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政治賭注在加大

一排馬頭琴上,弓子在整齊地顫動。長空裏飛騰的白雲,每一團都灌滿了快速激昂的旋律。接著,鼓樂齊鳴,如大海的喧囂,滾過遼闊的草原。彩色的旌旗像波濤在翻動;一望無際的馬隊一方一方地排列著,武士們的盔甲和鋒利的刀槍在陽光下閃著刺眼的亮光。

華麗的大帳前,聚集著文武大臣。在隨從武士的中央,有一匹棗紅色的大馬,即使在高大的蒙古馬群中,它也仍然顯得驚人的高大。端坐在馬上的,就是蒙古準噶爾部的汗王噶爾丹。

九月,蒙古草原上正是黃金季節。大地上的一切都像他的偉業一樣接近成熟了。

他是經過精心設計之後,選擇了這個地點來舉行盛大的典禮。他要讓人們來祝賀他的五十壽辰,並且檢閱一下他的騎兵。

領袖的欲望,統帥的威風,征服的嗜好,構成了一副支撐著他的靈魂的三腳架,他的兩條肉腿隻是作為人的象征而已。他在黃羅傘下望著他的騎兵,像牧主望著他的牛羊,為他所擁有的財富感到心花怒放。

他對於隊伍的集合之快尤其滿意,雖然他沒有敢於使用成吉思汗的辦法。據說成吉思汗在下達了各部落騎兵集合的命令之後,就閉上眼睛坐在帳房裏數數字,每數完一百就屈起一個手指,當十個手指全都彎曲了的時候,走出帳房一看,十萬騎兵就已經排列在他的麵前了。

在一片向他表示效忠的歡呼聲中,他的心頭掠過了一片陰影:自從六年前和康熙皇帝的軍隊發生戰鬥以來,他的軍隊吃過兩次不小的敗仗,使他不得不節節後退。而成吉思汗當年卻是所向無敵的。想到這裏,他皺了皺眉頭,下達了解散的命令,悶悶不樂地下了馬,進了大帳。

外麵在進行賽馬、射箭、摔跤……還有歌舞、說唱、野宴等。人們都在借機行樂,因為誰也說不上明天會不會走向戰爭,會不會投入死亡。

大帳內,形形色色的僚屬和新舊親信們在爭先恐後地向噶爾丹致著頌辭。這些頌辭加在一起,簡直可以構成一部英雄傳記,這算是一種特殊的集體創作,主題集中,人物突出,語言豪壯,思想鮮明。

一個說:“我們準噶爾部自明朝末年以來,駐牧天山北麓,得天獨厚,人傑地靈,所以才降生了您這樣偉大的人物。您的胸懷廣闊如無邊的草原;您的威嚴高過了天山。任何詞句都無法表達我們對您的崇敬啊!”

一個說:“您是老汗王巴圖渾台吉最最心愛的王子。您自小就是神童。順治十年,老汗王升天,那時節,如果不是因為您才九歲的話,汗王之尊位是不會由令兄僧格來繼承的。”

另一個急忙補充說:“不不,您九歲就已經很成熟了,完全可以繼位親政了。不過,您深知謙讓之禮……”

又一個接著說:“您明鑒知識之無涯,所以不惜出家為僧,跋涉萬裏之遙,到拉薩學習經典,以備日後普度眾生,造福天下。”

又一個說:“五世達賴喇嘛見您聰敏過人,相貌非凡,對您倍加垂青,課必親授,問必親答。而且和當今西藏之第巴桑結甲措結為同窗好友,情同手足,分鎮南北,勢如大鵬兩翼。”

一個說:“該著您顯顯本事了!是康熙十年吧?您哥哥僧格汗王倒了大黴,叫您的兩個不是一娘生養的壞兄弟車臣和卓特巴巴圖爾給殺了。咱們部落像亂了馬蜂窩。五世達賴給您念了祈勝經。您從西藏回來替哥哥報仇,殺了一個;另一個呢,逃到青海的和碩特部落裏藏起來了。唉,仇隻報了一半!”

另一個說:“和碩特部落這幫喂狗的東西,倚仗著皇帝的封號和他們在西藏的勢力,包庇我們的仇人。總有一天,我們的刀要砍到青海去!”

“我們的箭也要射到西藏去!”不知哪位將軍吼了一聲。

“以後的事先不談論吧。”一位老文官製止說,“我們是在敬致頌辭,而不是宣誓出征。我接著前麵的話題重起個頭吧:康熙十五年,我們的天神噶爾丹即了汗位以後……”他有意略過了噶爾丹是在殺掉自己的親侄子之後自立為汗的這一事實。

“對!”一個人接上來說,“五世達賴立即贈給您‘博碩克圖汗’的徽號。第二年,您征服了厄魯特。再一年,您兼並了南疆四部,占有天山南北,號稱四部盟長。威震大漠,進軍蒙古……連皇帝也怕您三分啊!”

座中爆發出一陣“萬壽無疆”的歡呼。

一提到康熙皇帝,一想到眼前的形勢,噶爾丹的臉色就陰沉下來。四年前,他和康熙皇帝統領的大軍在烏蘭布通[1]進行激戰,遭到慘敗,他連夜逃命。幸虧桑結甲措派來的特使濟隆呼圖克圖在次日挺身而出,以五世達賴的名義,代他向皇帝請和,這才騙得了六天的時間,延緩了皇帝的追兵,使他得以又逃回蒙古草原。更令他感到羞辱的是,他當時迫於形勢的危殆,竟然頭頂著威靈佛像發誓說:今後再不敢前來侵犯了。他後悔極了!如果早知道能夠逃脫,並且又能壯大起來的話,是決不會發下這種令人恥笑的誓言的。好在任何保證都可以在需要推翻的時候推翻……

噶爾丹無心再聽那些聽不完的頌詞了,他關心的倒是下一步的行動。他揮手製止了又一個想張嘴繼續讚頌他的人,站起身來說:“我噶爾丹感謝佛光的照臨,領受各位的祝賀。請退下歇息,準備痛飲吧。”接著又說,“請濟隆呼圖克圖暫留一步。”

這位濟隆呼圖克圖是幹什麽的呢?事情還需從遠處講起。

原來這場政治賭博的大頭兒,還是在桑結甲措身上。

桑結甲措在擔任第巴職務之前,就深感駐紮在西藏的和碩特部的汗王妨礙著自己的權力。但他們是受皇帝委派的,很難由皇帝來撤銷對他們的信任,而他自己又沒有足以趕走他們的實力。正好他的老同學、老朋友噶爾丹當了準噶爾部的汗王,並且迅速強大起來,又同和碩特部有仇,對皇帝也敢頂敢碰,是一支最可利用的力量。桑結甲措心裏謀劃著,一來可以借助他從側麵給皇帝一些壓力,使皇帝讓自己幾分;二來可以借助他給和碩特部一些壓力,有朝一日噶爾丹如能牢固地掌握整個青海,直逼西藏,將和碩特汗王趕走,自己便可獨攬西藏大權了。到那時候,皇帝恐怕也隻好承認既成的事實,正如當初承認固始汗駐藏的既成事實一樣。於是桑結甲措本著“有用是朋友,無用是路人,有礙是敵手”的三項原則,把寶押在了噶爾丹的一邊。方針既定,就和噶爾丹頻繁地往來,秘密地勾結,形成了同盟。特別是在五世達賴去世以後,他加大了自己的政治冒險,和噶爾丹一起參與了欺騙和對抗朝廷的活動,為攫取、發展、鞏固自己在一個地區的絕對權力,走上了讚助他人製造動亂、叛離國家的道路。正是權欲和野心的鏈子,把一個蒙古的軍事家和一個西藏的政治家拴在一起,造成了成千上萬的受害者,也造成了未來的六世達賴、詩人倉央嘉措的悲劇。這當然都是後話。

在那期間,蒙古喀爾喀三汗部的土謝圖汗與劄薩克圖汗發生了內訌,桑結甲措唆使噶爾丹乘機侵入蒙古北部,打敗了處於內亂中的喀爾喀各部的兵馬。事情轉成了喀爾喀與準噶爾兩大部的矛盾。康熙皇帝想盡量求得和平解決,鑒於蒙古人都已信仰佛教並尊奉達賴,便派了使臣到西藏去請五世達賴出麵調停。桑結甲措照例叫那位逃不走的冒充者——喇嘛斯倫多吉從又遠又高的座位上應付了一下朝廷的使臣,假借五世的名義派出了調解人。

和談開始了。喀爾喀部派出了大呼圖克圖哲布尊丹巴為代表,與達賴的使者並肩坐在一起。這時噶爾丹故意尋釁,責備喀爾喀部落對達賴的代表十分無禮,並進行肆意辱罵,被激怒的土謝圖汗殺死了噶爾丹的部下。噶爾丹抓住機會,以報仇為名,又派兵攻打喀爾喀部。喀爾喀部接連向東敗退。康熙皇帝再次下令,讓達賴火速派人勸說噶爾丹停止進攻。這時,桑結甲措就派來了這位濟隆呼圖克圖。

濟隆遵照第巴桑結甲措的指示,明著是代表五世達賴前來執行皇帝的諭旨,暗地裏卻不但不勸噶爾丹罷兵,反而唆使他繼續南侵,竟然進逼到熱河,離北京隻有七百裏了。康熙皇帝這才放棄了調解的期望,不得不禦駕親征,在烏蘭布通戰役中擊潰噶爾丹。戰鬥開始之前,濟隆還作為五世達賴的代表替噶爾丹誦經求勝,並且卜卦問佛,為噶爾丹選擇開戰的吉日。其實,這時五世達賴已經圓寂了八年。

現在讓我們再回到噶爾丹的大帳中來吧。

“經過這幾年的休整,你看我是不是又可以向南飛翔了?”噶爾丹問濟隆。

“當然應該了!你也到了該成就大業的年齡了。”

“不過,勝負難定啊……”

“諺語說:隻要能爬上寶樹,即使掛爛了皮袍也值得。大不了再退回原地。”

“對!達賴佛的意思是什麽時候動手呢?”

“偉大的五世年紀大了,一般政事已經委托第巴掌管。第巴的威望足以震懾全藏,隻是皇帝捆住了他的一隻腿,達賴汗綁住了他的一隻手,全靠你這位老朋友幫忙了。”

“那是自然。他講義氣,我也不能不講交情。我在拉薩的時候,就知道他是個奇才,是位靠得住的朋友。不然,達賴佛怎麽對他那樣信任呢?”

“說得極是!閣下,第巴的想法你是知道的,他現在也有些焦急啊!”

“那好!明年,最遲後年,不,明年吧,明年不到這個時候,我就再次出兵!”說罷抽出腰刀,輕輕地撫摩著,像對自己疼愛的孩子一樣,感歎地說:“看,都把它餓瘦了。”

“佛保佑你。”濟隆雙手合十。

康熙三十四年(公元1695年),布達拉宮的重建工程全部完工了。

桑結甲措宴請過了前來參與設計的內地和尚和皇帝特意派來的一百一十四名漢族工匠,帶著幾分醉意回到臥室歇息。他深為這座高達十三層,離地一百一十七點一九米的偉大建築而自豪。白宮部分是在第一任第巴·索南熱登的主持下完工的,而紅宮部分是在他的主持下建成的;而且這兩部分結合得天衣無縫,更是了不起的創舉。

前年,紅宮和五世達賴的靈塔殿基本完工的時候,他在藏曆四月二十日那天主持了隆重的落成典禮。使他至今依然自鳴得意的是,他沒有愚蠢地、**裸地宣揚自己的功績,而是效仿唐代武則天女皇的做法,在宮前立了一塊無字碑作為紀念。這樣,功績的偉大加上偉大的謙虛,會使他的威望比布達拉宮還要高出百倍。

現在,一切內部的整飾,包括最細的部分,都已經完成了。房簷的圖案,梁柱的油漆,壁畫的彩墨,佛像的金身……都已經帶著特有的香氣,閃著奪目的光芒展現在眼前。那最早的兩座建築物的廢墟——作為鬆讚幹布時代的象征的曲結竹普和帕巴拉康兩所房子,也已經恢複了原樣,整刷一新了。當然,錢是花了不少的,擺在他手邊的一個賬單上寫著,僅僅修建紅宮就用銀二百一十三萬四千一百三十八兩。這對於任何一個老百姓來說,都是要嚇得吐舌頭的。但是對於他桑結甲措,對於一個在貴族的家中、達賴的身邊和極權的坐墊上長大和生活著的人來說,有什麽值得驚訝的呢?

桑結甲措喝了幾大口濃茶之後,神誌清爽了許多,很快恢複了他那充沛的精力。他開始正式地巡視全宮,就像從頭翻閱自己的作品。這部集體創作,他閱過設計圖,批過經費,對各處都曾經指手畫腳過。在他這個主宰一切的第巴看來,宮前的無字碑上盡管暫時無字,但實際上卻早已刻上了桑結甲措的大名。

巡視在進行著。桑結甲措始終走在最前麵,後頭是數不清的人群,他們的表情隻有兩種,莊嚴或者微笑。他們大都是他的親信或者想成為他的親信的人。

落成後的布達拉宮,使桑結甲措最為滿意的有三處,這三處都突出了他和五世達賴的特殊關係,也反映出他對五世達賴的報恩之心。

一處是鬆格廊道,這是通往各個宮殿的必經之路。南牆上鑲嵌著一雙五世達賴的手印。如前所述,五世晚年把大權交給了他,又擔心他威望不高,難以服眾,便按下手模當作命令,表示一切讓第巴桑結甲措代為行事,全體僧俗官員都要無條件地服從。這雙手印就是桑結的尚方寶劍。

一處是司西平措,俗稱措欽魯,即五世達賴靈塔殿的享堂。這是紅宮裏最大的宮殿,建築麵積有六百八十多平方米。有著記載五世達賴一生活動的壁畫,他在北京覲見順治皇帝的場麵被畫在了顯要的地位。這幅作品相當精細、生動,絕不亞於一張現代的彩色照片。順治皇帝雙手撫膝,端坐在龍椅上,全身向右方微側,好像正在靜聽五世達賴談論什麽。五世達賴盤坐在右側稍低一點的近旁,右手做著手勢,大睜的圓眼注視著皇帝,長長的八字胡須好像在微微地顫動。在他們各自的下方,是朝廷的官員和西藏的高僧,依次坐了數排,他們的神態都具有鮮明的個性。奉獻食品和敬獻哈達的人們,在他們中間忙碌著。一派莊嚴而又親切、和諧而又別致的氣氛。

這第三處也是最輝煌的一處,便是五世達賴的靈塔了。它是五年前開始建造的。分塔座、塔瓶、塔頂三個部分,高達十四點八五米。塔身用金皮包裹著,共花費黃金十一萬兩,還鑲滿了數不清的珠玉瑪瑙。修建這座靈塔的人們,當然不知道五世達賴早已圓寂,更不知道他的遺體早已用鹽塗抹過,脫了水,在香料中幹枯了。隻是由於第巴秘不發喪,遺體才被秘密地存放起來而沒有進入這座豪華的靈塔。

桑結甲措十分得意地走著,看著,不時地接受著人們對於宮殿和他本人的讚頌,內心感到極大的榮幸。

忽然從一個牆角邊傳出了哭聲,哭聲是那樣壓抑,那樣淒慘,像石下的流水嗚咽,像風中的枯枝嘶鳴。桑結甲措驚疑地走過去,隻見一位蓬頭垢麵的老婦伏在地上,雙手捂著嘴,在極力抑製著自己的悲泣。

桑結甲措正要發怒,一個老喇嘛搖搖晃晃地跑過來,撲通一聲跪倒在他的腳下,誠惶誠恐地說:“這個老婦人十分可憐,遠道趕來,再三哀求,說進來看一眼就走。她感動了佛爺,佛爺指點我把她放了進來。冒犯了第巴,萬望第巴寬恕我的罪過。”

老婦人停止了哭泣,望著第巴,像一個等待著被處以極刑的犯人。

“你從哪裏來?”桑結好奇地問她。

“從……從……工……”

“不必害怕,慢慢講。”

“從工布地區[2]。”

“叫什麽名字?”

“嘎瑪。”

“幹什麽來了?”

“找我的兒子。”

“怎麽找到這裏來?”

“他……他就在這裏。”

“這裏?什麽地方?”

嘎瑪悲痛得答不上話來了,從地上爬起來,雙手抖動著,指著牆上的壁畫,熱淚不停地淌著,像是無聲的山泉。

桑結甲措走近那幅壁畫,上麵描繪的是修建布達拉宮的真實情景:農奴們排著長長的隊伍,扛著巨大的木料,背著沉重的石頭,圈著腿彎著腰向山頂爬去;大批的工匠在毫不怠慢地砌牆壘石;遠處的江上,運載木石的牛皮船正在和風浪搏鬥……

嘎瑪撲過來,指著壁畫上畫著的一個被砸死在台階旁的農奴,喊了一聲:“他就是我的兒子!”便再也控製不住自己,放聲號哭起來。

桑結甲措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有些擅長於察看上級臉色的人走上前來圍住嘎瑪,有的嗬斥她趕快滾開,有的責罵她太不像話,有的用腳踢她,有的威脅說要把她投入布達拉宮外新建的監獄,那裏麵有水牢,因為潮濕生出了許多蠍子。後來,製作鼓麵的人皮,製作法號的處女腿骨,製作酥油燈碗的人的頭蓋骨,很多就是來自於那裏……

正在嘎瑪感到異常恐懼的時候,桑結甲措揮手驅散了人們,對她說:“老人家,你應當高興才是,你的兒子難得有這樣好的升天機會。死在佛殿外,畫在佛殿內,福氣夠大的呀!”

“是是……剩下我一個人可怎麽活呀?為什麽不讓我先死……”

“給她些銀子。”桑結回身吩咐侍從,侍從照著做了。

嘎瑪的耳邊立刻響起了各種聲音:

“嘖嘖!第巴真是菩薩心腸啊!”

“你知道不知道,奴隸的命價本來隻是一根草繩!”

“給了你這麽多銀子還不滿意?你還想吃掉大山、喝幹海水嗎?”

“這種狼,餓也哭,飽也哭。”

“死兔子換了隻活羊,運氣夠好的了。”

“修建布達拉宮死的人多了,你的兒子算得了什麽?”

“哪個敢像你這樣闖到這裏來?要不是碰上第巴,早把你扔到山背後去了!”

桑結甲措搖了搖頭,對嘎瑪說:“去吧。”說完轉身要走。

“第巴老爺!”她追上一步,雙手捧著銀子說:“這銀子,我不要。”

“怎麽?你瘋了?”侍從怒斥她。

“我沒瘋。這銀子隻能買我今生今年今月的糌粑,買不回我的兒子,買不到我來世的幸福啊!”

“那你要什麽?皮鞭嗎?”另一個侍從問。

“第巴老爺,我求求您,賜給我一碗佛前的聖水吧!求求您啦!求求您……”嘎瑪又跪在了桑結甲措的腳下。

“給她。”桑結甲措吩咐了一句,走開了。

侍從一把收回了銀子,不一會兒,不知從哪裏端來了一碗涼水。嘎瑪如獲至寶地張開從家中帶來的皮口袋,像接珍珠一樣地把水接了進去,混合著自己激動的淚水。

後來聽說,她由於喝了那“聖水”,上吐下瀉了幾天,就到天堂去會見她的兒子去了。

桑結甲措雖然感到遇見嘎瑪有些掃興,但還不願就此中斷他的巡視,對於一個有著無懈可擊的行政能力的第巴來說,區區老太婆的幹擾算得了什麽!他若無其事地笑了笑,踏上了油漆剛幹的樓梯。這時,有人前來稟報說,蒙古方麵來人了,請示接見的時間。桑結一聽,猜想可能是噶爾丹的使者。他正急於要知道這位盟友的情況,便馬上對大家說:“公務要緊,巡視活動就此停止吧。”

桑結一走,眾人也就散去了。

來人呈上了信件,桑結一看火漆上的印記,知道是濟隆喇嘛寫來的,急忙拆開細看。其中先是描述了噶爾丹的強大,接下去是特意轉奉噶爾丹及所屬臣民、教徒對於五世達賴和他本人的祝讚與問候,最後是濟隆自己的請求。濟隆知道,由於他在烏蘭布通戰役中出麵替噶爾丹求和,使朝廷的大將軍裕親王福全上了當,已經得罪了皇帝,不宜於再留在噶爾丹的軍中。他希望恩準他返回西藏。

桑結甲措眼珠一轉,這個能幹的濟隆啊,大概膽子變小了吧?他是怕再來一次烏蘭布通戰役而被朝廷捉去殺頭嗎?

他在給濟隆的回信上隻寫了一句話:

要回就跟噶爾丹的大軍一起回!