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電視裏的木偶
陸仁甲不自覺地抬起了身,似乎這樣能把直衝大腦的血液阻遏一下,他緊盯著手機屏幕,閱讀接下來的文字:
遊戲EC5438902852473519已開始。
When:今天晚上。
Where:三裏屯。
Who:程銘道。
請回複短信回答:
What?
什麽人搞的惡作劇?
陸仁甲很遺憾,這隻是自己的第二個念頭,而第一個念頭讓他毛骨悚然。
不過,在這窗明幾淨的病房裏,陽光把點滴瓶的影子投到他的**,電視機開著,走道裏有小孩子互相追逐的吵鬧聲,二十分鍾後他會打完點滴,四個小時以後有女朋友會來看他……這些充盈的現實感,讓陸仁甲產生了妄圖忘記第一個念頭的野心。
然後電視裏播放了一條白酒的廣告,陸仁甲沒看屏幕,卻能聽見影帝程銘道(對!就是他!)仿佛浸過酒精的磁性嗓音。
5W遊戲隻是在網站上,從來沒聽說過手機版。而且這個執行人程銘道算是怎麽回事?這根本不是我那組的人。而且這種大腕沒可能玩這種無聊遊戲吧?
所以這隻能是惡作劇,來自一個知情的人,比如……周致淑。可就算是來自超級瑪麗的惡作劇,那又怎麽樣?他沒有踩第二腳,隻是來打了聲招呼。
應該不予理睬。
等等,何不向**(如果是他)把藐視表現得更積極一點?何不向周致淑(如果是她)證明她的男友很有膽色,更有幽默感?
屏幕上的程銘道已經念完了廣告台詞,陸仁甲則在一個更謹慎的念頭未來得及冒出來之前,就輸入了“喝酒打架”四個字,點擊了“回複”。
接下來的兩分四十七秒過得無比漫長。之所以陸仁甲知道這麽精確的數字,是因為兩分四十七秒後來了第二條短信。
仍然來自“號碼已隱藏”,內容則是:
遊戲EC5438902852473519內容已決定。
When:今天晚上。
Where:三裏屯。
Who:程銘道。
What:喝酒打架。
How:用酒瓶。
陸仁甲放任自己咧出牙齒一笑。不錯,有板有眼。不過從什麽時候開始,非執行人也能在事前看到遊戲內容了?這算是升級以後的福利嗎?
在關掉短信之前,陸仁甲看了一下時間。
跟上一條比較了一下,注意到了EC5438902852473519這串超長的編號一模一樣。更重要的是時間,第一條短信是19:00發來的。陸仁甲幾乎都忘了這是自己每周原本固定參加遊戲的時間。
不錯,像模像樣。
不過實際上遊戲開放的時間要早三分鍾。這一個細節他可沒跟任何人說過。
但無論如何,如果這真是周致淑想出來的新玩笑,可真值得表揚。
2015年7月7日星期二
七點十分,護士進來發體溫計,比昨天隻晚了一分鍾,看來這是常年習慣,隻會因為一路上的病人多寡稍有不同。
七點三十九分,是早餐時間,比昨天早了五分鍾。
在量體溫時,林誌鎬已經打開了電視,吃飯時自然也沒關。
“大運會,咱們派去的都是大學生嗎?”
“一個要登島一個不準,這小日本是不是唱雙簧啊?”
陸仁甲隨便附和了幾句。沒有警察的打擾,他的胃口也沒有比昨天更好,這證明了確實是醫院的夥食別具一格。平時他已經嚴格控製了食鹽的攝入,但跟這裏的調味比起來,顯然還是太放縱了。
新聞在第二輪廣告以後進入了娛樂時段,《我要上春晚》被作為央視招牌隆重介紹。雖然已經有五六年沒看春晚了,陸仁甲還是可以理解這節目的標題對許多人來說是何等誘人。但以此為代表的所謂“娛樂”新聞實在是一點也不能讓他感到被娛樂了。
要看新聞,不如打開手機,點下網易新聞客戶端。有評論,更快速,而且偶爾有些電視裏不會被報的,比如——
昨夜,著名演員程銘道在北京某酒吧因涉嫌鬥毆遭警方拘留,事件中有兩人受傷,目前鬥毆原因仍在調查中……
陸仁甲小心翼翼地把嘴裏的一口稀粥咽下去,才開始允許自己震驚。
不用調查了,鬥毆原因是我在一條短信裏寫了這個!
如果自己這樣大叫起來,會不會被轉到精神科去?陸仁甲頭腦裏的疑問如泉湧般紛亂無比。從六歲接觸第一本天文學書籍以來,陸仁甲的思緒就從沒有這麽混亂過。
程銘道也玩這個遊戲?一開始就是我組裏的玩家?還是我升級了才可以跟他一個組?他就是X? **隻是個嘍囉?他是為了整我才跟我開玩笑?因為他認識周致淑?不惜把自己鬧上央視新聞?他們有一腿?5W本來就是個富人玩的危險遊戲,好像很多好萊塢電影演的那樣?手機來電號碼不顯示真是小菜一碟,他們還能幹什麽?比如給我的輸液袋裏加點料?致幻劑?這些都是我昨天做夢做出來的?
這些疑問顛三倒四,一個重疊著一個在他腦子裏碰撞,有些還不甘寂寞地重複冒了好幾次,但隻有最後一個得到了回答——打開手機短信記錄,仍然能夠看到自己昨天手輸的“喝酒打架”。陸仁甲盯著這幾個字看了許久,幾乎有點遺憾這不是白紙黑字可以核對筆跡。
老爸說過,當腦子裏都是念頭而沒有思路的時候,應該睡一覺,等精力充沛了,再拿出紙筆理清一切。但是老爸,換了你你能睡著嗎?
陸仁甲努力在意識雨林裏給自己迷路的大腦砍開一條路,卻進展甚緩。最後,在被橫生的荊叢掛住之前,陸仁甲的頭腦隻可憐兮兮地想到了兩個主意:
一,應該盡快找個人商量。
二,應該不跟任何人商量。
該死的是它們互相矛盾。
好在在周致淑晚上來探望之前,他還有好幾個小時。
“今天有什麽情況嗎?” 這是周致淑進門的第一句,但她臉上可不是鼓勵孩子發言的幼兒園老師表情,而是自然而然的擔憂。
“沒什麽,體溫降下來了,明天開始不用打消炎藥了。”陸仁甲的心不在焉並不自然。
“我不是說這個……”周致淑說到這裏壓低了聲音,看了一眼隔壁床。林誌鎬相當乖覺地把電視頻道調到了音量更大的綜藝節目。
“沒事啊……你去我家看過了沒有?”陸仁甲扯開了話題。但他自己也沒有/不願意識到,這其實並非謹慎,而是對危險的莫名恐懼讓他選擇了閉口不提,好像羚羊對獵槍視而不見,假裝它並不存在,假裝它隻是個玩笑,扳機扣動時隻會有“噗”的一聲,從槍口裏飛出木塞和彩帶來。
“還沒來得及去,一會兒我就過去……需要我給你帶點什麽?”
“嗯,如果行的話幫我帶台電腦過來吧。”
“哎,說你什麽好。”這一次周致淑的表情與其說像是抓住了調皮學生的老師,毋寧說更像一個母親。這讓陸仁甲幾乎想脫口而出:“算了,我不要電腦。你一直陪著我就好了。”好在他懸崖勒馬,意識到賣個萌、秀個溫馨的微笑也很不錯。
此時,短信提示音又響了。
“女同事發來的啊?”
周致淑話裏開玩笑的語氣很明顯,但陸仁甲還是幾乎緊張地發出了顫音:“沒有,廣告。”
可是幾乎在點開短信之前,他就知道那不是廣告了。
遊戲EC5438915782348976已開始。
When:明天下午1點。
Where:工作場所。
請回複短信回答:
Who?
“回複”前麵是一個“請”字,不是“必須”,沒有命令。但如果你買來一打鳳梨罐頭,打開一罐卻發現裏麵是榴蓮,而你的反應是立刻去找商家退貨,而不是再打開一罐看看裏麵是什麽,那麽你就不是陸仁甲,甚至也不是個男人。
所以在陸仁甲的腦海裏,現在唯一考慮的是該回複什麽。
這次是指定Who,執行人。但範圍是什麽?還有誰參加了遊戲?**、夏洛克、阿丙和掌聲雷動已經out了嗎?現在是程銘道和他的朋友們嗎?還有誰?所有人都參加了遊戲?還是不管人參不參加遊戲?那這豈非是……
冷靜下來,想想已經知道的事。可我已經知道了什麽?程銘道是幕後黑手?一個幫凶?一個內心空虛所以陷入瘋狂的名流?還是一個受到脅迫的無辜者?甚至最不可能的,“如有雷同,純屬巧合”?再寫一個誰?楊冪嗎?王寶強?還是登月的阿姆斯特朗?話說他還活著嗎……不,無論在他們身上再發生些什麽,都隻能排除“巧合”這一個答案,一點也不會更靠近事情的真相。我需要一個了解的人,能掌握其行動的人。比如……
比如周致淑。
像所有男人一樣,陸仁甲天生就會一副其實什麽也沒在聽的最佳聽眾表情,當他的手指依次觸動鍵盤上的z、h、o、u、z、h、i、s、h、u時,他就是帶著這樣一副表情看著周致淑,詞語記憶功能甚至讓他用不著分出眼角的餘光來選字。
他就要知道一切是怎麽發生的了。他們會怎麽幹?塞一個錦囊給周致淑告訴她如此這般?給她一大筆錢?還是打一個詐騙電話,說服她相信不扮成兔女郎到天台上跳舞就要倒黴十年?又或者,像《死亡筆記》那樣,某處的一本神奇本子上被寫了幾筆,人就被完全控製了?不,陸仁甲喜歡漫畫,但還沒到分不清喜歡和相信的程度,他可不是海扁王。也許,隻是簡單地發一條短信給她?
這個戲劇化的念頭,讓他延遲了一會兒向周致淑和盤托出:我遇到了這樣一件事,看起來是遊戲的延續,我把Who填成了你,讓我們一起解開謎團吧。他本打算立刻這麽說的,並且盡量語氣輕鬆,以此消解掉他直到此時才意識到(也可能是故意忽略了)的危險。但現在他隻是看著周致淑施展削一整個蘋果不斷皮的本事,留心聽著她的手機鈴聲會不會響起。
鈴聲響起了。
但不是她的,而是他的。
短信菜單還是把他帶去了與“號碼已隱藏”的對話。有點奇怪的是他並沒有第一眼就去看新的短信,好像收到信用卡賬單的人費半天勁用裁紙刀把信封裁得小心翼翼,隻為拖延一點看到那個絕望數字的時間,陸仁甲徒勞地在舊短信和“號碼已隱藏”那幾個字上逗留了片刻,直到一切都顯得做好了準備。
遊戲EC5438915782348976內容已決定。
When:明天下午兩點。
Where:工作場所。
Who:周致淑。
What:害死人。
How:因為疏忽。
當“死人”這個字又一次在這個跟打怪、PK,關鍵是複活毫無關係的遊戲中出現時,他才發現自己永遠都不可能“做好準備”。
害死人?
因為疏忽?
過失殺人?
她?
怎麽可能?
怎麽不可能?殺人她不會,但既然是過失殺人,就很難保證了。傑克遜的私人醫師是過失殺人,有人認為沒能預測出拉奎拉地震的意大利科學家們是過失殺人,諸葛亮斬了馬謖,崇禎殺死袁崇煥都可以說是過失殺人。
這對一個隨便揮霍現金,在人家裏裝炸彈還能蒙蔽警方雙眼的人或組織來說,根本一點都不難辦。既然他們能讓程銘道主動或者被迫用啤酒瓶砸人(說不定還是打碎了捅人),一個幼兒園老師當然有可能端給小朋友一杯牛奶,其實裏麵卻倒了氰酸鉀。她甚至都不用被逼迫!
也或許過失殺人是指一種蝴蝶效應似的東西——因為你今天沒胃口點了不含生菜的麥香魚而不是巨無霸,某個窮鄉僻壤的不知名菜農因為對生活絕望而自殺了。
如果真是那樣就好了!
但陸仁甲知道,很可能不是這樣。所以他不敢在周致淑說“短信一條接一條嘛,花頭不少啊”時回答她真相。這種問題,已經不是“我忘了”或者承認愚蠢可以解釋的了。
他隻有不解釋,不揭穿。形勢為他選擇了答案:不跟任何人商量。
但在這樣的危機時刻,他必須做點什麽。
所以他調勻了呼吸,放鬆臉頰的肌肉,做出了一個盡量溫柔的微笑,說:“明天接我出院吧?”
“嗯?”周致淑有點吃驚,“你沒事了?”
“本來就沒啥事。”陸仁甲意義不明地揮了揮手,消除了緊張導致的微顫。
“我還沒去看過你家……”
“沒事,先住酒店好了。”
“為什麽那麽急啊?”
陸仁甲靠笑容撐過了想答案的時間,“再不回去上班,我們公司該倒閉了。”
“好囂張啊你!”周致淑也被逗笑了。
“明天別去上班了,來接我出院好不好?”陸仁甲柔聲問。
“你是說,陪你……去酒店?”周致淑的聲音也小了很多。
簾子那頭的林誌鎬這次沒有再把音量調更高。
陸仁甲雖然完全沒想到一起去酒店這茬兒,但此時此刻,也隻能順著情境,努力調整自己的表情,把頭點得盡量別有深意。
看來是成功了。周致淑在他的凝視下低了頭,用比他想象中響的音量說了聲:“好。”
這就是所謂的攻上本壘?因人成事的陸仁甲隊員,看來有人剛打了一支長安打,幫你直接跑過了三壘。妙的是打出這一球的不是什麽隊友,而是剛想要你的命,現在又想要你的女朋友欠下人命的家夥。這就是所謂的塞翁失馬?
在還清點不出得失的時候,就先好好享受所得吧——這是陸仁甲二十七年的人生經驗。
2015年7月8日星期三Ⅰ
這個早晨,護士沒有再給他體溫表,也許因為他已經好得讓人無需擔心了,但陸仁甲更相信是因為他今天要出院了,畢竟這裏可不是能把“歡迎再次光臨”掛在嘴上的地方,服務差一點情有可原。
但早餐仍然在七點四十三分來了,好像多堅持一頓也能把今年的每日食鹽攝入量拉低一點。古人說“晚食以當飽”,而這裏的三餐都很早,做成這種味道,實在很需要一副病體的配合,才能讓人不生饞癆。
昨晚上換藥的時候陸仁甲已經檢查了狀況,除了有幾道不再滲水的傷口之外,他幾乎可以算是個健康人了,這一點他也向護士確認了。“沒化膿,一個禮拜就好了吧”。這答案和他的身體感受差不多,頭早已不暈了,疼痛主要殘留在大腿根和胳膊肘的兩個地方,不妨礙運動,現在讓他去足球場上跑一個來回,應該能贏得了羅納爾多,現在的。
喝著粥,陸仁甲想起自己的冰箱裏還有兩罐鳳梨,七罐金槍魚,一罐鯪魚,兩包沒開封的意大利麵。如果它們還安然無恙,酒店裏的冰箱是否裝得下?不行的話酒店式公寓好了,北京分公司同事來的時候住的那家就不錯,步行十分鍾能到星巴克、必勝客、一兆韋德和季風書園,房間本身夠大,家電也新,而且門禁森嚴。
林誌鎬早已吃完了自己那份早餐,安靜地在看新聞。昨天晚上,周致淑走了以後,他已經把能給一個明天就要出院的人做的自我介紹都做完了。陸仁甲知道了他小時候學過兩年散打,在手工課上做過一台收音機,支持的NBA球隊是達拉斯小牛,喜歡的斯諾克球員是威廉姆斯,有一個在銀行工作的女朋友,她因為工作太忙了所以沒來看他……知道的先後順序則是反過來。
關於程銘道打人被拘,為謹慎起見,陸仁甲沒有刻意關注電視報道(雖然好幾個電視台都一窩蜂地熱議)而隻是通過手機上網尋找消息。
謝天謝地,十五年前那次住院,沒人敢隨便用手機,當舅舅摸出磚頭般大的大哥大打算接一個業務電話時,護士長恨不得用針筒把他當場擊斃。今時今日,據說都有人用微信搖一搖泡到照顧自己的護士。
網上的情況令人失望。沒有一段拍到程銘道的視頻,也沒有一張相片,除了那個名字屬於真人以外,整個事件似乎都像是個電視情節。連微博上都沒有照片,足見程哥交友頗慎,同行者沒人落井下石,而且他去的地方檔次還行,私密度足夠,又或者……他因為提前知道,所以做了刻意安排?
無論如何,昨天周致淑走的時候,可完全不像是提前知道些什麽的樣子。
等她離開醫院,回到江邊那套小公寓,會在門縫底下,好像單身男旅客接到小廣告那樣,撿到一張卡片,上麵寫著“要想你男朋友活命,你得如此這般……”陸仁甲想象過這樣的場麵,可是覺得一點也不真實。
也許他們隻是寫了件無傷大雅的小事?比如給穿著快遞員服裝、麵帶笑容、捧著蛋糕盒其實裏麵裝著炸彈的兄弟開一開可愛的小鐵門?
要不要打電話問問?寶貝,你今天過得怎樣?有什麽特別的事嗎?
這個抉擇一直拖到了第二天早晨。
陸仁甲忍住一直沒打電話。甚至當周致淑睡前打電話來問候時,也沒有提出任何問題。
他的理由是不想讓她擔驚受怕。
而理由背後的理由,是因為這可能會阻礙他了解真相,或者說,打草驚蛇。因為這個背後的理由藏得不那麽牢靠,陸仁甲不可避免地質疑自己,到底像不像自以為的那樣愛這個女人?
答案是肯定的。是的,我愛她。
很小的時候老爸不就教過他嗎?吾愛吾師,但吾更愛真理。一個男人像亞裏士多德愛柏拉圖那樣愛一個女人,應該已經夠了——畢竟他們可是希臘人呐。
我這是怎麽了?這個時候還在拿希臘人的同性戀傳統開玩笑?
你這是害怕了。
總算這個點出真相的聲音是自己的。他很緊張,但沒有瘋。
當把別人置於危險之中時,任何人都會開始有個疑問:其實也沒有那麽危險不是嗎?
陸仁甲也未能免俗。昨夜睡覺以前,他冷靜地,客觀地做了如下思考:
根據既往的經驗,不管這破事是一個瘋子幹的還是一群瘋子幹的,他們都非常遵守規則。說在錦江樂園動手,就一定會在那裏啟動炸彈。說在十二點整,就會分秒不差。說是程銘道,他們甚至不屑於去找個重名的人。雖然這既往經驗不過是兩次而已,算上撿到五十萬那次也隻是三次,但數學歸納法驗證一條定理也不是隻需要三個值嗎?
雖然這不是數學定理,但這是遊戲。既然是遊戲,就是有規則的東西。如果遊戲的本質是無規則和混亂無序的,就沒必要假裝有一個規則來讓人發現。當然,你也可以第一天給一個孩子一顆糖,第二天又給他一顆糖,第三天再給他一顆糖,第四天給他一顆包裹了蟑螂的糖。但這樣的惡作劇既不高明也不好笑,因為與其說它利用了孩子對糖的向往,不如說它利用了孩子尋找規律的雄心與才智。會搞出這種惡作劇的人,隻能是那種最低級的富二代,會看著屌絲們對命運茫然不解表情而覺得樂不可支,由此體驗掌握生殺大權的快感。而不會是那種早已對操弄金錢乃至人命駕輕就熟,早已過了隨心所欲亂來的階段的老手們。直覺告訴陸仁甲,他麵對的就是這樣一群人。
會是Andy嗎?他是陸仁甲認識的人中最接近這一形象的了。
Andy的能力足以做到這一切嗎?陸仁甲評估了好一會兒,答案是如果Andy從他的青年時代起就以搞一個這樣的陰謀為目標,那他大概是可以的。但現在的他,不太可能。他太強勢了,太過有棱有角,把一切重要的東西都擺在臉上,而且傾注全力地希望所有人都知道。他永遠時間緊迫風風火火,可即使沒有這些表現,據陸仁甲所知,他的工作量也根本不是一個普通人盡全力就應付得來的。
像蜘蛛俠一樣過一種業餘的雙麵生活,每周玩一次遊戲,其中大部分無傷大雅,十幾次裏才有一次會牽涉到爆炸?有可能。但暗地裏操縱脅迫影帝級別的藝人?不可能。除非他是完全不用睡覺的機器人,還有超過程銘道的演技。
或者禍首就是程銘道自己?陸仁甲苦思冥想,自己絕對沒有在熒屏以外的地方見過他,連他演的電影他都沒去影院看過。難道是某次不小心曾刮蹭過他的愛車嗎?還是他在某個飯店微服私訪時,眼前經過一個心不在焉的小白領沒有向他索要簽名刺傷了他的自尊心?
為了阻止自己冒出更傻的胡思亂想,陸仁甲打開了手機,點擊瀏覽器,在地址欄裏輸入了一個新網址:www.wwwww.org。
開場動畫被手機瀏覽器自動略過了,讓陸仁甲用不著再向胖子解釋一遍那首Who, What, Where, When, How, Why並不代表自己喜歡鄉村音樂。在小得多的屏幕上,他才開始第一次注意頁麵底端的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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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這個遊戲在那時候就有了嗎?那還是《星際爭霸》和《帝國時代》的年代吧,還有《CS》。是的,陸仁甲也在放學後和同班的豆瓣醬和黑皮去玩過幾次,不過他不擅長這種靠反應的遊戲,每每被打爆頭,但受挫留下的不甘卻導致他多年以後買下了那把惹來警察的AWP。
這樣一個網站,存在了十年之久。是“.org”,而不是最常見的“.com”,之前一直沒覺得什麽,現在卻如此紮眼。沒有充值,沒有裝備,沒有任何廣告,沒有贏利模式,堅持十年……如果它隻是陸仁甲一直以為的那個遊戲,那是有可能的,連殺人遊戲的聊天室版本都有人堅持做了很多年呢。但如果,一直以來既不是**,也不是什麽X或者程銘道在搞鬼,而是遊戲本身就超出了他的想象呢?
陸仁甲點下了“初次光臨”,他想再看看遊戲說明,從六個月前第一次登陸這個遊戲以來,他就再也沒有看過了。
這一看,他果然發現自己之前忽略了什麽。
第10條說:“在下一輪遊戲開始前,係統將公布上一輪遊戲的事件內容。執行人可以介紹自己的執行情況,每位玩家將評估執行人的表現,對他進行打分。”
這個打分會變成……那個毫無意義的經驗值,他差點把這個忘了。如果經驗值不是毫無意義的呢?如果level up是真實存在的,而操縱任意一個陌生人的生殺大權才是真正的玩法,網站上的那套相比之下不過是扮家家呢?加上考慮到網站具備把他這樣級別的黑客在一次進犯後就拒之門外的技術能力,那就很有可能。
還有如果他是個敏感的人(他確實就是),就會覺得第14條現在也變得更刺眼起來:“請遵守遊戲規則,體現遊戲精神。”
它說的是要遵守遊戲規則,完全沒提法律對嗎?這可是一般遊戲必會提及的呀。也許從這時期它已經暗示了這是個無法無天的遊戲。
而遊戲精神又是什麽呢?
當然還有最可怕的15條:“隻要你願意,這個遊戲可以一直玩下去。”
也許“一直玩下去”的意思比陸仁甲想的複雜得多。可是我不願意啊。
陸仁甲退出新注冊頁麵,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登陸了自己的賬號。
登陸成功以後,他迫切地在頭像旁邊,昵稱下麵尋找那行字,那行“您所加入的遊戲:No.……(他記不清的一串字母和數字),狀態:遊戲休息中”。(“遊戲休息中”是不在遊戲時間內登陸時都會看到的結果。)
然而他看到的是:
您所加入的遊戲:無
點擊重新申請加入新遊戲。
遊戲不見了,他玩了五個月的那局遊戲不見了。僅僅因為這個星期一他沒有登錄,就被踢出去了?還是因為,他“升級”了?否則那見鬼的升級到底是代表了什麽?裝備解鎖?新坐騎?免費洗點?還是“老爸老媽從此你可以把yahoo搜索項裏的safe選項關掉啦”?
剛才的遊戲說明裏好像沒有提到取消資格的事啊。陸仁甲重新退出,用新注冊確認了一下,確實沒有。
然後他又登錄回自己的賬號,看到他的經驗值仍然是62。沒有增長過。即使他憑借機警躲過了一場爆炸,也沒有增加任何經驗值。真是溫暖人心。
Level up到底確有其事嗎?
十一點十分,午餐準確及時地送來了。
在象征性地吃了幾片生菜之後,陸仁甲在網上搜索了一遍“WWWWW”和“5W”。這件事,他曾在剛開始玩5W遊戲時因為好奇做過一遍。現在結果仍無不同:沒有貼吧,沒有討論組。
這相當奇怪。哪怕冷門到《無聲狂嘯》這樣的遊戲都會有自己的討論組。注冊了十年之久的5W會沒有?難道這是敏感詞嗎?任何人申請建立這樣的貼吧和討論組,都會被一雙無形的手所阻撓?
沒關係,我還有足夠的時間去搞清楚真相。當務之急,是阻止新一期遊戲成真。我已經成功一次,還是在信息不明的情況下,這次則要簡單多了:隻要不讓周致淑出現在她工作的地方就可以了。她說好中午到的,怎麽有點晚?打個電話去催一下比較保險。
陸仁甲剛想到這裏,病房門口傳來了一串爆響聲:砰砰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