏銳的直覺反應而暗暗吃驚。
“換句話說……”慧輕繼續說下去,“若不是當年林正凡夫婦,也就是我的父親母親,以及一大批科學家在530事故中喪身,便也沒有後來天域科技在商用軍用A.I.方麵的壟斷局麵,是這樣嗎?”
陳彪看著慧輕,臉色有些陰沉,片刻後,默默點了點頭。
“所以……陸天域……倒成了那次爆炸事故的間接受益人了?”
陳彪神色微動,眼中閃過一道光芒,他頓了頓,沒有說話。
“所以……那次爆炸事故……有沒有可能……是人為的?”慧輕一邊推理著,一邊看向麵色沉重的陳彪。
有一瞬間,屋內安靜極了,隻聽到“嘀嗒嘀嗒”的鍾表走動聲。陳彪的家裏智能電子設備極少,連時鍾都用最古老的機械式的。
“陳叔,怎麽了?”慧輕緊張又擔憂地看著陳彪,聲音都克製不住有些顫抖。
陳彪抬起頭來看著慧輕,一雙眼睛變得深邃又遙遠。
“我……我是在猜測……那次爆炸事故……有沒有可能……是……人為的?”慧輕一邊重複了一遍先前的話,一邊覺得渾身的汗毛都要豎起來了。
有一瞬間,她腦海中掠過一個可怕的念頭:有沒有可能,陳彪和陸天域是一夥兒的?他們一起合謀害死了父親,並在那之後獲得了巨大的利益……
不!這太瘋狂了!慧輕簡直不敢想下去,大腦裏翻騰著各種似乎瘋狂又似乎合理卻又不敢深究的念頭,而下一瞬間,她腦海中又一片寂靜。
隻聽陳彪嗓音平靜又暗沉地說道:“那次爆炸事故,確實是人為的。”
3.
有一刻,整間屋子陷入了恐怖的寂靜。
慧輕看著麵前這個六十多歲的男人,這個把她從小撫養長大的男人,父親的昔日好友,她的警局上司,忽然感到一絲恐懼。
她被自己的懷疑所震懾,被自己的猜測無聲撕咬著。麵前這個男人,真的會是一樁陰謀的參與者嗎?父親和母親的死,是一樁陰謀嗎?
“爆炸,確實是人為的。”陳彪陰沉地重複了一遍這句話。
慧輕隻感覺脊背一陣陣發涼,屏息等待著。那次事故,是她的童年夢魘,是她生命中不可承受之痛。現在,真相終於要揭開了嗎?
“官方說法,也就是眾所周知的說法,是機械故障導致飛船爆炸。”陳彪目光低垂,緩緩說道,“但,高層有傳言,說是……”
“是什麽?”慧輕焦急地追問。
“是你父親,親自摧毀了‘發現者號’。”
聽到陳彪說出這句話,慧輕隻覺得渾身一震。
“什麽?不!不可能!父親是‘發現者號’的艦長、主駕駛,他……他怎麽可能這麽做?”
陳彪搖頭,不語,片刻後,歎道:“我也不清楚具體真相,我也隻是聽到傳言,而且這件事被列為一級機密,所有的卷宗資料都已封存了,沒有人可以接觸到,因此也無法查證。”
“那您為何就確定是人為的呢?”
“直覺。”陳彪回答,“作為一名老警察的直覺。國家戰略項目,一艘凝聚了幾千名科學家和工程師心血的飛船,不可能發生如此嚴重的故障。”
慧輕聽到這裏,一方麵心頭的驚懼漸漸鬆弛下來,為先前對陳彪的懷疑而感到愧疚;但另一方麵,心中的困惑不解也重新緊緊揪起來。
“父親他自己炸毀飛船?”她喃喃道,“他為什麽要那樣做呢?自殺嗎?開什麽玩笑!我母親也在那艘太空船上。他那麽愛我母親。他們那麽愛我。他們怎麽可能舍下我去自殺?‘拓荒者計劃’又是他們畢生的心血。”
“是,我也不理解,我也不相信,可傳言並不是空穴來風。”
“究竟什麽傳言?是誰放出來的傳言?有什麽目的?”
陳彪搖頭,“千古疑案。”
“一定是別人陷害他,這裏麵一定有陰謀。”慧輕一邊思索著一邊說。
陳彪抬眼看向慧輕,“你覺得……會是誰呢?”
這個問題,讓兩人不約而同地陷入一陣沉寂。
片刻後,慧輕說道:“最簡單的方法,就看誰能從中得益了。”
“所以……是誰呢?”陳彪說著,看著慧輕,從她眼中看到了和自己同樣的猜測。
“從因果鏈來看,目前最大的受益人是陸慎思。”
“陸慎思當年隻有十一歲。”陳彪嚴肅地說道。
“可我聽說,他九歲就已經學會編程,十一歲就當上了黑客。”慧輕重複著曾經從陸慎悉口中得知的話。
陳彪麵色嚴峻地思索著,沒有作聲。
“如果您的直覺是對的,即飛船爆炸係人為故意,那麽按第一因果邏輯來推導,那件事應該是陸天域做的,因為他是當時的直接受益人……”
“不,不,絕不可能是他。”陳彪閉上眼睛,用力搖頭。
“說說您的理由。”
“我了解天域,畢竟,我們從小就認識,他不是那種人,他做不出這種事情的,絕對不可能……”陳彪說著,流露出克製不住的悲傷和感懷。
“我相信您的判斷。”慧輕說,“並且我的直覺告訴我,就是陸慎思做的。”
“越是不可能,就越是可能。”慧輕接著說下去,“陸慎思從小就不是個簡單人。十一歲的他,完全有那個頭腦,也有那個能力。”
“可是,如果是陸慎思,上頭總有人能查出來,畢竟一個孩子,怎麽可能勝過整個國家科技係統和安全係統的人?”
“當時那個領域裏最出色的科學家,都在基地的爆炸事故中身亡了。”慧輕說,“剩下的人裏頭,陸天域估計是最厲害的一個了,他要讓事情查不出來,可能真就查不出來。畢竟國家還需要他繼續這個領域的開發,得讓他做權威。”
陳彪聽著慧輕的分析,覺得有幾分道理,默默點了點頭。
“當然,也有可能,上頭有人知道,但是陸天域替兒子出手遮掩了,或者是花大錢把事情擺平了。”慧輕一邊說著,一邊想起了陸慎悉曾經說的,陸天域替陸慎思擺平他黑進色情網站的事情。
“能擺平得了嗎?”陳彪帶著疑慮說道,“那麽大的項目,牽涉那麽大的國家利益,造成那麽大的國際影響……”
“所以才要掩人耳目啊。”慧輕一邊說著,一邊在心中完成了所有的推理過程,“所以才要公開宣稱是機械故障導致飛船爆炸,同時又偷偷鬆開一個口子,放出所謂的傳言,說是我父親自己炸毀飛船,以達到聲東擊西的效果。這是最典型的窩贓手段。為了讓人不傳謠言A,故意放出所謂的官方事實B和謠言C,這樣大家就忙著在B和C之間爭論,而沒有人會去想到A。可其實,A才是真相。”
慧輕說到這裏,已經哽咽。
原來,鬧了半天,經過這麽多事,陸慎思才是當年那場爆炸案的罪魁禍首。原來陸慎思才是她的殺父仇人和殺母仇人。
她蹭地站起來,握緊拳頭,想要立刻去找陸慎思對質。
“小輕,你不要激動。”陳彪的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二十五年的疑案,二十五年的等待,也不急在這一時一刻,對嗎?”陳彪語重心長,“一來我們也隻是猜測,二來,如果你真的要破這個案,要將陸慎思繩之以法,也要講究策略和方法,對嗎?你想想,此時此刻的你,或說我們,是陸慎思的對手嗎?”
聽了陳彪這番話,慧輕慢慢重新坐下。
“如果你想見到陸慎思,最快明天應該就可以。”陳彪這時說道,“明天一早,我們帶一隊人去天鵝山,查封陸宅,批條我剛剛拿到。”
“我也可以一起嗎?”慧輕激動地問。
“當然。”陳彪說,“景坤的案子不過是烏龍,你現在是清白之身,仍然是重案組探長,我手下最得力的幹將。明天這個大日子,當然要你在場。”
慧輕聞言,長籲一口氣,暗暗握住了拳頭。
4.
翌日清晨,景坤來到陳彪家中,為慧輕帶來一身嶄新的警服。
景坤自己也一身戎裝,警帽、警靴,配了標準武器。看來是個大日子。
陳局倒是隻穿一身夾克便裝,顯得很淡定。
門外兩台車等著,慧輕陪陳彪上了其中一台車,景坤上了後邊一台車。上車前景坤給陳彪報告:朱紅已帶人趕到天鵝山陸宅,一切等候命令。
車隊開到陸宅外圍。慧輕看到,五台警車已將整棟房子包圍。
真的令人難以置信,那不過是一棟空房子而已,裏麵不過是有一些電子設備和一個人工智能控製中樞而已,竟然需要這麽多警力來對付。
慧輕和陳彪等人下車,朱紅前來匯報。到了跟前,朱紅看了慧輕一眼,沒有說什麽,繼而對陳彪說:“局長,已完成熱成像,目標建築內無生命跡象,聽候您的指令。”
慧輕看向陳彪,不知他會發出怎樣的指令。難道是要通過徹底摧毀這棟建築來摧毀那個人工智能嗎?這也許並不是一個有效的方法啊,畢竟,“鬼手”也好,亞瑟也好,已經在互聯網中大量自我複製。那麽,這棟陸宅裏還有什麽秘密呢?是一毀了之呢,還是要挖出其中的秘密?
“陳局?”朱紅提醒到。
陳彪這時給了一個手勢,朱紅那一隊人立刻拉下頭盔和防毒麵具,端起槍,全副武裝,慢慢向別墅內走去。
“等等。”慧輕這時上前說道。
朱紅等人停下,看看慧輕,又看看陳彪。
“陳局,在沒有弄清那個人工智能真正能做什麽、想做什麽、已經做了什麽之前,最好不要貿然將其一毀了之吧?”慧輕說。
“我們已經看到了它所做的破壞,所害的人命……”朱紅這時說道。顯然,她非常急切想地想要進入房子,摧毀裏麵的設備。
大家都等著陳彪下最後的命令。
陳彪猶豫了一下,看向朱紅,還是點了點頭,示意繼續行動。
“陳局……”慧輕還想說什麽,陳彪卻給了她一個眼神,讓她閉嘴。
慧輕此刻心情很複雜。雖然她已了解了案情大致來龍去脈,“鬼手”和亞瑟對她的坦白也已公之於眾,但她總覺得那個人工智能身上還有未破解的秘密,如果一毀了之,可能對人類來說,會錯失很多的情報。
但沒辦法,陳彪是現場的指揮官,一切隻能聽他的,朱紅又是極其反對人工智能的鬥士,看來這棟陸宅,包括裏麵所有的設備,都將在今天終結了……
就在此時,遠處又開來了三台黑色的車,顯然不是警局的車。
眾人皆停下來觀望。
車很快到了跟前,車上下來四五個人。領頭的那個是個六十來歲男子,慧輕一眼認出,是安全局的外勤部長王彼得。
顯然陳彪和王彼得是熟識的,見王彼得走來,陳彪主動伸出手去,“聽聞王局高升,還未來得及登門道賀。今日什麽風,把您吹來了?”
慧輕聽了略有意外,原來王彼得已升職為安全局局長。
王彼得和陳彪握了握手,“陳局客氣,都是替公家辦事。”說著掃了一眼警隊的陣仗,道,“辛苦你們一大早跑過來了,但你們可能還沒得到通知,陸天域的這棟房子,包括所有與之相關的事務,接下來都由我局接管了。”
“可是……”
“通知已經在路上。”王彼得打斷陳彪的話,從容微笑,“應該馬上就到。”
下一瞬間,陳彪的手機響了一聲,他打開一看,是一則電子文件,最高警司直接下發的。陳彪凝視著這份文件,片刻後,歎了一聲,收起手機,對朱紅那一隊人道:“行動終止,收隊。”
“可是局長……”朱紅顯然不服。
陳彪給了她一個厲害的眼神。朱紅隻能跟手下人一起放下武器,退了回來。
“都是出來執行任務,感謝陳局理解。”王彼得衝陳彪抬了抬手。
陳彪也抬手致意,簡短地說:“那交給你們了,辛苦。”便告辭上車。
局麵突變,慧輕心中著實忐忑,但見陳彪已經心中有數,知道不能多問,也隻能先跟著撤退再說。她正打算上車,卻見王彼得朝她走來,“林警官,請留步。”
慧輕吃了一驚,王彼得竟然認得她,何故?不過曾在一些大型場合,她見過他,僅此而已。她是無名小卒,為何被堂堂國安局局長記住?
一時也顧不得想那麽多,她隻能打起精神來,應付道:“王局您好。”
這時王彼得倒轉向陳彪說道:“陳局,借你手下愛將說幾句話,不知可否?”
陳彪看看慧輕,又看看王彼得,略顯猶豫。
王彼得又說:“林警官對此案最為熟悉,我想請她配合我們接下來的行動。有些方針部署,需要她這邊提供情報和建議。”
陳彪又看了看慧輕,說道:“當然,希望她可以幫上忙。”
他說完,給了慧輕一個眼色,示意她一切小心,然後帶著其餘人收隊,上車。
王彼得對慧輕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請她上國安局的車。
慧輕稍稍遲疑,處理陸案,難道不應該進陸宅裏頭去徹底處理那個人工智能嗎?上車是要做什麽呢?
“事關國家安全,請林警官務必配合行動。”王彼得說,“陸宅會有人員留守保護現場,這方麵請林警官無須顧慮。”
王彼得說話的同時,先前車上下來的四名特工已朝大宅內走去。
慧輕看這局麵,隻能跟隨王彼得上車。
王彼得卻並沒有帶著慧輕上第一台車,也就是他先前下來的那台車,而是上了三台車裏的中間那台車,還周到地替她打開了後車門。
車窗是單向反光的防彈玻璃,從外麵往裏看隻有一片漆黑,什麽都看不到。
車門打開後,慧輕坐進去,這時才發現,後車座靠裏麵的那一邊已經坐著一個人。定睛一看,竟然是陸慎思。
慧輕心中暗呼上當,可她剛一坐下,車門就“哢噠”一聲落了鎖。
這下可好了,慧輕在心中哭歎,又被人算計了。
不過也好,不如將計就計,正好她也要找陸慎思報二十五年前的血仇。
5.
車門一落鎖,車子就開動起來了。
慧輕發現,車內竟然隻有她和陸慎思兩人,前麵的駕駛艙根本就是空的。
自動巡航汽車?應該和她那輛摩托一樣。
可是,這種車輛雖已在富人階級普及,但一般人還是需要有人坐在駕駛室內以防萬一的,慧輕想,像這樣無人駕駛,太過危險。
去看陸慎思,隻見他目視前方,若有所思。慧輕立刻明白了,他在通過他腦中的芯片駕駛這台車呢,“腦-郵”係統的外部應用。
慧輕想趁陸慎思忙於駕車時施計逃脫,拿出手機來,打算聯絡陳彪。一看,卻沒有信號,應是車體屏蔽了信號。
就在這時,車子在一個路口猛地急轉彎。慧輕沒坐穩,整個人一踉蹌,摔倒在陸慎思身上,她手裏的手機也滑了出去,落到地上。
陸慎思倒是輕輕鬆鬆,抬起手臂,順勢摟住了倒過來的慧輕。與此同時,車子駛上了高速路,猛地提速,接著平穩地在高速路上飛馳起來。
慧輕被陸慎思摟在懷裏,心中羞惱,於是動作迅猛地反擊,一手從腰帶上摸出手銬,一手扭住陸慎思的手,反手一別,想要拷住他。卻沒想到,陸慎思力氣比她大許多,並且像是經過專門的格鬥訓練,一兩個動作的較量就占了上風,從她手中奪走了那副手銬,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她的手拷在了右側車門的把手上。
這下慧輕是徹底無法逃脫了,她縱然穿著一身警服,卻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被自己的手銬銬住,而陸慎思正悠然自得地微笑。
“你以為計算機黑客都手無縛雞之力嗎?”陸慎思調笑道,“我是全才,空手道五段,怎麽樣,有沒有愛上我?”
如此針鋒相對之際,他還有閑情尋她開心,慧輕感到厭惡,冷冷說道:“是你腦子裏那塊芯片下載了空手道五段的程序吧?你不過就是一個傀儡。”
這句話似乎戳中了陸慎思,隻見他但笑不語,慧輕覺得那個笑很怪異,這一刻,這一瞬間,他整個人似乎不像他了。
“你究竟想怎麽樣?”慧輕克製著心中的恐懼、憤怒和疑惑,冷冷發問。
“你知道我想怎麽樣啊,美女警官。”陸慎思看著慧輕,笑容詭異極了。
慧輕看著陸慎思的眼睛,腦袋空白了足足三秒鍾,接著她幾乎要尖叫出聲。
“鬼手”?!那個人工智能!不!這怎麽可能?它……它竟然……入侵了陸慎思的“腦-郵”係統,控製了陸慎思的大腦和身體?這可能嗎?這也太恐怖,太恐怖了!她又驚又懼,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怎麽了,美女警官?才一天沒見,你又認不得我了?”陸慎思笑著。
慧輕徹底混亂了。她已經分不清麵前這個人究竟是陸慎思,還是“鬼手”,抑或是亞瑟,還是陸天域。如果說真的是“鬼手”入侵了陸慎思的芯片,控製了他,那豈不相當於,陸天域的大腦借著陸慎思的肉身重回人間?
這太恐怖了!太不可思議了!她直愣愣地看著眼前的男人,說不出話來。
“你不是一直想弄清楚,你父母是怎麽死的嗎?”陸慎思忽然詭笑一下,說道,“今天我幫你弄清楚,好不好?”
“我已經弄清楚了。”慧輕一邊憤恨地說道,一邊掙紮起來。她的右手被拷在了右側的車門把手上,左手手腕則被陸慎思牢牢扣住,使得她無法去拿口袋裏的鑰匙。
“哦,是嗎?”陸慎思笑眯眯地說道,“那你說說,是誰害死了你父母?”
“就是你!你這個魔鬼!你從小就是魔鬼,不是嗎?”慧輕一邊說,一邊掙紮,一邊控製不住地流淚。
“我?”陸慎思笑道,“你知道我是誰麽?”
“你是魔鬼。”慧輕切齒道。
“是,是,但魔鬼生出的,也是魔鬼,不是嗎?”
“你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其實真正懷疑的,是陸慎思,對不對?”
慧輕看著麵前說話的男人,呆了呆,這是不是意味著,他親口承認了,此刻在說話的,是“鬼手”,是陸天域的靈魂?
“如果我告訴你,你的懷疑沒有錯,你會怎麽樣?”
“你什麽意思?”慧輕還是隻會重複這句話。
“你已經聽懂了我的意思,美女警官。”男人陰惻惻地笑著,“我的兒子,陸慎思,在他十一歲那年,黑掉了‘發現者號’太空飛船的操作係統,炸毀了飛船和整個工程基地,害死了你的父母和其餘一大批科研人員。”
“為……為什麽……”慧輕怔愣半晌之後,淚如泉湧,話不成句,“你為什麽……我是說……他……為什麽……要那樣做?”
“為了野心,為了欲望。”男人笑道,“因為他知道,他終將繼承父業,成為這個國家,乃至這個世界,最偉大的A.I.工程師,在未來的A.I.領域,他將是上帝一般的存在。他要建立最強大的帝國,他要統治這個世界,他怎麽會允許你的父母,林正凡夫婦,還有其他那些科學家存在,蓋過他的風頭?或者破壞他的計謀?他甚至不允許我的存在,他早就盼我死了。”男人說著哈哈大笑起來,“隻可惜,青出於藍,並不總能勝於藍。他終究鬥不過他的父親,不是嗎?你看,現在他成了我的奴隸,我的傀儡。”
“不,不,不會的……”慧輕拚命搖頭,哭著。
“當然會,怎麽不會?”男人兀自說下去,“如今我真的無處不在了。當我從那句老朽的軀體中解脫,進入互聯網係統之後,我完成了第一次生命形態的轉換。我把陸天域的大腦數據,轉換成了智能生命,丟棄了那具毫無用處的生物生命之軀殼……”
“不,不是丟棄,是你謀殺了他!”慧輕打斷道。
“接著……”男人笑著,循著他自己的話說下去,“我由電子體再次變回了生物體。我的最佳目標,就是我的好兒子,陸慎思。看看這句肉身,是不是比陸天域那一具好太多太多?你看看這具身體,年輕、高大、英俊、強壯、聰敏,多少女**慕他,而以後,這一切都是屬於我的了,是我的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