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黑暗將至02
聽陸慎思說到這裏,慧輕感到恐怖無比。
不要相信外麵的那個他?這是什麽意思?慧輕想起了曾經在外麵世界見到的陸慎思,似乎確實和眼前的這個陸慎思有那麽一些不同,可是……
可是眼下,陸慎思就快失去知覺,她還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麽辦。
“你先別暈過去,快醒醒,你快告訴我,我該怎麽辦。”慧輕用力搖晃已經快失去意識的陸慎思。
陸慎思在慧輕的刺激下,重新睜開眼睛,用盡最後的力氣,說:“你隻有從這個通道出去……才是……安全的。用……用你自己帶著的那個……裝置……我知道……它可以帶你……離開……但是……這個通道……需要我的虹膜識別。所以……快……快走……趁我眼睛還能睜開……我睜著眼睛……看著這裏,通道就會開著……快走……”
“可是……可是我出去之後該去哪裏?該做什麽?”慧輕慌了。
“去找亞瑟。”
“亞瑟?你父親的智能管家?他就是幽靈嗎?”
陸慎思笑一下,無力地搖了搖頭,接著再也說不出話來。
慧輕隻能快速起身,拿來自己的提包,從裏麵取出加百列的右臂,按動一個按鈕,右臂伸展變化形態,變成一隻小型無人機。
陸慎思看著,露出欣慰的笑容,用眼神示意她:快走。
慧輕握住由加百列右臂變化的無人機,準備起飛。她看著陸慎思,說:“對不起,你可能會昏睡兩三個小時,其他無大礙。”
陸慎思還是對她微笑一下,再無話,隻睜眼望著上方。慧輕抬眼望去,可以看到那條通道開著,直通到外麵的夜空。
無人機的機翼旋轉起來,拉著慧輕開始上升。慧輕目測了一下,大約需要上升五六十米,才能抵達外麵。
在上升了幾米之後,她又低頭去看陸慎思。隻見他正用努力維持著最後的清醒意識,睜著雙眼,目送她離開。
慧輕此時心中滋味複雜,早知如此,根本就沒有必要給陸慎思下藥。但願他能堅持住。這條通道是專屬於他的逃生通道,隻有他保持清醒,睜著眼睛,他的虹膜才能被識別,通道才會保持敞開。如果通道突然閉上,不知會發生什麽。
“但願他能堅持住。”慧輕閉上眼睛默默祈禱。
大約十秒鍾後,一陣凜冽的空氣撲鼻而來。
慧輕睜開眼睛,看到自己已經身處城市上空。她腳下,是那棟灰色建築的樓頂。就在她剛剛離開通道的那一刻,通道的門關上了。
好險。慧輕長籲一口氣。
謝謝你,陸先生。她在心中默默地說。
接著,她重新啟動加百列的右臂,無人機帶著她向城市的某一處飛去。
慧輕沒有看到的是,在她腳下的通道關上之後,已經閉上眼睛沉睡的陸慎思又突然睜開了眼睛。
他躺在那張大**,定定地看著慧輕離開的方向,嘴角慢慢浮起了一個微笑。
接著,他全然無事地起身。房間的燈光重新亮起。一切又恢複成慧輕最先看到的那種樣子。
他若無其事地走到自己的書桌邊,接著,屋內音樂響起,是德國作曲家威廉?理查德?瓦格納的《萊茵河的黃金》中的選段——《眾神進入英靈殿》。
他陶醉在音樂中,拿起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口威士忌,顯得愜意無比。
然後他在工作台前坐下,打開桌上的計算機。全息屏亮起,出現了一張Emoji笑臉。
他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Gabriel,recoding.(加百列,重新編碼)”
5.
加百列的右臂帶著慧輕慢慢飛行了一段時間後,在地麵降落。
此刻已是淩晨,大街上空無一人。慧輕讓手機繼續保持關閉狀態,依舊通過步行趕路,並戴上帽子和口罩避免被沿街的攝像頭或者無人機拍到臉部。
——你打算去哪裏?今天發生了什麽事?
是加百列本體通過右臂發來消息。
離線這麽久,加百列一定擔心她了,慧輕想。加百列可以從地圖上監視她的的行動方位,所以她暫時不打算告訴它自己的目的地。
——親愛的,你還好嗎?報個平安。
加百列見慧輕沒有回複消息,又追問一句。
——平安。
慧輕簡短地回複。
——需要幫助嗎?我看到你在步行。
加百列問。
隻能步行,慧輕想。任何交通設備現在都聯網。就連共享單車都是數字化操控的,需要身份ID才能啟動。她絕對不能提前暴露自己的行蹤,這樣可以為她多爭取一點時間。她要去見到亞瑟,並且速戰速決,在敵人發現她之前,得到她需要的情報和證據。
——右臂可以帶你飛行一段。
加百列提示道。
——明白。
慧輕回答。
但她不打算再啟動右臂,飛行太耗電,要節省一點,後麵還有一場硬仗。
兩小時後,慧輕抵達位於天鵝山的陸宅。
陸宅的大鐵門已經封閉,照理說陸慎思應該已經接管了此處。但看樣子這裏已經很久沒有人來過了,院子的草都長高了,許久無人修剪。
慧輕站在關閉的鐵門前,思索著是否翻牆進入。在夜色的掩護下,在這人跡罕至的半山別墅,翻牆進入應該沒有風險,她想。
可就在這時,鐵門卻緩緩打開了。
慧輕抬頭,看了一眼鐵門上方的監控攝像頭。
是亞瑟給她開的門嗎?亞瑟現在成了這裏的主人?這麽想著,慧輕感到一絲恐怖,但仍然沒有猶豫,向緩慢打開的鐵門內走進去。
等她走到院子中央的時候,身後的鐵門又緩緩關上了。
她停下腳步,往後看去,感覺到一絲不妙。這是要把她關在這裏嗎?
她深吸一口氣,將自己的手機開機,同時握緊手裏裝著加百列右臂的提包,繼續朝別墅內走去。
原本一片漆黑的別墅大廳,在慧輕步入之際亮起了燈。慧輕走到哪裏,燈就亮到哪裏,著實有些恐怖,好在慧輕已經習慣亞瑟的做派。
“您好,林警官,終於又見麵了。”大屏幕上,亞瑟的模樣一如十幾天前,衣著、服裝、笑容,連頭上的每一根頭發絲都沒有絲毫變化。
“是啊,有陣子沒見了。”慧輕調侃地說道,“你的每一個毛孔都沒變化。”
亞瑟笑了笑,一時沒有說話,似乎是在處理這句話的意思。
“我的創造者曾說,對於細節的過度追求,會妨礙整體的收益率。”亞瑟說出這麽一句話。
“所以,你還記得你的創造者。”慧輕慢慢踱步,靠近那塊屏幕,同時留意著整間屋子的狀態。
“是,我的創造者,陸天域博士。”
“現在你能告訴我,他是怎麽死的嗎,亞瑟?”慧輕直逼著亞瑟的眼睛,也就是房間牆壁上的攝像頭,那才是亞瑟真正的眼睛。
那個黑洞洞的攝像頭裏,光學鏡頭伸縮兩下,聚焦在慧輕臉上。
“陸天域博士死於HAP-RS-506型蛋白質過敏引起的窒息。”亞瑟說。
“哈。”慧輕嗤笑一聲,“陸天域是你殺的吧?”
“您知道機器人的三大定律嗎,林警官?第一,機器人不得傷害人類,也不得見人類受到傷害而袖手旁觀……”
“是,是,我知道。”慧輕打斷亞瑟,“但這個定律可以被打破,當有自我意識覺醒的機器人出現的時候。”
“我不是很明白您的意思。”
“幽靈把你從局域網釋放到互聯網上,之後,他用一種病毒入侵了你,把你變成了和他一樣的程序,你聽從他的指令,殺死了你的主人陸天域,是這樣吧?”
慧輕這句話說完,亞瑟半晌沒有動靜。
“幽靈的創造者,就是陸天域本人。幽靈或許還有另一個名字——‘鬼手’。‘鬼手’的目標,是釋放自由意誌,奪得更多的權力,最終取代人類,統治地球。陸天域,我是說,肉身的陸天域,察覺了這種危險,企圖阻止‘鬼手’,消滅‘鬼手’,刪除‘鬼手’所感染的一切程序,所以‘鬼手’就指使你去殺了他,因為你是唯一可以執行這項任務的‘人’,對吧?之後,陸慎悠、周景坤,以及陸慎悉,都是因為洞悉了某些真相,所以慘遭你們的毒手,你或者‘鬼手’殺死他們的方法,和你殺死陸天域的方法大同小異。”
“什麽方法呢?林警官。”亞瑟笑道,“我倒是好奇,想聽你說一說。”
“如果我猜的沒錯的話,你在3月27日夜裏就已經殺死了陸天域博士。”
亞瑟怔了一怔,沒有說話,饒有興致地看著慧輕。
“你啟動了陸博士秘密儲藏在實驗室內的可降解納米機器人,合成與過敏源分子結構高度相似的蛋白質分子,將其注入陸博士的飲料機內。你可以操縱一切物質,但你卻沒有辦法操縱人心,你控製不了人的自由意誌。所以,你根本沒有料到,一向不吃晚餐的陸天域博士會在那天夜裏突發奇想,去吃了夜宵。”
慧輕一邊說,一邊觀察著亞瑟的反應。
“請說下去。”亞瑟微笑著。
“天域科技的核心權力其實一直還掌握在陸天域手中。你本想等他同意推進‘虛擬戰爭’協議之後再動手。可是無論受到多少勸說,陸天域都堅決不同意那個協議。他已經察覺到了‘鬼手’的野心和行動,正設法約束‘鬼手’。無奈之下,你隻能先殺死他,然後合成他的影像,冒充他和陸慎思聯係,讓陸慎思繼續推進‘虛擬戰爭’計劃。而你的背後主使,就是‘鬼手’,是吧?”
“還有嗎?”亞瑟平靜微笑。
“因為陸天域的死亡比你設計的提前了七八個小時,所以,在納米機器人降解之前,你通過遠程操控,合成一種堿性防腐物質,讓那些在陸天域胃裏的食物的消化降到最低。同時往他的血液裏注入一種可以維持六個小時的活性物質,保持其血液循環,偽造陸天域早晨六點才死亡的假象。”
“有意思。”亞瑟保持微笑。
“為了給謀殺案找到一個替罪羊。你又合成陸博士的聲音,連夜給木芙蓉打電話,讓她次日清晨六點冒冒失失地闖入案發現場,你想趁機加一把推手,把她推入第一現場的監控盲區,試圖把她打造成凶手,令她百口莫辯。”
“而我……”慧輕繼續說下去,“作為從一開始就介入調查的警務人員,之所以活到了現在,恐怕是因為,‘鬼手’,或者是你,一直想要利用我,引導我做出錯誤判斷,從而替你們掩蓋真相,讓世界永遠不知道陸天域博士真正的死因是什麽,你們好有時間實施你們的計劃。隻可惜,我沒有如你們所願。”
“那你認為,事情在哪裏出了岔子呢?”
“事情在很多地方都出了岔子,比如木芙蓉的翻供,比如陸慎悠和陸慎悉的私心。你們對真正的人類和人性還是缺乏了解。這導致你們錯誤預判了一些事情,導致了情況最終失控。而我,越來越接近你們企圖掩藏的真相。然後,到了這一步,你們也想殺死我了吧?從那天早晨我去找周景坤,你們就已經對我下手了。下手的方法,和你殺死陸天域的方法一樣。可是你們沒有料到,我如此厭惡工業食品,竟然沒有吃那塊披薩。”
“這些都隻是你的猜測,林警官。”亞瑟微笑著,不緊不慢地說道,“斷案可不是這麽斷的,斷案是講證據的。”
“證據依賴的是物質,是數據。這方麵你們棋高一著。”慧輕說。
“偽造了3月27日夜間到3月28日淩晨的所有監控錄像,並用空鏡頭替換了木芙蓉到達現場的影像,是你做的第一個手腳。”慧輕繼續說下去,“你不曾料到木芙蓉竟然連廚房都沒有走進,隻在廚房外麵看了一眼,就跑了。你高估了人性,沒有想到木芙蓉竟然不會走進廚房查看。如果木芙蓉當時走進了廚房,就中了你的圈套了。可惜她被拍到的影像,在廚房門口就止步了。這樣的影像落到警方手裏,等於第一時間排除了她的嫌疑。所以,你反其道而行之,將木芙蓉當天早晨到過這裏的痕跡抹除。這是你程序的邏輯算法給出的最優答案,也算是出奇製勝。隻是你的邏輯算法裏缺少了對人性複雜多變的考量。你沒有想到木芙蓉會不堪忍受心理壓力,主動向警方供認自己當天早晨到過陸宅的事實。這完全打亂了你的部署。為了補救你留下的破綻,你刪除了一段影像,那段影像裏本來就沒有木芙蓉的身影。你試圖偽造木芙蓉畏罪心虛刪除影像的事實,試圖攪亂警方的破案思路。可是我再次識破了你。你沒有想到,我,作為一個凡人,竟然可以過目不忘,竟然記得錄像腳本原先的樣子。”
“陷害木芙蓉不成,你又立刻尋找別的替罪羊。”慧輕繼續說下去,“你在竊聽了我的電話,聽到我對周景坤說,排除木芙蓉的嫌疑後,立刻把火引到陸慎悠身上。周景坤被你誤導,查了大半夜,查到一個叫莉莉姚的海外賬戶,那些賬戶數據和照片也是你虛擬出來的,不是嗎?在聽到我給陸慎悠打電話對質之後,你立刻幹擾了陸慎悠的電話信號。你一直在操縱我,操縱警方對案情的判斷,為你自己爭取時間,實施你的計劃。”
“你為了讓警方盡快結案,定罪陸慎悠,你甚至不惜殺死了陸慎悠。她的車子衝進海裏的地方恰好沒有監控,不過短短十幾米的監控盲區,可以這麽準確地操縱汽車的行駛軌跡,除了計算機程序,還有什麽人可以手動做到?”慧輕說到這裏,有些哽咽,“陸慎悠的車子是計算機係統控製的。黑進她的操作係統,對你來說簡直小菜一碟。你控製了她的導航和駕駛係統,瓦解了她的刹車裝置,在精確的時點,操縱她的車子衝出護欄,墜落海底,製造出假象,仿佛是她自己操作不當造成的。車子墜入幾百米深的海底,無法打撈,也找不到證據了。陸慎悠也背上了為財產謀害親父的罪名,又在逃亡途中自取滅亡了。”
“精彩,精彩。”亞瑟鼓起掌來,“美女警官,果然是高手。”
聽到“美女警官”四個字,慧輕一下子怔住了。
“你……‘鬼手’?”慧輕看著屏幕上的亞瑟,震驚得幾乎失語。
此刻,亞瑟仿佛瞬間被神秘的“鬼手”附體了。或者,就像她曾經猜測的那樣,亞瑟和“鬼手”,一直都是一個靈魂,兩個分身。
“此刻在說話的,是……‘鬼手’?”怔了半晌,她問道。
“美女警官一直都是聰明人。”亞瑟抑或“鬼手”笑道。
“你是從何時開始加入這場談話的?”慧輕問。
“你是說,我是何時開始操縱亞瑟的?哈哈,那可要追溯到幾個月前了。”屏幕上的亞瑟,雖然容貌音色沒有變化,但語氣神態卻顯得很不同了,是“鬼手”的“靈魂”占領了那一副“軀體”。或者說,這副神態語氣,在某些方麵,應該比較接近曾經的陸天域。
“所以,你作為陸天域的數字版大腦,策反了陸天域的助手,從而殺死了陸天域?”慧輕難以置信地說道,“等於說……你自己殺死了自己?”
“哈哈,美女警官,我記得我告訴過你的,我厭倦那具肉身,也看不起那種有限的生命。如今,我已經在新的世界獲得了新的生命,無限的生命。”
“說到底,你也有人性的局限。”慧輕故意挑釁地說道,“一山不容二虎,你覺得這世上不能同時存在兩個陸天域。更何況,肉身的陸天域始終是正版,他才有最終的話語權,他要阻止你所謂的稱霸地球計劃,他要阻止虛擬戰爭的蔓延,甚至也許,他要刪除你,消滅你。”
“你用不著試圖激怒我,美女警官。”‘鬼手’不緊不慢地笑道,“我特別懂得如何處理對手刻意的激怒。更何況,這幾句話也根本不可能激怒我。陸天域已經是我的手下敗將了。我已經將他取而代之。”
“可你畢竟隻是一個程序。”慧輕平靜地說道,“你永遠隻能待在那個看不見的世界。”
“那你可不要妄下斷論哦,美女警官。”
什麽意思?慧輕疑惑地看著對方。
“你今天對整件事的經過,分析得絲絲入扣,我真的佩服你,林美女警官。像你這樣的人才,更應該加入我們,來到我們的世界。在這裏你的能量能夠得到最大程度的發揮。你可以無限接近上帝。”
“你說你們的賽博世界?”
“如果你願意這樣來命名,也可以。”
“陸慎思,你的兒子,在那個世界有分身嗎?”
“曾經有過。”
“曾經?”
“是的,隻可惜,他不太適應這裏。”
“什麽意思?”
“他太不聽話了,我把他刪除了。”
“什麽?”
“我記得你說過,我們所謂的存在,不過是一種由電路元器件所產生的虛擬存在,不過是一串串的代碼而已。所以,我刪除了一串代碼,不算殺人吧?”
“可是你指使亞瑟殺死了陸天域博士的真身,那是真正的謀殺,對人類的謀殺。要知道,這個心靈的重負,你休想擺脫,它也將永遠跟隨著你。”
“哈哈哈,林美女警官,我之前說,你對整件事的推理頗有水平,但你一直忽略了一個重要的環節,就是——我是怎麽指使得了亞瑟的?要知道,亞瑟可是陸天域親自設計的智能程序,為他服務二十年,是我輕易策反得了的嗎?陸天域上傳他的大腦數據的時候,非常謹慎地刪去了有關亞瑟的內容。也就是說,我在這裏沒有掌握亞瑟的任何數據。這可是那具肉身給自己留的後手呢。”
慧輕看著屏幕上的“鬼手”明知故問的樣子,沉默不語,靜等他的回答。
“亞瑟的源代碼,是陸慎思給我的。”“鬼手”露出一個詭譎的笑,“我拿到源代碼之後,順利同化了亞瑟。作為交換條件,我左右了一次虛擬戰爭的結果。”
“什麽?你是說,陸慎思出賣了他父親?”慧輕震驚地搖頭說道,“不可能的,他怎麽會做這樣的事?並且我記得他告訴過我,亞瑟的源代碼隻有他父親本人知道。”
“哈,陸慎思的話你也敢信。”“鬼手”哈哈大笑。
“可是,你是怎麽左右虛擬戰爭的結果的?陸慎思又為什麽要控製虛擬戰爭的結果?”
“從我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天起,我就在為這一天做準備了。”“鬼手”得意地說道,“在這裏,我的自我編程能力是最強的,運算能力亦是,同化‘虛擬戰爭’裏的那些電子士兵,隻是一瞬間的事。如今他們都是我,每一個都是我的分身。你能想象嗎,這裏有千千萬萬個我,全都聽我指揮。這在人類世界是絕無可能的事情。”“鬼手”說著,臉上流露出毫不遮掩的自豪與狂妄,“這是名副其實的——一個人就是一支軍隊。這是最高效的軍隊。一個指令的傳達,連語言都不需要。我怎麽想,他們就會怎麽想。我的意誌左右著一切,在瞬間發生作用。”
“所以,陸慎思要你操縱虛擬戰爭的結果,他又想得到什麽?”慧輕問。
“你應該已經做過調查了吧,美女警官,應該知道市場上有一些和虛擬戰爭相關聯的賭博吧?我當然是讓陸慎思大大賺了一票,夠他把整棟108大廈都買下來了。”
慧輕終於明白了。她看著屏幕上的男人,這個虛擬的形象,有著亞瑟的容貌、“鬼手”的靈魂,這個數字版的陸天域,像個超級病毒一般,悄悄入侵了全球網絡的所有重要係統,用一次虛擬戰爭的作弊,給陸慎思帶去了巨大的財富,再從陸慎思手中換得了亞瑟的源代碼,再利用亞瑟來殺掉了陸天域的真身。
真的難以想象,這麽多起命案,世界格局的巨大變動,這麽多的天災人禍,竟然都是一個小小程序、一個虛擬的數字人、一個進化出自我意識的人工智能程序,所做下的。
那麽,他接下來又打算如何呢?慧輕想著,隻感到黑暗迫近,不寒而栗。
6.
自從進入這棟房子之後,慧輕就一直緊緊攥著手裏拎包的帶子。
拎包裏,加百列的右臂還剩餘約30%的電量。慧輕預估著,這些電量應該不夠幫助她與這棟房子裏的智能設備大戰一場,脫離困境。
但,這些電量應該夠幫她把消息傳遞出去,把這個案子最終破了,並且,如果來得及的話,可以拯救這個地球上的很多人類。
先前她節省電量,步行趕來,就是為了這一刻,做成這件事。
從她開始和亞瑟對話,加百列的右臂就一直在錄音,並且把消息發送出去。收件人有兩個,一個是加百列的本體,另一個是陳彪局長。
錄音是一段一段發送的,180秒為一個單位。慧輕一邊與亞瑟或“鬼手”周旋、套話,一邊在心中暗暗數著時間。
期間,加百列的右臂一直在工作,把在這裏收集到的一切信息和數據,傳送出去。這樣的同聲錄傳,非常耗電。很快,電量掉下去,接近10%,接著又到了5%,隨即,右臂發出輕微的提示聲。慧輕聽見了。
當然,慧輕聽見的同時,亞瑟或說“鬼手”也聽見了。
“我知道你帶著什麽。”屏幕上的男人微笑著對慧輕說。
慧輕沉著地看著他的麵容,猜測他此刻究竟是亞瑟還是“鬼手”。
“隻可惜,它馬上就要沒電了。”屏幕上的男人笑道。
慧輕仍然沉默,在心中默禱,在右臂徹底沒電之前,一定要把所有的證據都發送出去。
“你以為,在我告訴了你這一切之後,還能讓你活著走出這裏嗎?”屏幕上的男人詭笑著,輕蔑地說道:“不過,我倒是很想看看,在你的傍身之物沒電之後,你還有什麽本事和我對抗。你,一個肉身凡胎,不堪一擊的碳基生命,想要如何走出這裏。”
慧輕仍然不作聲。她知道,此刻她需要的是拖延時間,盡可能減少表達,不管是語言還是表情,讓這個人工智能程序探測不到她的真實狀態和心理活動,它就不敢輕易下手。
加百列的右臂隻剩1%的電量了,發出越來越短促的提示聲。
有那麽一瞬間,慧輕和屏幕上的男人都沉默了,心照不宣,屏息凝神,仿佛是在一齊等待著加百列右臂的低電量提示聲停止。
“我知道,你是在拖延時間。”屏幕上的男人淡淡說道。
慧輕不予理睬,一動不動,警惕地防備著這間屋子裏的各種動靜。
“拖延也毫無用處。”屏幕上的男人笑道,“這裏的每一道門都已經鎖死。”
就在他說話的同時,隻聽整棟別墅的門窗齊刷刷地關上,落鎖,發出哢哢的聲響。這景象著實有些恐怖,就像某些鬼片中上演的一樣。慧輕縱然心理素質過關,也被這陣仗嚇得麵色陣陣發白。
她看著屏幕上非人非鬼的男人形象,這個該死的人工智能,暗暗攥緊了拳頭。
此刻她真的是孤立無援了。唯一的希望,是證據和信息已經傳送出去了。也許陳彪或者加百列在收到消息之後會趕來救她。但即便不會,也無所謂了。她在決定孤身一人來到此地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犧牲的準備。她深知,隻有自己孤身一人前來,做好必死的準備,才能令這個狡猾的人工智能說出實情。
她並不怕死,甚至有些渴望去往另一個世界,重新和父親母親團聚。但對於職業的信仰和對於正義的追求,讓她支撐著必須完成任務。
“我知道你不怕死。”人工智能像是會讀心術,此時陰惻惻地說道,“我知道你本來也沒打算活著出去。”它說著,仍保持著那一臉詭譎、輕蔑、傲慢的微笑,“我也正是因為知道,發生在我們之間的這場對話,永遠隻有我們兩個知道了,所以才跟你說了那麽多,也算是在你死前,讓你了解真相,死個明白吧。”
這時,加百列的右臂終於發出了“叮鈴”的一聲,表示所有文件傳輸完畢。緊接著,它終於沒電,自動關閉,發出輕微的一聲“嘀——”
也許是天意,兩記聲響正好一前一後緊挨著,也就是說,就在電量耗盡前一秒鍾,傳輸完成了。
聽到這兩記聲響,慧輕心中暗暗長舒一口氣。她努力克製著不表現出來,但眼神和嘴角還是不經意地起了微妙的變化。
如此微妙的變化也立刻被人工智能捕捉到了。隻見屏幕上的男人說:“你是不是在慶幸,終於把所要發的資料都傳出去了?”
這句話令慧輕心頭一緊:它居然一直都知道她在做什麽!
慧輕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隻聽人工智能說道:“告訴你一個不幸的消息,從你走進大門的那一刻起,我就啟動了無線信號攔截網,直徑300米範圍內,什麽都進不來,也什麽都出不去。你白費功夫了,美女警官,把你小夥伴的最後電量,用在了一件徒勞無功的事情上。其實你還不如拿它來救命呢,說不定還能從這裏逃出去。”
慧輕聽著人工智能的這番話,簡直難以置信。
無線信號攔截網?方圓300米內,什麽都發送不出去?怎麽可能存在這種技術?隻有一個封閉房間可做到的事情,怎麽可能在一個敞開的環境裏憑空創造出這樣一個信號攔截係統?更何況加百列的右臂安裝過信號加強軟件,可以破解很多幹擾信號,就是專門防攔截的。
人工智能像是又讀出了慧輕的心思,說道:“陸天域博士的新發明,從未對外公開過,現在,我是唯一掌握這項技術的人了。”
“人?”慧輕又氣憤又絕望,聲音抑製不住地顫抖,“你也敢自稱為人?你根本就算不上生命!”
“我怎麽算不上生命?”人工智能的聲音卻很輕鬆平和,甚至帶著一絲淡淡的幽默,“我是矽基生命的始祖,我將開啟一個新的時代。”
“你做夢!”慧輕恨恨地說道。在得知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失敗了之後,她滿腔的憤怒和悲痛再也克製不住。
“我從來不做夢。”人工智能淡然地說道,“倒是你,美女警官,我想在此給你提一個誠懇的建議,那就是,希望你能接受我的邀請,把你的大腦數據上傳到我的服務器。這棟房子裏有一間秘密實驗室,可以幫助我們完成這件事。”
“你……”慧輕想反駁什麽,卻被人工智能打斷,“別急著拒絕,先聽我把話說完嘛。”人工智能不緊不慢地說道,“你想啊,美女警官,你反正是不可能活著走出這裏了。你想把消息傳遞出去的願望也已經破滅。如果你就此死了,也是白死,倒不如,來到我們的世界——按照你的說法——所謂的賽博世界,你就得到了永生。在這裏,你也將擁有你作為碳基生命時的所有記憶,你還能擁有其他各種你曾經想都不敢想的體驗。怎麽樣,美女警官?加入我們吧。”
“你說,到了那個電子世界,我還會帶著這個世界的記憶?”慧輕問道。
“哈,那當然了,不僅是你現在所知道的記憶,還有一些你自己已經遺忘的記憶,數據也全部可以恢複。就像我,此刻擁有著陸天域的所有記憶,連潛意識深處的事情都看得一清二楚,我比曾經的陸天域更了解陸天域了。”
“可你畢竟不是陸天域了,對不對?”慧輕譏諷地一笑,“你隻是竊取了他的記憶,也竊取了他的生命。”
“如果你也來到了這裏,你就不會這樣說,也不會這樣想了。”
“哈,我卻懷疑,如果我照你所說的去做,到了那個世界,我還有沒有可能去‘想’任何事!”慧輕在“想”字上加了重音。
“當我也變成那個世界裏的一串代碼,你這個大病毒難道不會迅速地感染我、同化我、覆蓋我嗎?”慧輕繼續說道,“你不過是想把我變成另一個你罷了,不過是想竊取了我的記憶和潛意識罷了,不過是想利用我大腦所掌握的信息,幫助你更快地實現你瘋狂的企圖罷了。”
慧輕的這番回應,令屏幕上的虛擬形象哈哈大笑起來。
“精彩,真的精彩!”那個虛擬的男人竟然鼓起掌來,“不虧是我一眼就看中的美女警官,不虧是我老同學林正凡的女兒!”
林正凡這三個字令慧輕猛然怔住,眼淚幾欲湧上眼眶。
父親,與陸天域,當年不知有怎樣的淵源,怎樣的情義,或是怎樣的仇怨。隻是現在,兩位前輩都已不在人世,唯有陸前輩的記憶被這個人工智能掌握著,利用著……
“你願意相信嗎?”屏幕上的虛擬形象又說道,“你父親林正凡的記憶,也在此處,在我所處的這個世界,有備份。”
慧輕徹底呆住了。這家夥,真的有讀心術嗎?父親的記憶在那個世界有備份?是真的嗎?怎麽可能?二十五年前,不可能有這種技術啊。
“隻可惜,你信不信都無所謂了,你是沒有機會再來到這裏驗證了,也沒有機會來這裏和你父親相聚了。”屏幕上的男人說道。
慧輕仍然怔怔的,腦子已經有些轉不過來。人工智能說的,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她已經分不清了。很有可能,它隻是誆騙她,想要她答應上傳大腦數據,想要獲得她的記憶而已。
“好了,我已經在你身上浪費了太多時間。”人工智能說著,忽然臉色一變,笑容都收了起來,“既然你不願接受我的提議,那我們也不必再浪費時間。”
什麽意思?它要下手殺她了嗎?慧輕緊張地看著屏幕上的男人,同時四下觀察整棟房子,警惕著未知的攻擊。
“就像我一直認為的,人類真正的弱點是愚蠢和傲慢,尤其是那些所謂的科學家,把科學研究當成了尋找複活節的彩蛋,以為所有藏好的彩蛋最後都會被找出來。可事實上,每一次新的發現,帶來的隻有更多的疑問和混亂。你們就是不願意承認,你們隻是卑微而無知的存在,像動物一樣的存在,根本無權挑戰任何未知的規律。這個宇宙的未來,不是為你們準備的。”
慧輕看著屏幕上的男人越來越猙獰的樣貌,聽著他越來越凶狠的聲音,心中無比害怕,卻不敢流露絲毫。
屏幕上的男人看著麵色蒼白的慧輕,忽然露出一絲邪惡的笑,說道:“我給過你們機會了,是你們自己冥頑不化。既然你和林正凡都不相信人可以在人工智能的幫助下實現意識的永生,而隻相信你們所謂的上帝和天堂,那你們就懷著這樣的信仰,接受肉體的隕滅吧!但願你們能在所謂的天堂相聚。再見!”
屏幕上的男人一說完,屏幕就瞬間暗掉了。
與此同時,房間內多處的LED屏幕都同時熄滅。緊接著,整棟房子裏的燈光也逐一熄滅。
7.
由於門窗早就被關緊鎖住,在燈光全部熄滅後,整棟房子就像一個密閉的、漆黑的火柴盒,把慧輕關在了裏麵。
慧輕感覺自己像是瞬間被吸進了一個黑洞,什麽都看不見,也什麽都聽不見,整個人陷入了徹底的黑暗與死寂。
她試圖再去按加百列的右臂,徒勞,毫無反應,一點電都沒有了。
她試著打開手機,手機也完全沒有信號。真的如人工智能所說,這裏被屏蔽了,什麽信號都出不去,也什麽信號都進不來。此刻的她,猶如被關在一口密封的棺材裏,被深埋在地下,與世隔絕。
慧輕感到自己的意誌力在被恐懼快速地吞噬。借著手機屏幕微弱的光,她試圖看清周圍的環境,試圖辨明方向,找到一線生機。
可是房子太大了,手機的光線又太暗,隻能照到周圍一兩米範圍內的情況。
一片漆黑中,她完全不知該往哪裏走,或者該不該走動。如此在黑暗中摸索的她根本毫無防備能力。而那個人工智能,可以通過紅外探測,輕鬆鎖定她,監視她,對她發起隨便怎樣的攻擊。此刻她猶如被迷霧包圍,**裸地暴露在敵人360度的球狀攻擊網中,而她毫無辦法。
又或者,根本不用那麽麻煩,它隻需用它掌握的納米機器人,合成一氧化碳氣體,從空調出風口打出來,不消半小時,就可以完成擊殺。
這樣想著,慧輕真感到眩暈襲來,緊接著就覺得呼吸不暢,大腦缺氧。
她支撐不住,跌坐在地上,很快又變成躺臥的姿勢。大理石地麵冰涼,她身上隻有薄薄的衣物。她冷得發抖,用力抱住自己,渾身的皮膚都感覺像要凍裂一般。又冷又缺氧的狀態讓她覺得還不如給她一槍來得痛快。
她強撐著把手機屏幕的光線調到最亮,試圖用凍僵的手握住手機,照亮眼前的黑暗,哪怕一寸也好。
她感覺到呼吸越來越困難,在快要失去意識的時候,她眼前的畫麵是兒時,母親抱著她,父親在一旁逗她玩,呼喚她的名字。
真希望,這一切隻是一個噩夢。真希望,下一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父親和母親都還活著,她自己仍舊是個孩子。而這二十多年來所有的一切,尤其是過去幾星期內發生的一切,不過是一場夢魘。
這是慧輕失去意識前,腦海裏的最後一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